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教會一只鸚鵡說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只有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才能讓它們學會發聲,生澀地學會說出只屬于人類的抑揚頓挫。</br> 所以,陸柏良,你教了他多久,才讓他學會的?</br> 而你,又是把這句話反反復復念了多少遍?</br> 阮胭把心里涌動的暗流收回去,她問他:“他真聰明,是什么品種的?”</br> “折衷鸚鵡?!?lt;/br> 陸柏良把籠子打開,張德全很聰明,輕盈地躍到陸柏良的手背上,親昵地啄了啄他。</br> “我很喜歡這個名字。折衷。”他抬手摸了摸鸚鵡的背,綠羽襯得他手背白皙。</br> “折衷?!比铍倌盍艘槐椋挥杏袩o奈,才會想折衷,你有什么想折衷的嗎。</br> 陸柏良拍了拍張德全的背脊,輕輕攏住它的羽翅,將它放到阮胭的手背上。</br> 小家伙啄了啄阮胭的手背,鳥喙啄得她有些癢,她稍稍動了動手指。</br> “小聞說,你后面還養了很多孔雀魚?”他問她。</br> “……嗯,可惜都被我養死了。”阮胭略微羞窘,那些魚,他可能還不知道他們背后的含義。</br> “那說明你不適合養魚,還是養你喜歡的鳥吧?!彼?“以后張德全就交給你了”</br> 阮胭猶豫了一下,摸著它的背脊,將它放進籠子里:“好?!?lt;/br> 她想說些什么,身后卻傳來一道聲音:“阮胭,來了學校,居然不先來看我!”</br> 阮胭轉過去,程千山從實驗室里走出來,他拍了拍身上的白大褂,從里面掏出兩粒方糖,給他們一人一粒。</br> “來,拿著?!?lt;/br> 就像是很多年前,陸柏良做完實驗,阮胭在外面休息室里練字,他出來的時候,程千山就習慣性地給他們兩個人一人一顆糖。</br> “謝謝師父。”阮胭拆開花花綠綠的糖紙,放進嘴里,依舊是甘里帶酸。</br> 程千山沖陸柏良挑挑眉,你小子終于厲害了一把?</br> 陸柏良搖頭,沒,什么都還沒有說。</br> 程千山眨眨眼,搞快點!</br> 陸柏良移開目光,不再和程千山有眼神上的交流。</br> 程千山眉頭一緊,問他:“小陸,上次在我辦公室里找到的那支鋼筆還好用嗎?”</br> 陸柏良無奈地看了程千山一眼,他怎么會不明白程千山的意圖,無非就是想靠他們的過去再將阮胭拉扯回來。但他不喜歡這樣。</br> “不知道,還沒試著寫過?!标懓亓颊f。</br> 阮胭問:“什么鋼筆?!?lt;/br> 程千山笑著摸了摸他并不存在的胡子,笑得如同世外高人:“以前收拾的時候找到的,還不便宜呢,萬寶龍的?!?lt;/br> 阮胭再次頓住,她喃喃:“是嗎。”</br> 程千山知道分寸,提了一嘴也就不再提了,畢竟這是兩個小輩之間的事,他從包里拿出一封信遞給陸柏良:“推薦信,拿著,安心備考吧,我已經跟首大動研所的胡有民打過招呼了,你三十多篇核心,很穩。”</br> 阮胭問:“推薦信?”</br> “嗯,和小聞一起跟完耀豐的項目,我就打算重新申請博士,轉學動物學?!彼f。</br> “可是那樣就相當于從頭再來了?!?lt;/br> 阮胭說完看了他一眼,做科研其實很講究年齡,大腦皮層最活躍的只有那么幾年十年。他如果選擇跨到另一個領域重來,不知道又要從頭付出多少年的時間。</br> “那就從頭再來?!彼f這話時,看著阮胭,說得篤定。</br> 阮胭回他一笑:“好,祝你成功?!?lt;/br> 懸鈴木葉子颯颯吹過,阮胭知道,現在的陸柏良,終于徹底解脫,他將要去做他真正熱愛的事了。</br> 真好啊。</br> “晚上留下來,去食堂吃個飯?”程千山問他們。</br> 阮胭搖頭:“不行,我得回去收拾東西了,明天要去華遙市參加培訓了?!?lt;/br> “行,那我就不留你了。”程千山轉頭看向陸柏良,“小陸呢?!?lt;/br> “我送阮胭回去。”</br> 阮胭說:“啊,不用,我開了車過來的?!?lt;/br> “沒關系,我乘你的車,送你到你的樓下。”</br> 阮胭看著他,他站在她跟前,這話說得毫不避諱。阮胭頭一次覺得,陸柏良……也下凡了?</br> 阮胭把鳥籠子拎著往車庫走。</br> 她打開自己的車,然后坐上駕駛座開火。</br> 她打開藍牙音箱,開始放了起來,依舊是低沉慵懶的小野麗莎。</br> 這次沈勁沒有在,陸柏良自覺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身側淡淡的消毒水味傳過來,阮胭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緊,默默把車窗搖了下來,好讓風吹進來,讓自己冷靜一下。</br> 陸柏良修長的手指搭在車窗上,跟著音樂一下一下地輕輕叩著。他說:“四年前,小野麗莎在西安開過一場演唱會。我買了票,計劃去聽?!?lt;/br> “可惜你沒有去成?”阮胭想到上次他說沒有去看過。</br> “嗯。我在的村子,到西安要乘三個小時的大巴車。在車上我遇到了一個老人,他突發腦溢血,我們和司機都不得不停下來,把他送到鄰縣最近的醫院去救治,但醫院的救治條件太差,我留在那里和醫院的醫生討論了一下治療方案,等到再想趕過去的時候?!?lt;/br> 阮胭說:“發現已經晚了?”</br> “嗯。已經結束了。”</br> 那時他就明白了一些東西。</br> 阮胭說:“有些可惜。”</br> “是可惜,后面我去了條件更艱苦的藏北,徹底與小野麗莎絕緣?!彼p笑了下,“不過還好,下次,但愿我不會錯過了?!?lt;/br> 阮胭握著方向盤的手微曲:“嗯,她明年還會再來的。”</br> 陸柏良注意到了她的微微不安,溫聲道:</br> “別怕,不要有壓力,想養魚就養魚,想養鳥就養鳥,什么都不養也可以,做你喜歡的就好?!?lt;/br> *</br> 另一邊,訊光大廈。</br> 沈勁站在窗邊打電話。</br> 《昨日娛樂》的賈韋討好地跟他說:“沈總,何北的料還要不要繼續放?”</br> 沈勁單手插兜,修長的腿站在窗前,眉目冷冽,“不用放了,放多了得罪人,她以后還要繼續在這個圈子里待。”</br> “好好好?!辟Z韋那邊很殷勤。他們做狗仔的,手里都有料,哪家開價高,就賣給哪家。本來何北出軌的料是早就有了,他的公司花了大價錢替他壓了下來。</br> 沒想到昨天阮胭的事情一出,這位直接大半夜的打電話打過來,開口第一句:“何北的料,拿出來,隨意開價?!?lt;/br> 面對金錢,賈韋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把何北的黑料悉數給抖了出去。</br> 結果第二天一早,何北公司那邊就一邊放狠話威脅他,一邊又拿錢堵他的嘴防止他抖更多出去;沈勁這邊又開了天價給他,《昨日娛樂》又順便趁這次全民爆料賺了一波流量的錢,賈韋幾乎是賺得盆滿缽。</br> “你以前是私家偵探,對嗎?”沈勁問他。</br> 賈韋點頭。他以前幫沈崇禮做事,一直被派去暗地里留意陸柏良在首醫大的一舉一動,后來陸柏良和沈勁相繼出事后,沈崇禮也出國了,就把賈韋這顆棋子棄了。</br> 他也不能繼續在這行干了,就跑去了隔壁娛樂行業,干起了狗仔,果不其然,賺得比偵探多多了,低風險、高回報,還時常有刺激的春.宮場面可以圍觀……</br> 賈韋咳嗽一聲,回過神來:“是,沈總有什么事嗎?”</br> 沈勁:“我請你幫我查一個案子?!?lt;/br> 賈韋:“什么案子?”</br> 沈勁低頭往下看,三十八層,樓下車水馬龍,來往人群如織,他想起沈崇禮那晚的話。</br> ——你知道爺爺為什么要先你一步找回陸柏良嗎?</br> ——他究竟在害怕你知道什么?</br> 沈勁收回視線,他轉身往書桌前走去,目光沉沉:“一個十五年前的綁架案。”</br> “可以,您把資料發給我?!?lt;/br> “嗯,你放心查,錢不是問題?!?lt;/br> 沈勁掛掉電話,開始繼續工作,處理一堆的報表,會議。</br> 然而心緒總是莫名不寧,他這才想起,阮胭還一直都沒回他昨晚的消息。</br> 他打開手機,看著他們的對話界面,他把上面寥寥無幾的對話翻來覆去地看。</br> 他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昨天表現得不夠好?</br> 坐跳樓機,她淡定如初,他卻被嚇得罵出臟話;去鬼屋,她依舊氣定神閑,而他卻半蹲在原地止步不前……</br> “吃飯了嗎?”他把這幾個字打上,片刻后,又猶豫著刪除,似乎目的太直白了些?</br> 他給謝彎彎發了個微信,問她阮胭在不在家。</br> 謝彎彎回復道:“應該在,她的車還停在樓下。”</br> 沈勁想了想,重新改了下措辭,開門見山發過去:“昨天有兩樣紀念品你拿掉了,我給你送過來。”</br> ……這樣應該就可以再順理成章地約她一起去吃午飯了。</br> 他把手機放進口袋里,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走,不再看桌上成山的報表。</br> 偉大的魯迅先生曾說過,當你工作不下去的時候,就是該談戀愛了!</br> *</br> 車子開到東洲花園的時候,阮胭把安全帶解開。</br> 陸柏良也下了車,他打開車門,先一步下車,他長身玉立,對她說:“你先回去吧,我就不進去坐了,你一個女孩子住,不方便?!?lt;/br> “好。”</br> 阮胭往回望了下,陸柏良還站在樹下靜靜注視著她。</br> 阮胭不敢再看,她走起路來,仍有種不踏實的感覺。</br> 今天的一切,對她來講,都很不真實。</br> “胭,想你?!?lt;/br> 這三個字,是什么意思呢。</br> 好在陸柏良沒有真的對她立刻表明心意,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br> 這種感覺,就像是冬天里被凍了很久很久的人,她什么都不缺,就缺一壺熱水。可惜卻遲遲等不到。</br> 然而,在她以為自己要被凍死的時候。</br> 上天突然給她扔了一瓶滾燙的熱水。</br> 把她燙得心驚膽戰。</br> 她緊緊捏著鳥籠子,或者說,捏著這壺滾燙至極的開水……</br> 張德全忽地在籠子里一跳,她沒注意到腳下的一個臺階,猛地一絆,整個人都摔下去。</br> 陸柏良原本一直離得遠遠地,見狀立刻跑過去。</br> “摔到哪里了?”他問她,他還不敢輕易碰她,怕她摔到了骨頭。</br> “腳。”她嘶了一聲,她平時真的不會這么柔弱,今天心神過于不寧了,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br> 她低頭,高跟鞋上的腳踝已經在開始慢慢變得紅腫。</br> 陸柏良皺著眉,攙著她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扶起來。她不得不和陸柏良挨得極近,兩個人靠在一起,他身上那種清清淡淡的氣味,明明是冷的,卻讓她覺得心里那壺水又開始發燙。</br> 沈勁遠遠站著,他看著他們兩個,臉色徹底沉下來。上次在江南酒店就是這樣,他們站在一起說話,態度親昵得旁若無人。他捏著褲兜里的煙灰盒,想上去,又怕去了也是自取其辱。</br> 直到盒子邊角的銳利將他刺醒,他深吸一口氣,邁開長腿,把心里隱隱的澀意壓下去,大步走上前,對著前面的兩個人,聲音肅冷,他喊了句:“阮胭?!?lt;/br> 前面的兩個人,齊齊轉過頭來看著他。</br> 而同樣摔到了地上的鳥籠,門栓被摔開,始終被人忽視的張德全忽地撲棱起來,振動著綠油油的翅膀,正正停在沈勁的頭頂。</br> 它喊了句:“傻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