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暮雨說，吃飽了就跑步會得胃下垂還有闌尾炎。
    所以，即便我很不情愿地在吃過晚飯后跟他去到了小區(qū)的運(yùn)動場上，我也是想方設(shè)法地逃避跑步。
    暮雨很通情達(dá)理，不跑步就陪著我在跑道上溜達(dá)。
    這個小區(qū)是新建的，住戶還不是很多，加上天氣已經(jīng)有些涼意，四百米圓形跑道的運(yùn)動場上稀稀拉拉的沒多少人，三四個老頭老太背著手聊著天走圈，幾個小孩圍著場地中心一棵看上去很有些年頭的梧桐樹追打叫喊。運(yùn)動場周圍豎著造型精巧的路燈，金黃色燈光流淌，像是層層柔軟的紗幕。
    啥鍛煉不鍛煉的，這氣氛不就適合談情說愛么？我邊走邊往暮雨身邊蹭，暮雨很識情知趣地將手搭在我肩膀上，做得就像所有關(guān)系很鐵的勾肩搭背的好朋友。聽著我閑扯了一圈以后，暮雨終于開口問我，“前些天你跟我說的關(guān)于你們單位的競聘的事，現(xiàn)在又新消息了嗎？”
    “沒呢……”我搖搖頭，“就我們單位這個做事效率，看著吧，十一月份瞅見文件就不錯了?！?br/>     “那你跟李會計(jì)‘拉票’的事，她答應(yīng)了嗎？”
    我點(diǎn)點(diǎn)頭。小李還不好收買！這種平時積累下來的互相嘲諷挖苦的革命感情還是很真摯的?？粗河暾f話時，也沒什么不良情緒，我逗他，“我也就是讓那女人占了點(diǎn)口頭和手頭的便宜去，你還在意啊？”
    暮雨揉了把我的頭，低聲說：“不在意……”
    我剛要夸他識大體，然后人家繼續(xù)說到：“……才怪。”
    身邊的人用了我從沒見識過的恨恨不甘的語氣，讓這個向來波瀾不驚的人顯得有點(diǎn)孩子氣，卻又很喜感。
    我總覺得這個時刻他要?dú)獠粴鈽幼语@然是在暗示我趕快哄哄他，那我必須得哄。我拉過他攬著我脖子上的手指放在唇邊親吻幾下，“暮雨，我那就是做做樣子，不親假親不近假近，能給自己爭取個支持者就盡力爭取一下兒。你不知道，像我們這樣的單位表面看著挺好，實(shí)際上內(nèi)部特別黑特別亂，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網(wǎng)，想往上走，挺難的，要么你就特別有本事，要么你就特別有后臺。你看我吧，顯然不是有本事的那種，整天混吃等死的，工作上不出大錯我就滿意了，單位里啥事兒我都不積極，也懶得在領(lǐng)導(dǎo)面前表現(xiàn)，而且我們那王行長還老看我不順眼。成績什么的更是沒有，每次有啥比賽、考試什么的，基本也輪不到我。要說后臺，我也就在總行有個八竿子才打得著的親戚，跟人家真正的皇親國戚比，也就可以忽略為沒有。所以呢，我也就是拉攏一下兒身邊的人，雖然我知道這種人事變動都是上面說了算，說什么公開競聘啊、投票啊什么的都是扯淡。文件還沒下來，基本百分之八十的崗位人選就已經(jīng)定下來了，往下都是過場，演給大伙兒看的……我知道希望不大，不過還是要爭取一下，其實(shí)，我就沒干過這種求人的事兒，也不知道怎么辦……以前我老是覺得這種事兒別扭、俗氣、還挺掉架兒的，現(xiàn)在，我有動力了……”
    暮雨一直看著我，手指很輕地在我脖子里滑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朝他咧嘴一笑，又自顧自地繼續(xù)我的話題，“以前我對現(xiàn)狀沒什么不滿的，我也習(xí)慣這樣沒有壓力的小康生活，雖然談不上富裕至少不會挨凍受餓，爹媽又不用我操心，我就這樣混下去也挺好?？墒乾F(xiàn)在，現(xiàn)在不是有你了嗎？我知道你是個經(jīng)得起事兒的人，有什么難處都能自己扛下來，我就是覺得，即便你不怕吃苦，我也不能老讓你這么辛苦。我得長本事，等我日后發(fā)達(dá)了，你要什么我都能給你，你不用再拼死拼活掙錢養(yǎng)家，不用煩心，你想干嘛就去干嘛，不想干嘛就不干嘛，沒人能欺負(fù)你……我養(yǎng)著你……”
    暮雨停下腳步，有點(diǎn)不可思議地看著我，重復(fù)道：“你養(yǎng)著我？”
    “對啊，”我看著他理解困難地樣子，得意地在他腰上摸了一把，湊近了他耳朵小聲地說：“怎么說我也是你男人啊，養(yǎng)著你有什么不行？”
    暮雨瞪了我半晌，眼神晃晃地卻看不出什么情緒。最后，他撇開臉去不再看我，卻緊緊地攥住我的手，攥得我生疼。
    他拉著我走了幾步，然后說：“安然，你啊……如果你愿意在銀行里有所發(fā)展，那你盡管去做，我都支持你；如果只是為我……安然，你不用強(qiáng)迫自己去干那些你看不上的事兒，不用費(fèi)盡心思要有出息什么的，我只希望你是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安然，別因?yàn)槲易兞恕?br/>     我看不清暮雨的表情，聽他說話的聲音有些輕微的顫。
    我知道我有點(diǎn)做白日夢，飛黃騰達(dá)哪是那么簡單的事兒，可是，暮雨，我就是想為你做點(diǎn)什么，我希望我能給你什么，即便你多獨(dú)立多堅(jiān)強(qiáng)，即便你用不著，我還是想做你最放心的依靠，在你生命里留下最深重的痕跡。
    我拉拉他的手，笑嘻嘻地說：“能養(yǎng)著你，我就開心了。”
    暮雨無奈地揉揉我的臉，看著我好久不說話。我得寸進(jìn)尺，推推他問道，“行不行？”
    一個清淺的笑容綻放在他唇邊，他忽然攬著我的肩膀繼續(xù)往前走去。場地上的老人和孩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家了，目光所及的地方就剩我們倆。我往他身邊縮了縮，看著我們兩個人的一對身影靠得更近，同樣頻率的步伐，就像可以一起走很遠(yuǎn)很遠(yuǎn)。
    我以為暮雨不會理會我那個問題了，然而就在四百米的跑道走了半圈的時候卻聽到他自言自語般地問話：“就這么想……養(yǎng)著我??？”
    他等待著我的回答，目光深沉，眼底有細(xì)細(xì)碎碎的光亮，美麗如星辰映照下的大海。
    我一陣失神。養(yǎng)不養(yǎng)的，那基本是個玩笑，一個可以當(dāng)真的玩笑。“其實(shí)，我只是想對你好……”我一直以來的想法，就是這樣而已。
    暮雨聽完，忽然仰頭看向天空。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傻兮兮地陪他往天上看。天幕凈藍(lán)，月缺星稀，沒有任何不尋常如ufo的物體值得暮雨這么入神，“看什么呢？”我問。
    “看天上有沒有神仙？”暮雨答道。
    “啊？”我沒料到這么不靠譜的話能從那個人嘴里冒出來，當(dāng)時就愣了。
    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暮雨抱在懷里，他趴在我肩上，身體有些顫抖，卻是在笑。他喊著我的名字一遍一遍，與往日同樣的溫柔，卻多了些什么讓我的心不由慌成一片。我本能地?fù)Ьo了他，這是怎么了？
    “安然，咱們回家。”那人說完，拉著一臉莫名其妙地我就往遠(yuǎn)處我們那個單元跑。我這沒鍛煉過的小身板跑到樓下已經(jīng)氣喘吁吁。他拖著我進(jìn)了空無一人的電梯，按下樓層按鈕，門還沒有關(guān)好，我就被他按在電梯冰涼地金屬墻壁上，親吻落下，慌亂急切。
    一路被半拖半抱著進(jìn)了屋子，楊曉飛看著我撕扯在一起倆小眼睛瞪得溜圓，嘴里的零食都掉到外面。無視他傻呵呵的‘你倆怎么打起來了’的問話，暮雨拽著我直奔臥室，楊曉飛愣愣地被關(guān)在門外。
    暮雨幾下扯掉我身上的衣服，又是親又是咬。我開始還斷斷續(xù)續(xù)地問他是怎么啦，后來他不說我也懶得問了。眼下的情況很明顯，這家伙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他想發(fā)泄，我陪他瘋一下又能怎么地呢？我的一切，只要他想要，我就會給，無論何時，無論什么。
    太過溺愛縱容，到頭來，倒霉的還是自己。
    濕淋淋地被暮雨抱在胸前，我只剩咬牙切齒地罵他，“你現(xiàn)在是越來越禽獸了……”
    已經(jīng)平靜下來的家伙把我眼前的頭發(fā)撥開，親親我的額頭，一臉坦然。
    我氣得踢他，他也不躲，后來我干脆咬住他放在我臉頰邊的手指，稍微用點(diǎn)兒勁兒，肯定能留下深紅的印子，他還是無所謂，居然將手指探得更深，指尖摩擦過舌面，帶著粗糙強(qiáng)硬的質(zhì)感，我驚得松開他，他卻翻身將我壓住，一個窒息般的吻在余韻未消的身體里勾起新的波瀾，只是被他折騰了兩次的我實(shí)在沒有力氣再去回應(yīng)。
    他察覺到我的脫力，也不再糾纏，頭靠在我肩膀上，手指和我的交握在一起，氣息慢慢地緩下來。
    “瘋夠了你？”我問他。
    他點(diǎn)點(diǎn)頭?；斓埃尤贿€敢點(diǎn)頭，我翻了個白眼。
    “受什么刺激了你？恩？”這么不管不顧的往死了折騰我，翻來覆去的，當(dāng)我是鐵打的嗎？
    “緊張！”暮雨說。
    “緊張個鬼??！”我聽他胡扯。
    “緊張你……”他說。
    “緊張我什么？”我偏過頭，鼻尖都能蹭著他的嘴唇。
    他沉默了半天才說：“安然，我在外奔波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人要為我遮風(fēng)擋雨，從來沒有人想為我出頭，從來沒有人許給我安寧無憂的日子，沒人在意我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更沒有人為了我去做他不想做不必做的事……安然，你怎么能這么好，怎么能這么溫暖……”
    我的心酸酸的，疼痛又甜蜜，卻忍不住訓(xùn)他，“沒見識的，這算什么好……我也沒做成什么，不過是夸下口來……不過是想法……再說了，你就這么報答我，看把我折騰的……”
    暮雨往我脖子邊蹭了蹭，依戀又愜意，他說：“我就是沒見識過這樣的好，能把所有苦累都抵消了，所以，我才緊張，不知道我能不能擁有這么好的東西，怕轉(zhuǎn)眼它就消失了……我想抓住你，抓緊你，永遠(yuǎn)都不放開。”
    “混蛋……”我親昵地罵他，他把我摟得更緊。
    這孩子是吃苦太多了嗎？一點(diǎn)甜就這么歡喜？手指描過他長長的眉，那時我在心里認(rèn)真地發(fā)誓，不要讓他難過，不要讓他惶恐，給他我全部的愛和珍重，穩(wěn)定的，長久不變。
    洗完澡，暮雨出去給我倒水。我聽到楊曉飛嘰嘰咕咕地跟他說話，其間還夾雜著猥瑣至極的笑聲，內(nèi)容可想而知必然跟我倆剛才的舉動有關(guān)，暮雨一直沒應(yīng)聲，直到后來?xiàng)顣燥w說早起要給我煮什么好消化有營養(yǎng)的湯時暮雨才說話，他說中午煮吧，早上你安然哥起不來，然后楊曉飛又是一陣欠抽的笑。
    不過暮雨是說對了，我確實(shí)起不來。
    一覺睡到十一點(diǎn)，我才被關(guān)著門都擋不住的香味勾搭得爬起來。洗了臉從房間走出來，我本想直奔廚房的，可是看到客廳的暮雨時我呆住了。那人坐在沙發(fā)上，身邊堆了一堆衣服，手里拿個電熨斗正在鋪了塊浴巾的茶幾上熨衣服。
    熨斗的前端冒著白色水汽，暮雨很專注地移動手下的熨斗，在衣領(lǐng)上來回走過。
    他現(xiàn)在熨的那件衣服，是我的工作服襯衫。
    我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他沖笑了一下兒，“起來啦？”
    “恩，”我問道，“你什么時候?qū)W會熨衣服了？”
    “剛剛。”
    “這個熨斗以前沒見過?。俊?br/>     “恩，上午快遞給送來的！”他一邊翻著衣服袖子，一邊回答我的話。
    “你買的？”我疑惑，他似乎不太講究這個？
    “淘寶上申請?jiān)囉玫玫摹！?br/>     “??？”我欽佩萬分，“我申請一百多次了，也沒得著一個試用機(jī)會，暮雨，你真是太強(qiáng)了。”暮雨挑挑眉毛以示得意。
    我翻翻旁邊一大堆衣服，都是熨過的，有暮雨的，有楊曉飛的，有襯衣，有褲子，甚至還有t恤，“你把咱家衣服都熨啦？其實(shí)有的不用熨……”
    “我知道?！蹦河臧盐业撵俸玫囊r衫拿旁邊的衣架撐好了，“你看的那些都是練手的……”
    “練手？”我重復(fù)到。
    “恩，我們那些衣服都不值當(dāng)?shù)撵?，主要是為了把你這襯衫熨好……我怕搞糊了，所以先拿那些衣服試試?！彼哑秸囊r衫送到我面前，“阿姨不是說了嗎，安然這么帥什么時候都得體體面面的……看看我熨得還行么？”
    我搗蒜般點(diǎn)頭，眼睛有點(diǎn)沉。
    怎么會不行？怎么可能不行？你就是把衣服燙得滿是窟窿我也會穿著它去上班兒。
    暮雨把衣服掛好了，回頭看我還呆呆地坐在沙發(fā)上看他。
    他朝我伸出手，我便起身撲進(jìn)他懷里。
    “楊曉飛得上班，走之前告訴我一個湯的做法，他說要煮倆鐘頭，再等等就能喝了。”暮雨一手摟著我一手幫我打理頭上亂糟糟的頭發(fā)。我靠在他肩膀上閉著眼睛想：這樣的日子，一生一世都嫌太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