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她倒是不熟,她夫君馬老七是鎮(zhèn)上做古玩生意的,常來我們鐵鋪定些銅器鐵器,算是半個熟人,有時他會喊他娘子來鐵鋪里結(jié)賬,一來二去也就混了個臉熟。不過最近半年她像是再沒來過。”賀山說道,“馬家娘子雖不美貌,但溫和賢惠,唯夫君之命是從,夫婦二人的日子過得也算不錯,怎的今日如此想不開……”</br> 說話間,這馬家娘子總算是緩過了氣,然而卻像丟了魂魄,身邊圍了多少陌生人她不管,誰將她救起來也不管,只管捂著心口,呆呆道:“就讓我去了吧,水淹了我,魚吃了我,我是無用廢人,死了更干凈。”</br> “女施主你果真是跳河自盡吶?”磨牙連連搖頭,勸道,“何苦如此,須知生命珍貴,萬不可糟蹋,天大的事都有解決的法子呢。”</br> “我是無用廢人,死了更干凈。”馬家娘子半個字都聽不進(jìn)去,仍是呆呆重復(fù)著這句話。</br> 柳公子擰著自己滴水的袖口,道:“只想著自盡的人,旁人救得了這次,救不了下次。小和尚,你也不要白費口舌了。”</br> “馬家娘子,你究竟是遇著什么難處了?”賀山看著她,“半年不見,可是家中出了變故?”</br> “我是無用廢人,死了更干凈。”她還是在重復(fù)同一句話。</br> “哎唷,您這是要急死人哪。”賀山皺眉撓頭,轉(zhuǎn)身看著桃夭他們,“我看幾位像是常走江湖有見識的人,這馬家娘子可是在落水時被什么東西勾走了魂魄,才落得如此呆癡?”</br> “水里倒是沒東西,只怕是這女子心中有東西。”柳公子撇撇嘴,碰了碰桃夭,“你是大夫,你看看。”</br> “啊?”賀山一驚,“看姑娘年紀(jì)輕輕,竟是一位大夫?求您快給馬家娘子瞅瞅是哪里不對了!”</br> 磨牙卻沖他擺擺手:“賀公子你不要求她了,她是不給人治病的。”說著又白了桃夭一眼。</br> 賀山愣住:“不給人治病?莫非姑娘是獸醫(yī)?”</br> 柳公子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br> 桃夭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想了想,出人意料地將馬家娘子的手腕捉到手里,雙目微閉,替她把起脈來。</br> 磨牙跟柳公子對望一眼,以為自己看花了眼。</br> 鬼醫(yī)桃夭,只治妖,不治人,這是她給自己立的規(guī)矩。</br> 這個女人,果然是沒有原則的……</br> 片刻之后,桃夭睜開眼,放下馬家娘子的手,對賀山道:“先把人送回去,你知道她家在何處吧?”</br> 賀山點頭。</br> “第一,把人送回去。第二,跟她家人打聽打聽她最近常去什么地方。”桃夭看著賀山,“你辦妥這兩件事后,我才有醫(yī)治她的法子。”</br> 賀山點頭:“女大夫你盡管吩咐就是,可不能眼見著好好一個女子白丟了性命。”</br> 桃夭起身,看著通往烏頭鎮(zhèn)的路說:“走吧。”</br> 烏頭鎮(zhèn)不大,也說不上熱鬧,樓宇房舍多是灰黑兩色,來往的行人也大多衣著樸素,神情安閑,有那么一絲世外桃源歲月清凈的味道。</br> 也不知是老劉家的陽春面味道太好,還是餓得太厲害吃啥都香,反正桃夭他們面前疊起了一堆空碗,看得老板直咋舌,連說多少年都沒見過這么能吃的客人了。</br> 磨牙打了個飽嗝,看著店門外頭道:“去了老半天了,也該回來了吧。”</br> 進(jìn)了烏頭鎮(zhèn),桃夭一行便與賀山兵分兩路了,他們?nèi)コ悦妫R山去送人,約好了回頭在老劉面館見。</br> “桃夭,你真的要治人么?”磨牙還是不太相信。</br> 柳公子喝完最后一口面湯,嘖嘖道:“連我都以為我聽錯了呢。”</br> 桃夭擦擦嘴,微笑:“我什么時候說我要治人了?”</br> “你剛剛才說過的!連滾滾都聽見了!”磨牙戳了戳滾滾,“是吧,她剛剛親口說過只要賀公子做好那兩件事,她就有醫(yī)治馬家娘子的法子!”</br> 滾滾用力點頭,然后覺得對磨牙的支持還不夠,又加上了尾巴,使勁搖起來。</br> “一點狐貍的骨氣都沒有,小和尚說什么你就應(yīng)什么!”桃夭揪了揪滾滾的耳朵。</br> “這不是沒骨氣,是站在真理的一邊。”磨牙把滾滾從她手里搶回來,“難道你想反悔不治她么?”說著,磨牙突然想到了什么,問道,“那馬家娘子真是患了病才那樣的?”</br> “我說過,我桃夭只治妖,不治人,這個規(guī)矩是一定不會壞掉的。”桃夭看了他們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那女子有妖脈。”</br> 磨牙與柳公子一愣。</br> “若非如此,她焉能令我出手。”桃夭咂咂嘴,玩耍起手里的筷子,“所以你們倆可以省省了。”</br> “此女并無妖氣,深藏不露的老妖怪?”柳公子皺眉,“我救她出水時與其肌膚相觸,若她真是妖物,我不可能毫無察覺。無論是氣息心跳還是溫度,她都是個尋常人。”</br> “不是妖物,卻有妖毒。”筷子在桃夭手里飛快地旋轉(zhuǎn),“我把話先放這兒,若那賀山能問到有用的東西,那是她命不該絕,我受累治了妖怪,她也順便沾光。但若他問不到,那咱們吃飽了就走吧。”</br> 磨牙嘀咕:“就算賀公子問不到,你還可以自己去問啊。你們行醫(yī)之人不是素來講究望聞問切么!”</br> “你懂個屁。”桃夭白他一眼,“再廢話,我立刻就走。”</br> 話音剛落,那賀山匆匆忙忙從門外跑了進(jìn)來。</br> “桃大夫,我……我回來了……”賀山跑得太快,大口喘著氣,臉色十分不好看。</br> 磨牙趕緊讓他坐下,再給他倒了一杯水。</br> “人送回去了?”桃夭問道。</br> 他一口氣喝光了水,開口就是:“沒想到啊沒想到。”</br> “什么沒想到?”磨牙急問,“女施主可安好?”</br> “我送人去馬家才知道,馬老七老早擬了一紙休書,說馬家娘子未有子嗣,名正言順將她逐出家門,幾天前還迎娶了一位新夫人。”賀山連連嘆氣,“枉我以為他們夫婦相敬如賓,哪知馬老七翻臉無情,糟糠之妻說棄便棄。”</br> “休妻?”柳公子笑笑,“那你這人是送不回去啰?”</br> “可不是。”賀山皺眉,“馬老七還怪我多事,說這女人已同他馬家一刀兩斷,婚嫁隨意,生死無關(guān),把我跟她一道轟出來了。”</br> “嘖嘖,好一句婚嫁隨意,生死無關(guān)啊。”桃夭繼續(xù)玩著她的筷子,“昨夜枕邊人,今日不相識。人情涼薄,不過如此。”</br> “倒是他家丫頭還厚道些,追出來偷偷塞了些馬家娘子從前的舊衣裳給我,說主母不曾薄待過她,如今落得此番光景,她人微言輕,敢怒不敢言,也只能這樣了。”賀山繼續(xù)道,“我惦記著桃大夫的囑咐,抓著那丫頭細(xì)細(xì)打聽了一番。”</br> “她告訴你什么了?”桃夭問。</br> “她說馬家娘子為人是極溫和的,老爺說什么她應(yīng)什么,從不違背,三從四德一樣不缺,對下人也是從不刻薄的。但老爺對她一貫不咸不淡,前年老爺還帶過一個外鄉(xiāng)女子回來說要納其為妾,她心頭雖難受,卻也沒有半分怨言,只說老爺高興就好。誰知那外鄉(xiāng)女子還沒正式入門就病死了,老爺心頭有怨氣,偏偏怪馬家娘子八字不好,沖撞了,從此對她就更冷淡了。”賀山頓了頓,將聲音壓低了些,“再后來,馬老七終是動了休妻再娶的念頭,就看那一紙休書何時拋出來了。馬家娘子心頭苦成一堆黃蓮,但她除了對夫君更照顧更逢迎之外,也沒有別的法子了。那丫頭說,主母夜夜落淚,唉聲嘆氣,除了去廟里燒香祈愿之外,有一回還去了鎮(zhèn)外的財神廟。”</br> “家宅姻緣怕是不該財神老爺管吧。”柳公子奇怪地問,“莫不是這位夫人已經(jīng)病急亂投醫(yī)了?”</br> “不不,她不是去財神廟。”賀山連連擺手,“那財神廟附近有一口老井,傳說是神仙留下的,有靈氣,只要在有月色的夜晚往里頭投錢許愿,皆能靈驗。當(dāng)然這只是個市井傳說罷了,平日里游蕩到那里的人,也是玩笑似的往里扔幾個小錢,許的愿靈沒靈驗便是后話了。那丫頭說主母連這個法子都不放過,可見是真沒有主意了。她還說本來那日是她陪著主母去的,誰知半路上她踩到頑石崴了腳,主母便讓她在路邊歇息,她自己往財神廟那邊去了,這一去便是大半天,那丫頭等到大半夜也沒見她回來,心頭驚嚇怕她出事,只好壯著膽子去尋,幸好不多時她便自己走回來了,一言不發(fā)的,丫頭問她什么都不應(yīng)答。回了家,她倒頭便睡,翌日跟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還是同往常一般伺候夫君。但老爺卻是越發(fā)看她不順眼了,說的話也越來越過分,一口一個廢人地喊她,馬家娘子也是從那時變得癡癡呆呆,除了肚子餓了要吃飯之外,竟連梳頭洗臉都不會了,成日里真的似個廢人一般躺在床上。大概六七天前,馬老七終于扔出了一紙休書,將馬家娘子掃地出門,第二天便接了一個女子回來,火速拜堂成親,至于原配的生死,他是再不過問。還是那丫頭替主母在外頭租了一間小房安置下來,然而她也不能久留,只能安慰幾句,放下些碎銀子,也算是盡了主仆的情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