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有些熟悉又生出幾分陌生的村路上,古北星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些許感慨,想來自己這個篤定的唯物主義者,現在竟在這并不遙遠的小山村里做著這“粘送”的事情,去送那所謂的無所謂的蛇精,如果讓他的同學們知道了這件事情,又該是會怎樣來笑話他呢?笑話他的裝腔作勢,笑話他的狐假虎威……古北星不由得苦笑著搖搖頭,可是他敢不去做這件事情嗎?他敢在這清明的夏夜里讓這張代表迷信的“粘送”黃表紙隨風飄散嗎?
山村這晴朗的夏夜并不黑,明月靚麗,星星淘氣。村里人家里早已黑燈瞎火了,所有的一切都靜靜地躺在這古遠的夜色中沉沉地睡著,楊樹頂著濃郁的大腦殼呆呆地挺立著,不知是睡著了還是一直就那樣發呆,只是偶爾風來的時候,晃晃他可愛的大腦殼,或者是吧咂吧砸夢中的嘴巴……把這靜謐的夜弄得一陣影影綽綽,仿佛其中隱著無盡的天兵天將在將其護衛。
夜下的卵石路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的光芒,仿佛是夜空的銀河墜落一般,古北星就快步緊走在這夢幻般的街路上,似乎有幾分飄忽。他一邊走一邊在心里不斷地告訴自己:古北星,你是堅強的,你是無神論者,你不信鬼神,你不會害怕!
走了一段路,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想法:今天倒要看看那個所謂的蛇精到底是否存在。
于是他又在心里開始念叨了:蛇精,蛇精,如你果真存在,那么今天你就給我一點兒感應。如果我的陽氣太足你無法接近,那么你可以以各種形式來證明你的存在,如果我感覺得到你的存在,那么你將改變世界,甚至改變現在存在的一切——至少是我的世界,我的一切。
一會兒他又想:這是一個平衡的世界,有鬼怪的存在,那就一定有神仙的存在,可他們又在哪里呢?就是在奶奶和大娘的身上嗎?就是那種與眾不同,與時不同的表演嗎?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呢?大娘不太了解,可是奶奶,古北星知道奶奶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的跑出來的。他這一晚都在奇怪,爺爺怎么會準許奶奶跑出來的呢?奶奶、大娘她們不是都怕爺爺的嗎?如果真的是因為神仙的存在,那古北星他是否就是所謂的觀音菩薩的轉世呢?(他是和觀音菩薩一天的生日,而且又與眾不同,那不是觀音菩薩前來紅塵體察民間疾苦,又是什么呢?他總是在一次次苦難面前這樣為自己開脫,現在這一切是否都在這時刻重疊了呢?)他開始有些胡思亂想了,而他的腳步也開始變得有力了。
在這靜靜的夜里,古北星在幽幽的黑廊里穿行,就如那千古潛藏的幽靈,他走在這里,有多少人知道呢?除了在“石頭”家的那些人,除了今晚那些看熱鬧的人們,亦或是這個小山村的人們,除此之外呢?在這個偌大的世界上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呢?就算是知道,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在這靜靜的夜里走在這靜靜的山村里呢?如此說來,他與那手中所攥的“蛇精”又有多少區別呢?也許唯一的區別就在于這個蛇精它來錯了地方,到了它不該來地方。可是誰又說它不是迷失了道路,迷失了自我呢?他的手不由得松了幾分。
這里該行了,古北星此刻就站在村外,白天玩耍路過的一處地方。他這時站在一個場面里,場面的上面是一戶人家,叫什么來著已經記不清楚了。不過這戶人家他卻記得清楚,原因是這家人后院里有一棵不小的杏樹,更難能可貴的還有一棵栗子樹,他們就曾經在秋天栗子成熟的時候來這里偷過呢?現在它卻是最酸澀難吃的時候。腳下是上午他們玩耍的那條溝壑,一眼望去,就是這明朗的月夜也昏暗了許多,很多地方都黑黢黢的,不知道里面隱藏著多少個蛇精的同類呢?又該有多少是來迎接它的呢?
古北星蹲下來,另一只手中攥的打火機身上竟掛著汗水,熱熱的。
“嚓——”沒有異兆,打火機很正常地打著了,它的表現比平時也更好。
“……”沒有異兆,那被他緊攥在手中的“粘送”黃表紙的一角靜靜地燃著了,它沒有因為古北星的緊攥而難以燃燒,它也沒有因為沾染了“石頭”的體香而變成熊熊烈焰,一切都很正常,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正常的連古北星“嘣嘣”的心跳都有些不自然了,沒有感應了嗎?蛇精已被完全降服了嗎?還是它消失了?亦或是所有的這一切只是一種幻覺呢?
沒有風,那燃燒完的紙灰自己飛走了,裊裊婷婷地飄向了溝底,似乎那里才是它真正的歸宿一般。在那“粘送”黃表紙燃燒的整個過程中,古北星一直都瞪著一雙眼,連眨也沒有眨一下,他的頭也沒有抬一下,不知什么緣故,在他的內心中還是有著一種期待,一份害怕,這種感覺就這樣糾纏著、煎熬著他,讓他的思緒幾乎都停止不動了。
起身、回頭、邁步、前進……這是奶奶的囑咐。一路緊走沒有一絲停留,不斷地甩動著身下的兩條長腿,迅速前行的身體直帶起一陣陣的清風,這夏夜的風它涼啊!直侵入人的肌膚……
回到“石頭”家,一家人都伸長脖子等著呢!奶奶倒是坐在炕上,可是臉上明顯地掛著擔憂。大娘斜跨在炕沿上,和婆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石頭”就睡在她們兩人之間,看來奶奶和大娘還是有些不放心啊!倒是“石頭”爹娘趴在門框上張望著他,“石頭”爹看見他回來了,就立刻往伙房里跑,那里還滾著水呢!他這是要去下掛面跌雞蛋。“石頭”娘小跑著慌忙地把古北星扶進來,扶到炕沿上坐了。炕桌上的火燭早已撤了,又擺了一些什么罐頭啊,蛋糕啊之類的稀罕吃食。“石頭”此時睡得正香,臉色紅潤了許多,氣也韻暢了。
看見北星回來了,北山娘從炕沿上站了起來,栓明老人兒也就提著兩只小腳下地。實在的“石頭”娘趕忙找了一個袋子,把桌上的東西一股腦的往里裝。
“別忙了,三嬸子,”按著輩分北山娘該叫“石頭”娘三嬸子,“明天去給仙家上柱香、燒點紙、磕幾個頭比什么都好。”
“明天再說明天的!”“石頭”娘硬是把一袋東西塞在了北山娘的懷里。
“拿著吧,這是她三嬸子的心意,不拿反而不好!”眼見婆婆發了話,北山娘也就不再推脫了。
“慢著,慢著!”忽然,就見“石頭”爹從伙房里跑了出來,手上端著一碗跌雞蛋下掛面,“忙了一黑夜,北星還沒有吃一口呢?”
古北星肚里到沒有什么感覺,抬頭去看奶奶。
“讓你吃,你就吃吧!”奶奶發話了,他也沒有推脫,端起碗來就吃了個精光。還別說,這“石頭”爹的跌雞蛋下掛面技術還是不錯的。掛面不軟不硬,滑溜筋斗;雞蛋不嫩不老,白的青裹了微變色的黃,說不出的誘惑……
“石頭”爹把幾個人送出西黑廊,北山娘和栓明老人兒祖孫倆也在街道上分開了,還好她家就在山門場面之上,并不太遠。于是祖孫倆相跟著,古北星攙扶了奶奶回窯洞了。一路無話,靜悄悄地,就如每天晚上的夜一樣……
第二天,古北星一覺醒來已是天色大亮,他翻起身來,看著依然坐靠在氈子上侍弄那些花花綠綠的爺爺,看著依舊在地下挪移這那雙小腳的奶奶,他不由得晃晃腦袋,昨夜他做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