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br> 只要你還活著，孤獨就無法打敗我。</br> “老夫已然盡力了。”年過七旬的老頭子無奈地站在司家兄弟倆面前，“夫人的底子本就很差了，這眼疾又來得兇猛，我行醫(yī)大半生，從未見過類似病癥。夫人的眼疾已不僅是眼疾，病氣已然侵入全身血脈，藥石無用，如今她脈息微弱，只怕……”他猶豫片刻，為難道，“只怕就是這兩日了。”</br> “華大夫，京師之內，醫(yī)術高過你的怕也找不出幾人，你再試試。”司靜淵往里屋望了一眼，“錢不是問題，你要用多好多貴的藥材都可以，或者有什么藥材現下沒有的，你跟我們講，必盡快替你尋來。”</br> “大少爺，委實不是錢與藥的事兒，夫人確已油盡燈枯，兩位少爺若還信老夫這點醫(yī)術，趁她還有最后一些時候，問問她有何交待吧，唉。”老頭子嘆氣拱手。</br> “也罷。”司狂瀾抿了一口茶水，“來人，送華大夫回去。”</br> “等等。”司靜淵瞪著弟弟，壓低聲音道，“不治了？好歹再試試，不然苗管家得多難過。”</br> “陸夫人有此結局，也是她的命數，你我已盡人事，就不要再勉強了。”司狂瀾放下茶杯，“油盡燈枯，不如早些解脫。”說罷又朝華大夫微一頷首，道：“這些時日有勞華大夫往來奔波，請回府歇息，診金稍后遣人送去。”</br> 華大夫連忙擺手：“不不，診金就不必了，能為司府盡綿薄之力，是老夫的榮幸，何況還沒有幫上什么忙，實在汗顏。”</br> “若是必須治好了病才付診金，只怕世上一半的大夫都餓死了。”司狂瀾笑笑，做了個請的姿勢。</br> 皆知司家二少爺言出必行不容拂逆，華大夫也不敢再多言，只得道了謝，收拾好藥箱隨小廝出了門去，臨走前又回頭道：“還是盡快看看夫人有何未了之心愿吧，也只能這樣了。”</br> 司狂瀾點點頭：“慢走。”</br> 華大夫前腳剛一離開，桃夭與柳公子便各端著一份熱氣騰騰的瓷盅走進來。</br> “大夫咋說？”桃夭把瓷盅放到桌上，揭開蓋子，“還是熬的清粥，也不知她吃不吃得下。”</br> 柳公子也放下瓷盅，說：“本就沒胃口，還要喝沒味道的粥，誰能吃得下？！還是我熬的魚片粥最好，跟你說了你那盅必然白熬了。”</br> “你做的飯菜，正常人都吃不下，還指望病人吃？”</br> “一個剛剛才學會熬白粥的人有什么臉面批評我！”</br> 司狂瀾低頭抿茶，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只怕什么粥都不必了。”</br> 司靜淵跟著嘆了口氣，沖桃夭他們搖了搖頭。</br> 桃夭一愣：“不是請了京城最厲害的大夫么？這十來天又給藥又針灸的，沒用？”</br> “京城最厲害的大夫說她油盡燈枯。”司靜淵遺憾道，“怕是撐不過這兩日了。”</br> 自連水鄉(xiāng)歸來后，關于百知關于許承懷的一切，都被遠遠留在了那座老宅的后院里。至于陸澄，也被打上了封條。他們跟陸夫人講，陸澄現在很好，得知她脫險之后迫不及待要來看她，但他們阻止了陸澄，說要待風聲過去再安排他們夫妻相見。</br> 他們一致推舉臉皮最厚的司靜淵去跟陸夫人撒的謊，他也不負眾望，說得合情合理、繪聲繪色。</br> 陸澄舉起的刀子，就這樣悄悄地折斷吧，至少留給她一個完美的念想。</br> 桃夭往里屋努努嘴：“苗管家還在里頭？”</br> “寸步不離。”司靜淵無奈，“還以為老家伙紅鸞星動，誰知是要送她最后一程……”</br> “該慶幸送她最后一程的是苗管家。”桃夭端起粥，“她吃不下，苗管家總要吃一點。”</br> “無需多此一舉。”司狂瀾淡淡道，“都不要進去了，既只剩這么些時間，全留給他二人吧。”</br> “也是。”柳公子點點頭，“但粥都熬了，別浪費，你們倆吃吧，趁熱。”</br> “不要。”兄弟二人異口同聲拒絕。</br> “很好吃的！”</br> “不信。”</br> “不吃拉倒，注定是沒口福的東西。”</br> 被嫌棄的柳公子干脆坐下來，氣哼哼地掀開盅蓋，自己吃起來，但沒吃上兩口就放下勺子，若無其事地蓋上蓋子，說：“實在太鮮美，不舍得一口氣吃完，留著晚上吃。”</br> “那晚上你一定要吃光哦。”桃夭故意道，“我會看著你一口一口吃下去。”</br> 柳公子雙目望天，冷哼一聲。</br> 能活著的確是一件好事，起碼可以像他們這樣討論一碗粥好不好吃，然后在彼此的白眼與調侃中期待明天帶來的悲喜苦樂。</br> 但里屋的人，顯然沒有這樣的機會了。</br> “桃丫頭，”司靜淵突然嚴肅地看著她，以及她熬的粥，“你現在能做的，就只是熬粥么？”</br> 桃夭皺眉：“不然咧？”</br> “我親耳聽到你跟百知講，你是個大夫。”司靜淵盯著她的眼睛，“而且我肯定你絕不僅僅是華老頭那種級別的大夫。”</br> 一旁的司狂瀾沒有作聲，只是吹開茶水上的茶葉。</br> 柳公子斜睨了桃夭一眼，看她要怎么應付。</br> 桃夭一笑：“那你當時也該聽到我說過，我治妖不治人。”</br> “自然是聽到了。”司靜淵上下打量她，“我只是不明白。”</br> “妖的病，我可以管。人的病，我管不了。”桃夭撇撇嘴，“這么簡單的話你不明白？”</br> “大約就是獸醫(yī)不能醫(yī)人的意思吧。”司狂瀾嘴角微揚，“不曾想我司府之中，連個喂馬的小雜役也非普通角色，呵呵。”</br> 獸醫(yī)？！呃，這個比喻好像也沒多大錯，但為啥聽起來就是那么討人厭呢，尤其配上他那副永遠淡然無味置身事外的表情。</br> “哼，雖然我不治人，但看在苗管家的份兒上，我早已在你們不知道的時候替她診過病了，如華大夫所言，陸夫人身子本就很差了，加上暗刀入體，妖毒遍及血脈骨髓，莫說我無能為力，天上的大神都未必能起死回生。雖然對你們請的所謂的京城最厲害的大夫沒什么指望，但多少也盼著一點奇跡。可如今看來，不會有奇跡了。”桃夭十分嚴肅地說完，旋即眼珠一轉，扭頭真誠地對司狂瀾道，“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你呢，嘴巴刻薄如街頭悍婦，還是讀過書的那種表面乖巧內心陰暗的悍婦。你哥哥呢，健碩正常的外表下藏了一顆隨時吃錯藥的心。至于苗管家，年齡閱歷雖然都在那兒，卻始終駑鈍不解女兒心。嘖嘖，難怪你們司府要當萬年和尚廟了。”</br> 柳公子同情地看著他們兄弟倆，善意地安慰道：“沒事沒事，就算你們當定了和尚，那也是有錢的和尚。”</br> “說得你們兩位好像不是孤家寡人一樣。”司狂瀾微笑，“不但孤家寡人，還一貧如洗。”</br> “誰說我孤家寡人！”桃夭立即反駁，“我可是有意中人的，總有一天，我要風風光光嫁給他！”</br> 柳公子一聽，忙扯住她的袖子將她拖過來，小聲道：“你哪個意中人？雷神？”</br> “對呀，到現在為止，最想嫁的還是他。”桃夭瞇起眼睛，仿佛笑成了一只得到小魚干的貓。</br> “還是換一個吧……”柳公子很是擔憂，“至少挑個不會劈死你的去做白日夢，也省得連累到我們。”</br> “……”</br> 見兩人在旁邊嘀嘀咕咕，司狂瀾笑而不語。</br> 而司靜淵撓著頭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指著自己對桃夭道：“你對我的評價就是隨時吃錯藥？”</br> “嗯，暫時沒有別的評語。”桃夭吐舌頭。</br> “咱們不是說好了要當好兄弟的？”</br> “你是我吃錯了藥的好兄弟。”</br> “……”</br> 外屋的氣氛在他們的胡說八道里少了幾分沉重，好像只有這樣刻意的輕松，才會讓近在咫尺的一場離別不那么撕心裂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