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shí)近年關(guān)，紫禁城里張燈結(jié)彩，一派喜氣。原是早幾日傳來捷報(bào)，臺(tái)灣收復(fù)了。皇上選了吉日，擺駕暢春園澹寧居，各國使臣都趕去朝賀。皇上吩咐使臣們一一上前見了，各有賞賜。</br>
禮畢，明珠奏道：“啟奏皇上，而今正是盛世太平，萬國來朝。臺(tái)灣收復(fù)，又添一喜。臣綜考輿圖所載，東至朝鮮、琉球，南至暹羅、交趾，西至青海、烏思藏諸域，北至喀爾喀、厄魯特、俄羅斯諸部，以及哈密番彝之族，使鹿用犬之區(qū)，皆歲歲朝貢，爭相輸誠。國朝聲教之遠(yuǎn)，自古未有。”</br>
皇上頷首笑道：“朕已御極二十二年，夕惕朝乾，不敢有須臾懈怠。前年削平三藩，四邊已經(jīng)安定；如今又收復(fù)了臺(tái)灣，朕別無遺憾了！”</br>
俄羅斯使臣跪奏道：“清朝皇上英明，雖躬居九重之內(nèi)，光照萬里之外。”</br>
朝鮮使臣也上前跪奏：“朝鮮國王恭祝清國皇上萬壽無疆！”</br>
使臣們紛紛高呼：“恭祝皇上萬壽無疆！”</br>
皇上笑道：“國朝德化天下，友善萬邦，愿與各國世代和睦，往來互通。賜宴！”</br>
沒多時(shí)，宴席就傳上來了。皇上就在御座前設(shè)了一桌，使臣跟王公大臣通通在殿內(nèi)席地而坐。皇上舉了酒杯，道：“各位使臣，各位臣工，大家干了這杯酒！”</br>
眾人謝過恩，看著皇上一仰而盡，才一齊干杯。張善德剝好了一個(gè)石榴，小心遞給皇上。皇上細(xì)細(xì)咀嚼著石榴，道：“京城冬月能吃上這么好的石榴，甚是稀罕。這石榴是暹羅貢品，朕嘗過了，酸甜相宜，都嘗嘗吧。”</br>
使臣跟王公大臣們又是先謝了恩，才開始吃石榴。皇上忽見陳廷敬望著石榴出神，便問：“廷敬怎么不吃呀？”</br>
陳廷敬回道：“臣看這石榴籽兒齊刷刷地成行成列，猶如萬國來朝，又像百官面圣，正暗自驚奇。”</br>
皇上哈哈大笑，道：“說得好！陳廷敬是否想作詩了？”</br>
陳廷敬忙拱手道：“臣愿遵命，就以這石榴為題，作詩進(jìn)呈皇上。”</br>
皇上大喜，道：“好，寫來朕看看。”</br>
張善德立馬吩咐下面公公送來文房四寶，擺在陳廷敬跟前。陳廷敬跪地而書，很快成詩。公公忙捧了詩稿，呈給皇上。</br>
皇上輕聲念了起來：“仙禁云深簇仗低，午朝簾下報(bào)班齊。侍臣密列名王右，使者曾過大夏西。安石種栽紅豆蔻，火珠光迸赤玻璃。風(fēng)霜?dú)v后含苞實(shí)，只有丹心老不迷。”</br>
皇上吟罷，點(diǎn)頭半晌，大聲道：“好詩，好詩呀！朕尤其喜歡最后兩句，風(fēng)霜?dú)v后含苞實(shí)，只有丹心老不迷。這說的是老臣謀國之志，忠心可嘉哪！”</br>
陳廷敬忙跪了下來，道：“臣謝皇上褒獎(jiǎng)！”</br>
皇上興致甚好，道：“今日是個(gè)大喜的日子，朕命各位能文善詩的大臣，都寫寫詩，記下今日盛況！”眾臣高喊遵旨。</br>
高士奇還得接收南書房送來的折子，喝了幾杯酒就先出來了。正好碰上索額圖急急地往澹寧居趕，忙站住請安：“奴才見過索大人！皇上又要重用大人了，恭喜恭喜！”</br>
索額圖冷冷地問道：“你怎么不在澹寧居？”</br>
高士奇道：“南書房每日都要送折子來，奴才正要去取哪！”</br>
索額圖又問：“今兒皇上那兒有什么事嗎？”</br>
高士奇回道：“見了各國使臣，賜了宴，又命臣工們寫詩記下今日盛況。皇上正御覽臣工們的詩章。陳廷敬寫了幾句詠石榴的詩，皇上很喜歡。”</br>
索額圖哼著鼻子說：“我就看不得你們讀書人這個(gè)毛病，寫幾句詩，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br>
高士奇忙低頭道：“索大人教訓(xùn)得是！”</br>
索額圖瞟了眼高士奇，甩袖而去。高士奇沖著索額圖的背影打拱，暗自咬牙切齒。</br>
索額圖到了澹寧居外頭，公公囑咐說：“皇上正在御覽大臣們的詩，索大人進(jìn)去就是，不用請圣安了。”</br>
公公雖是低眉順眼，說話口氣兒卻是棉花里包著石頭。索額圖心里恨恨的，臉上卻只是笑著，躬著身子悄聲兒進(jìn)去了，安靜地跪在一旁。</br>
皇上瞟了眼索額圖，并不理他，只道：“朕遍覽諸臣詩章，還是陳廷敬的《賜石榴子詩》最佳！清雅醇厚，非積字累句之作也！”</br>
陳廷敬再次叩頭謝恩，內(nèi)心不禁惶恐起來。皇上今日多次講到他的詩好，他怕別人心生嫉妒，日后不好做人。</br>
皇上又道：“陳廷敬督理錢法，功莫大矣！倘若錢法還是一團(tuán)亂麻，遲早天下大亂，哪里還談得上收復(fù)臺(tái)灣！”</br>
陳廷敬愈加惶惶然，叩頭道：“臣遵旨辦差而已，都是皇上英明！”</br>
皇上同臣工們清談半日，才望了眼索額圖說：“索額圖，你也閑得差不多了，仍出來當(dāng)差吧。”</br>
索額圖把頭叩得梆梆響，道：“臣愿為皇上肝腦涂地！”</br>
皇上又道：“你仍為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御前行走！”</br>
索額圖叩頭不已：“臣謝主隆恩！”</br>
明珠心里暗驚，卻笑瞇瞇地望著索額圖。索額圖不理會(huì)明珠的好意，只當(dāng)沒有看見。</br>
過了幾日，索額圖抽著空兒把高士奇叫到府上，問道：“說說吧，皇上怎么想起讓老夫出山的？”</br>
索額圖靠在炕上，閉著眼睛抽水煙袋。高士奇垂手站著，望著前面的炕沿兒，索額圖并沒有叫他坐的意思。他就只好站著，說：“皇上高深莫測，士奇摸不準(zhǔn)他老人家的心思。”</br>
索額圖仍閉著眼睛，問：“士奇？士奇是個(gè)什么勞什子？”</br>
高士奇忙低頭道：“士奇就是奴才，奴才說話不該如此放肆！”</br>
索額圖睜開眼睛罵道：“你在皇上面前可以口口聲聲稱士奇，在老夫這里你就是奴才！狗奴才，放你在皇上身邊，就是叫你當(dāng)個(gè)耳目，不然老夫要你何用！”</br>
高士奇忙跪下，道：“奴才不中用，讓主子失望了！”</br>
索額圖拍著幾案斥罵道：“滾，狗奴才！”</br>
高士奇回到家里，氣呼呼地拍桌打椅。侍女遞上茶來，叫他反手就打掉了。侍女嚇得大氣不敢出，忙跪下去請罪。</br>
高士奇厲聲喝道：“滾，狗奴才！”</br>
侍女嚇得退了出去。高夫人道：“老爺，您千萬別氣壞了！老爺，我就不明白，您連皇上都不怕，為什么要怕索額圖呀？”</br>
高士奇咬牙道：“說過多少次了你還不明白，皇上不會(huì)隨便就殺了我，索額圖卻可以隨便搬掉我的腦袋！”</br>
高夫人道：“索額圖哪敢有這么大的膽子？”</br>
高士奇說：“索額圖是個(gè)莽夫！以索額圖的出身，他殺掉我，皇上是不會(huì)叫他賠命的。”</br>
高夫人說：“既然如此，咱趁皇上現(xiàn)在寵信你，不如早早把索額圖往死里參！”</br>
高士奇搖頭道：“婦人之見！咱們這皇上呀，看起來好像是愛聽諫言，其實(shí)凡事都自有主張。只有等他老人家真想拿掉索額圖的時(shí)候，我再火上加油，方才有用。”</br>
高夫人哭了起來，說：“怕就怕沒等到那日，您就被索額圖殺掉了！”</br>
高士奇聽了夫人這話，拍桌大叫：“索額圖，我遲早有一日要食其肉，寢其皮！”</br>
徐乾學(xué)從戶部衙門出來，正要往乾清宮去，碰上了高士奇。兩人見了禮，并肩而行。高士奇悄聲兒問道：“徐大人，咱皇上怎么突然起用索額圖了？”</br>
徐乾學(xué)笑道：“高大人入值南書房日子比我長多了，您看不出來，我怎么看得出來？”</br>
高士奇說：“徐大人不必謙虛，您入值南書房后連連擢升，做了刑部尚書又做戶部尚書。為什么？您腦子比我好使，皇上寵信您！”</br>
徐乾學(xué)忙道：“哪里哪里！既然高大人信得過，我不妨瞎猜。我想，許是明相國要失寵了。”</br>
高士奇問道：“難道皇上想搬掉明珠，重新重用索額圖？”高士奇見徐乾學(xué)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恨恨道，“我倒寧愿明相國當(dāng)權(quán)！”</br>
徐乾學(xué)笑道：“高大人此話，非丈夫之志也！”</br>
高士奇歪頭望了徐乾學(xué)半日，問：“徐大人有何打算？”</br>
徐乾學(xué)悄聲兒說：“既不能讓明珠繼續(xù)把持朝政，又不能讓索額圖飛揚(yáng)跋扈。”</br>
高士奇問道：“那我們聽誰的？”</br>
徐乾學(xué)搖頭笑笑，嘆息起來。</br>
高士奇知道徐乾學(xué)肚里還有話，便問：“請徐大人指教！”</br>
徐乾學(xué)停了半晌，一字一句悄聲兒說道：“你我取而代之！”</br>
高士奇怔了會(huì)兒，長嘆了口氣道：“唉，士奇真是慚愧！我殿前行走二十多年，蒙皇上寵信，得了些蠅頭小利，就沾沾自喜。真沒出息！”</br>
徐乾學(xué)說：“只要你我同心，一定能夠把皇上侍候得好好的！”</br>
高士奇點(diǎn)頭道：“好，我就跟徐大人一塊兒，好好地侍候皇上！”</br>
徐乾學(xué)說：“對(duì)付明珠和索額圖，不可操之太急，應(yīng)靜觀情勢，相機(jī)而行。眼下要緊的是不能讓一個(gè)人出頭。”</br>
高士奇問：“誰？”</br>
徐乾學(xué)笑道：“不用我明說，您心里明白。”</br>
高士奇立馬想到了陳廷敬，便同徐乾學(xué)相視而笑。兩人正說著話，突然望見前頭宮門高聳，忙收起話題，躬著身子，袖手而入。</br>
兩人進(jìn)了南書房，陳廷敬等早在里頭忙著了。見過禮，各自忙去。</br>
過了晌午，皇上召南書房大臣們?nèi)デ鍖m奏事。明珠、陳廷敬、徐乾學(xué)、高士奇趕緊進(jìn)宮去了。南書房自然是收到折子若干，連同票擬一一扼要奏聞。皇上仔細(xì)聽著，準(zhǔn)了的就點(diǎn)點(diǎn)頭，不準(zhǔn)的就聽聽臣工們怎么說。念到云南巡撫王繼文的折子，皇上甚是高興。原來王繼文上了折子說，云南平定以來，百姓安居樂業(yè)，民漸富足，氣象太平，請于滇池之濱修造樓閣，擬稱“大觀樓”，傳皇上不朽事功于千秋！</br>
皇上點(diǎn)頭不止，道：“王繼文雖然是個(gè)讀書人，五年前隨軍出征，負(fù)責(zé)督運(yùn)軍餉、糧草，很是干練。云南平定不出三年，竟有如此氣象，朕甚為滿意。不知這大觀樓該不該建？”</br>
明珠聽皇上這意思，分明是想準(zhǔn)了王繼文的折子，便說：“啟奏皇上，王繼文疏浚滇池，不僅治理了滇池水患，利于云南漕運(yùn)，又得良田千頃，一舉多利。王繼文真是難得的人才，臣以為他折子所奏可行。”</br>
陳廷敬當(dāng)然也聽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卻道：“按朝廷例制，凡有修造，動(dòng)用庫銀一千兩以上者，需工部審查，皇上御批。因此，臣以為，大觀樓建與不建，不應(yīng)貿(mào)然決定。”</br>
徐乾學(xué)說：“臣以為，我皇圣明之極，并非好大喜功之人主。然而，修造大觀樓，不僅僅是為了光昭皇上事功，更是為了遠(yuǎn)播朝廷聲教。”</br>
陳廷敬道：“大觀樓修與不修，請皇上圣裁。只是臣以為云南被吳三桂涂炭多年，元?dú)鈩倓偦謴?fù)，修造大觀樓應(yīng)該慎重！”</br>
陳廷敬說得雖然在理，皇上聽著卻是不快，但又不便發(fā)作，只得叫大臣們好生議議。可是沒幾日就快過年了，衙門里都封了印，待議諸事都拖了下來。（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