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開到一個岔路口，姜橈隔著車窗瞧見兩塊藍色路牌，一左一右。左邊上頭寫著“慕田峪長城”，右邊寫著“紅螺寺”。
　　紅螺寺在這兒？挺有名的一個求姻緣的地方。她歷來聽聞，沒去過。
　　車自然是往長城那條路開，她笑著，和司機玩笑說：“求姻緣往右，守江山往左。”還挺浪漫的，一道幾百年的綿延長城守了一寺香火姻緣。

　　聽說這長城有夜游的項目，訓(xùn)練營許多孩子第一次到北京，沒登過長城，所以當(dāng)晚上大家都被安排夜游長城，看漢服游展和古箏表演。
　　她來得晚，直接讓司機送自己過來，行李留在車上，到長城腳下的巴士站，已經(jīng)七點。上山的游客不比下山的少，她喘著氣，一路往山上爬，等到真正到了長城的樓臺上，恰好燈火被點亮。從簡單的照明，一下子過渡到了燈海通明——箭孔燈、洗墻燈，還有城墻上的全部燈帶都一霎亮了。
　　“教練，”身后有人叫，“你走慢點兒。”
　　姜橈一聽這話，猜是自己人，抬頭。

　　地磚上，一盞盞黃色的油燈往前照，城墻盡頭，恰好是山巒起伏的頂端。
　　起初是一個人，穿著集訓(xùn)服，后來是一群。走在前頭那個，身形熟悉，她以為看錯了，借著油燈的光定神看，沒錯……是穿著黑色集訓(xùn)服，正心不在焉往前下走的沈問埕。
　　燈光勝過了月色，他的五官被從下而上的照得極不真實。他沒看見她，也沒回看身后跟上來的一群又一群的少年，而是偏過頭，看著遠處起伏的山影云海。
　　姜橈不可思議地瞧著他……
　　沈問埕收回視線，只覺得這山間空氣不錯，稍許解了心頭煩悶，一抬眼，瞧見站在箭樓下的女孩身影。
　　姜橈在和他對視的一秒，醒過來，輕抬起右手，不自然地擺了擺，這動作像個超大號招財貓……她仿佛看到沈問埕略停了腳步。
　　兩人的距離，對話太遠。她想，要不要主動走下去，迎上他們。這念頭剛起來，沈問埕已經(jīng)朝著前方、她這里走了過來。
　　人越近，影子越長，拖在他身后。

　　他邁上十幾級臺階，站到她跟前。
　　“你怎么來了？”姜橈沒來由地壓低了聲音。她理不清思緒，他一個事業(yè)群老板，怎么跑單獨的一個游戲青訓(xùn)營來了。
　　沈問埕比她站低了一層，稍稍低頭：“你呢？”
　　“我？”她被問得懵。
　　“我看名單上，應(yīng)該付聰來？”沈問埕直接問，“臨時換了人？”

　　姜橈被他的眼睛看得慌，怕他誤會，自己知道他在，所以才臨時換了過來：“本來是付總監(jiān)要來……我們討論了一下，還是他留在公司好，碰上亞運會，他在公司比較踏實。”
　　見沈問埕不答，她緊跟著說：“我不知道你在。”
　　“我在，你就不來了？”沈問埕問得直接。

　　“不是這個意思，要知道你在，應(yīng)該總監(jiān)來，你級別高……我陪著不合適。”
　　沈問埕沉默著。
　　“而且，”她低聲說，“要是大家都知道你在，我臨時換了崗，怕大家說閑話……”
　　“說什么閑話？”沈問埕直接問。
　　“說……我知道大老板在，特地換崗，過來表現(xiàn)，”這倒是句實話，“新人太冒頭表現(xiàn)，職場大忌。”

　　沈問埕被她的謹慎逗得笑了。
　　他從離近，就聞到了姜橈身上的香，很淡。在南京電梯間時，也是這個味道。
　　“我過來的事沒幾個人知道，知道的人，更不會往外說。老板的行程，都有分寸。剛也和這邊的負責(zé)人說過了，”沈問埕簡短說，“集訓(xùn)期間，我的工作牌也都是教練。”
　　言外之意，集訓(xùn)營這里，沒有沈問埕。至少對公司那里，沒人敢傳大老板在這里。
　　“今天剛來的這些，是選拔出來的六十人，”他繼續(xù)說，“職業(yè)俱樂部的，最后一星期過來。主要看看，有什么新人能招進俱樂部。”
　　言外之意，認識他的職業(yè)選手，最晚到，眼前這些根本不清楚他是誰。

　　姜橈啞口無言。
　　拍照的少年們?nèi)齼蓽愡^來，問他：“沈教練，你朋友？”
　　“算是，”沈問埕介紹她給大家，“這是游戲公司的宣傳副總監(jiān)，姓姜，訓(xùn)練營二把手，配合總教練，監(jiān)督你們這二十五天的訓(xùn)練和選拔。在訓(xùn)練營算是我領(lǐng)導(dǎo)。”
　　沈問埕往臺階上走，丟下最后的話：“你們熟悉熟悉，我上去看看節(jié)目在哪兒。”

　　少年們開心笑著，紛紛和姜橈打招呼，她回應(yīng)著，身后的男人已經(jīng)進了烽火臺。他們這里人多，都穿著統(tǒng)一的訓(xùn)練服，惹了不少圍觀的目光。姜橈見游客漸多，倉促和大家說“先自由活動，等回了酒店再正式介紹”，就讓大家原地解散了。

　　姜橈三兩步進了烽火臺內(nèi)，在幽暗的燈光里，瞧見等在那兒的沈問埕。
　　她想叫沈總，但想到他之前的話，沒叫出口。
　　沈問埕見她從狹窄的石道門進來，在她神色猶豫間，琢磨著一件事。兩人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一次次偶遇，讓他開始格外關(guān)注這個女孩兒，在電梯間時，他還以為是她的有心為之。一個男人，單身男人，碰到有好感的異性，發(fā)現(xiàn)對方同樣對自己有不同的感覺，自然不會排斥發(fā)展。
　　一切按部就班，穩(wěn)步向好時，局勢突然變得不再明朗。來之前，他想的是，既然姜橈澄清都是誤會，他一個大男人就該識趣，窮追猛打不是他的性格，調(diào)整小一個月總能差不多冷靜了。未料，琢磨了一路的女孩子，就這樣出現(xiàn)在面前。

　　“節(jié)目快開始了，”眼前的姜橈避開他的目光，瞧著烽火臺外，“我聽到外邊的聲音了。”
　　他平淡地“嗯”了聲。
　　姜橈感覺他往前走了半步，離近了，心開始不受控地跳得快了。
　　“去看看？”他在身邊問。
　　“要叫他們嗎？”她故意往烽火臺外看。
　　“不用，”沈問埕說，“上來前，約了集合時間，讓他們自由活動。晚上不止一個活動。”
　　姜橈點了下頭。
　　沈問埕身子往前傾，她微斂了呼吸。他越過她眼前，朝著石壁洞口往外看另一個烽火臺，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你如果沒興趣，我們也可以下去走走。”
　　危險的社交距離，但他過于坦然，她倒不好避讓開了。
　　“把大家丟在長城上，不太好吧？”她提醒他。
　　“教練看到領(lǐng)導(dǎo)來了，陪著逛逛，怎么看，都不過分？”他竟開了句玩笑。
　　姜橈忍不住笑了，放松稍許：“等到認識你的選手過來，拆穿你就麻煩了。”
　　“他們不敢，”沈問埕道，“那幫小孩兒有分寸。”

　　兩人低聲交談著，幾個小選手跑進來，有說有笑的，一見拐彎角落里的他們，馬上識相地當(dāng)沒瞧見，扭頭就鉆出了烽火臺。
　　他不以為意，沒有要出去的趨勢。遠處終有古箏曲子傳來。
　　“開始了。”她提醒他。
　　沈問埕沒答，低頭瞧了瞧她：“你每次見我，不用太當(dāng)回事兒。我做不了多久你老板。”
　　姜橈驚訝，抬頭看他，想從他神態(tài)里辨出真假：“你不是剛回來嗎？”
　　“事出有因，沒多久你就知道了，”沈問埕對她的提問，一貫回答的態(tài)度認真，“我回來有回來的理由，差不多一年卸任，之后的去向還沒定。”

　　古箏曲像個背景音，六百多年的烽火臺里，兩人像在歷史中，談?wù)撝⒉蛔愕赖娜碎g事。
　　姜橈隱隱約約地，感覺他話中有話，強制遏制深想的念頭。
　　“小林總知道嗎？”她試探，“還有宋總，她剛調(diào)過來，知道嗎？”
　　沈問埕默了片刻，跳過林涇深，直接問出：“宋一琳？”
　　沒等姜橈應(yīng)聲，他已經(jīng)用完全公事公辦的口吻道：“準(zhǔn)確說，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

　　“上次在婚宴上，讓你為難了嗎？”他忽然問。
　　姜橈搖頭：“沒，不是說過謝謝你了嗎？真心的。上次你要沒過來，才真麻煩。那杯酒，我一點兒不想喝。”

　　沈問埕見她話語間，顯出了對那位韓總的不欲談和少許不屑，心下了然。
　　“我不知道你過來，以為是付聰，就讓把宣傳負責(zé)人的房間安排在我一層了，緊挨著，”他低聲問，“你要怕有人說閑話，讓人直接換。”
　　姜橈想想，點頭。倒是該換。
　　沈問埕站直身子：“走，出去看表演。”
　　他先一步，略貓了腰、低頭，走出烽火臺的石洞門。

　　姜橈慢了半拍，在心里把兩人沒連貫邏輯的對話過了一遍，貌似，在主動提醒她換房間、避嫌，怕她被人說閑話……還有那幾句，像是說，兩人僅是臨時上下級關(guān)系。
　　乍聽著都像朋友間的閑聊，不能深想，深想下去更像一層壓著一層的“只可意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