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決將一干人等都趕出了別院去各干各的事后, 趙白過來擠眉弄眼地請示他是不是去一趟薛嘉禾那里看看。
趙白素來沒有表情的臉擠眉弄眼頗有些不堪入目,容決一時也沒看懂跟隨自己多年的屬下究竟要說什么。
“……方才周夫人和周家姑娘和長公主不歡而散。”趙白只好直白道,“周夫人想將女兒留下。”
“留下?”容決下意識道,“周家的人留下干什么?”
話一說完,不用趙白回答,他也自己想了個明白。
原本說不通的拖家帶口一事也有了合理的解答。
于是容決擺手讓趙白退下,自己徑直去尋薛嘉禾。
進院的時候, 正好見到薛嘉禾獨自一人坐在廳中椅子、半趴在身旁案幾上,神情茫然耳朵微紅。
容決的步子頓了頓, 心道這看著可不太像是被周家人欺負了的樣子。
這片刻的功夫足夠薛嘉禾發覺他的到來。
容決剛要開口說話,卻見薛嘉禾抿緊嘴唇坐直身體,視線不自覺地往一旁瞟去, 像是做錯了什么似的模樣。
“……是我一時沒想到周家的目的,”容決一時摸不著頭腦, 于是干脆地先認錯, “否則不必讓你親自動手, 我便直接拒了。”
薛嘉禾含糊地應了聲嗯,視線仍舊沒看向容決這邊,站起身便要去室內。
容決三步并作兩步跨入廳中,他有些頭疼地拉住薛嘉禾, “你別生氣, 周家跳不了幾天,無論周家人給了你什么難堪,很快就能出氣了。”
接著, 他聽見薛嘉禾小聲嘀咕地道,“倒是我給人家難堪才對。”
容決毫無原則道,“那是她們活該。”
薛嘉禾回頭看了看他,撇嘴道,“沒了周家送美人,還多的是張家李家。”
容決鬼使神差地張口道,“還有薛家。”
薛嘉禾本來只是稍稍泛了薄紅的耳朵幾乎是肉眼可見地染上血色,薛嘉禾惱怒地一腳踩在了容決腳面上,順勢將自己的手抽回去,大步往內屋走去。
這一腳當然不痛不癢的,容決反應極快地追了上去,“你別氣,我說錯了,薛家沒把你送給我。”
全然沒說到點上的道歉叫薛嘉禾啼笑皆非,她看也沒多看容決一眼,快步進了內屋。
“周家張家李家推什么姑娘到我面前都好,我喜歡的只有一個薛嘉禾。”容決想了想,又改口道,“下次若還有人敢這么做,你和這次一樣隨意處罰便是。”
他說罷,心猿意馬地又低頭看薛嘉禾烏發間露出來的小巧耳朵,那精致白皙的耳垂仍舊紅彤彤的,像是熟透了的石榴果肉,叫他幾度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一碰。
那耳垂可全然沒有因他的話而變得冷卻下來的意思,反倒看著令容決也隱隱燥了起來。
他一連念了好幾句,而后突然福至心靈,“……你不好意思了?”
薛嘉禾沒啃聲,但那微微繃緊的背影顯然已經給出了答案。
容決悄悄地吸了口氣,輕手輕腳上前一步,用手指碰了碰薛嘉禾的耳垂。
肌膚接觸那刻,他才悚然發現自己的體溫并不比薛嘉禾紅通通的耳朵來得低。
“……”容決做賊心虛地飛快收回手,喉結滾動兩下,才克制地開口道,“你這樣偶爾任性一次……我反倒很高興。”
話出口時,容決便察覺自己的聲音啞得不像話,喉嚨也干澀得像是幾天沒喝水的人一般。
半晌,站在搖籃旁的薛嘉禾默不作聲地將手從后面探了探。
容決這瞬間思緒轉得前所未有的快,薛嘉禾這一個意味不明的動作在他眼中剎那就被賦予了正確的解讀——他飛快地反握過去,低聲重復自己的許諾,“有我握著你的手,你不會成為自己厭惡的人。”
薛嘉禾沒說話,她只是輕而慢地將細長的手指收緊,用自己的力道回握了容決。
室內的空氣緩慢流轉,好似也舍不得打破一屋子的靜謐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容決又道,“……所以,你特意讓綠盈將周家母女帶過來,是因為生氣了?”
“不行?”薛嘉禾頭也不回地反問。
“行。”容決立場堅定,他垂眸望著兩人交握的手,覺得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說清楚,“但你心中若是覺得我會讓她留下來……”
“我沒這么想。”薛嘉禾打斷他,聲線十分冷靜,“我一直以來質疑的是未來,從不是你當下的心意。我知道你不會接受周家姑娘,周家是陰差陽錯誤打誤撞才出了美人計這么個主意……”
她頓了頓。
容決似有所察地微微偏頭,看見薛嘉禾正焦躁地咬著自己嘴角。
“……這些我都知道,但我還是覺得不高興,想捉弄她們一番,不行嗎?”她強詞奪理地說。
“——”容決啞口無言。
好半晌,他才從喉嚨里逸出一聲認輸的嘆息,伸手向后輕輕一拽便將薛嘉禾帶到懷里,扣著她的腰肢又深吸了口氣,挫敗道,“薛嘉禾,撩撥我也有個度啊。”
薛嘉禾將自認最任性的話說出口后,反倒詭異地放開了幾分,直白地否認,“沒撩撥你。”
“你聽聽,”容決將薛嘉禾扣在身前,自己的胸膛緊貼著她的后背,“……不管你認不認,我反正是受了你的撩撥。”
薛嘉禾早說過他的心跳聲太吵,那或許是她下意識的抱怨,但也能叫容決發覺她對此有所關注。
“……”薛嘉禾被震耳欲聾、好似要穿透她心臟的噗通聲吵得心煩意亂,她抿直嘴唇往外抽手,頗有些后悔剛才主動朝容決伸手的舉動。
綠盈點破后,她意識到自己心生的是些微的占有欲,小小恐慌羞惱了一陣子。
羞惱的是發覺容決終究開始令她產生動搖;恐慌的是怕自己被這丑陋的情感所左右。
可容決鐵了心不松手時,薛嘉禾的力道哪里是他的對手。
“別怕,這是好的變化。”容決強勢扣住薛嘉禾的每根手指,又頗有城府地放軟了聲音安慰她,“你看,我好好地牽著你,不會讓你走丟的。”
綠盈換了茶水回來,守在門口的趙白對她聳聳肩做了個大拇指對在一起的動作。
綠盈揚眉停住腳步,托著托盤一同守門,對趙白的手勢嗤之以鼻。
——攝政王哪能有那么順利,離那一步還遠著呢。
……
陳富商去求見容決時,只隱隱約約知道要出大事,但各種詳情并不了解,只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態去了容決暫時落腳的別院。
在那里碰見周家浩浩蕩蕩一大群人時,他便知道自己賭對了。
可隨后從容決口中知道的事情,叫陳富商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經商多年,摸爬滾打之間自然有分寸,知道這不是他能涉足其中又全然而退的事態。
和周大人一同離開別院時,陳富商頗有些神思不屬,連和周大人的話別也相當敷衍,正要上馬車時,原本正在和妻子低聲說著什么的周大人卻過來攔住了他,“陳大人且慢,可否借一步說話?”
周家的地位本就高于陳家,周大人又好聲好氣,陳富商不好拒絕,只得掉頭和周大人去了個僻靜的街角處。
看著周家的護衛警惕地守住周圍,一幅嚴禁靠近的架勢,陳富商不安道,“周大人這是……?”
“時間緊急,我就不和陳大人打馬虎眼了,”周大人沉吟片刻,道,“周家在汴京多少也有些門道,知道攝政王同陳夫人有舊,因此,有一事想拜托給陳大人。”
陳富商聽到這里,背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
幾個月前容決帶人雷厲風行到淳安走的那一趟,陳富商現在想起來仍然是記憶猶新。
別無他耳,那一日給陳家帶來的變化實在太多太多了。
容決和陳夫人那日雖然語焉不詳,但也足夠叫陳富商知道自己的妻子隱瞞了自己某些重要的事情。
容決得到“長明村”這個答案且離開后,他便板起臉來逼問陳夫人當年之事。
——和妻子相識十一年,他才發覺自己根本就不認識她。
雖然陳夫人一口咬死不肯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反復強調會給陳家帶來麻煩,但陳富商多少對她心灰意冷。
他自忖并不是個小肚雞腸的男人,當年即便知道對方家中還有個無人照顧的孩子,也不會將落魄婦人拋下,甚至當初就對陳夫人頗有些好感的他可能會陪她一路去接她的孩子過來一道生活。
可時過境遷,如今這些也只能是虛無縹緲的假設了。
更叫陳富商又驚又怒的是,他多了個心眼追問兒子從國子監被退學的事,又得知了自己兒子已經幾乎被縱壞的事實,一時間天崩地裂。
那日之后,陳富商再也無法同先前一樣和陳夫人相處,他連睡覺都搬到了別的院子去,又將兒子送到了十分嚴格的書院里去讓夫子們好生管教。
——這也正是陳富商今日來求見容決,卻獨自一人的原因。
聽罷周大人的要求,陳富商無奈地搖頭行禮,“周大人,實在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妻子實在和攝政王攀不上什么關系,也說不上話。周大人想,若是能說動攝政王,我去年又怎么會從汴京被趕回來?”
周大人看了陳富商半晌,才呵呵一笑,“也是,是我強人所難了,陳大人切莫放在心上。”
陳富商在心底暗暗舒了口氣,和周大人告辭后便匆匆帶人離開。
周大人回到自家馬車邊上,沉聲對妻子道,“說不通。你想想你們女人間的辦法,他家里那個續弦的可沒他這么安分守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