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看出門有帶錢有帶蛋,但是要要說這出門在外苦不苦?</br> 那肯定還是毋庸置疑的——苦,特別的苦。</br> 特別是,這東西還不是給他自己賺的,那就更苦了,跟泡在黃連里一樣。</br> 所以,出門一趟,能不能撿漏,能不能有外快,這就成了許老三的首要目的。如果不能賺錢,那他在家睡覺不好嗎?為啥要千辛萬苦遭罪?</br> 就算現在古玩不能換錢,許老三也覺得干這事兒有動力。</br> 這一次來省城,跟上次還是不一樣。上一次到底有車,雖然一路顛簸,但是方便很多。可是這次就不同了。不說旁的,就說上車下車,就遭了罪了。</br> 許老三累的慫慫的,好在,他還有個自行車,能夠馱著東西走。</br> 按理說,他原定是打算在縣城就把自行車出手的,但是誰曾想,這東西可沒想的那么容易出手。畢竟是個大件兒,價錢也不低。一般人還真是不太敢入手了。</br> 就這么地,他索性把自行車帶上了火車,反正,他東西多啊,下車還得扛著,這有個運輸工具,還方便不少。說真的,雖然上車下車好像確實因為自行車遭了罪,但是下車之后,那可真是得了這自行車的力了。他這一路上連走帶打聽,真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來到收購站,省城的收購站并不止一家,但是許老三還是主動來了上一次那家。畢竟,能不以貌取人的領導,已經很難得了。</br> 而且,他們上次還算是很順利。</br> 雖然已經隔了好幾個月,但是這個領導還真是認出了許老三,畢竟出貨量這么大,又是外地人,總是讓人印象深刻的。</br> “你是上次那個……”名字根本不記得。</br> 不過許老三倒是個熱情的,立刻接話兒:“對,我就是從臨市過來的小許啊!沒想到主任您還記得我。不愧是當領導的,就是記性好。”</br> “副的副的。”</br> 許老三:“那副的也是主任啊。”</br> 他沒改口,笑著說:“主任,你看這次我們又來了,不知道您這邊還收不收?”</br> “收,那咋不收呢,我還以為你小子不來了呢。”他記憶最深刻,還是他家做的鹵豆腐干,那吃起來跟肉似的,真是一絕啊!味道真是讓人久久難以忘懷。特別是一看到這小子,饞蟲就被勾上來了。</br> “就算不記得你,我也記得你家的鹵豆腐干。”他點撥了一下。</br> 許老三懊惱:“唉我去,要是知道您喜歡,我就再帶點過來了。我這次是坐火車過來,怕路上不好帶。就沒帶。不過主任您可得嘗嘗我家自己腌的雞蛋。我們那邊兒特色養雞,雞蛋個頂個兒的大,這城里的農副食品商店,可供應不出來我們這種。我就想著,您上次那么照顧我,我這連點表示都沒有。一頓飯都不請,實在也是鐵公雞。但是咱這不好意思啊!誰讓咱們沒有省城的省城的糧票呢。不過我這次出來,我們領導可再三的跟我說,得給您帶點禮物。”</br> 眼看主任就要推辭,他趕緊的:“我們也不是拉攏您,咱們都是好同志,可做不來那個。就是一點我們農民合作社的土產。我自認為和您也是朋友,朋友之間送點土產,這可不算啥。”</br> “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br> 農民同志的土特產,可沒什么的。</br> 許老三笑了:“那是。”</br> 許老三這次出門,別看邋遢,該準備的還是準備了。就像是咸雞蛋,別看是放在麻袋里,但是他其實也有準備的。像是進門之前,他就已經放在了灰紙袋子里。</br> 這灰紙袋子是他們造紙廠出來的成品,相比于白紙,這個工序更少,也特別的粗糙。不過,正是因為工序少,這個袋子厚實一點,糊一糊,沾上馬連葉兒擰成的細繩兒,就能做手提袋用。</br> 要說,這個和布袋子沒法兒比,它壓根裝不了重的東西。畢竟是紙袋子嘛!</br> 但是,放一件衣服,或者是放一點糕點,那是一點都不防事兒的。許老三他們試驗了一下,這個紙袋子,放二十個雞蛋,那沒問題。正是因此,這次出門,雪林就給他準備了幾個袋子。</br> 他將兩個灰紙袋子從編織袋里拿出來,四四方方的灰紙袋子,看起來竟然頗有幾分高檔之感。</br> 許老三:“這咸雞蛋是熟的,咱們路上不好帶,您可得見諒……”</br> 這要是擱在幾十年后,送四十個雞蛋那能被人嘲笑死。但是這個缺衣少糧的時代,竟然讓這位王主任十分看重。而且啊,他低頭一看,這一看,就驚到了,也立刻就信了這位許建云同志的話。</br> 他們的雞蛋啊,果然不是吹的,這雞蛋,個頂個兒比農副食品站大很多啊。不是那種感覺上的大,而是肉眼可見,就是農副食品站雞蛋的爸爸,圓潤大雞蛋。</br> “你們村這雞蛋,可真是不錯。”</br> 許老三矜持的笑,說:“可不呢?我這人最實在,從不吹牛。我說咱們這蛋好,就是好。您看著雞蛋大,其實味道那是更好的。您回去吃就知道了。那都是蚯蚓啊蟲子啊喂出來的。母雞吃得好,下蛋就大。要是光喂一些野菜,不說大小,就說這蛋的味道都不一樣。那吃草的雞和吃肉的雞,下蛋能是一樣的嗎?如果都一樣,那么誰還專門去挖蟲?您說對吧?”</br> 要說吹牛逼,許老三最會了。</br> 他們在都城長大的紈绔子弟,不會吹牛還叫紈绔子弟嗎?</br> 雖然他們家是書香門第,跟人家大富大貴功勛之家沒有法子比。但是到底不愁吃喝,可比農家子好過多了。所以日子輕松,心思自然就浮。</br> 吹牛?</br> 那就很會了。</br> 別小看吹牛啊,吹牛也是一門兒學問,有些人吹牛,一下子就能被拆穿,真正的牛皮大王,就得真真假假,往復雜了說。這可信度就高了。</br> 所以主任也確實信了,他是城里人,不懂那些農事上的事兒。但是這話他聽著,道理很對。別說是雞,那人吃的好不好,精神面貌還不一樣呢。</br> 那孕婦吃得好,生的孩子都比較好。</br> 要說他們農副食品站,還是太糊弄他們城里人了。</br> 想一想,心里還怪不是事兒的,不過倒是沒在許老三面前表現,難道還能說我們城里吃的確實不如你們農村?那哪兒像話啊!</br> 他想著轉移話題,這眼珠子一掃,就看到這袋子了,一下子又被袋子吸引了注意力:“你這袋子,是紙的啊。”</br> 許老三笑:“對啊。可不是紙的嗎?不過您放心,放二十個蛋,還是能抗住的。這是咱們村造紙廠自己制造的,我們縣城供銷社都用的。雖然不能裝重物,但是輕來輕去的東西還是沒有問題的。有些條件好的,還會買了這個袋子裝衣服。再說了,現在布料更難買,不僅需要錢,還需要布票。這紙袋子,仔細用也能用很久了。畢竟大家都知道是紙的,不抗用。也不會在大雨天拿著出去溜達吧。咱們農村人用東西仔細,這一個能用小一年呢。再一個,我說句實在的,很多人買這個,就是為了看起來體面。男女談對象,送一件上衣,送一瓶化妝品,有個袋子裝著,看著就好。雖說這個東西容易壞掉,但是如果為了體面好看,也不那么重要不是?”</br> 忽悠,接著忽悠。</br> “對,你這話倒是不假。不過,你們村還有造紙廠?”</br> 許老三:“有的,我就是造紙廠的總顧問。”</br> 他說:“咱們是村集體的小廠,村委會也就我們幾個,可不就得身兼數職。”</br> 收購站王主任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說你這么能說會道。”</br> 他低頭摸了摸袋子,又提起來拎了拎,心中越發的覺得,心中感慨果然一個地兒有一個地兒的習慣。別看人家不是省城,但是都用上這方便的紙袋子了。</br> 他自己這顛一顛,還真覺得,其實總的來說有點實用。</br> 他若有所思,許老三看他這個表情,琢磨他是相中了這個袋子。雖說他是吹牛逼了。但是吹牛也是為了村里造紙廠的生意。又不是他的。</br> 他這人啊,真是太好了。</br> 就有著一顆,大度的心。</br> “小許,你這個袋子,倒是不錯,如果咱們這邊想進一些,你們最低能拿多少錢?”</br> 許老三:“您這邊……”</br> 他作勢想了想,說:“肯定是越多,我們越便宜,但是你們如果真想進,我建議你們還是少來一點,先試一試。我們小地方覺得這個體面又方便,但是你們省城不一定喜歡。如果這要的少,我們價格上肯定就不太下的來了……”</br> “那咱們商量商量。”</br> 許老三:“行!”</br> 許老三是看出來了,這位大哥是真的動心了。</br> 其實他還是比較希望能夠將這個紙袋子的市場開拓起來的。如果他們把這個市場開拓起來了,那么他們村就能用這個和縣城或者市里的供銷社談了。他們大隊造紙廠賺得多。他們誰都有好處。</br> 雖然企業不是自家的,但是,其中的隱性福利還是看得見的。而且,市場開拓的大,他出差的機會就多了。</br> 別看這出門累死累活還不一定有收獲。</br> 但是許老三還是愛出門,畢竟出了門,才可能有收獲。不然就總是窩在他們屯子那一畝三分地兒。連個地主都沒有,八輩子都是貧農。才真是啥也別想撈著。</br> 就算現在古玩不好多談,許老三也是一門心思的沖著這個來。</br> 他啊,是指望著這個給閨女攢點嫁妝呢。</br> 就算一時半會兒用不上,他堅信,以后總是可以。</br> 難道十年二十年還這么管著?許老三自己都不相信。人啊,得有遠見,得會未雨綢繆。</br> 最終,許老三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這位主任先進五千個試水,一個才一分五,一共才七十五塊。這數額不是很大,收購站絕對是小事兒了。</br> 因為這個談得比較痛快,許老三也問了關于土鱉供貨的事情,王主任并沒有為難許老三,雙方真的達成了郵寄的協議。從本月開始,一年為限,一共是五批貨,每一批保證在一百八十斤。</br> 雙方合作愉快,王主任:“走,小許,我請你吃個飯。”</br> 許老三:“這怎么好意思。”</br> “沒關系,讓你也感受一下咱們省城的國營飯店。”</br> 許老三只稍作遲疑就答應了,他長得好,看起來就格外真誠:“真是跟您沾光了。”</br> 王主任笑了出來,有些得意。他們省城跟下面的小地方,可不一樣。兩個人一起出門,他倒是詫異:“你這還騎著自行車?”</br> 他不是外地來的嗎?</br> 許老三不好意思的撓頭:“我這不是帶著好幾個袋子嗎?出門實在不方便,這自己一個人又沒法兒扛著東西走。您看我這體格子也不行。這不,我就自己想了個招兒,把家里自行車也搬上火車了嗎?想著下車能載著貨。我自個兒是想的挺好,但是上車才知道多難。哎我的天,我這腦子啊,就是不行。這上了火車,沒被人嫌棄死。我現在還愁呢,往回走,還得搬上火車,這可咋整。我來的時候,人列車員都恨不能把我轟下火車了。”</br> 王主任:“……………………”</br> 倆人一起去了國營飯店,看得出來王主任是國營飯店的熟人,他點了一個紅燒肉一個炒青菜,兩碗白米飯。</br> 許老三:“你們城里人這日子,還是比我們好。”</br> 王主任含笑:“老弟別謙虛,我看你家也不差,自行車都有的。”</br> 就算是城里,也不是家家戶戶都有自行車。</br> 許老三:“我家有親戚在供銷社。”</br> 王主任恍然大悟。</br> 他說:“車是新買的吧?看著挺新的。”</br> 許老三醞釀起來繼續說:“哪兒啊,其實我這自行車買了兩年了,但我們村就那么點兒大,也用的不多。本來可不是賊新。這不是我忙嗎?又是村里的事兒,又是農民合作社的事兒,又是造紙廠的事兒。整天忙個不行,有回下雨就給忘了,這車讓雨水淋了就有點銹了,本來是好東西,看著就不像樣。我這不是找人收拾了一下,正好那邊有油漆,我就重新上了漆。”</br> 他就像是閑話家常,說到這兒,又鬧心:“我這回去,又要得罪列車員了。”</br> 王主任笑:“確實,倒是沒咋見過出這么遠門還推著自行車的。列車員不高興,也是情有可原。”</br> 許老三:“我曉得,不怨人家,就怨我自己。你說我當時咋就腦一抽給推上火車了呢。”</br> 王主任笑著開玩笑,壓低聲音:“要不你就地看看誰需要,倒騰出去得了。”</br> 許老三:“那不成那不成,我要把自行車倒騰了,我家老頭兒回家鐵定要收拾我。其實我家還有一輛自行車,是我妹子買給我爹的。我就想著,家里沒必要兩臺車,倒騰一臺換了錢。結果老頭兒就覺得我是想貪我妹送他那輛,你說說,我真是……”</br> 王主任哈哈大笑。</br> 不過心里也暗暗琢磨,這家子那個妹妹條件應該相當不錯,都能給娘家爹買車了。</br> “我就開玩笑說一嘴。”</br> 許老三:“我知道,我曉得你是真心為我著想才這么建議的。我真是,一想列車員的臉色就覺得頭皮發麻,想直接給車倒騰了。但是又一想我家老頭兒的臉色,我這念頭就嗖一下縮回去了。”</br> 王主任被他逗得樂個不行。</br> 此時正是飯點兒,國營飯店人還不少。大家多多少少聽到他們的話,看向了許老三。等兩個人分開各自告辭,許老三騎著自行車準備去自己原先去過那家招待所,剛拐進胡同兒,就有人追了上來。</br> 許老三:“臥槽!你干啥,搶劫?”</br> 追來的是個小個子:“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我就想問問你,自行車賣不賣。”</br> 許老三:“啊???”</br> 小個子:“我剛才聽到你的話了,你看你是外地的吧?騎車做火車也不方便,不如賣給我。”</br> 許老三沉默下來,他在國營飯店叨叨那么老些,就為了誘魚上鉤。沒想到,王主任沒上鉤主動提出要買,倒是有旁人上鉤了。</br> 許老三:“哎不是……我不賣,賣東西讓人抓著咋整。”</br> 小個子:“哎呀我去,大哥,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你看你家不是都有一臺車了嗎?你要那么些車干啥,怎么著兩臺車還能配一下,下個崽兒嗎?還是換錢啊。再說,妹妹買的咋了?哪有不貼補娘家兄弟的?有事兒還不是娘家兄弟給撐腰?大哥你賣給我,我保證給你個合適的價位。”</br> 許老三似乎被說服了,低聲:“那你給多少錢?”</br> 小個子:“八十!”</br> 許老三掉頭就要走。</br> 小個子:“哎你別走啊……”</br> 許老三:“我一百八買的,賣你八十,我是腦子有病嗎?”</br> 小個子:“你這車不是修過?”</br> 許老三:“對啊,那我也不賣!修過也不耽誤用,再說我修車刷漆還花了十五呢。且開!”</br> “別別別,大哥,我給你加點,再加點。你看,一百怎么樣?”</br> 許老三掃他一眼,說:“一百二,低了不賣。”</br> 小個子:“……?”</br> 他為難:“這新車才一百八,你這都騎了兩年還修過,大哥您得實在啊。”</br> 許老三抿著嘴,說:“那,一人讓一步,一百一。”</br> 他好像做了很大的決定:“只要不是我爹掏錢買的車,我肯定是不能這個價錢賣的。”</br> “那成!”</br> 雙方痛快的成交,他掃了一眼許老三的袋子,突然說:“你還有雞蛋?”</br> 許老三立刻:“這個不賣,我自己吃的,都煮過了。”</br> 小個子:“你這雞蛋,個真大啊,要不你勻我兩個吧。”</br> 許老三:“???”</br> 他認真:“你這小個子怎么回事兒啊?這都是熟的,我勻給你我吃啥?”</br> 小個子孜孜不倦:“那你勻我五個。”</br> 許老三:“六分,你干嘛?不干就算了。”</br> 小個子:“行吧。”</br> 許老三:“…………………………”供銷社四分五,你是有病嗎?</br> “你這看起來像是兩樣啊。”</br> 許老三:“嗯,這種是咸雞蛋,這種是煮雞蛋,不過都熟的。”</br> 他狐疑的看著小個子:“你該不會是投機倒把辦公室故意坑我的吧?我告訴你!”</br> 小個子都要哭了:“大哥這不是,我就看你這雞蛋挺好的。”</br> 他是覺得貴了點,但是想著這雞蛋這么大,也不虧。誰曾想,人家貴是因為是咸雞蛋,那鹽總也是錢的,所以六毛這個價錢就不貴了。</br> 他們農副食品商店賣的咸雞蛋,比這個小多了還要五毛五呢。</br> “你給我十個咸的。再來五個不咸的。”</br> 許老三:“……真不能給你那么多。”</br> “哥哥啊,你看你,你這還有不少呢。”</br> “可我要送人啊。”</br> “你送人不會買點點心嗎?”</br>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許老三還真是沒見過,還有這樣袁大頭啥都要買的家伙。他仔細瞄過了,周圍不像有人盯梢兒,看來這人應該單純就是買主。</br> 果然省城的人,就是人傻錢多。</br> 他說:“你咋啥都要買!我有的你就買,那我手表你是不是也要買啊!那,給你吧,也一百二,還沒戴幾天,你買吧,你都買吧!”</br> 許老三仿佛賭氣一樣伸出手,小個子:“!!!”</br> 他激動:“買!”</br> 許老三:“我開玩笑的。”一下子把手縮了回去。</br> 小個子拉住許老三:“那不行,你都問過我了,你要是不賣給我,我就叫人了。”</br> 許老三:“你怎么這樣。”</br> 小個子:“我就這樣,做人得將誠信,你都說了要賣,就得賣,一百二,咱們不二價。”</br> 許老三:“不是,我不賣!”</br> “你不賣我就叫投機倒把辦公室的人來了。”</br> 許老三:“你咋還強買強賣?”</br> 小個子得意洋洋:“一百一加一百二,二百三。喏,雞蛋的九分錢,我就湊整給你個一毛。一毛先給你,你跟我回家拿二百三。”</br> 許老三:“……我不去。”</br> “走走走。”</br> 在這個小個子的半拉半拽下,許老三跟著他去了不遠的一個筒子樓,他也不上樓,站在樓底下叫:“阿婆,阿婆你下來。”</br> 沒多會兒,一個老太太下樓,小個子:“你拽住他,我回家拿錢,這自行車是咱們家的了。”</br> 老太太一把抓住許老三。</br> 許老三:“……你們城里人,咋都這樣啊。”</br> 老太太充耳不聞,小個子倒是很快的跑了下來,他氣喘吁吁,拉過許老三,就把一卷大團結遞給他:“你數一數。”</br> 許老三:“……我不想賣。”</br> 苦哈哈。</br> “不賣不行,快點。”</br> 許老三點了點,還真是二十三張大團結。</br> 許老三:“……”</br> 小個子把他手表擼下來,興高采烈:“行嘞,你快拿著你的袋子走吧,別是被人看出來。”</br> 許老三:“我真是,我倒了八輩子霉遇見你。”</br> 小個子:“嘿嘿嘿。”</br> 他嚇唬許老三:“我們這邊可有小腳偵緝隊,你趕緊走哈。”</br> 這么一聽,許老三趕緊拎著自己袋子,一溜煙兒跑了。</br> 等他沒影兒了,小個子高興:“小樣兒,還跟我斗?當我看不出來,你就是想賣車的?”</br> 不過,這個手表,他可真是撿了便宜了。</br> 這樣自以為精明的大傻子,再來一打都不嫌多啊!</br> 他這次啊,真是賺了。</br> 而此時,許老三已經很快的跑了兩條街,確認沒有人跟著自己,他掏出錢偷偷的又點了一遍,高興的眉眼彎彎。他深深覺得,就小個子這樣自以為精明的大蠢蛋,再來多少都不虧啊!</br> 這兩樣東西,都超過他料想的價格賣出去了。</br> 哦也!</br> 他賣出了東西,也不在城里久留。</br> 許老三想了想,決心不住店了。提著袋子,直接坐上了去下面縣里的汽車。來都來了,他去看看他的“好兄弟”范偉吧。畢竟,人家可是為他的藏品提供了官窯皇家瓷器一枚。</br> 雖然,在他看來,那是狗食缽子。</br> 他將剩下的十枚咸鴨蛋裝在了袋子里。出門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帶了挺多東西,現在看來,真是計劃沒有變化快啊。除了剩下七個熟雞蛋,竟然都沒有了。</br> 許老三來到紅糖廠門口,門崗對他有點印象,說:“我好像見過你。”</br> 許老三微笑:“大叔,我來找范偉,您能幫我叫一下人嗎?”</br> 門崗大爺:“你是來參加小范婚禮的吧?”</br> 許老三:“???”</br> 他說:“這小子,運氣好啊。”</br> 許老三:“?????”</br> 大爺很快的就去叫了人,許老三有點迷茫,這……范偉還真的找到媳婦兒了?</br> 范偉大概沒想到他會來,高興的手舞足蹈:“老哥,我還想給你寫信通知你我結婚的事兒,沒想到你自己就來了!你等我請假,咱們回家說!”</br> 他一臉的感動:“我遇見你,真是天大的福氣。”</br> 許老三:“???????”</br> 雖然內心很多小問號,但是許老三還是微笑:“我等你。”</br> 他深吸一口氣,問:“范偉這是要結婚了啊?”</br> 門衛大爺激動:“可不是嗎?他運氣好啊,娶了我們副廠長的閨女。”</br> 許老三:“!!!”</br> 這特么,什么操作!</br> 不過,他不動聲色,保持冷靜。</br> 范偉很快的去而復返,說:“走走走,我請好假了,走,去我家。”</br> 許老三就這么跟著范偉一起走,還不等他問什么,范偉就興高采烈:“老哥,你說我怎么這么幸運,能遇見你,又不是遇見你,我這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結婚,真是對虧了你啊。”</br> 許老三誰想到剛見面的時候這人冷淡疏離的狀態,在想現在的態度,心里也多少多了幾分感慨。</br> 他說:“我聽說,你娶了副廠長的閨女?”</br> 范偉得意的一笑,說:“可不是嗎?有時候還真是不信邪都不行,我之前就是不成,后來把那個狗……”</br> 他恍然想到自己偷偷扔了的事兒還沒跟許老三說,壓低了聲音:“老哥,不瞞你說啊,上次你跟我說那個不太好,我這想了想到底還是給扔了。沒想到,還真是挺準的,我扔了也就不出半個月,就認識了現在的這個女同志。”</br> 許老三:“……”</br> 不,你想多了。</br> 根本不是一回事兒,那些都是我為了忽悠你瞎蒙的。</br> 不過,許老三現在倒是不好說的更多,只含笑說:“沒想到你還是扔了,不過這種事兒還是看你自己。不過,你咋不說是我教你整理了自己,你才找到媳婦兒的?”</br> 范偉笑:“那當然也有這個原因,我對象跟我認識的時候,就說我跟其他人不一樣。別人都是不修邊幅,就我一個人,整理的干干凈凈。”</br> 他原來都不知道,原來收拾自己還能有這么多好處呢。</br> 許老三笑了,他說:“那就要恭喜你了。”</br> 范偉:“嘿嘿嘿,對了,老哥你這次過來還是為了送貨?”</br> 許老三點頭:“可不是嗎?正好過來送貨,這不是順便過來看看你嗎?”</br> 兩人說話的功夫就到了范偉家,他家也是一大家口住在一起,不過這個時候,倒是只有范大娘一個人在家。</br> “小偉你咋回來了?”</br> 范偉:“這是我哥們,你還記得吧?來過咱家一次的。先頭兒還教我打扮自己……”</br> 范大娘立刻眉開眼笑:“記得記得,快坐。”</br> 其實她開始對這人很有意見的,雖然他是幫了自家,但是他竟然給小偉教的很愛花錢,一個男人家,打扮自己干啥?又是雪花膏又是香胰子又是新衣服的,真真兒浪費了錢。</br> 為了這個,他的錢都基本不上交了。</br> 范大娘這個心疼呦。</br> 不過,萬萬沒想到,這人的話竟然還有幾分道理,讓他家范偉真的就招了桃花運。</br> 她熱情洋溢:“你坐下,大娘給你倒一杯紅糖水。”</br> 許老三將自己手里的紙袋子遞過去,說:“大娘,我這剛知道范兄弟要結婚,時間倉促,也沒得準備什么。明天還要往回走,實在是慚愧……這,小小禮物,不成敬意。”</br> 范大娘倒是也沒指望能是什么好東西,畢竟她可聽說這人是從外地來的。只是一打開,立刻心花怒放:“呀,你這雞蛋可真是大個兒。”</br> 許老三:“這是我從家里給范偉帶的,路上怕碎了只能煮了,不過咸雞蛋倒是可以做一道菜的。”</br> 范大娘沖著是個咸雞蛋,更加的笑容燦爛,她說:“你們坐。”</br> 范偉這立刻迫不及待的講起了他和對象的相識,原來,這個對象是副廠長早年跟第一任妻子生的,那個時候剛解放,她媽抱著剛出生的她,跟她爸走散了。都這么多年了,副廠長也都又結婚生子了,沒想到竟然陰差陽錯找到了她。</br> 雖然人找了回來,但是畢竟有了二十來年的隔閡,她年紀也不小了,家里又有后媽和同父異母的弟妹,生活上總是相處不來的。所以就張羅相親的事兒了。到底失散了這么多年,即便是再娶了。副廠長也是對這個女兒有愧疚的。所以就不想找個油滑的,他選來選去,就選中了廠里的幾個相對來說家庭條件還行,人還比較老實的。</br> 范偉這人雖然沒什么大能力,但是人老實,家里人雖然有小心思但是卻不壞。而且這家人幾個男同志都在糖廠工作,說一千道一萬,副廠長是能拿捏住他們家的,所以安排了兩個人相親。</br> 原本副廠長還擔心閨女不愿意,沒想到范偉這段日子還收拾起來了。因為他干干凈凈的,所以兩人倒是相對了眼。</br> 其實這位姑娘也相親了好幾個,那幾個都比范偉長得好,但是就因為范偉體面,倒是拔了個頭籌。</br> “那你們的婚事定在?”</br> 范偉:“我們想天暖和一點,端午前吧。”</br> “那還有一個月。”</br> 范偉:“可不是嗎?”</br> 許老三:“那你們結婚之后有啥打算?”</br> 說起這個,范偉就得意了:“我就會搬出去了,我媳婦兒工作單位那邊給她分了一間宿舍,我去看了,三十來平呢。就算我們有了孩子也是住的開的。你看我家,十四五口人,住八十來平。”</br> 許老三:“你媳婦兒這剛來就有工作?”</br> 范偉點頭:“我未來岳母,就她后媽,托娘家的哥哥幫忙,給她安排到了供銷社做售貨員。那可是正式工。要不然怎么能分宿舍呢!”</br> 要不范偉怎么對許老三的話深信不疑呢,因為他真的占了特別大的便宜。</br> 所以他堅信,以前真的是那個狗食缽子影響了自己,現在狗食缽子扔了,他就轉運了。他命里啊,就是有這樣的好運道。</br> “哥,如果不是你提點我,我現在還蒙在鼓里,正是因為有你提點我,我才能改變命運交上好運,往后你就是我親哥,有啥需要兄弟的,就說話。”</br> 范偉拍著胸脯,十分響亮。</br> 許老三笑:“行,以后我有事兒找你。”</br> 他之所以還跟范偉來往,就是看中他糖廠倉庫保管員這個工人身份啊。要不然,他是閑的嗎?大老遠來這里交朋友。</br> 范偉也高興,覺得老天爺冥冥之中都幫自己,要不然怎么就能遇見許老三。他說:“你今晚住在我家,咱們哥倆兒好好的聊聊,明天我帶你四處轉轉。”</br> 許老三:“這不好吧?多影響你工作啊。”</br> 范偉:“明天不是我的班,正好放假。”</br> 許老三:“行,那就勞煩兄弟了。”</br> “啥啊,不麻煩。”</br> 雖然范偉家擠擠巴巴,范偉自己住的地方是客廳里夾出來的一個小房間,除了一張床,一無所有,不過兩人擠吧一下倒是也行,畢竟現在天還涼著,要是夏天,那可就遭罪了。</br> 許老三這個人還是很能隨遇而安的,畢竟,住在這邊兒又不花錢。他可不是會放過便宜的人。不過等范家人都回來了,才是真真切切能感覺到人多痛苦。</br> 許老三想:這城里人住在這筒子樓里,就這么一畝三分地,也真是遭罪啊。</br> 這還沒有他們農村寬敞呢!</br> 但是該說不說,范家人對他們還是很客氣的。不過一點也不意外,誰讓他是范偉的朋友呢。范偉現在可是他們家的紅人。雖說他對象是后找回來的。但是感情好不好算啥,人家實惠是顯而易見的。</br> 一個正式工的工作一套房,已經足以讓很多人瘋狂了。那是窮其一生都追求的。</br> 許老三明顯能感覺到范家人對范偉說話都帶著巴結,不得不說啊,這有沒有錢,自家人態度都不同啊。倒也不是說勢利眼不勢利眼的,就是艱苦的時候,大家誰不盼著有個好的生活呢。</br> “許同志,你們那邊農村,日子挺好吧?我瞅著農民其實也沒有早些年辛苦了。”這是范大哥,他夾了一筷子咸雞蛋的,吃的眼睛都彎了。</br> 范大娘把一個雞蛋切成了八瓣兒,兩個雞蛋就湊成了一盤子菜。</br> 一貫吃的比較好的許老三,還真是有點不習慣。這正在心里吐槽他們城里人咋還比農村人摳?他那摳門的老娘都沒這樣。</br> 許老三:“還是很辛苦的,不過我們那邊土地不算肥沃,所以只能另辟蹊徑了。像是我們村就有農民合作社和造紙廠。”</br> 范大娘:“怪不得你們用紙袋子,這紙袋子真是不錯。”</br> 她一眼就相中了,覺得自己以后怎么都得用一年。</br> 許老三微笑點頭:“確實不錯,省城那邊還跟我們定了貨,應該不久就能在省城看見了。”</br> “呀,省城都訂貨了?”范大娘狐疑的看向了許老三,似乎相信這農村來的能這么厲害。</br> 許老三面不改色:“嗯,我們這個出貨還是很好的,收購站那邊定了一大批。就是不知道,他們會供應到哪里了。像是我們縣里供銷社,也賣這個的,一般有人買都是走禮用,銷量還不錯。”</br> 范偉:“呀,那我得問問我對象他們供銷社進不進貨。”</br> 范大娘眼珠子轉悠,笑著說:“是啊,問一問,咱們幫著牽著線。小許這人不錯,還能讓你白干不成?”</br> 許老三慢條斯理:“范偉,你可別給我找事兒哈,不用牽線兒。我們那邊自己都不夠賣。可不想往外地發了,忒麻煩。省城收購站那邊,我們是為了農民合作社的產品銷路,所以不好推辭。你可幫幫哥哥,別給我多攬活兒。”</br> 范偉哈哈大笑,說:“好。”</br> 范大娘抿抿嘴。</br> 范大哥笑:“娘,你別瞎摻和。”</br> 許老三垂首吃飯,毫不客氣的夾上了一塊肉,直接放在了嘴里。</br> 他可帶禮物了,干啥不吃???!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