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胭回過頭去看他。</br>  沈勁脖子上的紗布已經(jīng)拆了,只貼了一片白色的藥貼,應(yīng)該是傷口在慢慢愈合了。</br>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襯衫,扣子解到了第二粒,外面穿了件深藍色的西裝,襯得人身形挺括。</br>  阮胭沒見過他工作時候的樣子,以前見他在家里,都是穿著松松垮垮的家居服,胸膛半裸,總有股隨時都能把她摁桌上干的欲勁兒。</br>  這是阮胭第一次看到他工作時的樣子,原來是這樣啊。</br>  過分老成,不大好看。</br>  可等她收回目光,才發(fā)現(xiàn)周婷已經(jīng)看呆了,那目光,就差上去把第三粒解開了。</br>  阮胭:“……”</br>  隔了片刻,周婷自己咳嗽一聲,回過神來,“沈總,您怎么來了?”</br>  “要簽家電線的代言人了,我過來看看。”沈勁目光沒有看向阮胭,仿佛真的只是來例行公事視察一樣。</br>  周婷問:“沈總剛剛說阮小姐不可以拍水戲?”</br>  “嗯。”沈勁深邃的眼神微動,“不拍水戲。”</br>  “為什么?”李老白聽了翻譯的話以后發(fā)問。</br>  沈勁看了眼阮胭,她也在看他。目光相觸后,隨即又很快離開。</br>  沈勁面不改色道:“因為我暈水。”</br>  周婷:“……”</br>  李老白的翻譯:“……”</br>  李老白不明所以:“可又不是您下水拍?是阮小姐下水啊。”</br>  沈勁抬眸,眼神沉得暗,掃了他一眼,“我出錢,還是你出錢?”</br>  李老白的翻譯:“……”這,這他媽怎么翻。</br>  沉默后,翻譯硬著頭皮用英文翻譯道:“沈總說,他暈水,看到水就覺得不吉利,影響公司氣運。”</br>  李老白很無語,中國老板果然都很迷信。</br>  最后還是敲定就按照原定的棚內(nèi)拍,就在隔壁的影視大廈。</br>  定下來后,沈勁轉(zhuǎn)頭對阮胭說,“阮小姐過來一下。”</br>  阮胭不想,她現(xiàn)在心情起伏很大,坦白來說,這甚至是他們分手后,阮胭唯一一次真的想逃避沈勁的時候。</br>  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br>  她從來沒有覺得愧疚,因為說到底她和沈勁不過是各取所需,他把她當(dāng)作宋葉眉的替身,她把他當(dāng)作陸柏良的替身。</br>  只不過他做得過分明目張膽,被她利用了。</br>  但現(xiàn)在,知道了,她只覺得荒唐。</br>  荒唐在于,她開始覺得茫然,她這兩年究竟在做些什么。</br>  “阮小姐,過來。”沈勁看她依舊不動,又重復(fù)了遍,“簽合同。”</br>  簽合同。</br>  阮胭沒辦法,只得跟在他身后走。</br>  他腿很長,走得快,卻故意放緩了腳步,等了下穿著高跟鞋的她。</br>  周婷站在他們身后,看著兩個人并肩離去的背影,藍色西裝,黑色裙子,竟然頭一次覺得,好像……有點般配?</br>  不止周婷一個人這樣覺得,兩個人一路走到電梯口的時候,許多人都在默默側(cè)目。</br>  可惜他們徑直走進了總裁專用電梯,電梯門一合上,什么也看不到了。</br>  沈勁在華星的辦公室在三十八層。二十一層的距離,電梯上行得格外緩慢。</br>  電梯壁內(nèi)光滑,無論從哪個角度,阮胭都能看到沈勁那張清晰的五官。</br>  逼仄的空間里,她能聽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聲,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視線在她身上緩慢地停留。</br>  “阮胭”</br>  他說話的聲音和電梯開門的聲音一同響起。</br>  阮胭率先一步走了出去。</br>  沈勁跟在她后面,他步子稍一邁大就追上了。</br>  這一層都是總裁辦,除了他,還有華星的另一位大股東。但沈勁的辦公室最靠里,那里最安靜,采光也最好。</br>  他們走過去的時候,一路上有好幾位總裁辦的秘書不斷地對他彎腰:“沈總。”</br>  他沒有理會,只是微微頷首,抿著唇,帶阮胭一路走回自己的辦公室。</br>  然后,將門關(guān)上。</br>  辦公室里又恢復(fù)了寂靜。</br>  他抬起黑黢黢的眸子看她,抬手,把第二粒扣子也解了。</br>  “阮胭,你剛才看到了嗎?”</br>  阮胭問他:“什么?”</br>  “你不能拍水戲,我就可以讓你不拍。來的路上,很多人對我點頭,很多人對我彎腰,很多人對你艷羨不已。”他的嗓音喑啞,像是在誘惑。</br>  阮胭搖頭,然后呢。</br>  “你過來我身邊,這些都可以給你。”沈勁走到窗邊,這里是三十八層,視野空曠,足以俯視整個臨江市。</br>  阮胭嘆口氣,“沈勁,我不需要。”</br>  “你不需要?”</br>  沈勁轉(zhuǎn)過來,他這下的表情直接變了,睫毛下掩藏的情緒翻涌,“你不需要,這些天做的是什么意思?”</br>  “昨天我在醫(yī)院想了一晚上,我才想明白宋筠說的那些話。你早就知道那桶摻了玻璃的油漆的存在了,早就準備好了監(jiān)控在那里,你就是一個最優(yōu)秀的狙擊手,一直埋伏在暗處等待,等待她犯錯,等待一擊即中。可是,阮胭,你就不怕嗎?”</br>  沈勁走近她,站在她面前,身高上,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br>  阮胭咬了咬唇,“我不怕。”</br>  “你不怕。你有沒有想過那桶燒堿水?如果我要是來晚了一點你怎么辦?如果我要是不救你你怎么辦?任由她毀了你自己?”</br>  沈勁看著面前的這個人,越想越氣,尤其是昨晚上因為后頸太痛,他連躺著睡都不能睡,他硬生生想了一晚上,甚至還在慶幸,幸好不是潑在這個女人臉上,不然,不知道她得多痛。</br>  “沈勁,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賭博,你懂嗎?賭博就是,上了這個牌桌子,我就會為我做出的任何選擇負擔(dān)任何應(yīng)付的賭資,無論是毀容,還是殘疾,甚至是死亡,我都出得起,我不怕。”</br>  “可是我怕!”沈勁說出這一句,才發(fā)現(xiàn)他的嗓子已經(jīng)哽得難受了,“你來我身邊,我能給你的,比今天你見到的,還要多得多,平步青云,名流千古,步步高升。”</br>  他抬手,想把她摟進來。</br>  阮胭卻無言往后退了一步,她輕輕搖了搖頭。</br>  門外有秘書在敲門,“沈總,這是您要的合同”</br>  秘書走進來,把一份文件夾放到桌上。阮胭瞥了眼,“沈總,我們簽一下合同吧。”</br>  “好。”</br>  沈勁先俯身,抓起桌上的圓珠筆,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br>  阮胭接過來,也簽上了自己的名字。</br>  “沈勁。”</br>  “阮胭。”</br>  兩個名字挨在一起,一個內(nèi)斂,一個張揚。</br>  看起來卻有種奇異的和諧感。</br>  然而她的目光只在上面停留了一瞬,就立刻放下了筆,只是,捏著筆的瞬間,她忽然想起一件事:</br>  “沈總,我可以把我以前送你的那只鋼筆要回來嗎?抱歉,我不是分手后索要禮物,而是那支筆對我來說,有些重要,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折回現(xiàn)金……”</br>  “現(xiàn)金?”沈勁笑了下,“你覺得我缺錢?”</br>  阮胭沉默了三秒。</br>  那支萬寶龍的鋼筆是當(dāng)年的限定款,本來應(yīng)該還有一只支…</br>  和它是一對。</br>  阮胭抿了抿唇,說:“對不起。”</br>  “在家里,你要的話,跟我去拿。”沈勁單手插兜,左手摁住兜里那只硬硬的鋼筆,說得一派平靜。</br>  阮胭沒說話。</br>  沈勁又補了句,“還有你的內(nèi)衣,內(nèi)褲,也一起去收拾了吧。”</br>  “……”</br>  阮胭頭一次被沈勁噎至無語,她定了定心神,“我回去一下,護照可能在你那里。”</br>  沈勁嗯了聲,指尖若有似無地撫過她簽過的那個名字。</br>  “現(xiàn)在去吧,正好我有空。”他把合同收進抽屜里。</br>  “可是方白還在,下午還有棚拍。”</br>  “明天去。我只有今天有空。”他抬眼,注視著她,“你知道的,我書房里有很多重要的文件。”</br>  阮胭明白了,他們做科技的,的確很注重保密原則,雖然阮胭以前從來不會去他的書房,但如今既然斷了,就不好趁主人不在家的時候去取東西。</br>  阮胭只好發(fā)消息給方白,讓她先回去。</br>  向舟開車送他們。</br>  車子一路往臨江別墅開去。</br>  阮胭和沈勁被尷尬地同坐一輛車,在逼仄里,她還不知道網(wǎng)上發(fā)生了什么。</br>  微博上,有兩段視頻被轉(zhuǎn)瘋了。</br>  第一段是阮胭在發(fā)布會上,那段關(guān)于醫(yī)學(xué)視頻的發(fā)言。</br>  “有人思考過當(dāng)一名醫(yī)生究竟要付出多少年的時光嗎……</br>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諸位知不知道患者欠款其實是要由科室集體人員來承擔(dān)……</br>  “我無比驕傲,在成為一名演員之前,我曾觸碰過手術(shù)刀,曾接觸過人性的善惡,曾感受過生命的消與逝……我愛這個行業(yè),并且,將永遠愛著。”</br>  畫面里,她一身紅裙,站在一片白色里,顯得矚目,性感又英氣。</br>  很難有人會不被這樣的她所吸引。</br>  下面的評論清一色的:</br>  哭了,終于有人出來為醫(yī)學(xué)狗正名了。家住十八線縣城,爹媽認為世界上只有三種職業(yè):醫(yī)生、老師、公務(wù)員。其他統(tǒng)稱“打工的”……tvt于是就學(xué)了醫(yī)……</br>  真的,醫(yī)學(xué)狗,三年又三年,青春就這么沒了,工資也沒有大家想的那么高,碰上忙的科室,真的是累成傻x</br>  樓上的,我懂,勸人學(xué)醫(yī),天打雷劈!!誰入行的時候,還沒有一個治病救人的遠大理想呢,可是現(xiàn)實真的好殘酷……</br>  嗚嗚嗚我也熱愛這個行業(yè),也無比希望它能夠變得更好,小姐姐加油,多拍一些醫(yī)療劇,讓更多的人關(guān)注到醫(yī)生的不容易吧。</br>  ……</br>  這條微博,幾乎是在登上熱搜沒多久,就被央視點贊了。</br>  今年國家已經(jīng)在逐步進行醫(yī)療改革,層次不窮的醫(yī)療片幾乎就是在釋放一種微妙的信號。</br>  于是很多營銷號紛紛猜測,阮胭這是不是要獲得主流媒體的認可了……</br>  然而沒多久,央視點贊的另一條微博立刻吸走了所有人的視線</br>  一個身穿白襯衫的男人,蹲坐在酒店的地上,他的面前躺著一名已經(jīng)快沒有呼吸的中年男人。</br>  這位穿著白襯衫的男人,手里拿著手術(shù)刀,有條不紊地進行消毒,然后立刻迅速地在病人的頸中摸了一下,而后迅速地下刀,男人的眉眼無比專注,即使是這么渣糊的偷拍畫質(zhì),也能看出他清俊的面容。</br>  外面是瓢潑大雨,酒店里卻安靜如斯,所有人都在屏氣凝神,等著病人的醒來。</br>  直到最后,他按住球囊,病人終于開始有輕微的呼吸,而酒店外的救護車終于冒著大雨趕來</br>  視頻的最后,是男人旁邊的年輕學(xué)生問他:“你也是醫(yī)生嗎?”</br>  可惜的是,所有人都看到他張了張口,視頻里卻沒能錄下他的聲音……</br>  這條微博下面當(dāng)天就炸了:</br>  臥槽!!!一分鐘以內(nèi)我要這個醫(yī)生哥哥的所有資料!!!!</br>  好帥啊啊啊啊啊天,好帥好帥,他好鎮(zhèn)定,好溫和,人生中第一次懂了那個詞“遺世獨立”,這才是高嶺之花吧!!!</br>  ???艸,陸神重出江湖啦????</br>  都讓開!板凳搬好!我來科普:</br>  首醫(yī)大的,08級的大佬,巨佬程千山的關(guān)門弟子!天知道當(dāng)年他簡直就是個paper大神,發(fā)了三十多篇!三十多篇!!艸!當(dāng)年神經(jīng)外科界所有人都以為他鐵定能繼承程老衣缽,萬萬沒想到,他出了個意外,直接隱退江湖了,聽說出國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這位大佬。膜拜</br>  大佬依舊是大佬,當(dāng)街做氣管切開手術(shù),牛逼,這個手術(shù)難度不大,對無菌要求也不高,關(guān)鍵是陸神判斷得穩(wěn)準狠,當(dāng)場就敢開刀,整個過程半分鐘都不到,真的牛逼!</br>  ……</br>  然而,當(dāng)兩條熱搜連在一起、同時出現(xiàn)在官媒主頁的時候,還有一些微妙的評論出現(xiàn):</br>  那啥,感覺這兩個人有點配,而且倆人貌似都是首醫(yī)大的,真的不可以磕一下嗎……</br>  有姐妹剪一下這兩個人的糧嗎?美女明星清冷醫(yī)生,艸,想想就覺得好刺激。</br>  高清圖來了!!!我上次去老師辦公室里偶遇這位師兄時偷拍的,真人真的好帥好帥啊啊啊啊,真的,看一眼都會暈厥的那種tvt</br>  配圖:一個高高的穿米色風(fēng)衣的男子,站在一名老者身側(cè),微微俯身,在聽老者教誨,最絕的是眼角的淚痣如墨,溫潤如玉</br>  艸,我馬上回去剪視頻!姐妹們,b站見!!</br>  ……</br>  “你和姐姐以前認識嗎?”聞益陽看著眼前的男生,狀似無意地把手機微博上的熱搜推到陸柏良眼前。</br>  陸柏良看著下面的評論,干凈的指節(jié)在上面滑了下,他有片刻的怔然,“嗯,認識。”</br>  “真的嗎?”聞益陽仿佛來了興致,“你們認識多久了啊?”</br>  “六七年了。”他把手機推回給聞益陽。</br>  “這么久了啊,可惜我來臨江上大學(xué)的時候,你已經(jīng)離開了。”聞益陽把手機收好,有些感慨,“不然,說不定我們這個項目就可以更早就推進了。”</br>  “嗯,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也不遲。你放心,既然我最后決定加入你們團隊,那我就會負責(zé)到底。你們的項目書我看了,你很厲害,年紀這么輕,就做得這么好了,雖然你們不是親姐弟,但這一點上,你和你姐姐挺像的,都很聰明。”</br>  陸柏良很欣賞聞益陽,不愧是阮胭帶出來的小孩,安靜,悟性高,做事踏實,年紀這么小,卻已經(jīng)有能力和博后組一個團隊了。</br>  “是她教得好,她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姐姐。”聞益陽對他笑笑。</br>  兩個人一同起身,準備出去買咖啡。陸柏良聽到后,問他:“是嗎?她都教你什么了?”</br>  聞益陽推開教室門,率先一步走了出去,他站在陽光底下,對他笑了下</br>  “養(yǎng)魚。”</br>  臨江別墅。</br>  車子穩(wěn)穩(wěn)停好。</br>  下車前沈勁拿起手機,看了眼周牧玄給他發(fā)的消息:</br>  “追人就要跟彈簧一樣,高低起伏,松弛有度,前些日子,你熱的試過了,今天就試試冷的。先帶她去你工作的地方看一看,女性普遍喜歡認真專注的男性。然后再想辦法帶回家……后面的你懂了吧?”</br>  沈勁摁滅手機屏幕。周牧玄這個人,比顧兆野靠譜很多。</br>  沈勁先下車,然后他狀似無意地繞過去,替阮胭把車門打開。</br>  阮胭還愣了下,他突然有良心了?</br>  沈勁神色如常:“進去吧。”</br>  阮胭跟著往里走,張曉蘭本來還在陽臺給花澆水,一看到阮胭,直接把澆水壺都扔地上了,連忙穿著個拖鞋就跑了出來。</br>  “夫人,你終于回來了。”</br>  張曉蘭臉上的高原紅已經(jīng)完全褪去,整個人也不再像剛來時那種吹氣球一樣發(fā)腫了。</br>  她現(xiàn)在瘦得已經(jīng)是微胖了,開口閉口也不說“俺”了,整個人像是完全變了一樣。</br>  “夫人,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老爺果然沒騙人,他說過你會回來就真的回來了。”</br>  張曉蘭跑過去,直接一把抱住阮胭。張曉蘭雖然瘦了,但勁兒還在,阮胭直接差點被她錮死在懷里。</br>  沈勁咳嗽一聲:“先進去吧。”</br>  “嗯嗯。”張曉蘭趕緊把阮胭往屋里引。</br>  其實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但阮胭卻覺得好像已經(jīng)很久都沒回過這間房子了一樣。</br>  家具,擺設(shè),都一模一樣,一點也沒有變。</br>  “夫人,我給你做卷餅吃好不好?或者,我給你燉湯吧,我覺得你最近瘦了好多……”</br>  “不用了,我回來拿個東西就走。”阮胭沖張曉蘭笑了下,徑直往樓上走去。</br>  張曉蘭委屈巴巴地看了眼沈勁,沈勁沖她點點頭,“你先去忙吧。”</br>  上了樓,阮胭開始找她的護照。</br>  沈勁推開門進來,斜倚著門框,看她來來回回在衣柜里翻找。心里居然頭一次有了一種踏實的充盈感。</br>  “你有看到我的護照在哪嗎?”阮胭問他。</br>  沈勁從身后拿出一個紅色小本遞給她。</br>  阮胭拿過來,檢查了一遍后,確認無誤,對他說了聲:“謝謝。”</br>  然后又試探性問他:“可以把鋼筆還給我嗎?”</br>  “阮胭,送出去的東西,想要收回來,是要付出代價的。”</br>  沈勁站直了身子,黑眸微沉,他走到阮胭身前,抬手,替她把剛剛翻找東西時散落的碎發(fā)撩至耳后。</br>  阮胭往后避了避,她警告似地喊了聲,“沈總。”</br>  沈勁沒理會她的低斥,手指順著她的碎發(fā)就撫到了耳后,輕微地摩挲,像他從前很多次做的那樣。</br>  阮胭在條件反射后的戰(zhàn)栗后,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步。</br>  “沈勁!”</br>  她拔高了聲音提醒他注意分寸,她這次是真的惱了。</br>  沈勁訕訕收回手。</br>  阮胭咬了咬牙,見他還是不說話,索性轉(zhuǎn)身,手里拿著護照自己往外走。</br>  “筆不用還了,送出去的東西就送了吧,我不要了,不管是什么代價,在你這里我都付不起。”</br>  “阮胭。”沈勁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伸長手把她的手腕拽住,他左手掏出兜里的鋼筆,塞到她手心里,“不用什么代價,你……”</br>  他頓了頓,看著阮胭,喉頭發(fā)澀,“你再喊我一聲哥哥,就像,你以前喊的那樣。”</br>  鋼筆的筆扣冰涼,觸及到她皮膚的一瞬間,像是把她從夢里凍醒了,阮胭搖頭:“對不起,我不想。”</br>  阮胭看了看手里的筆,又看了看沈勁喉頭的疤,它們是那樣凌厲,又是那樣相似。</br>  而宋葉眉的那些話,又悉數(shù)從她腦海里崩了出來,像是盆冰水一樣,從她頭頂猛地往下澆,澆得她瞬間清醒。</br>  “沈勁,你喜歡上我了嗎?”她問他。</br>  “不知道。也許是。我們先別探究這個問題好嗎。”沈勁動了動嘴唇,聲音沉靜到接近低啞,“阮胭,我想你了。”</br>  “你可能真的只是想我了,無關(guān)感情。”阮胭對他說。</br>  她開始客觀地陳述,“沈勁,這兩年來我們做.愛做得太多了,我是你的第一個女人,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我看到書上說,男人也會和女人一樣,會有第一次情結(jié)……”</br>  “夠了!你……”沈勁打斷她越來越傷人的話,他盡量克制著自己起伏的情緒,他深吸一口氣,“那你說,什么才是喜歡。”</br>  “喜歡。你還記得我們以前一起看的廊橋遺夢嗎?一眼萬年,見過就不忘。那就是我所理解的喜歡。”</br>  阮胭看著他,又補了一句,“就像你以前對宋葉眉的感情一樣,為她栽滿整片榆葉梅,為她保護她的妹妹,為她……”</br>  “喜歡。你還記得我們以前一起看的廊橋遺夢嗎?一眼萬年,見過就不忘。那就是我所理解的喜歡。”</br>  阮胭看著他,又補了一句,“就像你以前對宋葉眉的感情一樣,為她栽滿整片榆葉梅,為她保護她的妹妹,為她……”</br>  “別說了,阮胭。”</br>  沈勁的手已經(jīng)用力攥緊,他在忍受一種異樣的痛,那痛覺從四面八方傳過來,尤其是當(dāng)她說到最后的時候,他只覺得她是在扯他的結(jié)痂,后頸處,前天為她擋下燒堿水的那個地方、那個已經(jīng)在漸漸愈合的地方,刺啦一聲,他的痂全被扯開了。</br>  “經(jīng)歷過一段失敗的喜歡后,就不能再重新喜歡上別人了嗎?”</br>  沈勁已經(jīng)快要克制不住了,他的眼尾在微微發(fā)紅,說話的聲音已經(jīng)顫抖得不成樣子。</br>  “我知道我做錯了,我自大,狂妄,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你身上,總是不夠尊重你……這些我都可以改。但是,我并不認為,喜歡過一個人是一件錯事。我可以把感情當(dāng)千斤舉起來,為了我愛的人去拼命;但我也可以在決定放下時放得徹徹底底,比誰都干凈、比誰都利落。我沈勁,拿得起,也放得下,身和心干干凈凈,我問心無愧,你憑什么說我對你的不是喜歡,是習(xí)慣?阮胭。”</br>  “你說的什么破橋遺夢,老子只會覺得那是兩個懦夫!生不在一起,死了還要膈應(yīng)人,愛不說出來,沒為對方做半點實事兒。對,那可能是你口中的喜歡,但那也只配叫喜歡了。”</br>  “而不是愛。”</br>  這最后四個字,沙啞到極致,他幾乎是哽咽著說出來的。</br>  他寂靜地注視著她,拇指掐著食指,忍住想把她摟進懷里痛罵一頓的沖動。</br>  阮胭也沉默著,兩個人在沉默里對峙。</br>  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說話。</br>  沈勁仿佛先敗下陣來,他走到窗邊,兀自點了根煙,猩紅的火光亮在他掌心。</br>  阮胭看著他的背影,把心里某種莫名的喧囂壓住壓住再壓住。然后,她對他平靜地說:</br>  “對不起,我還是想分手,我可能……”</br>  “沒有喜歡過你。”</br>  “你再說一遍。”他愣住了,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她。</br>  “我說,我沒有喜歡過你。我可能只有做.愛時和你最習(xí)慣。”</br>  “那你之前……為什么要對我那么好,那么依賴我。”沈勁的喉結(jié)滾了滾,最后三個字幾乎是從牙齒縫里擠出來的。</br>  “你長得很好。”</br>  長得很好?</br>  這到底算個什么理由?</br>  沈勁什么都不想說了,也什么都說不出來了,他只有死命地把煙頭掐著,才能克制住不往自己手心燙上去的沖動。</br>  “我走了。”這三個字,阮胭說得相當(dāng)平靜。</br>  火光把沈勁的側(cè)臉照亮,他撣了撣煙灰,聽到心底有什么東西啪地摔到了地上。</br>  最后徹底歸于平靜。</br>  他只聽到了自己自嘲的聲音:</br>  “想好了,出了這個門,你就是跪著求我都沒用了。”</br>  阮胭捏了捏掌心里的鋼筆,感受到它的冰涼刺骨,她答得堅定,“分。”</br>  說完,阮胭慢慢走下樓。</br>  張曉蘭還端著頓好的雞湯出來,看到阮胭又站在鞋柜前穿鞋了,連忙問她,“夫人,你要去哪?不吃飯嗎?”</br>  阮胭穿鞋的動作頓住,看了她一眼,說,“我要回去了。”</br>  “怎么還要走?”張曉蘭這次直接要哭出來了,“不是和老爺和好了嗎?”</br>  阮胭說:“沒有。”</br>  張曉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夫人,你走了我也不干了,你帶我一起走吧,我會養(yǎng)魚,會澆花,還會做飯……”</br>  阮胭搖頭:“我養(yǎng)不起你。”</br>  “不要。”張曉蘭嗚嗚地哭了起來,“是夫人你教我減肥,教我說普通話,教我變得越來越好,夫人,我吃得很少的……”</br>  阮胭說:“聽話,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在這里好好干,沈勁是個很大方的主人家,你干到年底就能回平水鎮(zhèn)蓋個大房子了。女孩子還是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知道了嗎?”</br>  張曉蘭癟癟嘴,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br>  阮胭啪地把門關(guān)上。</br>  沈勁仍站在窗邊,看她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br>  再閉上眼,整個耳朵里,都是她那句“我沒有喜歡過你”。</br>  他把煙狠狠掐滅,操起墻角的一個維修用的小榔頭,然后緩緩走向樓下那間房間。</br>  門把手被他擰開,一瞬間,幽藍的光亮被打開,仿佛所有的魚群都開始盯著他。</br>  那是他為阮胭準備的生日禮物。</br>  她沒有收。</br>  他那時想著她過二十五歲生日,就送她二百五十尾孔雀魚。</br>  現(xiàn)在,他只覺得自己像個二百五。</br>  他抄起那把小榔頭啪地往魚缸玻璃上狠狠砸去,雙手因過度用力而青筋暴起,整個房間里都是他胸膛里急促的呼吸聲。</br>  可是偏偏,這個魚缸玻璃,砸不碎,只留下一絲又一絲的網(wǎng)狀裂痕附在玻璃上……</br>  他徹底無力,整個人慢慢滑倒在地,沒有辦法了。</br>  那些魚,被困死在缸里里面出不來了。</br>  “你姐姐怎么教你養(yǎng)的魚?”</br>  陸柏良看著光下站著的聞益陽,他忽然有一種荒唐的錯覺。</br>  他覺得這個小孩長得有幾分像自己。</br>  聞益陽笑了下,冰冷鏡片下,眼神仍是很純粹的模樣:“她教我養(yǎng)了孔雀魚,還送了我一只。”</br>  陸柏良頓住:“她,還養(yǎng)孔雀魚嗎?”</br>  “是啊。她養(yǎng)過好幾條,她還會給魚取名字。”聞益陽看著陸柏良,然后緩緩說出后面的話,“她給每一條魚都取名叫,張、曉、蘭。”</br>  陸柏良一直都站如柏樹的脊背,有片刻的微彎:“是嗎。她有這樣的愛好了嗎。”</br>  “嗯。”聞益陽仿佛沒察覺出他的異樣似的,和他一起往前走,“陸醫(yī)生,我們先去醫(yī)院看看那個小孩。”</br>  他們要探望的小孩叫辛童,是個七歲的女孩。</br>  剛做完唇腭修復(fù)手術(shù),可惜全家遇到車禍,她的父母兩個人把她死死地摟在懷里,護住了他們的寶貝女兒,最后他們卻雙雙離世。</br>  辛童現(xiàn)在完全不能說話,只能發(fā)出簡單的單音節(jié)字。</br>  很明顯,辛童不是簡單的唇腭裂手術(shù)術(shù)后導(dǎo)致的語音系統(tǒng)發(fā)音障礙,而是,應(yīng)急性語言障礙。</br>  “我們是要用她作為初步的治療對象嗎?”陸柏良問。</br>  聞益陽說:“嗯,但是現(xiàn)在,她并不是很配合,我們身上好像一直找不到讓她開口說話的點,沒什么能吸引她。”</br>  陸柏良點點頭:“好,我們過去看看。”</br>  辛童的確是個很自閉的小姑娘,不愛說話,她心理醫(yī)生說每次只有辦公室里放海賊王的時候,那個小女孩才會比平時多說幾句。</br>  三個人一起去探望她,她也沒有害怕和不適,依舊安安靜靜坐在床上,看電視機里的海賊王。</br>  聞益陽照例笑著和她搭訕:“妹妹,今天看到第幾集了呀?”</br>  辛童轉(zhuǎn)過頭,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打量了他們一瞬,又沒什么波瀾地轉(zhuǎn)了回去。</br>  “妹妹,路飛哥哥帥嗎?”聞益陽依舊和她套近乎,她還是不理。</br>  就在心理醫(yī)生也對他們無奈地搖頭的時候,她忽然轉(zhuǎn)過身來。</br>  看著陸柏良,她指了指他喉嚨的疤痕,又指了指電視里路飛臉上的疤痕。</br>  “是、飛嗎?”</br>  心理醫(yī)生驚喜地看著陸柏良,這是這個小姑娘這些天來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旁邊的護士也趕緊暗示陸柏良,只要他說“是啊”,就可以和這個小妹妹套近乎了。</br>  然而陸柏良也只是蹲下身子,單膝跪在地上,和小辛童視線平視,像對待一個大人那樣,和她平等而認真地交流:</br>  “抱歉,我不是路飛,他的疤在臉上,在胸口上,我的在喉嚨這里。”</br>  說完,他見辛童沒有抗拒的意味,問她:“你要摸摸嗎?”</br>  “好。”</br>  辛童伸出手,碰上他喉頭的疤痕,感受到那里的崎嶇,小辛童皺了皺眉,“痛、嗎?”</br>  “別怕,不痛了。”陸柏良溫和地摸了摸她的腦袋。</br>  “那,是,怎,弄的?”她說得磕磕巴巴。</br>  陸柏良耐心地告訴她,像是在訴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br>  “是為了救一個女孩子弄的,一個像童童這么可愛的女孩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