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礎物理學淡定的通知人類:力的作用總是相互的。
就如程岳可以輕松觸到對方痛腳,而王成平每一句話更像帶著倒勾的刺,同樣穩準狠直刺的他鮮血直流。而盡管程岳明知那是王成平的報復話語,中間也許和程一沒有任何理性關聯,然這對他竭力緩和心情根本無濟于事。
程岳記得,自己從部隊趕回家后放下行李,大略了解程一現狀后再端著熱水來到她房間。古銅木色門只是虛掩,妹妹正呆呆的坐在她天臺的室外藤椅秋千上,雙眼一動不動的盯著樓下。
那時程一對藥物反應并不明顯:小女孩面容精致無雙,眉眼細膩,嘴唇雖然過于蒼白,可唇型上翹誘人,美好五官組成一張毫無生氣卻仍是過分漂亮的面孔。但看風塵仆仆的哥哥進來,程一移至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說了句:“很抱歉,事情全都是我做的,我已經沒法控制自己的行為?!?br/>
有種情緒在暗地里潛滋生長,程岳不出聲,表情慢慢變的生硬,卻也只是沉默走過去,再利落脫下外套裹住妹妹的單薄身體。他蹲下身來,伸手撫她的頭發,再把她拉進自己的懷里。
久久,他只說:“以后別再那樣子了?!?br/>
“嗯。”壓抑感很重。程一低著頭并不接他遞來的水杯。
于是程岳把杯子順手放到地上,熱汽在空氣里蒸騰,他擁著她。小姑娘身體開始還繃緊,最后順從的把臉埋進哥哥的懷里。再隨后,程岳靠近胸口前的襯衫突然被意義不明的液體打濕,越來越多。
“哥哥……哥哥!”女孩壓抑著喚了聲,仿佛想說什么,卻又強行忍住。
于是沒有人再追問,沒有人再回答。程岳得到的只有耳邊程一越來越響亮的哭聲,無比局促懈怠委屈彷徨,卻緩慢精準的切入他胸膛。而當時,程岳眼前閃過很多人的臉。父親、母親、甚至還有繼母的。
而程岳以為這就結束,程一的流瀉淚水為這事故的結束一錘定音。結局是妹妹搬到香山去,孤獨而自由的居住在偌大宅子里,沒有人再干涉和觸犯她。就像程岳可以瞞過任何人,卻躲不過王成平如今的諷刺。
但她說的沒錯,在別人的故事里表現自己的勇敢,似乎總如此輕而易舉。他的妹妹,程一,雖然是天才,但在更多時候只是個沒出息的女孩而已。雖然很討厭妹妹會這樣柔弱,但程岳卻也根本不能原諒,到現在都沒有發現真相的自己……
王成平一番話連諷帶誚,便看對面男人的臉已出現顯而易見,不可琢磨的表情凝滯,居然連呼吸都沉重可聞。她心里不知為何緊了緊,卻還是趁勝追擊,保持伸出手的姿勢笑道:“那我再受累多問一句吧,你繼母當時流掉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程岳皺眉不響,一時面色鐵青,完全沒有平時鎮定。
當然他也是不及防備,更是完全沒料到王成平如此敏銳,但實際上兩個人湊在一起,互揭瘡疤和嘲諷鄙夷便成了家常便飯。幸或不幸,這種惡劣游戲的根本就是交換隱私。
程岳目光直直從王成平肩上越過,女人身后的玻璃外便是夜間街景。冬季的冷風刮過來,把街上散落在地的樹葉打著旋的全部吹走,一干二凈。程岳沒有說話。
“流掉的是男嬰吧!如果是女嬰,你可能會在剛才的話里提一下,但你沒有,所以我想是男孩?!辈淮淘阑卮?,王成平又一猜即中,他心中又是一陣絞痛。
但此刻王成平突然動作,伸回她半空中還等待和程岳相握的手,再上抬,驀地扳住男人的下巴,逼迫他在昏暗光線里直視自己。
而迎著對方傷痛而詫異的目光,王成平冷冰冰道:“干嘛呀!你繼母流產,你現在不爽什么!現在這狀況還不夠好嗎?世界上不會再有程家的私生子和你爭家產,什么豪門恩怨、大宅爭斗,你這輩子如果想領略,就去某網站讀意淫小說解悶得了──這些東西都不會發生到你身上!你看你繼母小三上位,再兼終身不育,必定會使出她全身解數勾住你父親,不讓其再出軌,而即使出軌后,她也不會讓你父親給別的女人留孩子──畢竟,與其多個新的兒子和新情婦,你和程一就夠她鬧心了,她不如索性維持現狀!而你父親不能指望程一,也會更專心的扶持你這個僅有的兒子!除了錦繡前途,你完全擁有你的父親和程一啊,那你現在還難受什么?。俊?br/>
罔顧程岳眼里滲出的烏色,她胸膛起伏,咧嘴繼續嘲笑道:“嘖嘖,你要說你根本不屑這種事吧?不,你只是不屑說你在乎這件事情。因為你沒有想過,你現在的生活有一半根本是你妹妹的情緒不穩癥造就的。而不管你妹妹曾經是不是有意傷害別人,她損害你的利益了嗎?”
她凝視著他,冷冷接著說:“沒有,完全沒有!程一真的很愛你這個哥哥。但你想想,你今天能來找這么討厭的我,卻不去想著找她好好談一談──難道你已經吝嗇到連她做錯事都不屑于去指正了嗎?而你居然口口聲聲說還想保護她!”
王成平想此刻她的心情可以形容為幸災樂禍。但真糟糕,雖然借著諷刺把之前對程岳的怨念全部發泄出來,但是自己居然又想哭──
男人身上有煙草味,很好聞。而王成平記得自己第一次吸煙就是在初中的廁所。月考總成績發下來,貼在不遠處的墻壁。身為榜首的嚴黎名字和自己相差不遠,但是中間居然隔著觸目驚心的二百多分,好友作為優秀生還特意貼上彩色照片展示光榮榜。
被輕而易舉的,就傷害到了。
劣質打火機亮起橘黃色的光,她整包煙吸下來居然都沒咳嗽。王成平闔上眼,用冷水整遍整遍的洗著自己臉龐,最后偶然的被路過教導主任發現,直接拽到辦公室請家長。而臨走前她慌亂瞄眼廁所前的鏡子,里面有照片上的嚴黎和自己,兩張少女的面孔。
這曾是她喜歡的全部。同時也是束手無策的,被自己深深厭惡著的全部……
兩種截然不同的感情總是出自一個心臟,因此倒可以解釋為什么當她盯著程岳垂下的目光,王成平有種想狠狠的甩面前男人一巴掌,再去狠狠抱著他脖子的沖動。
那么現在,自己是在安慰他嗎?鬼才知道,王成平想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程岳。他的想法根本就是扭曲的,但無論怎樣,分裂人格都不是王成平所愿。而看程岳露出那樣的沉默冷硬表情,她只是有點可惜,大概吧。
而不知過了多久,車內又恢復安靜,兩人的呼吸重新悄不可聞。
“……總之,你別像我那樣,總對自己最珍惜的人作出違反本心和初意的事情。”王成平勉強說,又忍不住手賤的戳戳程岳臉頰。暗想對面坐的男人難道成為化石了么?怎么都不說話的,反唇相譏并不困難啊。
然對著這樣的安靜,她心里突然又有另一種感覺,貌似能形容為很遲鈍的柔軟,但更可能只是因為程岳從始至終的沉默不語讓她有些慶幸。呼,王成平還挺怕他會劈手給自己一個響亮耳光呢!
她好奇是什么,讓他對自己如此容忍。但王成平隨即搖搖頭,說:“聽過那句話嗎,一個太陽把另一個熄滅,寶劍和十字架都拿在一個人的手里……”
“你說的是《神曲》?哼,我承認自己對程一的方式有失妥當,那你剛才說那番話的時候,又在想誰?”程岳突然,卻也是終于開口說道。
他已經恢復平時的說法方式。男人的眼睛再次郁成深不可測的靜色,但他抬手撥開王成平還擱自己下巴上的手時卻毫不猶豫。他定定盯著她,“你在提點我的時候,自己內心又在想著誰?最珍惜的人?哼,我想那個人,不是陳皓,也不是你的任何一位親人吧!”
“要你管!”王成平毫不示弱,她馬上挑眉駁道,“你是說我對嚴黎吧!沒錯,我就是很喜歡她,但我就是很討厭她!你怎么辦,每天我心里都要這么想七八九十次,要不要每次我做心理斗爭的時候,都要特地告訴你,讓你嘲笑我啊?”
她收回被程岳打落的手,再罵:“靠,誰心里沒點破事啊,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我今天心情好教訓你幾句,你就給我好好聽著!至于我和嚴黎、我和陳皓、甚至我和程一的事都不勞你操心,先管好你自己吧!我總想和嚴黎比就他媽算了,是我幼稚、腦子有病、不成熟!可你自己呢,你總拿我和她比個什么勁呀?”
程岳見她如此說,一下子面無表情,冷靜的反問道:“我比?嚴黎是我的女朋友,就事論事罷了。我為什么要拿你和她比?”他淡淡的回答道,幾乎是頭也不抬,“根本就不是一個類別的人,也沒法置評!”
王成平心頭一陣翻動,滿腔濁氣上升,連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呸,什么屁話!比較就比較!別的事情就算了,你以為我就稀罕當你女朋友?。〉腋嬖V你,我他媽偏不!”
惡語相向后才意識到說了什么,只見程岳也怔住。王成平登時面紅耳赤,張口結舌。她立刻又推諉責任:“你這是存心激怒我,以為我會生氣吧?”
程岳表情不變,而震驚過后,他發現自己除了鄙夷,居然第一個念頭是很想笑。說不上原因,他胸膛里迅速升起一種糟糕之極的愉悅感,但腦海里卻又是不曾體驗的窒息,像是被人掐住脖子,逼得所有氧氣都耗盡。
“不要再做可悲的夢了,王成平。”最后程岳按下情緒,只淡淡取笑道,“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偶爾也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保ㄎ赐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