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校是周五,在宿舍門外碰到了芊芊,芊芊是專門來找她的。
“你去哪兒了,電話也打不通?一晚上都找不到你。”從昨天下午芊芊就在找簡潔,夜里更是擔心得睡不著覺。
芊芊拿著宣傳單遞給簡潔:“學校有個比賽,你作文寫得不錯要不要參加?如果能得第一名的話會發(fā)1000元的獎金。”
簡潔沒有接:“芊芊姐,陪我去江邊走走吧。”
芊芊問:“你怎么了?”
簡潔說:“我去放袋子。”
看著簡潔憔悴的模樣,芊芊憂心忡忡,可一路上也沒問出什么來。
白天看江水是平靜的,無風無浪,緩緩流向大海。夕陽還未照到這里來,兩岸的大樓也還沒有到點,擺攤的已經(jīng)占好位置,酒吧也敞開了大門,準備迎接下班的人群。
芊芊陪著簡潔站在江邊,直到夜幕降臨。
“芊芊姐,你要幫我一個忙。”
芊芊看著她,只覺心里不安。
“我需要錢,很多錢。”簡潔說,“你認識的人多,幫幫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芊芊何其聰明:“你需要多少錢,你爸”
簡潔說:“手術費,要10萬。”
10萬對芊芊來說亦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她一下不知怎么開口。安慰好像起不了任何作用,問候,不用問她也知道,情況已經(jīng)很糟了,幫忙,那可是10萬啊!
“簡潔,其實還有很多方法可以籌到錢,求學校幫忙捐”
“芊芊姐,我已經(jīng)想好了。”簡潔打斷了她。回學校的路上,在火車上,她已經(jīng)決定了。她想了很多很多,她一定要救她父親,也一定要保全在老師同學面前最后的尊嚴。她已經(jīng)做好最壞的打算,畢業(yè)就離開金都,大不了一輩子不嫁人了,回到小城,像孫老師一樣,做個好老師。
從她的眼中,芊芊竟看不出任何波瀾。
“芊芊姐,我必須賺到10萬,越快越好。我等不到好心人的捐款了。”簡潔此時唯有堅定,“你一要幫我,我知道,你會有辦法的。”
芊芊望著遠處的船只,想起以前的自己:“有些路一旦走了就沒法回頭了,我就是最好例子,我不想你”
簡潔再次打斷她:“我知道,我知道。”
芊芊沉默好一會兒:“我不想害了你。”
簡潔說:“現(xiàn)在只有你能幫我,芊芊姐。”
這個世界上有光明和黑暗兩個面,既然做不了光明的那一面,那她就做黑暗面,守護她心中最重要的、一輩子活在光明里的那個人,她父親——一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只會看天吃飯。可是這次老天爺救不了他的命。她必須要讓他活下去,他還在等兒子回家呢。
“簡潔”芊芊看著她的眼睛。
她的目光是那樣堅定:“你什么都不用說,幫我就行。”
其實芊芊也不知道要說什么。
這夜的酒只喝醉了簡潔,芊芊看著身旁熟睡的人,徹夜難眠。她怎么能把單純樸素的簡潔帶上同一條船呢?
簡潔醒來是午后3點,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像夢境一般,周圍一切都是寂靜的。窗外有微風吹著簾子,陽光鉆出簾子的縫隙照進窗臺,地板上的光影忽明忽暗。不一會兒簡潔又睡著了,再次醒來已是傍晚。
芊芊就坐在窗臺邊,桌上擺著飯菜,她在等簡潔醒來。
芊芊看著她:“餓了吧?”
簡潔點點頭。
芊芊微笑道:“快來吃飯。”
簡潔說:“我去洗把臉。”
看著鏡中的自己,簡潔愣住了,她好久沒有這樣認真的審視過自己了,蒼白無力的臉、空洞無神的眼睛、干裂的嘴唇,鏡中的模樣讓她明白,這一切都不是夢。
她喝了一大杯水才開始吃飯,吃了很多很多,她必須要吃得很飽,才有力氣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夜深人靜,走在這條陌生的小巷,芊芊心里還是有些怕,盡管路兩邊是密密麻麻的住戶,可都緊閉著門,燈,也沒有幾盞。
好在今晚月色明亮,腳下的路還算清晰,芊芊憑著記憶終于找到那個門牌。這里她一共來過兩次,這是第二次,為簡潔而來。
站在紅色鐵門前,仿佛又回到那天午后,那時候她還不認識簡潔。
她才輕輕一敲,門上的漆又掉了一塊。
相同的情景,相似的心境,不知道敲開這扇門迎來的是好消息還是另一個悲劇。
“誰啊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睡了?”屋子里的女人扯著嗓門兒,邊打哈欠邊開門。
看到門外站著的人她愣住了。
“紅姐是我,”芊芊說,“真不好意思,這么晚了還來打擾你。”
女人名叫巫紅,和芊芊是老鄉(xiāng),08年在火車上認識的。紅姐話多,一路閑聊,聊著聊著兩人竟是一個縣的。下車時她對芊芊說了句客套話:“妹子,我住福興路406號,有什么事你隨時來找我。”
沒想到不久,這個傻姑娘真找上門來了。
她自認不是一個好人,所以她做了什么事也從不愧疚,可是面對芊芊,她心里總覺得虧欠。
月色照著紅姐的臉,如同那天下午的夕陽,讓她能清楚的看清眼前的女人,五官是好看的,尤其是眼睛,她在想紅姐年輕時的模樣:“紅姐,我能進來嗎?”
“進,快請進。”紅姐側(cè)身讓她進來,手忙腳亂一陣兒也沒找到熱水和干凈的杯子。
芊芊說:“紅姐,不用麻煩了。”
紅姐笑瞇瞇的,很快恢復往日的熱情:“你坐,我去給你拿飲料。”
芊芊說:“有酒嗎?”
紅姐回頭看著她,愣了愣才道:“有。”
芊芊說:“一瓶就好。”
環(huán)顧四周,這間屋子沒有多余的變化,只是墻角那兒多了個柜子,柜子上擺了張照片。
“那是我媽。”紅姐拎著兩瓶酒來,“前不久死了。”
“節(jié)哀。”芊芊看著她,她臉上沒有生出絲毫悲傷的神情。
“死了也好,省得遭罪。”紅姐放下酒,“坐吧,妹子。”
芊芊點點頭,走過去,拿起酒瓶,一口就喝了大半。
“慢點兒喝。”
芊芊放下瓶子:“紅姐,我想求你件事。”
“你是爽快人,姐也是,有話就說。”
“我想找你借10萬。”
紅姐看著她,隨后嘆了口氣,拿起瓶子一口干完:“芊芊,不是我不想借你,我是真沒有。”
年前她去看過芊芊,滿是春風得意,那張有錢也買不到的貴賓卡就是她送給芊芊的。當時她還告訴芊芊,自己賺了一大筆,讓芊芊有什么困難盡管去找她。
那次她是真心的。
“我想掙快錢,買的股票全跌了。”紅姐一想到那一沓沓大紅錢就后悔得不行,“賠慘了。”
“紅姐,錢再賺就是了,別太傷心。”在公司沒有學到別的本事,客套話倒是學會不少。她知道紅姐對她好,她也知道紅姐重利益,所以上次紅姐告訴她有困難盡管找她時,她沒太放在心上。希望小了,失望也就少了。
“對不起芊芊,我?guī)筒坏侥恪!奔t姐問,“你遇到什么事兒了?要這么多錢?”
“不是我,我的一個朋友,她需要這筆錢救她爸的命。”
紅姐又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不知道說什么好。
芊芊喝完剩下的酒,起身離開:“紅姐,打擾了。”
“這么晚就別走了,你一個女孩兒不安全。”
“我打車,放心吧。”萬一簡潔醒來沒看到她會擔心的。
紅姐送她到門口:“芊芊,我還是那句話,有什么事盡管找我,能幫的我一定幫。”
芊芊說:“謝謝,可能我還會來。”
“到了給我來電話。”
“嗯。”芊芊應道,“回去吧紅姐。”
“路上小心。”紅姐抬頭看了眼高空的月亮,心里想,今晚的月亮真亮。再看路上的人,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她不由地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8月,天氣漸涼,她拎著一大床棉被,另一只手里拖著只剩兩個輪子的行李箱,背上還有個包,偏偏這個破行李箱的桿子又壞了,怎么按都按不回去,多出一截來也找不到個合適的地兒放。四周打量一番,她和鄰座的幾位大哥商量,讓他們把自己的行李挪一挪、擠一擠,給她騰個地兒,可沒人搭理。
她正發(fā)愁,坐在對面的芊芊忽然睜開眼,打著哈欠說:“放我這兒吧。”
車里太吵了,芊芊根本沒睡著,只是困,她起身把自己的行李拿下來放在腳下,再把紅姐的棉被放上去,對她說:“行李箱就放這兒。”
“礙著你了。”本來硬座就不舒服,再這么擠著下腳的地兒都沒了。
“沒事兒。”芊芊說完又靠著睡了。
紅姐這時才仔細打量對面的這個小姑娘,雖穿得土里土氣吧,這眉眼卻像是畫出來的一樣,她一個女人見了都喜歡,這要是男人見了
呸呸呸,瞎想什么,她在心里道,生得好心地也好的小姑娘就該遠離那些臭男人。
后來一路閑聊她還提醒芊芊:這世上什么人都有,讓她一個女孩子在外要注意安全,不要被人騙。
這么多年過去了,好歹也算見過世面,芊芊還是老樣子,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還要管別人的閑事。
月影漸漸移步別家門前,路上的人早已不見蹤影,紅姐淡淡一笑,回屋關上門繼續(xù)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