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嘉禾說得冷冷淡淡, 幼帝卻敏銳地從她的話中察覺到了些微怒氣,撓撓腦袋道,“皇姐別氣,這不是蕭御醫(yī)才剛剛告訴我,我想我都知道了,也不好瞞著你說我不知道,便尋思跟你當(dāng)面談?wù)? 沒有強迫你的意思。若是你真不想留著,我定會暗中替你掩護的。”
    薛嘉禾靜了下來, 而后朝幼帝福身一禮,“多謝陛下。”她心知幼帝是有理由和立場強硬要求她將孩子生下來的。
    幼帝又笑著半開玩笑緩解氣氛,“聽蕭御醫(yī)說容決竟被瞞在鼓里, 我還笑了許久。”
    容決英明一世,大概就毀這上頭了, 遺憾的就是無人知曉, 幼帝只能自己心里樂呵樂呵嘲笑一下他。
    “他大約也是……”薛嘉禾開口說到一半, 又將后頭的話給咽了回去,有些不自在。
    容決的時間都花在了軍務(wù)政事上,薛嘉禾在宮中時尚被嬤嬤教過男女之事,而那一晚上的容決顯然一開始比她還青澀, 后頭才無師自通, 想來容決此前也沒碰過別的女人。
    估摸著也正是因此,第二次她騙容決說他只是喝多走錯時,容決也沒生出什么懷疑來。
    畢竟該清理的, 薛嘉禾都天不亮就起來喊綠盈一起清理干凈了。
    不過這話要薛嘉禾說出口來,還是覺得面上發(fā)燙,干脆換了個話題,“蕭御醫(yī)只告訴了陛下?”
    “若是皇姐不介意……”幼帝又撓撓后腦勺,咧嘴笑道,“我也和老師說上一聲?”
    薛嘉禾擰了擰眉,其實并不太想將此事通知到藍東亭處。
    藍東亭對她到底有那么一絲曖昧之情,若是將他牽扯入內(nèi),或許會引起不必要的糾葛。不過話要這么說……又有些太看輕身為帝師、協(xié)助幼帝同容決對抗的藍東亭了。
    眼看著離蕭御醫(yī)說的三個月結(jié)束也不過兩只手數(shù)得出來的日子,屆時若真出了什么岔子,有幼帝和藍東亭從旁相助,她也能更輕松省力些。
    薛嘉禾反復(fù)思量了片刻,才輕輕點頭同意了幼帝的提議,“但此事實在不宜再擴散了,知情人越多,傳到容決耳中的可能性就越大。”
    幼帝心中一松,含笑安撫道,“皇姐放心,朕曉得各種輕重,不會讓皇姐難做的。”
    姐弟二人又說了會兒輕松話,薛嘉禾便起身告退,帶著綠盈從只余宮人忙碌清理殘局的金鑾殿中離開。
    薛嘉禾的步輦已在殿外候著,她尚未踏出殿門就能一眼望見,免了從此處走到宮門口的勞累。
    “殿下留心腳下。”綠盈扶著薛嘉禾,那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好似個門檻都能將薛嘉禾絆一跤似的。
    薛嘉禾裙角微動便邁過了門檻,輕聲道,“陛下知道了。”
    綠盈一怔,雖然薛嘉禾這話說得十分模糊,但她仍然一刻便聽懂了,驚訝地抬起臉來時,眼角余光卻瞥到殿門口一處黑紅色的身影,到了嘴邊的話猛地轉(zhuǎn)了個彎兒,“殿下方才用得不多,若是餓的話到了攝政王府再用一些?”
    綠盈這話來得沒頭沒腦,薛嘉禾壓低眉梢,輕輕應(yīng)了聲好。
    旋即,身邊有個低沉的嗓音強硬地插話問道,“陛下知道了什么?”
    薛嘉禾偏過臉去,見到容決就站在殿門外的一側(cè),抱著雙臂看起來像在等人。
    她停下腳步,面不改色地道,“知道了陳夫人的事。”
    容決上下打量她兩眼,“就說了這些?”
    “自然還話了家常,也說了承靈公主的事。”薛嘉禾淡淡地道,“看來攝政王殿下還有事要辦,我便先出宮去了。”
    容決皺眉,“我在等你。”他說完便往步輦走去,“我和你一起出宮。”
    早有禁軍將容決的坐騎帶了過來,停在薛嘉禾的步輦旁,這一幅顯然是沒打算接受拒絕的模樣叫薛嘉禾沒了法子,緩步向前的同時,輕輕地捏了一下綠盈的手。
    宮宴之后,承靈公主被暫時安排在了宮外居住,她到底是鄰國的人,和親的對象也尚未定下,最終仍是和使團安排在了一起。
    幼帝沒花多久便挑好了承靈公主的夫婿人選。
    ——毓王的世子定好過了年便承爵,等到成親的時候,承靈公主便直接是毓王妃了。
    薛嘉禾在回憶里搜尋了一遍,她并不曾見過毓王世子,毓王倒是見過一回,是個閑散王爺,并不管事,只守著自己的封地過日子,手中沒有實權(quán),正是個適合和承靈公主和親的人選。
    即便承靈公主心中有小九九,也很難借著毓王發(fā)揮。
    令薛嘉禾稍有些驚訝的是,在宮宴上直言不諱自己芳心暗許容決、非容決不嫁的承靈公主并沒有大鬧一場,反而十分平靜地接受了幼帝的安排,成了毓王世子妃,擇日大婚。
    難道她在宮宴上鬧那一出,險些惹怒幼帝,居然說的都不是真心話?
    “她掀不起風(fēng)浪來。”容決對此評價道,“使團不日離境,她便要帶著幾個侍女即將去毓王封地,一生恐怕都沒有回到故土的機會了。”
    毓王的封地離汴京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即便快馬加鞭地趕路也要五六日的功夫,除非大事,毓王確實不會親自跑來汴京,毓王妃就更不會了。
    薛嘉禾支頤道,“也好,陛下考量的總比我多,是我杞人憂天了。”
    容決看了她一眼,“你若是擔(dān)心她那晚在宴會上說的話,就大可不必。”
    薛嘉禾眨眨眼睛,“承靈公主非攝政王殿下不嫁的那一句?”她說罷笑了起來,“你不是當(dāng)場便否了么?”
    “我要是不否呢?”容決盯著她。
    “陛下不會同意的。”
    容決不滿地嘖了一聲,“你就不會心中不快?”
    “于情,我并不介意你心中喜歡哪個女子;于理,我卻是萬萬不能將陛下的顏面受損的。”薛嘉禾自忖說得還算委婉,半開玩笑道,“若是她想強嫁,你又不置可否,恐怕你我就得好好吵上一架了。”
    容決瞇著眼睛看薛嘉禾,冷笑,“你倒是很大方。”
    薛嘉禾失笑,“有什么可小氣的。”她又不是嫁給了喜歡的男人,才要斤斤計較夫君對自己是不是疼愛忠誠。
    要不是她是大慶的長公主,決不能與人共侍一夫,管它什么公主,容決愛娶不娶。
    到底容決的地位樣貌擺在那里,想嫁他的、想將女兒嫁他的人,只多不少。
    想到這里,薛嘉禾有些好奇起來,“承靈公主在宴上所說,幼年被你所救的事,你可還記得?”
    話本看得多了,薛嘉禾對這類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橋段倒是有些興趣,只是沒想到竟發(fā)生在了自己身邊。
    容決不耐煩道,“我是去過東蜀,但不記得救過人。”
    薛嘉禾也不怕他兇狠的口氣,笑了笑道,“想來救人的確實常忘,被救的人才記得牢。”
    容決一琢磨她話里的意思,臉色更沉了,“還在想你那個故人?他曾經(jīng)救過你?”
    薛嘉禾惦記得死心塌地的那個故人,他一定想盡辦法給挖出來放到薛嘉禾面前,指著鼻子讓她看看——這就是那個對你不告而別、如今連見你一面的勇氣都沒有的膽小鬼!
    “救過我的人不少了。”薛嘉禾不置可否地將話題岔了開去,“有將我從河里撈出來的鄰居、有我快餓死時給我送了兩個饅頭的大嬸、還有蕭御醫(yī)……”
    她扳著手指竟認真地數(shù)了起來。
    容決耐著性子聽了七八個,還真沒他的份,不由得冷笑,“你慢慢數(shù),在我回來之前記得數(shù)個究竟清楚。”
    薛嘉禾聞言看他,“那是明日還是什么時候?”
    “我要離京數(shù)日,”容決不悅地壓低鋒利眉眼,“今日來就是告訴你這件事。”
    “攝政王殿下一路平安。”薛嘉禾面不改色,心里卻有些喜悅:天公作美,容決正好在這個時候離京,等他回來的時候,她這頭早就一切塵埃落定了。
    即便管家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也趕不及等容決飛回來。
    “你很高興?”容決陰沉沉地問。
    薛嘉禾笑了,她巧妙地將話題推給了容決,“攝政王殿下上次離京的時候,似乎并不曾問過我高不高興。”
    兩人對視了片刻,像是比試似的,誰也沒先移開目光。
    “你不如問問,我這一次離京是為了什么。”容決一字一頓地道。
    薛嘉禾心想容決的公事與她何干,為了避嫌,她連容決處理公務(wù)的書房都只進過兩回。
    ……這么說起來,第二回去時借的陳夫人畫像,好似還沒來得及還給容決?
    思及此,薛嘉禾招手叫過綠盈,邊道,“攝政王殿下辦公事,我一介婦人便不多嘴詢問了——綠盈,將陳夫人的畫像拿來。”
    綠盈取了畫像交給容決,后者單手接過,漫不經(jīng)心地道,“這會兒才想起來?”
    要知道,陳夫人一事過去都半個多月了,容決也沒去找薛嘉禾討畫像,一拖便是這許久。
    “同我沒有關(guān)系的事,我一向忘性大得很。”薛嘉禾話里有話地笑道,“興許攝政王殿下這趟也離京一年半載的,回來時我連你也認不得了。”
    容決冷哼一聲,他按著桌面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薛嘉禾,“這次離京的原因,等我辦妥回來再告訴你。”他繃著臉威脅道,“你也安分一些,別以為我離開汴京便不知道你去見了誰、做了什么。”
    薛嘉禾微微一笑,“慢走。”
    天高皇帝遠,容決人都出了京,還能半路上插對翅膀飛回來阻止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