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過密’？”阮晞媛還是頭回聽這詞兒。
    唐羑同她科普：“‘過密’，顧名思義就是接觸過分親密。男女生早戀、孤男寡女食堂吃飯、寫小條啦、在各處私會啦都算，哦，前陣還通報了一對男女生共傘的。”
    共傘都不行？阮晞媛覺得匪夷所思：“會怎么處罰？”
    “叫家長唄，批評教育一番，然后領回家反思。”
    “這么嚴，那學校不成了和尚廟尼姑庵？”
    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
    唐羑原本還氣著呢，看她抿嘴樂了，也忍不住笑了。
    但還得言歸正傳。拍開她剛才為攔著自己抓的手，佯裝嫌棄：“傻！你剛才就不該攔著我，給她們點顏色瞧瞧，看她們敢再胡亂造謠。你這也太好欺負了！”
    說著，她手伸到傻姑娘的后腦勺，提溜了下那扎得低低的小馬尾。
    綣成一球的秀發才露出片刻辮子的模樣，手一停，又綣回去。跟彈簧似的。
    傻姑娘眨巴了下眼睛，挽著她的手臂又箍緊了些。薄薄的劉海自帶卷翹，被風拂得東卷西歪，實在與她此刻扮巧賣乖的樣子相得映彰。左邊臉頰的梨渦有些靦腆，若隱若現的，比當季的梨還甜：“是是是，下次我一定把她們染個五顏六色五彩繽紛。這次就算了，哦？”
    唐羑心里殘留的一絲恨鐵不成鋼瞬間化為烏有。
    回想這位小同桌剛來的時候，站在講臺做自我介紹，說話溫吞軟糯。年齡小，骨架也小，罩在寬大的新校服里小小一團，說是初一的新生可信度更高。
    想到這里，她低頭扯著自己的校服看了下，微松了口氣，還好自己是高二轉來的，校服還算新。
    人剛到新環境多少都會有點局促吧。她看這姑娘倒挺習慣的，只是不怎么愛說話。大部分的時候課也不聽。
    所以很多時候，人看著在高三尤其是實驗班這樣的氛圍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就像只進了老虎圈的小奶貓。老虎三五成群狩獵，小奶貓若無旁虎，吃飽睡睡飽吃。
    但唐羑作為同桌最清楚，她是有自己的節奏的，并且這節奏只比別人更快，才不是傳的那般懶散。她見過這丫頭刷的卷子，密密麻麻的英文，簡直叫人暈頭轉向、兩眼發直。
    哎，哪兒都好，就是這性子吧，是真奶啊。
    頭回跟小丫頭說話重復了兩遍她才聽懂。按理說，照自己的急脾氣，是不耐煩和這類女生有什么交集的。
    但架不住這是她同桌啊。而且奇怪的是，這姑娘身上給她種莫名的熟悉感，明明不曾見過。
    這種感覺還越來越強烈。
    以至于前幾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忘帶了，跟個情竇初開的毛小子似的問了人姑娘句：“咱倆是不在哪兒見過？”剛說完，給自己惡心了把。
    小姑娘倒柔柔一笑，回道：“我們上輩子見過。上輩子你是椅子，我是桌子，明明那么近卻總碰不到一起，于是我們說好這輩子要做同桌。”
    這茬兒接的……唐羑立時雞皮疙瘩掉一地。
    不過當時又覺得這姑娘能處，以后上廁所得捎上。
    她們回去時，在樓梯口被叫住了。
    “怎么，不認識了？”男生長腿一躍，跳下三層臺階。濃眉大眼，神情促狹，是個典型的陽光大男孩，笑起來露八顆白牙的那種。
    唐羑對他一貫的行為嗤之以鼻：“林小嵩，你又發什么神經？你化成灰我都……”
    阮晞媛認出來人，笑著打招呼：“小嵩哥，好久不見。”
    兩女生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望向彼此，皆從對方臉上看到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又齊聲問道：“你們認識？！”
    唐羑瞪大了眼，再度看向已經被她倆笑得快厥過去的林嵩，將他從頭到腳仔細瞧了一遍。
    沒錯啊，就這傻缺樣。這人剛還在她腦子里轉悠了一圈，間接幫自己排上坑位來著。
    他一開口她就在想，這貨估摸著這段時間去外地比賽有陣子沒見皮又癢了，才會問出這種拉低全人類智商的腦殘問題。
    還當著她的面兒給她同桌“拋媚眼”，當下一把子就給她的氣提了上來。
    還沒動手呢就聽她同桌來一句“小嵩哥”。
    啊這這這……唐羑無法相信，她認識的阮晞媛竟然會認識她認識的林小嵩。
    與此同時，阮晞媛也在腦海里搜索林嵩以前的模樣。
    十三、四歲的年紀，正處在變聲期，聲兒帶點介于小孩和男人間的低啞稚嫩。特能聊，說到興頭上，能貧到人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他張嘴。愛穿束腳裸的各種顏色的運動褲，習慣一條褲腿擼到膝蓋那兒……
    不得不說，兩年不見，林嵩真的大變樣。長高了許多，聲音也變得爽朗清新。
    而且沒記錯的話，這還是阮晞媛頭回見他正經穿校服，挺有精氣神兒的，簡直和以前判若兩人。
    唔，只要不說話。這么想著，隨之而來的親切感讓阮晞媛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就在三人你看我我看她她看你之時，樓梯又下來個男生，穿著短袖帽衫，帽子兜頭套著，校服搭在肩上。
    整個人渾不楞，微低著頭，下樓梯跟跳踢踏舞似的散漫，鞋后跟滑著出溜兒，仗著腿長，很快就到三人站的樓梯拐口，眼神都不帶往這瞧的，長臂就伸過來拍了下林嵩的肩頭：“走了。”接著半只腳已經邁向下一層樓梯。
    林嵩傾身拉他回來：“淮哥。你看，這誰？”
    “你倆又怎么……”當林嵩又在和唐羑嬉鬧。陸慎淮隨意抬眸掃了眼，這才發現唐羑旁邊還有個人，稍矮她些，不巧這人他還怪熟的，當即挑了下眉，站住了。
    這下人齊了。林嵩哈哈一笑，再看向對面的阮晞媛，輕咳了聲：“媛媛啊，有司康嗎？”未說完，面上早已繃不住笑意，伸出來討要的手也花枝亂顫。
    這話一出，阮晞媛如何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覺得臉頰開始發燙。
    司康是一種英國的面餅點心，阮晞媛從小就愛吃。
    雖常年和父母分隔兩國，但只要她想吃，母親覃茹都會親自做了寄回國來。
    奶奶陶莞對她向來管教嚴厲，怕她吃多了蛀牙，只許她上課帶幾塊解饞。
    有次林嵩拉著陸慎淮來找她，見她正吃著，就跟她討要。
    好不容易得來的司康，給了他又不能不給陸慎淮。這一下就沒了兩塊，阮晞媛光想想都覺得肉疼，只得棄車保帥，將褲兜里的糖果悉數奉上。
    林嵩偏不，瞧她死死捂著手里的司康餅，就給她講道理：“嘖！妹啊，孔融讓梨聽說過沒？我給你講講……”
    “你得尊重兄長，不要像那小瘋子，我和淮哥是朋友自然也是她哥了，老是‘林小嵩林小嵩’的叫，成何體統？”
    她當時才剛回國不久，有限的漢語水平根本聽不懂他說的這些。前面一個什么孔什么梨就夠她腦子宕機了。稀里糊涂間只覺得他在說他倆和誰的事，他倆認識，但“小瘋子”是誰她不知道，便問他。
    林嵩聽了表情開始夸張起來：“嗤嗤，她啊，淮哥的表妹。哥可告訴你，這瘋子整個比男的還兇…”忽而瞪眼尖嘴，忽而瞇眼咧牙，像在講鬼故事。說著，他忽然快速伸手過來，沒料她躲得更快。
    失了手的林嵩撇著嘴：“不過她可沒你摳門！”
    笑話就這么誕生了——當時，她一手護著司康，一手指著門反駁他：“門在那，我沒摳！”
    就這句話，她至今想起都面紅耳赤。
    后來陸慎淮跟她說他那個叫“楓子”的表妹高中可能回江城念書，到時候她就能見著了。
    再后來別說見“楓子”了，連說她要來的人都銷聲匿跡了。
    一晃兩年，往事心頭過，余光瞥見沉默的人嘴角也微微牽起，忽然覺得五味雜陳。
    但也不想叫他們看出來，笑答林嵩：“小嵩哥你不會又要講孔融讓梨什么的吧？我可不想聽。下回一定給你們帶。”
    剛才見到林嵩光顧著高興了，她都忘了這倆人以前就形影不離。
    天邊那排聚攏的云團，不知不覺散開來，似乎也飄得更遠了些。
    “哥，你也認識晞媛？這……到底怎么回事？”唐羑看林嵩和同桌打著啞謎已經夠驚訝了，這看陸慎淮的神色，似乎和阮晞媛也頗熟稔。她這一下子腦子里滿是問號。
    “唐瘋子，你要問這個，那我可就來勁兒了。她就是早先我說的我倆在舞社時，我認的妹妹。吶，你不是總想見嗎？瞧見沒，我沒誆你吧？英國小海歸，13歲就考上琮洲外國語……”
    他對阮晞媛的事如數家珍，那眉尾差點沒翹到天上去。一句話幾個字整得抑揚頓挫的，不帶喘，還蘊含著不容忽視的得意。
    難得有他能驚著這小瘋子的時候。瞧那迷惑的小眼神，懵圈的樣兒，真來勁。
    話語間，連那在阮晞媛和他自己之間劃拉的手指頭看著也賤嗖嗖的，都忘了數數，方才看見這倆女孩手挽手走一塊兒時，他自個兒心里呼嘯而過多少匹草泥馬。
    今天是不是該買彩票？緣分還真是……一言難盡。這詞肯定不是這么用的，但阮晞媛此時此刻覺得用這四個字來形容再貼切不過。
    幾人的話語間，她已經隱隱猜出了唐羑和兩個男生之間的淵源。不過聽林嵩這么夸自己，思緒又有種在過去和現實之間晃蕩的混亂，急著想說點什么轉移話題。以至于當下話還沒來得及斟酌，就跟長腳了似的脫口而出：“所以唐羑就是‘楓子’？為什么叫她……”
    一下電光火石，思路直通天靈蓋，阮晞媛這下整個臉頰可真是賽火燒云：“啊，對不起唐唐。我……以為他說的是，八角楓那個楓……”
    說到后面細弱蚊吶。
    林嵩沒注意，只笑得拍大腿：“對！我妹就是聰明，就是她。哈哈哈哈！唐瘋子。crazytang！”
    唐羑火氣頂到心肝肚肺：“‘瘋子’？！你還mountain豬呢！好啊林小嵩你個傻13！平時老娘半閉眼不跟你計較，你還真以為自己……”
    林嵩抱頭跳腳避著：“你，你別動手動腳的，能不能有點女人的樣子……”
    兩人比手劃拳糾纏起來。
    阮晞媛雖然以前時常耳聞這倆人一天能打好幾個來回，頭回親眼見識還是覺得嘆為觀止。
    但起因又出在自己身上，心里既窘迫又抱歉，拉著兩人想勸他們停下。
    這時，陸慎淮握拳清了清嗓子，抬手拉住林嵩的后脖頸，涼涼的一記眼神過去：“行了。”
    轉而瞥了眼阮晞媛，同唐羑說：“她那會兒剛回國，還聽不大懂中文。”
    “啊？”唐羑反應了下，才明白他陸慎淮在替阮晞媛解釋：“哦……”
    偏頭看她同桌原本白皙的臉頰從林嵩提及司康就一紅再紅，現下更是窘得恨不得遁地而逃，毫不介懷地摸了摸阮晞媛的頭：“害，又不是你的錯。”轉而，用眼神刀向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的嘴都快咧到后腦勺了，同她對上視線，還嚷嚷著好男不跟女斗。
    切！
    唐羑早前就聽林嵩說自己認了個妹妹，夸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后來她來江城，問他那林妹妹的人影，他又說人去了淙洲還以為這人又拿自己逗樂呢。
    但不得不承認，林小嵩這回還真不是信口雌黃。
    想到這里唐羑又白了林嵩一眼，晃了晃阮晞媛的手臂，嘟囔：“我說怎么頭回見你就覺得眼熟呢。”
    這蜜汁似曾相識算是破解了。
    林嵩抬手搭上陸慎淮的肩頭，指著他的臉問阮晞媛：“媛媛，你倆也有兩年沒見了，還認得吧？快叫人。”
    阮晞媛目光順著林嵩指尖而去。
    這人跟沒骨頭似的歪靠在欄桿上，加上肩膀讓林嵩壓著，林嵩的身高才微微和他給個持平。
    擱從前，林嵩那條胳膊輕則位移，重則移位。但方才他也就輕描淡寫瞥了眼。
    此時，他身子微微前傾，靜靜地注視著她，似也在等她的回答。
    阮晞媛視線在那挺拔的鼻梁間停留，笑著，暗數了三下，看向林嵩，答：“嗯，我們前些日子就見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