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沒用的加在一起,就變得有些用了。”桃夭看著手里的人面,又看看地上那垂頭喪氣的隱隱,“你花十年的時間守著它,不就是怕它被天神抓去處死?它決定用這種法子對付肖元新時,你就該知道這是沒有回頭路的。那一半方鶴羽的臉,是它的命,花期一過,肖元新會永遠變成個怪物,它也會油盡燈枯,身滅神消。你都由著它?”</br> “一開始我是不肯的。”隱隱老實說道,“我說如果你到底放不下這件事,我可以幫忙,要拿肖元新的命,我努力一把也未必做不到。”它頓了頓,望著人面,“但它不肯,說這件事還是它自己來,它從來不想要肖元新的命,只想他能記住,永遠記住他做過的事,記住那些不可以被他踩在腳下的人。”</br> 桃夭沒有說話,司狂瀾也沉默。</br> “它只求我能在這些天里,保護它不被那些可能出現的厲害的人發覺。”隱隱繼續說,“我們知道肖元新這個人非常迷信,也常與些江湖術士來往,他們也不都是騙子,其中也不乏大有修為的人,它怕自己一旦泄露了蹤跡,計劃便無法成功了。”它抬頭看著桃夭,“我同意了。所以你們瞧見那三個龍虎門的師傅在肖府折騰了那么些天,卻完全察覺不到每天打他們眼皮子底下經過的小福身上藏著兩只妖怪,而肖老板也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不斷被它的妖氣侵蝕,情況一天比一天糟糕。反正我也還有力氣,所以我很愿意再幫人面一把,有我們倆在,肖元新不僅要天天見到不想見的那張臉,我還能讓那些別的他不想再見到的人,天天晚上回來見他。”</br> “對你們這種級別的妖怪來說,制造幻象相當于損耗自身。”桃夭搖搖頭,“且你毫無身為逃犯的覺悟,這么做只會更容易暴露你的行蹤,如果運氣不好,這幾日正好遇到雷神的耳目在附近……”</br> “我不怕。”它果斷道,“真要遇上了,我倒要問問雷神,為何肖元新這種人沒有被他的天雷劈死。”</br> “雷神”二字一出,司狂瀾仿佛想起了什么,側目看了看桃夭。</br> “好吧,連身子都沒有,膽子還挺大。”桃夭又想了想,“如此看來,如果肖夫人沒有厚著臉皮來司府請救兵,你們大業可成。”說著,她不禁笑了笑,喃喃:“如今我倒希望晚來幾天了……”</br> 司狂瀾聽到,面無表情地往房間那頭看了一眼。小福進來前,他們早已把肖元新迷暈藏到了衣柜中,現在想來,桃夭說得倒也不錯,若晚來幾天,也未必是壞事。</br> “隱隱知道你們的厲害,勸我走,我不想走。”桃夭手中的人面忽然開了口,“沒有做完這件事,我哪里都不想去。”</br> “你說過,你跟肖元新也好,方鶴羽也罷,并沒有什么交情。”桃夭把它捧到自己眼前,“為沒有交情的人拼命,說不通啊。”</br> “我們的生活從無交集,甚至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哪里來的交情呢。”它認真說道,“我們這群最不起眼的小妖怪,大多以能化人為最高理想,我們可以付出百年千年的時間苦苦修煉,就為了能成為這人間的一分子。”它看著桃夭的眼睛,“而我不明白的是,如果肖元新都可以幸福度日,那為何安分守己了一輩子的人卻是那般不堪的結局?如果這就是人,這就是人間,那我們千百年的苦修,就真不知為何了。”</br> 寒風吹過,桃夭手腕上的金鈴搖搖晃晃,但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br> “事已至此,你要如何處置我,我都無話可說,只是希望你放過隱隱。從頭到尾,它只是想幫我罷了。”人面從她手中爬起來,費力地說,“你們都說它是逃犯,我卻說它是妖怪里的俠客,是我一生里遇到的最好的朋友。”</br> 隱隱愣了愣,急忙對桃夭道:“莫聽它胡說,要殺就殺我,放過這沒見識的玩意兒吧,它已經沒了大半條命,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br> “誰說要殺你們了?”桃夭瞪了它一眼,“我都還沒想好怎么處置你們兩個麻煩精呢。”</br> 聞言,兩個妖怪都吃了一驚,異口同聲道:“你不殺我們?”</br> 桃夭眼皮一耷拉:“也不一定……”</br> 兩個妖怪心下一沉,完全被她搞糊涂了。</br> 看她對付妖怪的模樣,司狂瀾似笑非笑,不過這不靠譜的丫頭,倒是真沒有騙他,她的確來自一個叫桃都的地方,而且確實是個大夫,還是個讓妖怪又怕又恨,但說不定偶爾也會喜歡的大夫。</br> 他看看天色,對桃夭說:“你若再閑聊下去,天都要亮了。”</br> 桃夭也抬頭看了看,趕緊拍拍屁股站起來,對兩個妖怪道:“先跟我走,咱們的賬以后再算。”說罷,她從布囊里摸出個拇指大小的透明藥瓶子,用力往地上一扔,瓶子碎開的同時,她念了聲:“收!”頓見那些碎片瞬間化為流光,將兩只不知所措的小妖怪包裹其中,然后嗖一聲縮成一團彩光回到桃夭掌上。再看,還是個完整無缺的瓶子,只是里頭多了兩只變小的家伙。</br> “唉,不劃算……為這兩只毫無用處的妖怪浪費我的寶貝。”桃夭嘟囔著將瓶子小心收進布囊里,然后轉過頭,滿懷期待地看著司狂瀾,“二少爺,可以收工了!該去拿報酬了!!”</br> 司狂瀾略一思忖,卻轉身回了房間。</br> 桃夭趕緊跟進去。</br> 把肖元新從衣柜里拖出來放回床上,司狂瀾看看他的臉,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說:“似乎是好了。不用吃什么藥了?”</br> 桃夭看著那張已經恢復大半的臉,說:“要把他永遠變成怪物,這十四天內,一天的妖氣都不能斷。如今人面的計劃已經失敗,之前侵入他體內的妖氣,會在七天內自行散去。不用吃藥。”</br> 司狂瀾點點頭:“很好。”</br> “很好?”桃夭皺眉頭,突然伸手掐住了肖元新的脖子。</br> “你要謀殺雇主?”司狂瀾迅速扣住她的手腕,沒用太大力氣,怕弄痛了她。</br> “放心,我是覺得他該死,但我不會殺他。”桃夭突然笑出來,松開手,“我們桃都是有規矩的。再說,他死了,肖夫人可就不給錢了。”</br> “我知道你心里頭在想什么。”司狂瀾放開她。</br> 桃夭不作聲,悶悶走出了房間,站在屋檐下,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br> “方鶴羽一案已過去二十年,唯一的證人是只妖怪,要將肖元新送交官府法辦,如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司狂瀾站到她身邊,冷靜道,“而他對獨子所犯之罪,以他的行事作風,恐怕參與此事的人都早已不在人世,肖夫人雖然還在,可她心頭雖知,卻并未親見,也難以指證其夫。”</br> “就算她有證據,也不會出來當證人的。”桃夭有些失望,“她但凡有這心腸,就不會替肖元新隱瞞十年惡行,如今還要拼命救他回來。唉,肖元新就是吃定了人間的律法不能拿他怎樣。這要是在我們桃都,哪能讓他活到現在。氣人!”</br>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司狂瀾笑笑,“若官府不好處理,那便交給另一個地方吧。”</br> “另一個地方?”</br> “狴犴司。”</br> “啊?!”桃夭脫口而出,“你不是已經辭官離開那里了么?”</br> “我走了,狴犴司就沒人了嗎?”司狂瀾斜睨她一眼,“切勿小瞧我的前同僚們。”</br> “可是……要怎么做呢?需要去擊鼓鳴冤什么的嗎?”</br> “……不用。”</br> “那要怎么……”</br> “好了,此事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分寸。”</br> 原來,他也沒同意就這么算了。</br> 桃夭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笑著碰了碰司狂瀾:“我懂了,還是二少爺精明,先把報酬收了,再把人送進去。”</br> 司狂瀾很是無奈:“為何一件好事經你嘴里過一遭,就變得相當不堪了呢?”</br> “我說的不是事實?”</br> “莫再廢話,去把肖夫人喊來。”</br> “好。”桃夭正要走,又轉身,忽然沒頭沒腦地說道,“司狂瀾,一會兒我們去吃集市上那家小趙湯菜吧!我想喝熱的湯,里頭還要有肉有菜。”</br> 司狂瀾微微一怔,旋即點點頭:“好。”</br> 真意外他沒有拒絕,桃夭滿意地跑出去。</br> 其實她不怕冷,再冷的天都凍不死她,可這會兒她就是想吃熱的東西,不然心里總是涼涼的。</br> 走出院子,她回頭看了一眼這個耗費她不少時間的地方。</br> 如果這就是人,這就是人間,那我們千百年的苦修,就真不知為何了——人面的話,又在她耳邊響起。</br> 不,人間不能是這樣。</br> 雖然好像也不關她的事,但她桃夭就是不同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