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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五章

    秦衍走后第二天, 傅長陵便領(lǐng)了江夜白的令牌, 去布置君子臺。
    君子臺設(shè)立在鴻蒙天宮獨立的一座小峰, 年年被打得破破爛爛,上一次被打爛的地方還沒修補好,于是傅長陵得從修補開始。
    修補程序極為簡單, 但難的是,傅長陵需要一面修, 一面在里面安插陣法。
    三十一個陣法,遍布整個君子臺, 傅長陵看過那些陣法圖, 都繪制得極為精妙, 如果不是他這個級別的陣法大師,進(jìn)入這個陣法之中,陣法不啟動之前, 根本無法察覺。
    這個三十一個陣法, 許多都是用普通的物件布置,包括一些石頭, 假山, 樹木。傅長陵大概領(lǐng)會了江夜白的意圖,便安排了弟子,著手修補布置起來。
    江夜白的弟子只有他和秦衍, 主峰也沒多少人,于是就從桑乾君那邊借了不少弟子過來。傅長陵本以為會是云羽帶著弟子過來,但沒想到來的時候, 竟是上官明彥領(lǐng)著弟子過來。
    上官明彥來的時候,穿著親傳弟子的衣衫,舉止投足儼然已是師兄派頭,傅長陵不由得有些晃神,疑惑道:“云師兄呢?”
    “云師兄身體不適,”上官明彥笑了笑,眼中帶了幾分無奈道,“不愿意過來。”
    傅長陵聽這話便明白,身體不適是假,不愿意過來是真。他沉吟片刻,轉(zhuǎn)頭吩咐了其他弟子做事,隨后小聲同上官明彥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倒也沒什么,”上官明彥看了一眼周遭,壓低了聲音,“就是師兄敏感,多疑得厲害。”
    傅長陵點點頭,心中大概有了數(shù)。
    云羽身體改變巨大,無論如何遮掩,也極易發(fā)現(xiàn),對于異類,人總是不善。
    傅長陵記在心里,沒有多說,和上官明彥招呼著弟子開始修建君子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傅長陵大概把云羽的情況摸清楚,也到了晚上,所有弟子各自去休息,傅長陵躺在攬月宮里,他在床上滾了一會兒,大花趴在地上陪著他,他想了想,一手枕在腦后,一手拿出秦衍給他的玉佩,低喚了一聲:“師兄。”
    他本想秦衍或許是睡了,但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后,秦衍低聲道:“嗯。”
    傅長陵一聽秦衍的聲音就精神了,忙坐了起來:“師兄,你還沒睡啊?”
    “在守人。”秦衍平靜道,“他們好像把煉脈的位置放在一個密室里,我現(xiàn)在躲在一邊,正在想辦法看他們怎么進(jìn)入那個密室里。”
    “和我說話會不會打擾你?”
    “你說,我聽著。”秦衍低聲說完,傅長陵捧著玉佩,便忍不住笑了。
    秦衍那邊大概是不方便說話的,但是他沒有直接讓他走,反而還讓他繼續(xù)說。傅長陵高興躺倒床上,開始低低說起白日里發(fā)生的事情來。
    說了一會兒后,傅長陵覺得有些困了,打了哈欠道:“師兄,你還要守到什么時候?”
    “不知。”
    “那我先睡了。”
    傅長陵嘆了口氣:“你注意安全。”
    “師父還好嗎?”
    秦衍突然問了今晚第一個問題,傅長陵愣了片刻,隨后頗有些不高興了:“你都不問我好不好。”
    “你在說話,很好。”
    秦衍幫傅長陵回答,傅長陵噎了一下,只能泄氣道:“師父挺好的,別擔(dān)心,我守著呢。”
    “云羽多關(guān)照。”
    秦衍又吩咐:“有事及時告訴我。”
    “行了行了,”傅長陵見他一句不提自己,不高興起來,“我睡了,放心吧。”
    說完傅長陵單方面切斷了和秦衍的聯(lián)系,秦衍坐在樹上,聽見傅長陵那邊沒了聲音,過了一會兒后,他猶豫著道:“你……也好好保重。”
    傅長陵本悶著頭生氣,聽到這話之后,他忍不住笑起來,對著玉佩就使勁個兒親了一口:“就知道你掛念我。”
    秦衍愣了愣,他一時沒分辨出來傅長陵親那一口是什么聲音,等反應(yīng)過來后,他臉幾分灼熱,也不想再回復(fù)了。
    傅長陵知道秦衍是害羞,他也沒追著秦衍問過去,自個兒閉眼睡了。
    一連忙活了好幾天,君子臺終于修建得差不多,傅長陵才有了空閑時間。他那日見君子臺有了幾分樣子,便提前先離開,到了明桑峰去,找了云羽。
    他到云羽居住的小院時,發(fā)現(xiàn)院子里已經(jīng)許久沒有人打整了,院子里雜草叢生,以往精心種植的花草也早已枯萎。云羽過往是個講究人,院子不僅整潔干凈,還會驚醒挑選植物,讓庭院看起來生機勃勃。傅長陵看著此刻的院子,感覺像是那個枯敗的人,他心里一時有些難受,嘆了口氣后,才上前敲門:“師兄,云師兄。”
    里面沒人出聲,傅長陵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自己推門進(jìn)去。
    他進(jìn)了院子,推開云羽的房門,一進(jìn)屋中,就聞到酒氣沖天,滿屋一片狼藉,云羽倒在小桌旁邊,旁邊是嘔吐的東西,看上去狼狽極了。
    傅長陵急急走過去,拍打了云羽的臉:“云羽。”
    云羽沒說話,傅長陵抬手握在他的手腕上,確認(rèn)他只是喝多了之后,他忙抬手拍打著云羽的臉,急道:“云師兄,云羽,你醒醒!”
    云羽恍惚睜開眼,看見他面前的傅長陵,他豎瞳一開始還散開著,見到傅長陵后,緩緩收緊。
    而后他笑起來:“哦,修凡啊。”
    說著,他撐著自己站起來:“你怎么來了?”
    他似是有些頭疼,坐在桌邊,用手捂著額頭,低聲道:“我都沒發(fā)現(xiàn)你過來了,屋里沒收拾,見諒。”
    傅長陵沒說話,他手一抬,低聲道:“天地入法,歸位。”
    說完,屋中所有東西便都各自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傅長陵跪坐到云羽對面,他手往桌上一放,茶杯便滿上后到了他手里,傅長陵往前一推,平靜道:“喝口茶醒醒酒吧。”
    “嗯。”
    云羽握了杯子,飲了一口茶水,他緩了片刻,才有幾分清醒,抬眼道:“你怎么來了?來這兒做什么?”
    “許久沒見到師兄,就來看看。”
    “我有什么好看,”云羽苦笑,“你來了我還得招呼你,以后就別來了。”
    傅長陵沒說話,他沉吟著,過了一會兒后,他低聲道:“師兄,院子里長了雜草,花也謝了,您該打理一下了。”
    云羽沒說話,他緩了片刻,才道:“修凡,人心死了,又哪里能管花開花敗。就這么活著,活一日,算一日吧。”
    “師兄,”傅長陵抬眼看他,“大師兄很擔(dān)心你。你已經(jīng)從越思南手里逃出來了。”
    “還不如沒回來。”
    云羽低笑:“你說我回來做什么呢?當(dāng)怪物給人參觀嗎?修凡啊,你和我說,鴻蒙天宮都是師兄弟,”云羽抬眼,靜靜注視著傅長陵,“可不是的。大家就害怕,你以為我不想出去嗎?可我一出去,所有人都看著我,都要問我,師兄你為什么豎瞳。”
    “我聽見大家議論我,有人說我入了魔道,也有人說我早已不是人了。他們以為我聽不到了,可是恰好,越思南給了我一雙敏銳的眼睛,一雙什么都能聽到的耳朵,我每天能聽到整個鴻蒙天宮獨立結(jié)界之外所有聲音,我太痛苦了。”
    “每日唯一安寧的,就是喝醉這一刻。”
    云羽低笑:“大師兄說得沒錯,喝多了,就覺得一切都是一場大夢,可以忘了。”
    “師兄說這話?”
    傅長陵有些詫異,云羽苦笑:“說過的,以前師兄滴酒不沾,天天去查宮主的崗,不喜歡他喝酒。可有一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云羽嘆了口氣,“突然喝了個大醉,我去找人的時候,整個攬月宮里一片狼藉。也就從那以后,師兄開始在攬月宮里藏酒。”
    “師兄是遇到了什么是嗎?”
    傅長陵心里有了幾分在意,云羽搖頭:“問過,不肯說。還讓我別說出去,這應(yīng)當(dāng)是師兄的傷心事。”
    說著,云羽突然想起什么來:“你可別去問他,給我找麻煩。”
    傅長陵應(yīng)了一聲,他正要問些什么,門口便傳來了弟子低語聲。
    “聽說云師兄變成怪物了,是不是真的呀?”
    “你去拜見了瞧瞧不就知道了嗎?他一貫脾氣好,別擔(dān)心。”
    “我聽說他是豎瞳,蛇一樣,看著滲人……”
    外面人低聲議論著,傅長陵迅速抬眼看了一眼云羽。
    那樣的聲音,普通情況是不會被聽到的,可他們這里一個化神大能,一個超乎人類的敏銳,于是每一個字都落進(jìn)耳里,清清楚楚。
    云羽面色不變,他淡然喝茶,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般,過了一會兒,他喝了口茶,將杯子直接砸了出去,大喝出聲:“滾!”
    外面似是被驚到,趕忙散了,云羽站起身來,淡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傅長陵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他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起身,低聲道:“我明日再來看你,云師兄,不要為不值得的人傷心。”
    云羽沒說話,他自己躺到床上,背對著傅長陵。傅長陵猶豫了片刻,轉(zhuǎn)身正要離開,就聽云羽沙啞道:“那都是我的師兄弟。”
    “我教導(dǎo)過他們,幫助他們,我是他們師兄,那不是不值得的人,是我在意的人。”
    傅長陵垂眸說不出話,聽著云羽低聲道:“他們從沒當(dāng)我面說過這些,當(dāng)著我的面,他們安慰我,理解我,還會給我送禮物,專門寬慰我。明明很怕我,還要努力鼓勵我。”
    “他們壞嗎?不壞。他們惡嗎?不惡。”
    “他們只是在背后,悄悄議論我。但沒想到,我會聽見罷了。”
    可這人世間最傷人,恰恰不是多少極端的惡意。
    而是那不經(jīng)意之中,流露的無意。
    因為那份無意最真實,也永遠(yuǎn)不可控制,難以察覺,甚至算不上惡。
    可它就是傷人。
    傅長陵說不出話來,好久后,云羽低啞道:“走吧。”
    傅長陵行了禮,退出門來。
    等到了夜里,他自己打坐許久后,再一次聯(lián)系上秦衍。
    “師兄,你在做什么?”
    秦衍那邊傳來打斗聲,傅長陵提起了心,好在沒了片刻后,就聽見秦衍道:“無妨,剛動手清理了幾個人。”
    “找到那個密室入口了嗎?”
    “找到了。”秦衍果斷道,“我拿到鑰匙了。”
    秦衍喘著粗氣:“等一會兒我就要進(jìn)去。”
    傅長陵應(yīng)了聲,他想了想,隨后抬手一揮,空中就出現(xiàn)了秦衍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片荒山附近,秦衍周邊都是修士的尸體,他似乎剛剛經(jīng)歷完一場血戰(zhàn),好在他身上并沒有什么傷口。傅長陵看著畫面上的秦衍,放下心來,秦衍察覺到他的窺伺,他提著劍往前,只道:“你這樣浪費靈力。”
    “可是能看見師兄啊。”
    傅長陵笑起來:“見師兄安好,我便放心。”
    秦衍不由自主揚起嘴角,這幾天傅長陵找到機會就和他說這樣孟浪的話,秦衍也已經(jīng)習(xí)慣。他一路往前,到了一個山洞前,他走進(jìn)山洞,站在一堵墻壁面前,傅長陵瞧了片刻,便看出是一個障眼法,隨后就看秦衍抬手在空中一旋,念出咒語。
    墻壁上有如水的波紋蕩漾開去,傅長陵分析道:“是障眼法,你之前已經(jīng)知道了?”
    “我盯了一個人,跟他好幾天了。”
    秦衍解釋道:“我此番主要是為了取證,不想打草驚蛇。”
    所以不能直接破壞結(jié)界。
    傅長陵聽明白秦衍的話,應(yīng)了一聲。障眼法消除之后,露出一道黑石大門,大門上刻著繁雜的紋路,傅長陵看著那紋路皺起眉頭:“這法咒十分精妙,看來布陣之人手段高超,師兄你要小心。”
    “玉瓊真君的老巢。”
    秦衍淡道:“自然不會太簡單,我進(jìn)去了,輕易不要聯(lián)絡(luò)。”
    傅長陵手里雖然是秦衍精血所淬煉的玉佩,但無論如何,消息傳遞到秦衍那里,還是會有一些痕跡,只是這些消息引起的波動大小有別。
    在外界這樣微弱的波動很難被人察覺,但是他人設(shè)置陣法之內(nèi),對于控陣之人來說,任何微小的動靜都會放大。
    傅長陵心知秦衍此番或許兇險,他心中擔(dān)憂,卻也只能應(yīng)下。
    已經(jīng)秦衍從不是溫室里的花,需要他人照顧,他所做的只能是不給秦衍增添麻煩。
    “無論如何,”傅長陵聽見秦衍用鑰匙開啟大門,終于還是道,“遇到危險,一定要告訴我。”
    “嗯。”秦衍淡然出聲,“你看好師父。”
    這樣的時刻,傅長陵也失了爭辯的力氣,只能道:“你放心。”
    秦衍應(yīng)聲,推門進(jìn)去,而后玉佩的光芒便消失下來。
    傅長陵呆坐在床上,注視著床上的玉佩,片刻之后,他突然感覺到周邊靈力變動。
    這靈力波蕩仿佛是被狂風(fēng)吹過的大海,波濤洶涌,大浪拍沙,傅長陵臉色一變,第一想起的就是江夜白。
    秦衍囑咐過無數(shù)次,他不能讓江夜白在他在的時候出任何事。
    傅長陵一路狂奔,沖到問月宮。
    感到問月宮,他就感覺靈力磅礴朝著問月宮中涌去,傅長陵頂著狂風(fēng)進(jìn)了問月宮,急聲道:“師父!師父你還好嗎?!”
    江夜白盤腿坐在床榻之上,靈力朝著他的軀體瘋狂涌入,傅長陵意識到這是江夜白即將突破的征兆。
    江夜白已經(jīng)是渡劫中期,如今他再突破,那就是渡劫后期,當(dāng)真就是當(dāng)世第一人,離飛升一步之遙。
    然而傅長陵意識到江夜白突破的時候,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他聽聞過,上一世江夜白就是在突破時出的岔子,才被“秦衍”趁機殺害。
    否則以江夜白的實力,此世無人能不聲不響直接殺他。
    可上一世江夜白突破是在君子臺論戰(zhàn)之后,為什么提前了?
    傅長陵來不及多想,他咬了牙關(guān),手中清骨扇抬手一翻瞬間在問月宮外架起結(jié)界,隔絕了靈氣肆無忌憚的進(jìn)入。
    他將所有有用的法器全部扔出來,配合著結(jié)界著陣法,布置成一個梳理靈氣的法陣,一方面防止靈氣過快涌入江夜白接受不了,另一方面也防止過于劇烈的靈氣波動影響鴻蒙天宮。
    他把結(jié)界剛剛設(shè)好,幾個長老便帶著人趕了過來,玉瓊真君走在最前方,他見到傅長陵,急道:“宮主可是出了什么事?為何如此大的動靜?”
    “師父閉關(guān),”傅長陵轉(zhuǎn)過身,他甚至來不及喘息,便揚起笑容,恭敬道,“并無他事,還請各位師叔回去,靜心等師父出關(guān)。”
    “不可能,”越明明皺起眉頭,“這么大的動靜,絕非尋常閉關(guān),宮主是不是出了事?”
    “師父很好,并無他事。”傅長陵笑道,“諸位師叔請回吧。”
    “宮主若是無事,不妨讓我們一見。”玉瓊真君露出焦慮神情來,“你這孩子什么都不懂,若是真的有點岔子,需得長輩來看看。”
    “師叔請回。”
    傅長陵站在問月宮前,神色恭敬,卻是不讓一步。
    越明明見傅長陵軟硬不吃,怒喝道:“你這小輩,我們是擔(dān)憂你師父,你別不識好人心,讓開!”
    傅長陵神色不動,站在問月宮前,眉目含雪,姿態(tài)與平日秦衍如出一轍,只道:“請回。”
    “敬酒不吃吃罰酒。”
    越明明直接往前走去:“本座就要硬闖,看你要如何!”
    “天地入法,封。”
    傅長陵平靜出聲,也就是那一瞬間,一道結(jié)界從他身前一丈升騰而起,將外面的人和他徹底隔開。
    傅長陵抽出檀心劍來,垂在一邊,他看著所有人,冷著聲色:“我說了,師父無恙,諸位請回。若要硬闖,”傅長陵抬眼,“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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