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羽沒想到,他們真的就那么坐了一夜。</br> 半夜時分,整個車廂的新兵蛋子都睡著了,有人還打起了震天響的呼嚕,他餓得發暈,想起行李里有他媽給他塞得吃的,但是他腰酸腿抽筋,實在懶得站起來,而且旁邊的兩個戰友睡得跟死豬一樣,他根本沒法兒出去。他這輩子沒遭過這樣的罪,感覺自己整個下-半-身都不聽使喚了,他腦袋靠著窗,想睡上那么一會兒,可是脖子很快就受不了了,那一夜他是饑腸轆轆、渾身散架一般難受,漫漫長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隨著白小爺的痛苦和眼淚。</br> 他迷迷糊糊中,想著自己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心里不禁開始怨恨簡隋英,可是想了想,也不能全怪他哥,他應該怪他哥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簡隋林!要不是小林子攛掇他去騙他哥的房子,他哪兒有膽子干出那樣的事兒,如果他沒那么干……如果他沒那么干,還不上賭債,他可能會被高利貸的砍死吧。一想到這里,他更是欲哭無淚。他在心里吶喊著:哥,我知道錯了,你快放我回去吧。</br> 因為過于困頓,白新羽最后還是睡著了。</br> 第二天天一亮,車廂里的人都醒了,開始張羅著吃早飯。</br> 白新羽睡醒之后,渾身難受得不行,攤在座位上直哼唧,感覺自己身體要散架了。</br> 他就這么痛苦地挨到了烏魯木齊,他們集體換了輛更破的火車,往喀喇昆侖山開去,那里地處祖國的邊界,由于海拔較高,車廂里的新兵開始出現不同程度的缺氧情況。</br> 白新羽這些天除了上廁所,就沒離開過自己的座位,他手機、電腦和ipad都沒電了,他覺得自己就跟一個絕望的僵尸一樣,半死不活地堆在座位里,兩天的折磨下來,他心里唯一一點期待,就是能有一個平躺的床。此時因為缺氧,本就難受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白新羽忍不住又紅了眼圈,小聲啜泣著。</br> 錢亮和周圍的新兵對他的“顧影自憐”早就習以為常了,沒人搭理他。</br> 漸漸地,很多人都感到呼吸不那么順暢了,不過這些新兵都年輕體健,一時也還承受得住。</br> 這時,白新羽聽到有叫嚷聲從前面的車廂傳了過來,他仔細分辨,似乎是問有沒有人需要吸氧。</br> 這還用問嗎?這一車廂鮮肉都是從平原地帶拉過來的,哪個不需要啊。</br> 所以當車廂拉門打開,王順威領著一個人走進來問“怎么樣,大家……”的時候,他立刻叫道:“我要,我要,我快喘不上氣來了!”</br> 一整節車廂的人都轉頭看向白新羽,看著這個一路上自命清高,縮在座位里誰都不搭理,卻總在晚上偷偷哭的孬種,目光滿是揶揄。</br> 走在王順威前面的一個高大的男人,也應聲轉過了臉來,看向白新羽,白新羽正好抬頭,跟他四目相接。</br> 眼前的男人五官深邃、劍眉星目,俊帥得像從電影里走出來的,皮膚細膩到找不出半點瑕疵,短短地頭發直愣愣地豎著,看上去英姿颯爽,干凈利落,一身迷彩服包裹住他修長結實的身段,別提多帶勁兒了。</br> 白新羽說不上怎么回事兒,呼吸就一滯,這個人的眼神太銳利太挑釁了,一被他盯著,心就發慌,不敢再看他。</br> 他感覺到周圍火辣的目光,渾身不自在起來,明明好多人已經呼吸不順了,卻沒人主動要求吸氧,這是干什么?拼毅力?</br> 那人微抬著下巴,說道:“這個車廂有沒有同志需要吸氧?設備有限,大家年輕力壯的,能挺就挺一挺,盡量把設備留給最需要的人。”話雖然是對全車廂的人說的,但眼睛卻盯著白新羽,神色帶著幾分輕慢和鄙夷。</br> 不少人低聲笑了起來,白新羽的臉一下子變得滾燙。</br> 那人身后是王順威,他道:“往前走,別擋著,去下個車廂看看。”</br> 那人把目光從白新羽身上收了回來,繼續往前走。</br> 在這么多人面前丟臉,白新羽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連日來的沮喪、憤恨、惱火、都因為那人的一句諷刺而徹底被點著了,他為自己這些負面情緒找到了一個發泄口。在那人快走到他身邊的時候,白新羽騰地站了起來,傲慢地嚷嚷道:“設備一個多少錢,我捐你一百個行不行?幾口氧氣都藏著掖著,既然不讓用,你還問個屁啊。”</br> 整個車廂都安靜了下來。</br> 那人微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著他。</br> 白新羽一米八二的個子,在這個人面前依然矮了好幾厘米,他又感受到了那種壓迫感,這種壓迫感跟他最怕的他哥不一樣,他哥再怎么生氣,也不會真把他怎么樣,可是眼前這個人,好像真的能掐死他似的,真他奶奶的嚇人。</br> 白新羽悄悄縮了縮脖子,但是他已經站起來了,沒臉就這么坐下,再說這個人好像也沒打算放過他。</br> 下一秒,白新羽只覺得眼前一花,那人已經兩步跨到了他眼前,一把將他從座位上拎了起來,他只覺得自己一頭撞到了那人臉上,一股純男性的氣息撲鼻而來。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他只覺得手臂一痛,兩條胳膊都被那人擰到了身后,手腕被對方一只手鉗住,死死固定著。</br> 白新羽驚叫道:“你要干什么!”他使勁掙扎,可抓著他手腕的手跟鐵鉗子一樣,力氣極大,這手的主人明明看著年紀比他還小,勁兒怎么這么嚇人,他越掙扎,手腕就越疼,疼得他嗷嗷叫起來。</br> 那人充耳不聞,把他連拖帶推地弄到了這節車廂的盡頭,然后一腳踹開廁所門,狠狠把他推了進去。</br> 一股惡臭撲鼻而來,白新羽差點兒吐出來。在他急著穩住身形,不至于親到廁所墻板的時候,廁所門在他身后砰地一聲關上了。他回身撲過去,發現門把手已經被掃帚卡住了。</br> 一道戲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這里氧氣多,你慢慢兒吸吧。”</br> 車廂里傳來一陣哄笑聲。</br> 白新羽哪兒受過這種待遇,氣得直接哭了,拼命拍著門板,“你他媽的混蛋,放我出去!”</br> 他聽到王順威的聲音慢悠悠地從外面飄來,“哎呀,別這么鬧,小俞你不像話啊,快把人放出來。”</br> 然后是許闖的大嗓門兒,“不許放,關著,這小子就是欠教育。你們都別笑,老實坐著,不許看!”</br> 許闖吆喝完后,外面就沒聲音了,白新羽咣咣咣敲了半天門板,罵了半天娘,都沒人理他,想起那個王八蛋嘲諷的臉,白小爺咬死他的心都有了!</br> 在那個臭氣熏天的廁所被關了一個小時,才有人把他放了出來。</br> 白新羽這回徹底老實了,坐回座位后一聲不吭,只是心里默默詛咒著那個把他關進廁所的傻逼。</br> 錢亮關心地推了推他,“哎,你沒事兒吧?”</br> 白新羽搖搖頭,不想看他的臉,他覺得整個車廂的人都在嘲笑他。</br> 錢亮道:“你誰不好招惹招惹他呢。”</br> 白新羽剛哭完,嗓子還啞著,一開口帶著濃重的鼻音,聽上去特別委屈,“他怎么了?”</br> “聽說那個人很有背景的,考上軍校卻不念,跟我們跑昆侖山遭罪去,你說他怎么想的?”</br> 白新羽咬牙切齒地說:“腦子有病唄。”不然能干出那么禽獸的事兒嗎。</br> 第二天,他們終于下了火車,轉而被塞上軍用大卡車。此時他們已經進入昆侖山脈,即使現在還是夏天,氣溫也偏低,而且氣候干燥,白新羽感覺每一次呼吸都要費好大的勁兒,他高原反應不像昨天那么嚴重了,但也沒舒服到哪兒去。車上有不少比他壯的人都上吐下瀉的,比起那些人,他還算幸運的。</br> 又經歷了八個小時大卡車的運輸之后,白新羽覺得自己就像一頭待宰的牲口,被送到了屠宰場,而且他這頭“牲口”,還是半死不活的狀態。</br> 營地建在一個非常偏僻的地方,手機連信號都沒有。背靠光禿禿的山,面朝一望無際的山林,這一趟走過來的路,形狀跟奶酪差不多,深深淺淺全是坑,白新羽腿肚子直抖,看到這樣的景象,他覺得自己該哭,可他發現自己眼淚不夠用了。</br> 指導員要囑咐他們的話在漫長的車途上早說完了,他看這些新兵都累了,就分配好宿舍,讓他們去休息。</br> 白新羽抱著行李,拖拖拉拉地往宿舍走去。他也想早幾步到床上,好痛快睡一覺,可他實在渾身沒勁兒,身上沒一個地方不疼的,而且手里的行李真他媽重啊,白小少爺打小沒干過一次活兒,掃帚倒地上都不會扶一下,哪兒提過這么重的行李。</br> 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宿舍門口,他剛要跨進門,突然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害得他臉差點兒砸墻上。</br> 他就是再遲鈍,也知道這個力道絕對是故意的。他憤怒地回頭,一打眼就看到了一雙帶著揶揄和不屑地眼睛,那眼睛狹長明亮,波光流轉之間,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只是這臉長得雖然人模狗樣的,人卻是缺德得不行。這人正是在火車上把他關廁所里,害他一天沒吃下飯的那個王八蛋。</br> 白新羽雖然恨得想咬他,可也有些怕他。他從小就這點兒膽子,欺軟怕硬,碰上厲害的連屁都不敢放一個。</br> 那人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娘們兒。”</br> 白新羽怨恨地瞪了他一眼,卻不敢回嘴,心想這么快就出現惡霸了,而且好像還被盯上了,他可怎么辦呀。更可怕的是,那人一閃身,拐進了他的宿舍,白新羽眼前一黑,差點兒坐地上。他真是倒了血霉了,居然跟這煞星一個屋,這不是要弄死他嗎!</br> 白新羽在門口悲切地站了半天,才認命地走了進去,他尋思著去找指導員給他換宿舍。</br> 那人看到他進來之后,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沖他笑了笑。</br> 白新羽嚇得一哆嗦,趕緊扭過頭去。</br> 宿舍跟他在電視上看到的一樣,是個能睡幾十人的大通鋪,四排床位,中間預留過道,同一排床位的每一張床都挨得非常近。一想到要二十幾人擠在一個屋子里睡覺,白新羽就直反胃。</br> 白新羽看那個煞星挑好了床位,趕緊找了一個離他最遠的床位,把行李甩在了床上。</br> 他剛把行李放下,想解開拉鏈拿點兒吃的,突然后脖領子被人揪了起來。戲謔地聲音在他頭頂響起,“誰讓你睡這兒的?”</br> 白新羽心驚膽戰地回頭,看著那個煞星。</br> 那煞星指指里頭的一個床位,“睡那兒。”</br> 白新羽一看,操,那不就跟這煞星的床位挨著嗎,說句難聽的,這煞星翻個身都能滾到他身上。他要是睡那,得少活十年,他趕緊搖頭,“我睡這兒……就可以。”</br> 那煞星輕扯嘴角,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不客氣地拎起了他的行李,抓著他衣領把他連拖帶拽地弄到了自己的床位旁邊,把行李一扔,不容置喙道:“你睡這兒。”</br> 白新羽看了看周圍的人,都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沒有一個人伸出正義的援手,他只覺得眼前發黑,欲哭無淚。</br> 等那煞星松開手,白新羽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