雨下得很大,這正是六月盛夏,老天爺的一張臉憋得發青。前幾天熱得太厲害,它似乎終于抓住了發泄的機會,在天地間拉起了白茫茫的幕簾,讓人看不清世界。
古北星蹬著一輛公路賽車,奔走在路上。在往日,這本是他耍酷賣帥的時候,嶄新的公路賽車是父親剛剛從省城托人捎回來的,以賀他考住縣里招聘的教師。這對于古北星來說,實在太不容易了。中專畢業那年,他就讀的那所原本發紫的學校,也逃脫不了像其他一般中專院校一樣的命運,突然一夜之間對學生便都不分配工作了。對于古北星這樣要人沒人要錢沒錢的角色,也只有離鄉背井,告別了親人,和一群群的鄉人們走上了打工的道路。所幸蒼天有眼,生在了新社會,命不該絕。在黨的英明領導下,縣政府因縣內教師崗位缺編,特出臺改聘非師范院校大中專生的政策。黨的春風一下子吹醒了沉積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古北星,經過了刺椎骨、頭懸梁、破釜沉舟的半年準備,終于魚躍龍門進了國家的編,吃上了國家的飯,真正成了國家的人。雖然在躍龍門的時候,被刮掉了一層皮,用掉了家里的所有積蓄,可這一下古北星才終于相信奶奶的話了——我娃小時候,奶奶讓我們村的“急眼大師”給我娃摸過骨,算過命,說我娃這輩子是吃皇糧的命。(“急眼大師”是古北星村里有名的算命先生,頭禿,臉圓而胖,眼大而突,根根如針的黑胡長滿臉腮,活脫脫的一個怒目金剛。可是村里的人都找他算命,大事小事都愿讓他看看,也不管靈不靈。不過古北星是不信,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是村里屈指可數的去外面學校讀過書的文人,而且還因為在小時候這位大師總是瞪著眼把他嚇哭。就是現在古北星還總是隱約覺得這位大師還在什么地方向他瞪眼,雖然他長大了,不會再嚇哭了,可兒時的陰影總在心里讓他難受。所以直到現在古北星仍是躲著他走,即便有人說“急眼大師”撿到了半頁天書,古北星也只是“哼”了一下而已。)
這幾天,古北星正在接受縣教育局安排的崗前培訓。
而眼下,古北星正在受難,天空中的大雨似乎有人在用瓢往下潑,幸好他手中撐著一把傘。可這似乎也成了他痛苦的根源,賽車的座子太高,騎的時候,總是一副前趴撅腚的姿勢,古北星當初第一次騎著公路賽車去培訓時,滿腔豪情,一臉得意,可不知怎的,當時竟然想到這樣一個詞:一屁沖天!
此刻,古北星一手撐傘,一手扶著車把,前傾得上半身幾乎都壓在了扶把的胳膊上了,身體幾欲失去平衡。古北星只有使勁的往起抬頭,梗著脖子,挺著胸脯。外人看去仿佛他似抽筋一般,難受之極。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他只有急速的調換著左右手撐傘扶把,以避免自己成為徹底的落湯雞。如果沒有這傾盆大雨的話,古北星這套越來越嫻熟的調換動作倒是可以讓他耍酷一把。不妙的是往日耍酷的場地——那條年久失修的道路,早已是滿面傷疤。古北星往日總是騎著這兩公路賽車穿行在傷疤與坑洼之間,或拐彎,或側行,或急剎……做著一個個高難度動作,引得路人一陣陣注目。他想要的就是這種感覺,如果偶爾有位漂亮的姑娘經過,他會更加賣勁。不過,一旦是有熟人,他倒是會規規矩矩,穩穩當當的,還是原來的那個好孩子。
因為打傘,風雨的阻力更大了。現在的古北星除了手臂發困,胸脖發酸,還有就是心痛,他心痛自己嶄新的公路賽車,雨水已淹沒了路面,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路面,哪里是水坑。還好的是他對這條路比較熟悉,可也難免時不時的騎到水坑里。鞋襪濕掉,褲腿濕掉……他也無法顧及了。他心疼的是他的公路賽車,每騎進一個水坑,古北星就能清楚的感受到車胎與坑底的接觸。雖然那聲音在這樣大的雨中幾乎為不可聞,可還是一聲聲一下下地敲在古北星的心坎上,那個疼啊……
身后不遠處一聲聲炮炸響在天空,與轟鳴的雷聲攪合在一起,那是縣氣象局在人工增雨。古北星氣得直想罵娘,這還嫌雨不夠大,莫非還想弄個洪災不成?正在古北星嘀咕之時,遠處一輛轎車疾馳而來,車輪破開的雨水沖天而起,像極了破浪遠航的大輪船,更像是一輛兩面開花的灑水車。古北星躲避不及,被一面水墻從側面砸下,就算是有雨傘擋著,他的身體腰帶以下一側已全部被澆透了。雨水和他的汗液混在一起,也不覺得涼,倒是有些熱乎乎的。最后古北星連罵娘的話也都被噎在了肺里。
好容易,古北星沖過了那段連晴日也發愁的十六墩大橋,橋下如黃河般滔天的浪花也激不起他半點兒興趣。也不是沒興趣,至少可以積累極妙的第一手隨感材料。可是他實在是顧不得了,上課的時間要到了,必須得沖鋒。進入城區,道路好走了許多,只要避開為鋪設下水管道而挖開的路面,便可以乘風破浪,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