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br> 朝生,暮死。</br> 眾生皆如此,可否不辜負(fù)。</br> 市集一角,灰墻在后,綠樹成蔭,春日的光線與稀疏的柳絮兒相親相愛地灑得到處都是。</br> “買定離手!押多贏多!!”</br> “快開快開!!”</br> “開!一二二小!”</br> “我去!連開五把小你逗我玩兒哪!”</br> 小小賭檔前,桃夭惱羞成怒地跳著腳罵,磨牙緊緊抱著滾滾,如喪考批地站在她旁邊。</br> “嘿嘿,小姑娘,手氣這事兒不就這樣嘛。”賭檔老板笑呵呵地把桌上的錢沒收干凈,兩顆金門牙閃閃發(fā)光,“有賭未為輸,再試試?”</br> 桃夭低頭捏了捏已經(jīng)一干二凈的錢袋,突然指著磨牙:“老板你收和尚嗎?”磨牙臉色大變,轉(zhuǎn)身便逃,被她一把拽住后衣領(lǐng):“吃素的很好養(yǎng)的!”</br> 老板滿臉大寫的尷尬:“我又不念經(jīng),要和尚干啥……”</br> 桃夭又指著滾滾:“那老板你收狐貍嗎?也是吃素的,好養(yǎng)!”</br> 老板張大了嘴,半晌才道:“小姑娘,沒錢就回家吧。我雖開賭檔,但可不干收售活物的勾當(dāng)?!?lt;/br> 眾人竊笑,桃夭癟著嘴,正打算灰溜溜地?cái)D出去,有人卻將一串錢扔到桌上:“再開,押小,算我替這個(gè)姑娘下的注。”</br> 桃夭扭頭一看,卻是個(gè)年紀(jì)跟自己一般大的小子,嘴里不羈地叼著一根野草,看起來像個(gè)男的,可說話又細(xì)聲細(xì)氣像個(gè)姑娘。</br> “嘖嘖,小七姑娘,你這是路見不平掏錢相助么?”老板嘿嘿一笑,“有這閑情出來玩,你該做的工夫都做完了?”</br> 對方白他一眼:“少廢話,快點(diǎn)!”</br> 原來是個(gè)長得性別不明的姑娘……桃夭打量她一番,指著自己問:“你認(rèn)識我?”</br> 被稱作小七的姑娘呸一聲把野草吐出來,搖搖頭:“不認(rèn)識啊?!?lt;/br> “那你干嘛給我錢!”桃夭覺得這個(gè)長得不像姑娘的姑娘真是利亭鎮(zhèn)最美的人了。</br> 小七盯著骰盅道:“不白給。這把若是贏了,本錢我拿走,剩下的一人一半。若是輸了,你也不必還錢給我,替我做三天事兒就行?!?lt;/br> 這假小子一點(diǎn)都不美了!桃夭眼珠一轉(zhuǎn):“殺人放火攔路搶劫?”</br> 小七從上到下把她打量一番:“你受過什么傷害嗎?”</br> 桃夭眨眨眼表示不明白。</br> 小七耷拉著眼皮道:“你當(dāng)我們利亭鎮(zhèn)是強(qiáng)盜窩子么,誰會讓你干那些事!看你人模人樣的,怎的滿腦子都是暗黑思想?!?lt;/br> 桃夭也不生氣,這丫頭怪有意思,她嘻嘻一笑:“那你要我?guī)湍愀缮???lt;/br> “等你輸了我再告訴你?!毙∑吲ゎ^道,“放心,不是殺人放火的事兒。我的品行可是很高尚的?!闭f罷又不耐煩地沖老板喊:“咋還不動手啊你等著吃晚飯啊!”</br> “好好好。”老板端起骰盅用力搖了十幾次,啪一聲放下,揭開,金牙又露了出來,“七八九,大!”</br> 桃夭氣得指著老板鼻子:“你你……”</br> “愿賭服輸啊小姑娘?!崩习逑沧套痰匕彦X收起來,又朝小七擠擠眼,“小七姑娘要不要再伸援手?”</br> 小七笑:“嘻嘻,你當(dāng)我傻呀,一個(gè)人連輸六把只能說明她今天霉運(yùn)纏身,我拿多少錢出來也會被她連累干凈的。”</br> 堂堂桃都鬼醫(yī),被個(gè)小丫頭片子咒霉運(yùn)纏身,橫豎都不爽快呀,她壓下火氣盯著小七:“既然你斷定我霉運(yùn)纏身,又何必糟蹋自己的錢?有病就去看大夫。”</br> “你不走霉運(yùn),誰幫我去洗碗!”小七橫抱雙臂擺出地頭蛇的無賴樣,“剛剛你答應(yīng)的,總不會現(xiàn)在就反悔吧!”</br> 桃夭皺眉:“洗碗?你要我替你做的事?”</br> 小七伸出三個(gè)手指:“三天!你替我去又晴湖邊的好吃館洗三天碗,等我回來你就能走了。”</br> “又晴湖邊?好吃館?”桃夭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只是洗碗?”</br> 小七不耐煩道:“要是好吃館那個(gè)老頭子要你做點(diǎn)澆花掃地的工夫,你也捎帶手做了吧,別跟老家伙斤斤計(jì)較。就這么說定了,我跑了?!眒.</br> 她剛走出幾步,又停下來,回頭朝桃夭一笑:“千萬別食言,不然我生氣的話可是會吃人的!”說罷又朝她擺出一副要吃人的兇惡樣子,還故意張大嘴,露出兩顆小虎牙。</br> 桃夭也咧嘴一笑,朝她揮揮手:“我素來言出必行,你慢走。”</br> 小七很快跑沒了蹤影。這樣一個(gè)假小子野丫頭,爹媽一定很頭痛吧,人類的孩子尚且不好管,何況這位的身上還流著妖怪的血,不過并不算多,總體來說已經(jīng)很像人類了。從小七站到自己面前那刻起,她便清楚看到那隱約的黑氣組成了模糊的輪廓,在小七的身體上悠閑漂浮。世間所有以人形為掩護(hù)的妖物,血統(tǒng)越“純”,依附于人形之中的妖身便會越清晰,看穿其真面目的眼力是桃夭的本能,不過也有失效的時(shí)候——當(dāng)對方特別弱,或者特別強(qiáng)的時(shí)候。</br> 小七是前者。桃夭不知她是什么種類。</br> “小七在好吃館干活么?”她轉(zhuǎn)身問賭檔老板。</br> 忙著數(shù)錢的老板頭也不抬道:“哪兒呀,好吃館就是她家開的呀,她曾祖父就是好吃館的老板。小七在咱們這兒可是出了名的野丫頭,成天就想著玩,壓根兒沒心思在好吃館的幫忙。我要是她家里人,早被氣死了?!闭f著,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緊事,抬頭對她道:“你既答應(yīng)那丫頭去好吃館幫忙,可別忘了管她曾祖父要工錢,有了錢,你再回來翻本??!”</br> 桃夭眼里有了光彩:“對呀!”</br> 磨牙趕緊拽著桃夭離開,邊走邊語重心長道:“你醒醒吧,再這么賭下去,早晚把自己都輸進(jìn)去。女子不怕長得不好看,就怕長得不好看還沾染上惡習(xí)!桃夭施主,賭海無邊,回頭是岸。”</br> 桃夭一聽就炸了,伸手便朝他的光頭上狠狠彈了兩下,罵道:“你一個(gè)出家人,成天關(guān)注姑娘家模樣好不好看,合適嗎!再說我哪里不好看了?桃都第一美女的稱號至今由我擔(dān)待著,你瞎呀!要不要給你配眼藥啊!”</br> 磨牙疼得眼含熱淚,抱著腦袋嘀咕:“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桃都里都是歪瓜裂棗,你自然是第一美女……”</br> “你大聲點(diǎn)再說一遍!”</br> “我就不說?!?lt;/br> 滾滾趴在磨牙肩頭,無聊地打了個(gè)呵欠。</br> 桃夭氣哼哼道:“要不是陪你出來云游,我至于這么辛苦地賺錢嗎!只靠你去討飯,早晚餓死街頭?!?lt;/br> “阿彌陀佛,說了許多次,那叫化緣不叫討飯?!蹦パ懒x正辭嚴(yán),“何況云游本就是對自己的磨練,高床暖枕,華衣美食,于我皆是毒藥。步行千里,渴飲晨露,倦宿荒野,扶助眾生,這才是云游的真義。”</br> 桃夭翻了個(gè)白眼:“簡單說就是自己坑自己唄。”</br> 磨牙嘆氣,最終鼓足勇氣道:“其實(shí)你并不需陪我走這一遭,你大可舒舒服服留在桃都當(dāng)你的鬼醫(yī),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治就治想殺就殺,又何苦陪我受罪?!?lt;/br> “你知道嗎?”桃夭也嘆氣,“我最后悔的就是當(dāng)年把你從金佛寺里救回來,把屎把尿養(yǎng)到現(xiàn)在卻養(yǎng)成這么個(gè)白眼狼。不過你放心,我跟柳公子可是有約定的,等他替我做滿一百件事,就把你送給他吃掉,到時(shí)候咱們誰都不用再陪誰了。但在這天到來之前,我得讓你活著,你的命現(xiàn)在是我的,以后是柳公子的,除了我們,誰都不能動你。所以你不知所謂的云游,我雖然不喜歡,但一定會陪你到底,不然你縱有十條命也不夠妖怪們吃掉。你再敢說跟我分道揚(yáng)鑣之類的話,我就把滾滾的毛剃光賣給肉鋪老板!”</br> 滾滾打了個(gè)寒顫,差點(diǎn)從磨牙肩頭滑下去,眼神里只有一個(gè)疑問就是“這他大爺?shù)年P(guān)我什么事?!”</br> 空氣中傳來柳公子的聲音:“就是這么個(gè)意思。小和尚,你且專心云游,做你想做的事,不然被吃掉的時(shí)候可是會有遺憾的,呵呵呵?!?lt;/br> 磨牙抓著自己的佛珠,癟著嘴道:“此生我最想做的,便是度化你們兩位,好歹這么多年交情,這么熟的人,居然也下得去嘴!阿彌陀佛,若能清除你們身上的戾氣,縱是讓我入地獄,我也愿意。”</br> 磨牙的腦袋又挨了一下,桃夭斥道:“現(xiàn)在沒人讓你下地獄,現(xiàn)在是讓你閉上嘴去好吃館!”</br> “你……你真要去那什么好吃館?”磨牙呲牙咧嘴地摸著后腦勺,“還有,你會去洗碗?剛我還擔(dān)心你會偷偷把那位坑你的姑娘殺掉呢……”</br> “我要治的妖,就在好吃館。”</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