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別墅。</br> 沈勁回去的時候,張曉蘭聽到開門聲，看了眼墻上的掛鐘,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二點了。</br> 她發現，自從夫人走后，老爺回來得就越來越晚了……</br> 張曉蘭趕緊把衣服穿好，跑出去給沈勁把一直熱好的湯端出去給他。</br> “不用。”沈勁上了樓，要進屋的時候，余光忽然瞥到沙發，轉過來對她說，“明天是不是該打掃了？”</br> “啊,對。”張曉蘭點點頭。</br> 家里每半個月都要換一次床單和窗簾,這是慣例。</br> “沙發的布和床單先別換,還有，阮，”沈勁把她的名字哽了一下，說，“她的衣柜也先別清理。”</br> 張曉蘭說了聲好，嘆口氣，把湯又端了回去。</br> 沈勁上了樓,沒去臥室,直接去了書房。</br> 剛坐下準備理一理工作上的事情,宋筠的電話就打過來了。</br> 他看了眼，毫不猶豫地掛了。</br> 隔了會兒，宋筠又發了條短信過來：“勁哥，我姐的腿要被沈崇禮打斷了,你救救她吧。”</br> 沈勁猶豫了下,撥了過去,問她：“怎么回事？”</br> “沈崇禮他又打了我姐，我錄了音，我爸媽他們都聽見了，我想報警，可他們還是不同意……勁哥，求你了，你過去醫院看看她好不好？她先整個人都垮了……”</br> 沈勁深吸一口氣，說，“宋筠，你知道我為什么會接你這個電話嗎？”</br> “為什么？”</br> “因為這是出于我們相識十幾年的情面，也是感謝她在我小時候對我的照顧。我是喜歡過你姐姐，很喜歡很喜歡，但是，那你必須清楚，那都過去了，她有她的生活，我也有我的。”</br> 沈勁語氣慢慢沉下來，“我不會去看她的。如果她決定要離或者是報警，你讓她直接去找周牧玄，我會幫忙疏通，還有，你既然錄了音，就把證據保留好。就這樣吧。”</br> 說完他就掛了電話，給周牧玄發了條微信，讓他聯系一下臨江這邊法院和警局的關系。</br> 周牧玄回他：“你堂嫂那事兒不好辦，離不了，她那對極品父母死都不肯放過沈崇禮這條大魚，現在連報警都難。”</br> 沈勁回了句：“好，我知道了。”</br> 沈勁以為談話就此終止了，沒想到隔了會兒，周牧玄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br> 那頭還有顧兆野嘰咕的小聲聲音，一聽這通電話就是顧小二攛掇的。</br> 周牧玄咳嗽一聲，問他：“我聽說你在準備把臨江別墅的榆葉梅都拔了？”</br> “嗯。”</br> “為什么？別人斷發明志，你斷樹明志？”</br> “不是。”</br> 只是覺得自己以前做的事太混賬了。</br> 這句話沈勁沒說。</br> 兩個人沉默了會。</br> 沈勁把煙掏出來，想點，又放下了，最后問他一句，“周牧玄，如果是你，你會找替……”</br> 他頓住，還是沒忍心把那個詞說出口。</br> “不會。”周牧玄答得斬釘截鐵，“這壓根兒就不是正常人該干的事兒，在我的世界觀里，找個替代品，純屬惡心自己，也惡心人姑娘，順便還惡心了自己心里的那白月光。”</br> “對對對，我也是，跟小時候對著女明星照片打飛.機一樣，打完我就覺得很罪惡，像玷污了人家。”顧兆野在那邊順口接道。</br> 他說完，周牧玄就低聲呵斥他一句“你閉嘴”。</br> 沈勁在那頭，想按打火機，按了下，手指略抖，沒按燃。</br> 最后，他長長地跟周牧玄嘆口氣：</br> “你說，我要是也給她當替身，讓她好受了，她是不是就會回來。”</br> “你？給她當替身？我想想，你和誰長得像……”周牧玄在那邊低笑了聲。</br> 顧兆野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順嘴就接，“我看勁哥和他便宜三叔挺像的，網上剪輯的視頻你看了沒哈哈哈，我瞅著嫂子和三叔、還、挺、配……”</br> 顧兆野越說到后面越覺得氣氛不對，聲音漸漸微如蚊蠅，周牧玄踹了他一腳，“一邊兒去。”</br> 沈勁掛了電話，不理會他們。</br>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把打火機扔到一邊。</br> 就算是給她當替身也沒用，她不是氣，她是不喜歡他。</br> 從來都沒有喜歡過。</br> *</br> 周子絕電影的前六十場戲都在臨江鄰市的一個影視城里拍。</br> 阮胭先和他一起參加了開機儀式，然后聚完餐后，在第二天就直接開拍。</br> 前幾場戲拍下來，阮胭和于百合，還有蔣程都配合得很好。</br> 周子絕也很專業，刨開和周子絕之間的不愉快，阮胭也不得不承認，客觀上來講，周子絕的確是個怪才導演，對畫面感要求到了極致，甚至有一次，他就為了拍一幕合適的鳥在夕陽下的剪影，帶著整個劇組連續在荒草堆里喂了三個下午的蚊子。</br> “阮胭，等會那場拍車禍的戲，你先上威壓試一試。”副導演拿著劇本過來跟她講戲。</br> 通常來講，國內拍車禍戲一般都是靠演員吊威亞，拍一個車禍車子行駛過來的鏡頭，再拍一個演員被威壓吊起來，在空中瞬間起飛又墜落的鏡頭，兩個鏡頭再剪到一起，就成了觀眾們看到的車禍被撞。</br> 還有一種方法是真的讓演員“被車撞”。</br> 只要事先定好演員的站位和司機的停車卡點，也是可以拍出車禍的效果，并且這種方法還能讓車與人都出現在同一個鏡頭里，更真實。但由于危險系數較高，很少會有導演這樣拍。</br> “行。”</br> 道具組那邊已經在路邊把綠布放好了，阮胭也過去上了威亞。拉威亞的師傅看她過于柔弱，往她白大褂里塞了好些棉墊，生怕她被勒痛。</br> 然而，等到真的上去了，周子絕那邊卻又出了問題。</br> 他對畫面感的要求太嚴格了，阮胭和拉威亞的師傅試了一遍又一遍，都達不到他想要的效果。</br> 即使是墊了棉墊，阮胭也覺得她的腰部和胯部有些吃不消了。</br> 副導演問周子絕：“要不換一種拍法吧，讓阮胭休息下，等會找個車手來，我們借位拍。”</br> 周子絕看了看還懸在空中的阮胭，推了推眼鏡，問他：“你確定？”</br> 副導演說：“也只能先這樣試試了。”</br> “嗯，這個方法是你提出的，我記住了。”周子絕輕飄飄看了他一眼。</br> 沒來得及多想，副導演就出去聯系車手了，然后過去和阮胭溝通</br> 阮胭雖然有些詫異，但處于職業道德，還是接受了。</br> 只有方白，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副導演，一定一定要和車手溝通好站位，不能影響到阮胭的安全。</br> 一個小時后，劇組再次開工。</br> 阮胭站在規定好的位置那里，做好表情，準備入戲。</br> 車手也握著方向盤，準備發動。</br> 副導演一聲令下：“Ready!”</br> 車手擰了擰鑰匙，白色奧迪猛地發動，朝著指定的地方直直地開去。</br> 然而，他開到了指定的地方后，卻沒有及時停下！</br> 而是繼續朝著阮胭開了上去……</br> *</br> “陸醫生，還沒回去？”</br> 聞益陽把東西收拾好，從實驗室里走下樓，看到陸柏良還坐在心理治療室內，手里翻著一本心理學書。</br> 陸柏良看他：“嗯，在等辛童。她說了今天會過來的。”</br> “可是這都晚上十點了，小姑娘應該不會來了。”聞益陽看了眼外面深沉的夜色。</br> “沒關系，她來不來是她的事，但我既然答應了她，就得去做到。”陸柏良又翻了頁書，面容平靜。</br> 聞益陽看著他，忽地笑了，“陸醫生，我發現你這個人真的好固執。”</br> 也就只有他會真的把一個幾歲的小女孩當作成年人一樣去相處了。</br> 大概這也是為什么辛童只愿意和他說話的原因了吧。</br> “可惜太固執，太堅守自己的原則，也未必是件好事。”聞益陽忽然又補了這么一句。</br> 陸柏良翻著書頁的手指微微一頓，嗯了一聲。</br> “那我先走了，陸醫生。”</br> 聞益陽走到醫院大廳，掏出手機，習慣性地打開一個APP，他看了眼上面移動的小紅點。</br> 和小藍點。</br> ——距離八十米以內。</br> 首醫大第三附屬醫院。</br> 他臉色一變。</br> 猛地抬頭，看向頂上一層又一層的旋轉樓梯……</br> 腦科，外科，眼科，骨科……</br> 一個護士急匆匆地跑過來，撞了他一下，手機被撞到了地上，她趕緊撿起來，繼續打電話：</br> “陸醫生，你快過來一下，這邊差人手，有個女明星拍戲被車撞了，急診室的程醫生去搶心外的人了，現在鬧得人仰馬翻的……”</br> *</br> 訊光大廈。</br> 向舟敲了敲辦公室的大門，手里拎著一個黃色文件袋走進來，面色嚴肅地跟沈勁匯報：</br> “沈總，沈崇禮派人送了份文件過來。”</br> 沈勁掀了下眼皮：“什么文件？”</br> “不知道，沈崇禮的秘書傳話說，他讓您親自看。”向舟把文件袋遞過去。</br> 沈勁皺皺眉，接過來，把文件袋拆開。</br> 里面是厚厚一摞照片，他提起文件袋，往下一抖，所有的照片悉數散落在桌上——</br> 臉頰旁還帶著嬰兒肥的阮胭，并肩站在陸柏良身側，雙手比著耶……</br> 頒獎臺上，陸柏良替阮胭發獎……</br> 實驗室門口，一群博士生合照，陸柏良站在中間，阮胭蹲坐在他面前的地上……</br> 一張接著一張。</br> 每一張上都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刺眼笑容。</br> 他從來沒見她那樣笑過。</br> 從來沒有。</br> 他攥著文件袋的指節漸漸泛白，用力咬緊牙，最后，砰的一聲，將它狠狠摔到地上。</br> 向舟見勢不對，喊了聲：“沈總……”</br> “出去！”沈勁壓下心中的震怒，從牙關里擠出這兩個字。</br> 向舟默默退出去。</br> 片刻后，他接了個電話。</br> “什么？！”</br> 向舟趕緊推開門，重新跑進來：“沈總，阮小姐出車禍了，現在人還在醫院里……”</br> 沈勁看了眼桌上那堆散落的照片……</br> 他緊了緊拳，又無力地放下。</br> 最后，他說：“知道了。”</br> 向舟有些急，這樣子怎么追得回來人！“可是我聽說阮小姐傷得挺重的。”</br> “知道了。”沈勁似乎沒有要去看她的意思。</br> 向舟嘆了口氣，往外走。</br> 沈勁慢慢蹲下身去，把那些照片一張接一張地撿起來。</br> 十八歲的阮胭和二十四歲的陸柏良，并排列在同一張相片里，那么般配。</br> 比B站上那些粉絲們剪的視頻還要般配……</br>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br> 恍惚里，照片上的阮胭，忽地開口，對他說了這樣一句話。</br> 他再也忍不住，整個人蹲在地上，感受到眼角有酸酸的濕意涌現。</br> 最后，他在那濕意涌出來之前，把照片放進西裝口袋里。</br> 他叫住門外的向舟，“開車，去醫院。”</br> *</br> 阮胭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痛得快要昏過去。</br> 那輛車開過來的時候，她迅速地往旁邊一避，整個人猛地撞到了旁邊的石堆上。</br> 當場她就昏了過去。</br> 再有意識時，鼻子里已經充斥滿濃濃的消毒水味了。</br> 她的眼皮十分沉重，睜不開，只能迷迷糊糊感受到有一雙溫和冰涼的手，在她膝蓋處輕輕按壓。</br> 她痛得嘶了一聲。</br> 接著，那手很快又收了回去。</br> “我來吧。”</br> 是熟悉的、沙啞到極致的殘破聲音。</br> 她呼吸一頓。哪怕意識已經恢復，仍然不敢，不敢睜開眼睛……</br> 她怕，怕這聲音只是一場幻夢。</br> 緊接著，有濕潤的藥膏被人輕柔地涂到她腿上。</br> 藥勁卻還是把她刺得生疼，她忍不住小聲喊了句：“疼。”</br> “忍一下。”</br> 這聲音啞得過于真實，近在咫尺。</br> 她用力睜開眼——</br> 那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她眼前。</br> 像長夜里突然亮起的星辰，像沉寂了一個冬天的花木，萬物醒來。</br> 三年了，再難，再苦，再痛，她一次也沒有哭過，一次也沒有。</br> 但在這一個瞬間，她再也忍不住，所有的情緒堆在一起，她流下了眼淚。</br> “怎么哭了？”</br> 他溫和依舊。</br> 她仍舊哭著搖頭，說不出話。</br> 沈勁從樓梯口匆匆趕過來，站在門外，看到的就是這一幕——</br> 阮胭一邊哭著搖頭，一邊抬手摘下面前醫生的口罩，她問他：</br> “三年了，你躲我躲夠了嗎？”m.w.com,請牢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