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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往事如煙

    謝丏最看重的就是這里七橫八岔的小流小澗。從美學角度上來看,這些鐘靈景色拍出來,比橫店的死物要生動得多。</br>  阮胭要拍的第一場戲是在小漿拍的。</br>  本來按照劇本,這是場阮胭的單人水戲。但謝丏還是不放心她的手,開拍前一天,跟阮胭溝通,要不要把劇本微調一下,改成在小漿上的男女主對手戲。</br>  阮胭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聲:“好,麻煩謝導了,改吧?!?lt;/br>  旁邊的陳副導還小小的驚訝了一下,阮胭向來是組里最能吃苦的。</br>  他看過阮胭進組時的健康報告,手確實是已經痊愈了。</br>  臨時麻煩別人改劇本,不像是她的作風。</br>  但謝丏都已經同意了,他也不好說什么。</br>  和阮胭對戲的男演員趙一成是個二線演員,也是就差一口氣就擠進一線的咖位。</br>  他人很好,之前和宋筠拍對手戲的時候就無比紳士,甚至還為了整體的和諧,主動收斂自己的演技,好讓宋筠能夠接得住戲。</br>  開拍前,他來和阮胭對戲,臉色不太好看,雖然提前化了妝,遮住了他的唇色,但阮胭還是能從他的面貌看出不對勁。</br>  他的呼吸有些弱,瞳孔比常人更小。</br>  阮胭問他:“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br>  趙一成搖搖頭:“還好。我們先對臺詞吧。別耽誤劇組的進度?!?lt;/br>  阮胭臉色稍紅,的確,因為她的事情,已經耽誤了劇組不少進度了。她也整了整心神,開始認真和趙一成對戲。</br>  兩個人練得差不多了,道具老師布置好場景后,下午就正式開拍。</br>  頭先一場,拍得很順利。</br>  阮胭一人分飾兩角。最開始的時候,謝丏還稍微有些擔心,趙一成也收著演,怕阮胭接不上戲,畢竟有宋筠這個前車之鑒在,他心里也稍微有些芥蒂。</br>  后來演下去,才發現阮胭根本就用了和宋筠不同的處理方式。她對角色的把握很到位。兩個角色,兩種迥異性格,在她身上呈現得無比真切、自然。</br>  于是趙一成也放開了。</br>  演員到位了,謝丏自然也導得酣暢淋漓,甚至暗自感嘆,要是一開始就把宋筠給換了,不知道得省多少事。</br>  然而,只有阮胭注意到了,趙一成在伸手和她交握時,掌心那一道道深深的、月牙狀的痕跡。</br>  那個角度,那種形狀……</br>  必然是用自己的指甲掐的。</br>  他,是在忍耐什么嗎?</br>  “如果你不舒服,最好還是早點告訴謝導?!比铍僭俅翁嵝阉6@一次,比上次的神情更為嚴肅。</br>  趙一成依舊搖搖頭:“真的沒關系,還有三場就可以收工了,我們早點開始吧?!?lt;/br>  阮胭擰不過他。</br>  “Ready——”</br>  “A!”</br>  再次開拍后,兩個人一起站在小漿中。</br>  阮胭剛念了一句臺詞,也許是河道里有大貨船經過,一個波浪打來,船身忽地劇烈晃動。</br>  這一次,趙一成再也忍不住,臉色一白,兩眼用力地往上眨了又眨,最后直接一頭栽到了船里——</br>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深而慢,額上的冷汗直冒,閉著眼,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br>  阮胭立刻伸手,掀開他的眼皮檢查他的瞳孔狀態,而后檢查捏住他的下顎檢查舌苔分布,排除過敏和食物中毒后,她趕緊左手掐住他的人中,右手死死捏著他的虎口穴。</br>  謝丏和陳副導,以及攝像都在另一艘船上,見狀,趕緊開過來把趙一成扶起來,往岸上開。</br>  趙一成的小助理只能在岸上干看著,都急瘋了,卻又什么都做不了。</br>  阮胭趕緊對陳副導說:“掐他虎口,你力氣大,用力掐?!?lt;/br>  “他應該是重度暈船導致的暫時性休克,但我沒有帶暈船藥?!?lt;/br>  說到這兒,阮胭頓了頓,立刻轉身對趙一成的助理說,“去,趕緊把我的包里的維C片和地/西/泮片拿過來?!?lt;/br>  那是她為自己準備的,本來以為這次肯定要拍水戲,所以她提前為自己備好了鎮靜藥物……</br>  “地,地什么?”助理一急,愈發記不住藥長長的名字。</br>  “背包,左側,里層,內包里的白色小圓瓶?!彼f得干脆果斷。</br>  “好好好?!敝硪宦吠乜癖?。</br>  阮胭又用力按了按趙一成的胸腔,陳副導也掐著他的虎口不松手。</br>  半分鐘后,趙一成終于醒了過來。</br>  隔了片刻,助理也把藥拿了過來。阮胭倒了水,合著維C片,微微抬起趙一成的后腦勺,喂他服下。</br>  趙一成吃了藥,臉色才緩了許多。</br>  他臉色蒼白地說:“抱歉,給大家添麻煩了。沒想到最后還是拖累了大家的進度?!?lt;/br>  謝丏搖頭:“拖進度是小事,自己的身體才是大事。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注意,如果不是阮胭在這里,我看你這小命都得被自己作沒了。”</br>  阮胭抿著唇,沒說話。</br>  “行了,今天先不拍了,你趕緊下去休息?!敝x丏沖他們擺擺手。</br>  趙一成滿臉歉意。</br>  下面的工作人員也傳出少許的議論聲。</br>  阮胭咬了咬唇,最后開口:“繼續拍吧,謝導。”</br>  謝丏看著她。</br>  “拍我的那場水戲吧。就按照原本的劇本拍。”</br>  *</br>  在下水前,謝丏特地一再確認阮胭是否會游泳。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后,他才讓攝像老師開始準備換場景。</br>  這場戲,只有阮胭一個人。</br>  她要演的是片中程醫生,在落水后,放逐自我,在瀕死的瞬間,又重新開始求救的那種掙扎感。</br>  向死而生。</br>  是這場戲的主題。</br>  阮胭先試著放半只腿進水里去。</br>  浮動的波紋,輕輕拍在她的小腿處,她的肌肉微微縮了一下。</br>  阮胭咬咬牙,半個身子都沉入水中。</br>  這里是一條河道的岸邊。</br>  水位較深,為了安全,旁邊早就備好了三位救生員。謝丏一再提醒:“放心,如有不適,立刻比手勢求救?!?lt;/br>  阮胭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整個身子都徹底沉入水中。</br>  機位也跟著潛下去。</br>  水中的暗浪極其輕微的拍在她身上,她能感受到每一道波紋在她胸前、背后,小臂,甚至是腳踝上的觸感。</br>  那種濕濕的,徹底歸于安靜的環境,將時間無限無限無限拉長——</br>  她的大腦仿佛停止運轉。</br>  只能任憑過往的記憶和此刻的江水一起,如生長的藤蔓一樣,一層一層向她周遭凝聚,而后,將她密不透風地,徹底包圍。</br>  ——“手給我啊,阮胭。”</br>  ——不,我好累,你走吧,我想放棄了。</br>  ——“別睡,我們就要到了?!?lt;/br>  ——堅持不住了啊,哥哥,我的眼睛快要睜不開了。</br>  ——“阮胭,要到了,馬上,馬上,就會有人來了?!?lt;/br>  ——是嗎,可我已經,快要死了啊。</br>  ……</br>  然而,有那么一雙手,好像穿越了時間和空間的維度,撫上了她的背脊。</br>  ——哥哥,是你嗎?是你再一次救了我嗎。</br>  所有的藤蔓悉數被那雙大手一一劈開,他開口,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說,阮胭,你敢去哪兒?</br>  阮胭驀地睜開眼,猛地浮出水面,她睜開眼,所有新鮮的空氣悉數涌來。</br>  她一下接一下地喘著粗氣。</br>  “咔——”</br>  謝丏看著鏡頭里阮胭最后劫后余生掙扎的模樣,看得他連連贊嘆,笑得嘴甚至都快要咧到耳根后面:</br>  “阮胭,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演員,上一個讓我如此驚嘆的還是影后白碧微……你趕緊去休息一下,快,下去好好休息?!?lt;/br>  阮胭說了聲謝謝,點點頭,從河里游上岸。</br>  方白趕緊拿著個大圍巾把她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然后扶著她往回走。</br>  “阮姐,你不知道,我剛剛在謝導旁邊,看著鏡頭里的你,看得我好害怕。你那個表情,我以為你真的是踹不過氣,要放棄自我了。我想喊救生員下來,你又一直沒比求救手勢,唉,可把我給擔心壞了……”</br>  “沒關系,我沒事,你去幫我把地/西/泮拿過來?!比铍贈_方白笑笑,偷偷掐著自己的手心,將指尖的顫抖和抽搐隱藏起來</br>  方白說了聲“好”,就替她去找藥。</br>  休息室里沒人,她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往后仰,讓自己鎮靜下來。</br>  雖然肌肉,還是忍不住抽搐——</br>  這是小時候,還有七年前那次和陸柏良發生事故之后留下的后遺癥……</br>  后來,每次遇到水,從前的場景總會在她腦海里輪回上演,折磨她的神經。</br>  她再也沒辦法下水。</br>  只是,為什么,為什么這一次,救她的人,劈開那些痛苦回憶的人,會是——</br>  沈勁。</br>  阮胭疲憊地閉上眼。</br>  她抬手揉揉自己晴明穴,想不通,還是想不通。</br>  思緒的掙扎對峙里,方白把藥給給她拿了過來,她利落地兌水服下,心緒終于漸漸趨于平緩。</br>  她打開手機,看到沈勁給她發了消息:“戲拍得怎么樣?”</br>  阮胭回他:“挺好的,很順利。”</br>  沈勁又問:“你們拍戲的地點是不是在松河鎮?”</br>  “嗯?!?lt;/br>  “你準備一下,我明天會過來一趟?!?lt;/br>  如果這事換在旁人身上,肯定會覺得這是出老板為愛探班的真愛戲碼。然而阮胭比誰都清楚他那天生的沒良心,于是她回了個問號過去:?</br>  沈勁:“我過來找一個人,周牧玄說他最近在松河鎮的鄰鎮,安河鎮上出現過?!?lt;/br>  阮胭問他:“找誰?”</br>  或許她可以幫點忙。</br>  “我三叔。”</br>  “好吧?!比铍倜靼琢耍烙嬍撬麄兩蚣业募覄帐?,她也不便插手。</br>  他那邊沒回了。估計是又開始忙起來了。</br>  阮胭收好手機。歇夠了,心情也漸漸平復起來了,她開始往外出去散散心。</br>  他們拍戲的這條河道,每天都會有不少來往的渡船,可能是去滁州,也可能是下宣城。來來往往,如織的船只,和平靜的江面,構成了一種很和諧的畫面。</br>  阮胭坐在江邊,翻了翻劇本,居然也會隱隱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br>  她笑了下。</br>  江濤陣陣,拍著江岸。有船笛長鳴,是又一艘渡船靠岸了。</br>  阮胭隨意掃了一眼。</br>  而后,在觸及一個人身影后,整個人徹底僵住。</br>  上上下下的船客眾多,他卻過分顯眼。穿著白襯衫,米色的薄風衣披在外面,挺拔的身高站在人群里,一身的干凈氣質,幾乎是碾壓性地勝過周圍人。</br>  他的身邊跟著一名老者,兩個人一起扶著,下了船。卻并不往她的方向走來。</br>  于是她很小聲,很小聲地張口,以一種怕驚擾到這場夢的聲音張口。</br>  生怕怕它一碰就碎,一出聲就消散為云煙。</br>  她喊他——</br>  “陸柏良?!?lt;/br>  各種片約像雪花似的往柏良娛樂飛來,邢清那兩天走起路來都是春風得意的。</br>  謝丏也歡喜,活生生撿了這么大個漏,替電影提前做了一次鋪天蓋地式的宣傳,使得《兩生花》一躍成為全網最受期待的、未播先火的影片。</br>  張曉蘭端著碗湯進來的時候,阮胭正半蜷在小沙發上看電影。臥室里被她安了個投影儀,有時候她空了,就會縮在那里看一些老電影,琢磨一下老演員們的表演技巧。</br>  “夫人,我早上去給你買的大骨湯,趁熱喝,喝了手好得快?!?lt;/br>  阮胭已經被她逼著連喝了一星期的豬大骨湯了,她現在聞到這味兒就反胃。</br>  她終于受不了,把電影按了個暫停,非常嚴肅地告訴張曉蘭:“明天必須得換一種湯了。”</br>  張曉蘭義正言辭地拒絕:“補鈣,喝了這個好得快?!?lt;/br>  “那都是偽科學!骨頭湯里其實含量最多的不是鈣,是磷,喝多了不但不會有助于骨骼愈合,甚至還會導致尿酸和血脂的增高。”她看了看一臉似懂非懂的張曉蘭,繼續加了句,“那可是很可怕的東西?!?lt;/br>  “真的嗎?”</br>  阮胭義正言辭點點頭。</br>  就在張曉蘭似信非信要把湯端回去的時候,沈勁從外面走進來了。</br>  “給我吧?!?lt;/br>  張曉蘭趕緊把這碗湯放到桌上后就溜走。</br>  他剛回來,西裝外套被他脫了放在衣掛上,襯衫半挽起,露出隱隱有肌肉的小臂。</br>  “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阮胭看見他打斷了自己的計劃,癟了癟嘴。</br>  “不回來得這么早,能看見你挑食的場面?”沈勁走過去把湯碗端起來。</br>  骨湯被張曉蘭熬得很濃稠,他一端起來,湯汁就晃晃悠悠的,香氣也跟著散過去,阮胭一聞到那味兒就更不舒服了。</br>  她的眉頭皺巴巴團在一起,“不是挑食,是喝多了對身體不好?!?lt;/br>  “喝多了不好,你現在才喝幾口?”</br>  沈勁長腿一彎,西褲緊繃,把他大腿的肌肉也崩在了一起,他整個人就坐在了阮胭的身側。</br>  沙發本來就小,又小又矮,他挨得近,熱騰騰的骨湯白霧和他身上的熱氣一起傳過來,阮胭忍不住往旁邊挪了挪,偏生旁邊也沒地兒挪了。</br>  “你坐旁邊那沙發行嗎?”阮胭問他。</br>  “你把這碗湯喝了我就過去。”</br>  “我不想喝?!?lt;/br>  阮胭說完,就下意識咬了咬舌頭。</br>  這是拒絕的話。她鮮少會在他面前如此明確地表達拒絕。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br>  沈勁側頭看了她一眼,居然沒氣。扯了下唇,難得看到她這么倔的模樣,他問她:“為什么?!?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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