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們將吊掛著的尸身都放了下來,清點后足足有二十一具。
看著陳列的一具具尸體,徐晚棠神色有些復雜。
部分尸身死亡時間太久,殘留在尸身上的意識都已經(jīng)消散的差不多了,哪怕還能夠與其溝通,能得到的信息也十分有限。
徐晚棠站在阿芝的尸身面前心情復雜,嘆了口氣:“阿芝,能告訴我你這幾日去了何處嗎?”
從尸身的情況來判斷,阿芝的死亡時間是在今日寅時,死亡時間最短,所殘留的記憶越清晰。
徐晚棠等了許久,阿芝依舊沉默,對她的問題秉持著回避態(tài)度。
阿芝的回避讓徐晚棠微微蹙起眉頭,讓她感到十分無力。
若不是徐晚棠還能夠感覺到她,怕是要以為她的意識消散掉了。
“讓我?guī)蛶湍愫脝幔俊?br />
徐晚棠有些難過,阿芝是她們來到耒陽后,第一個向她們表達善意的人。
“九姑娘,我不想再糾結(jié)這些事情了,死了也就死了,還是莫再管我,免得沾染了晦氣。”
阿芝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卻帶著死寂,讓徐晚棠覺得很是心酸。
對于自己死亡一事,阿芝根本就不想理會,有種就在等著這一刻,想要解脫的感覺。
“你若有冤屈,我可以……”
“九姑娘,阿芝沒有冤屈。”
徐晚棠話都沒有說完,就先一步被阿芝給打斷了,對于她的出聲,徐晚棠有些意外。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徐晚棠不再勉強,開始對尸身進行檢查。
“找到尸身,具有兇殺嫌疑的,按例都是要進行剖驗的,抱歉。”
盡管阿芝表示自己沒有冤屈,可案子已經(jīng)到了官府手里頭,又鬧得這么大,不可能因為她一個人的緣故將案子放下。
阿芝啞著嗓子,有些無精打采的回道:“好,姑娘請便。”
她的話讓徐晚棠再度皺起了眉頭,頓了好一會兒,徐晚棠才緩過神來,繼續(xù)手下的工作。
徐晚棠檢查衣物,發(fā)現(xiàn)阿芝嫁衣上的珍珠,是上好的東晴珠。
東晴珠是僅供皇族可用的珍品,可阿芝嫁衣上數(shù)量還不少,可不是什么小門小戶能夠有的起的東西。
可當她褪去阿芝的衣服進行檢查時,整個人都怔在了原地。
徐晚棠眼中充滿了震驚,阿芝身上都是傷痕,青青紫紫,新傷舊傷疊加在一起,沒有半點好皮膚可言。
右膝血肉模糊,隱約還能見到膝蓋骨。
陽康廟離馮家路程不近,她想象不到,阿芝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才能讓自己在殺完人后,一步步走到了這里。
越往下檢查,徐晚棠的臉色就越難看。
除此之外,徐晚棠還發(fā)現(xiàn),阿芝身上遍布傷痕,都是反抗時所造成的。
背后大面的挫傷情況嚴重,后背幾乎都沒有完整的皮膚,血液將衣服黏在傷口上,光是將衣服揭下來,都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其中最嚴重的,當屬阿芝的右腿。
腿骨已經(jīng)突破皮膚,直接暴露在空氣之中,血流的傷口周圍都已經(jīng)在泛白,光是看上一眼都覺得觸目驚心,難以想象的疼痛。
臉頰上,手臂上多處按壓毆打的傷痕,新傷舊傷疊加在一起。
而在造成她死亡的原因,卻是頸部的勒痕。
從繩子的走向來看,阿芝確實屬于自盡身亡。
按常理來說,求生是人的本能,就算是真的想要死亡的人,在面對臨死前的痛苦,都會有下意識的掙扎行為。
阿芝卻沒有,徐晚棠已經(jīng)仔細看過她頸部的傷痕,確實沒有發(fā)現(xiàn)掙扎后悔的痕跡。
“你可是被人下藥后懸掛在此處的?”徐晚棠多少有些不死心。
阿芝苦笑:“九姑娘不是已經(jīng)驗尸了嗎,我身上并無被下藥過的痕跡,何來的被人下藥迷暈后懸掛此處。”
徐晚棠喉嚨有些干澀:“你為何要自盡?”
聽到她的話,阿芝語氣平淡:“沒有可留戀的東西于世,是死是活,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是因為小花嗎?”
雖然阿芝在馮家生活的很不好,可她給人的感覺卻很樂觀,不像是那種輕易會被擊倒的人。
阿芝幽幽回道:“不盡然。”
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證明促成阿芝死亡的,小花占據(jù)一部分原因,卻不是主要。
“疼嗎?”徐晚棠的聲音有些沙啞。
阿芝頓了一會兒,啞著嗓子,有些委屈道:“已經(jīng)不疼了。”
多少年了,她都多久沒有聽過別人關(guān)心她的話了。
“這些傷是怎么造成的,可以跟我說說嗎?”
阿芝心中是有些動容的,她能感覺出來,徐晚棠是真的關(guān)心她,想要幫她。
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三郎和婆婆打的,他們不順心時就會拿我出氣。”
馮家母子重男輕女,因著阿芝生的是個女兒,對她格外的不待見。
加之阿芝在生小花時傷了身子,大夫說她難有身孕,馮家母子就更加不拿她當回事。
動則打罵,就連小花都不放過。
在說起過往時,阿芝語氣沒有任何的波動,就好似在說旁人的故事一般。
徐晚棠抿了抿唇:“那你的腿呢?”
“我去葬了小花尸體時,回來路上遇見了伙盜賊,那些強盜在后面追我,天黑路滑,腳下不慎踩空,從山上掉了下去。”
徐晚棠心疼的看著木板上緊閉雙眼的姑娘,她該是吃了多少的苦,才能走的這么堅定。
沒過一會兒,屋子里傳來了低啞的哭聲。
徐晚棠站在原地,無聲的陪著她。
“叩叩叩”
驗尸房的門被敲響,盛云錦的聲音從外頭傳來:“九姑娘,可否方便開個門?”
徐晚棠打開房門,盛云錦剛要開口,對上她那慘白的臉色后,愣是將話都給咽了回去。
“還好嗎?”盛云錦關(guān)心的問道,“是太累了嗎?”
徐晚棠搖搖頭,她想要扯出無事的表情,可她怎么都笑不出來。
“我在這呢,別怕。”盛云錦輕聲安撫。
徐晚棠覺得鼻頭有些酸,盛云錦也不急著催促,在一旁等著她情緒穩(wěn)定。
過了有一炷香的時間,徐晚棠可算是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將自己剛剛的發(fā)現(xiàn)告知于他。
阿芝身上的傷痕除了馮家母子用藤條鞭打的傷痕、膝蓋上的摔倒所致的傷口外,還曾遭遇過侵害。
據(jù)阿芝所言,那都是強盜干的。
她是摔下了山坡,可強盜并沒有放過她,直接追到山坡底下。
漆黑的夜晚,她哭喊過,求救過,卻沒有人來救她。
強盜走時,阿芝已經(jīng)昏死過去,他們以為她已經(jīng)死了,這才將她留在原地。
聽完徐晚棠所言,盛云錦臉色也陰沉了幾分:“那群強盜我定會將他們捉拿歸案,給阿芝姑娘一個交代。”
“九姑娘,勞您替我跟盛大人道聲謝。”
阿芝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徐晚棠眼神清亮,對著盛云錦福了個身:“小九替阿芝謝過大人。”
盛云錦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可對于久未感受到善意的阿芝而言,這一點點的善意讓人動容。
這聲謝,不僅僅是謝他幫自己伸張正義,更是謝他在小花死的那一晚,向她伸出的手。
盛云錦在驗尸房中待了好一會兒,徐晚棠才看到桌上的東西,才想起他來此處,應(yīng)是有新發(fā)現(xiàn)了。
“這是……”
徐晚棠看向那包裹起來的東西,盛云錦表情有些微妙,最終還是打開了包袱。
包袱打開,一柄帶血的斧頭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這是……”
盛云錦將東西放下,免得自己手里拿著嚇到了她:“廟里找到的,找人看過了,和馮三郎頭上的傷口一致。”
徐晚棠注意到手柄處的一個血手印,在檢查阿芝尸體時,她滿是鮮血的右手掌就讓她心生疑惑。
現(xiàn)下,似乎某些疑問被解開了。
徐晚棠將血手印與阿芝的手掌進行比對,毫無偏差的印子,已經(jīng)確定阿芝就是殺害馮三郎的兇手。
“另外,在檢查馮家情況時,我們發(fā)現(xiàn)馮老太太臥房中,用于存放衣物的箱子和部分衣物上都有發(fā)現(xiàn)血跡,兇手在完成殺人后,給馮老太太進行了衣物替換。”
從現(xiàn)場的情況來看,兇手對馮家的情況十分了解,才能做到在不煩亂房中其他物件時,準確找到馮老太太的新衣。
盛云錦還找人調(diào)查過馮家人的來往信息,發(fā)現(xiàn)馮家老太太因嘴上不饒人,幾乎將周圍鄰里得罪了遍。
就連親戚都不待見他們,唯一與他們家關(guān)系還算過的去的,只有馮玉郎和馮金郎。
那倆人就是街頭上的地痞無賴,來馮家也只是找馮三郎出去酒肉,顯然也不符合兇手的情況。
兇器上的手掌印與阿芝手掌一致,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阿芝是殺人兇手是毫無疑問的事情。
“九姑娘,三郎和婆婆確實是我殺的。”阿芝回道,“讓你費心了,還平白擔了殺人兇手的污名,是阿芝對不起你。”
徐晚棠垂眸,垂在裙邊的手微微攥緊。
阿芝從山坡下?lián)旎匾粭l命,覺得自己這幾年的苦難都是拜馮家母子所致。
小花又還死在他們手中,便心一橫的回去報仇。
別看馮家老太太嘴里罵的兇,可實際上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遇到點事情還沒怎么就先嚇的軟了腿。
當天夜里,看到一身白衣,臉上摔的血肉模糊的阿芝,她直接嚇慌了神,這才被阿芝輕易制住要了性命。
而馮三郎死的就更荒唐,他睡前都喜歡喝酒,每每醉去都毫無意識。
馮三郎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丟了性命。
馮家三口滅門一案如今已水落石出,案子本該就能結(jié)下,可卻因為廢太子尸身的出現(xiàn),和其他懸掛在房梁上的二十具尸體,讓案件蒙上了一層紗。
阿芝身上那件價值連城的嫁衣從何而來,不管徐晚棠如何過問,她都一字不提。
另外二十具尸體的身份,更是撲所迷離。
徐晚棠檢查過他們的尸體,發(fā)現(xiàn)他們死亡的原因都是同一個。
從傷口的情況來看,極有可能是斬首。
能被處以斬首之刑的,都是犯下大罪的,這些人的身份信息及死后尸身,都應(yīng)該由朝廷處理,怎么會出現(xiàn)在此處。
盛云錦已飛書回京,讓人在京中暗中調(diào)查這二十具尸體的身份。
但由于案件的重要性,盛云錦只能先將廢太子相關(guān)信息都給隱了去,將馮家三口案件結(jié)果進行公布。
在告示欄公布信息時,有兩人藏于暗處:“回去請示王爺,廢太子尸身被錦衣衛(wèi)盛云錦所藏,現(xiàn)下蹤跡不明,是否加派人手去宋府搜查。”
“好,我知曉了,盛云錦和徐家那處你繼續(xù)盯著,若有情況立即回稟。”
告示欄前,討論聲不斷。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阿芝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對老太太又恭順,真沒想到她能做出這種事來。”
“誰說不是,不過我看那馮老太太也是活該,一張嘴到處得罪人,阿芝若不是真抵擋不住了,也不能殺她不是。”
“造孽啊,真是造孽。”
周遭鄰里得知真相后,在談?wù)撈瘃T家一事時,態(tài)度讓人唏噓不已。
密兒剛洗完了床單,在院子里晾著,就聽到隔壁傳來的動靜。
吵吵嚷嚷的,其中一人還兇的不得了的再叫囂。
馮家三口都已經(jīng)死了,他們留在屋子里的東西自然就被那些不怎么來往的表親給盯上。
這不,馮玉郎和馮金郎一早就到他們家中順東西,另外一個號稱是馮三郎表姑的女人正和他們在爭吵。
“密兒,你小心摔了。”
徐晚棠從房里出來,就看到密兒爬在梯子上張望隔壁的動靜。
“姑娘放心,馮家那幫子親戚因著幾只雞都快要打起來了。”
徐晚棠將走過去,拿起盆中未曬的衣物,掛在晾衣繩上,一時間不知該用什么來形容自己的復雜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