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愬、李光顏、薛平等人是借著各種借口回到長安的,在長安呆半個月,商議一下對淄青用兵的計劃,之后便會各還本鎮(zhèn)。不久之后,張茂昭會來到長安,跟著到來的是于由頁、烏重胤、郗士美等人,這一撥人是來會議如何牽制成德、魏博的,橫海節(jié)度使程權因為不敢冒險通過魏博沒有前來。再后面,范希朝、李愿、李光進、郝玼、段佑、李惟簡等人又將先后入朝,商量怎么防備吐蕃回鶻黨項鐵勒等不友好民族,為大唐東方的戰(zhàn)爭營造一個安定的外部環(huán)境,防止去年冬天吐蕃突然大舉入寇振武、豐州等地震動長安的事情再度發(fā)生。
六月二十五日,朝廷下詔準許李師道遣子入朝侍奉皇帝。朝廷派往淄青去接收沂州、密州、海州版籍并帶李師道長子回長安的使者已經確定,左常侍李遜受命前往。六月二十八日,李遜出春明門,在郭日戶陪同下前往鄆州。李吉甫前往春明門給李遜送行,坐在馬車里,李吉甫握著李遜的手道:
“自陛下登基以來,朝廷連續(xù)平定西川、夏綏、鎮(zhèn)海、淮西,這是五十多年沒有過的大好局面,正應該一鼓作氣蕩平東方。足下此去,要注意觀察李師道,如果他真是出于畏懼之心,那么就勸他或者通過身邊的李公度、郭日戶等人勸他舉家入朝。韋丹和洛陽的事情不急在一時。如果他只是虛與委蛇,足下千萬不要墜了朝廷正氣。李師道外強而中干,性好高騖遠而其實怯懦,朝廷陳兵十萬在側,給他十個膽子,他也必然不敢造次,左常侍盡管放心前去。”
李吉甫又對郭日戶道:
“陛下和本相都深知判官心存忠義,師道此次肯上表,都是判官和李公度、李存的功勞。只是師道性格刻薄陰沉喜歡反復,不然高沐也不會枉死了。判官此次回淄青事情成功便還罷了,如有波折,千萬小心。陛下道,人是最可寶貴的,即使判官折節(jié)以求自保,陛下和本相也不會怪罪判官的。”
作為淄青的幕僚,聽當朝執(zhí)政這么褒貶自己的東家,郭日戶忍不住就想為李師道辯護,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感謝,眼淚也流了下來。郭日戶在淄青呆了這么久,真是深知李師道的為人,辯護的話說不出口。想起高沐的死狀,郭日戶哽咽道:
“李相放心,請李相轉告陛下,下官回去,必定盡心盡力勸節(jié)度入朝,以報答陛下的厚愛。國事繁多,李相是朝廷棟梁,還請李相多多保重。”
后來,郭日戶對身邊的人感慨道:
“人都說李相公崖岸深峻,詆毀甚多,可是郭某和李相公相談數(shù)次,總是意猶未盡。今日,我是知道為什么楊元卿為何能為李相感化,棄暗投明了。”
果然如李吉甫所說,李師道反復無常。這邊郭日戶出了淄青,那邊李師道就變卦了。李師道之所以后悔是因為有人對他吹耳邊風,而李師道是最受不了耳邊風的。李師古臨終前曾對高沐和李公度說,師道這個人一天到晚和仆婦呆在一起,成不得大事,不能讓他繼任淄青。高沐和李公度不聽。事實證明,知弟莫若兄。淮西平后,高沐已經被殺,而李公度現(xiàn)在也只能在牢房里后悔了。
史書上記載,“李師道暗弱,軍府大事,獨與妻魏氏、奴胡惟堪、楊自溫、婢蒲氏、袁氏及孔目官王再升謀之,大將及幕僚莫得預焉”。當李師道回到后宅,告訴老婆魏氏,自己要把小大子送到長安作為人質后,魏氏的嚎哭聲整夜就沒停過,弄得李師道不勝其煩。被李師道喊來救火的蒲氏和袁氏,其中當然有一個叫四娘的,一邊勸著魏氏,一邊陪著魏氏哭泣,變哭邊勸李師道道:
“從先司徒(李師道老爹)到現(xiàn)在,俺們淄青什么時候這么窩囊過?先司徒苦心經營這么多年,才有了這十二州之地,放眼天下,有哪家比得上俺們家?土地失去容易得來難,為啥要把先司徒留下的土地割讓獻給朝廷呢?若是人家地小兵少的也就算了,可是俺們自家有十二州土地,戰(zhàn)士十幾萬。就算不把三州獻出去,不過是刀兵相加罷了,實在打不過,到時候再獻出去也不遲,難道你哪些盟友會看著俺們被朝廷滅了么?再說,從先司徒以來,皇帝和朝廷就從來沒有把俺家當成是忠臣,你做得哪一樁事情是忠臣能做得的?索性破罐子破摔吧!你一個大男子漢手里十幾萬兵沒有擔當,讓大公子寄人籬下看人白眼算什么一回事情?大公子被朝廷捏在手里面,還不是要咱們做什么咱們就要做什么,這跟十二州都獻了有什么區(qū)別?你就是耳根子軟,那些個高沐、李公度、郭日戶、李英曇要你做甚么你就做甚么,早就告訴你,這些個人是吃里扒外的東西,你去問問李文會、林英、王再升他們,可會勸你這么做?就是胡惟堪、楊自溫也不會勸你。那些個家伙是想拿咱家的地換自己的官,本以為你殺了高沐人清醒過來了,可誰知你還是如此糊涂!”
這一通話聲淚俱下,酣暢淋漓,直鉆李師道的腦門而去。李師道這個人有一想,有一怕。一個人的性格往往和他的經歷有關系,我們知道,因為不是一個媽生的,李師道這孩子當初就不受他大哥李師古待見,被李師古攆到外地,吃不飽穿不好,身邊沒人,兜里沒錢,歷經千辛萬苦才上位,這使得李師道特別怨恨李師古,一心想證明給別人看他比李師古強。這是李師古的一想,從他主持淄青的情況來看,他確實比李師古多了許多花花腸子。但是這些魑魅魍魎的行事伎倆畢竟不如李師古明目張膽的我要我還要來得大氣。李師古的一怕是怕窮,李師古告訴高沐和李公度說,他把李師道攆到外面是想讓他歷練歷練,知道生活不容易,以后做事能穩(wěn)重盡心一些。或許李師古真是這么想的,李師道也確實感受到了生活的艱辛,表現(xiàn)的具體一點就是把家,舍不得把自己家里的東西給別人。喜歡拿別人不喜歡送別人,有時候像暴發(fā)戶一樣大手大腳,有時候又極度吝嗇。魏氏她們幾個娘們把李師道的心理摸得透透的。看著幾個美嬌娘梨花帶雨,李師道果然耳根軟了,好容易有了這十二州之地,卻拱手讓人,李師道的心,痛了。痛了咋辦?不送了!
李遜還在長安的時候,李公度已經被李師道給抓了起來。本來李師道是想把李公度送去見高沐的,省得高沐在陰間寂寞,幕僚賈直言(聽這個名字就不是一般角色)想救李公度,卻沒有直言,而是假裝喝高了,對李師道的一個親信奴仆說道:
“大帥這么做,真是大禍將至,難道這是高沐的冤氣在報仇嗎?真要是殺了李公度,淄青十二州就危險了。”‘
親信這么一說,才使得李師道留下了李公度性命,把他囚禁了起來。不過李英曇運氣就沒有這么好了。李師道知道李英曇身為牙將,親信很多,只是下令把李英曇送到萊州去,就是高沐曾經做過刺史的地方,李英曇無可奈何,只好赴任,結果還沒有到萊州,就被李師道派人給勒死了。
等到李遜到達鄆州的時候,鄆州的“內奸”除了跟在李遜身邊的郭日戶,已經都被鏟除光了。到達徐州的時候,李愬把情況通報給李遜,勸李遜不要去了,直接讓官軍開打;勸郭日戶稱病留在徐州,免得跟李公度一樣,結果先被李遜拒絕,后被郭日戶拒絕。李愬見二人態(tài)度堅決,就不再勸阻。
這一日,二人率眾到達鄆州,自然有地方官員通報李師道前來迎接。遠遠地,李遜就看到前面飄過來一片云,一片黑壓壓的云,一片刀槍如林,旌旗蔽天的云,郭日戶苦笑著告訴李遜道:
“李師道這個不成器的,居然自尋死路,列這么大的兵陣來向朝廷炫耀武力,恫嚇朝廷的使節(jié),他是嫌自己死得遲么?”
郭日戶已經直呼李師道之名了。等到見了李師道,李師道果然驕橫,裝模做樣地問過皇帝安后,李遜剛回答“皇帝安”,李師道就直起身來,得意洋洋地指著大陣,問李遜道:
“不巧,不巧,左常侍今日來正趕上李某閱兵。左常侍是見過大世面的,觀我這淄青兒郎軍容如何?”
他本是想嚇唬李遜,先聲奪人,哪里知道李遜早已打過預防針,壓根不吃他這一套,見李師道送上門來找打擊,就手搭涼棚看了幾眼,不客氣地說道:
“人很多,看起來很壯觀,很嚇人,有淮西軍之形。”
有淮西軍之形就是無淮西軍之實了。淮西軍的強悍是天下聞名的,這么強悍的軍隊四個月就叫官軍給滅了,何況這有形無實的淄青軍呢?言下之意非常明顯。李師道臉色數(shù)變,終于忍住沒有發(fā)作。李遜卻依舊不依不饒,道:
“自從圣天子御宇天下,敢陳兵拒天子使者,妄圖自決割據(jù)者,無不束手就擒,逃不掉獻祭太廟的宿命,而束兵迎天子使者,恭敬朝廷,入朝以示忠順者,無不高官厚爵,頤養(yǎng)天年。現(xiàn)在李大帥陳兵于此,是想陳兵拒天子使者還是想束兵迎天子使者呢?不知李大帥是想效法劉辟、李琦、吳氏父子,還是想學張茂昭、劉昌裔、張揞呢?”
李師道身后眾將個個勃然大怒,李遜卻毫無畏懼,談笑自若。李師道氣勢上先短了一截,只好道:
“李常侍說笑了,本帥自然是想束兵恭迎天子使者的。來來來,左常侍請!”
當下兵陣分開兩邊,李師道和李遜并排而入鄆州。寒暄幾句后,李遜排開儀仗,宣讀詔書。李師道三心二意的聽完,連接旨都是李文會提醒的。儀式完畢后,李師道從地上起身,就要帶著李遜去開歡迎宴會,并且對李遜道:
“宴會上的表演精彩,宴會后的表演更精彩喔。”
說罷一陣淫笑,李遜陪著他笑了幾聲,突然問道:
“李大帥,陛下已經如李帥所請,準大帥獻三州,并遣長子入朝。請問大帥,貴公子何時可以動身呢?本館還等著回去復命呢。”
李師道笑容滿面的說道:
“左常侍大人真是熱心公務,本帥是個爽快人,喜歡直來直去,本帥向李大人保證,很快,很快,很快犬子就能去長安了。李大人要是不嫌棄鄆州丑陋,就在此盤桓幾日,容我父子再多呆上幾日。如何?李大人,不要不近人情嘛?”
李遜接過李師道從袖底塞過來的一張紙,問道:
“這是甚么?”
李師道道:
“大唐銀行的匯票,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給左常侍和各位扈從喝茶,買點小禮物,回長安后就能憑著某的印簽領取,還請左常侍笑納。”
就算李遜愛財如命,這個時候也不敢受李師道的賄賂,李遜當即說道:
“李大帥好生慷慨,只是本官奉朝命而來公干,還望李大帥千萬有個決斷,貴公子行與不行,全在李大帥一句話,請大帥給個準信,也好方便本官向皇上交代。”
一臉正氣凜然,竟然是油鹽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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