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無論是蘇涼比平時起晚了。
    蘇涼這次醒來時候,床鋪另一半已經(jīng)涼了,陸太攀的位置空空蕩蕩的,顯然早就醒來了。
    這么尷尬的一晚上過去,能夠在早上醒來時候避開陸太攀,蘇涼本應(yīng)該松一口氣才對,然而他怔怔看著床鋪發(fā)了一會兒呆,卻覺得自己好像也沒有真的輕松很多。
    他的腦子里亂糟糟的,一下子是昨天晚上陸太攀那包含著情愫的低語和身上清涼的氣息,一下子是當初在游輪上自己被男人護在身后一路逃亡的過去,再然后,是自己初到陸家村的那一天,陸太攀給自己煎的雞蛋……
    就連蘇涼自己都有些搞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整個人有點兒像是喝醉了,又像是在夢里,驚慌失措自然是有的,然而在那慌亂之下,似乎還有那么一絲絲被自己刻意隱藏起來的……開心?
    蘇涼猛然捂住了自己的臉,瞬間又覺得自己臉在發(fā)燒。
    這么在床上耽擱了好一會兒,蘇涼才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管怎么說如今陸太攀也沒有吧事情挑明,自己沒想清楚就沒想清楚吧,也沒到一定要把面對面把這事說清道明的時候。
    暫時,就當什么不知道好了。
    蘇涼努力說服著自己,然后披著衣服下了床,推開臥室的門,穿過院落到了飯廳,一股油煙味將清晨的空氣染上了一絲溫度。
    蘇涼循聲很快就找到了陸太攀。
    昨天晚上陸太攀自然也是沒有睡好的,不過跟眼底殘著淡淡青影的蘇涼不同,陸太攀整個人就像是喝了鹿血酒一般,整個人莫名就透著一股熱氣,眼睛又黑又亮,像是那種沒怎么吃飽的狼。如今他只穿著一件汗衫站在灶臺旁,胳膊上梆硬的肌肉輪廓,淡褐色的皮膚上沁著一層薄薄的汗,皮膚下青筋微隆,在進廚房前也不知道這位曾經(jīng)的特種部隊惡魔頭子給自己安排了怎么樣的魔鬼訓(xùn)練好消耗掉過分的精力。
    而到了蘇涼這里,青年一看到心目中英明神武的陸隊又在廚房里敲雞蛋,莫名就有點兒緊張。
    他也顧不得別的,腦子一熱便也連忙擠進了廚房。
    “陸……陸哥,還是我來吧?你想吃什么我來做就好。”蘇涼開口道,話說出口,他咬了咬嘴唇,連忙補充道:“畢竟你留我過夜,我也不好意思。”
    陸太攀此時剛好從鍋里夾出了一枚荷包蛋。
    嗯,一如既往,油滋滋,焦黑。
    青年清涼溫和的聲音傳入耳朵里時候,男人總覺得喉嚨有點兒干,那股好不容易壓一下去勁頭隱隱又有點起來的意思。他連忙輕咳一聲,屏息凝神冷靜了一瞬,這才轉(zhuǎn)過頭來,對上蘇涼。
    大名鼎鼎的陸隊長在看到青年眼底烏青時,也不由一怔。
    “沒睡好?”他忍不住問。
    “啊……啊,還好。”
    蘇涼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灼熱的,好像擁有實質(zhì)的目光落在蘇涼臉上,蘇涼睫毛簌動,很不爭氣地又有點臉紅的樣子。
    在那短暫的一刻,廚房里陷入了寂靜。
    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而粘稠的氣息,蕩漾在高大健壯的男人與白皙瘦弱的青年之間。
    影影綽綽。
    若有似無。
    但那也只是短短的,快得宛若錯覺一般的一瞬間。
    然后,陸太攀輕咳了一聲。
    “我這手藝確實要練。”
    男人說得坦誠,但要說他真的以后多不好意思吧,倒也沒有。
    他還瞅著蘇涼,瞅得那人連脖頸后面都開始泛起粉,陸太攀才輕輕地笑了笑,然后給蘇涼讓了位置。
    感覺到陸太攀到了門邊頭,極為強勢而鮮明的存在感稍稍遠離了那么一點兒,蘇涼這才長松了一口氣。
    “其,其實也不是……”
    蘇涼訥訥地說道。
    他原本是想安慰一下陸太攀其實對方廚藝倒也沒有那么差,然而說話間他看了一眼新鮮出爐的焦黑荷包蛋,薄臉皮的大學生老師就梗住了,怎么也沒法當著人面信口開河撒謊。Xιèωèи.CoM
    “嗯,小涼老師以后教教我。”
    陸太攀用目光描摹著晨光中溫婉可人的小老師,總覺得自己胸口好像躲了什么毛絨小動物一般,活潑得竄來竄去,搞得他這么大個男人,如今卻覺得心口又絨又癢的。
    聽到陸太攀一口一個“小涼老師”,蘇涼這下連耳垂都紅了。他微妙地覺得陸太攀這話說得好像跟之前同自己說話時都不太一樣,但是細品起來又沒琢磨出個不同來。再聯(lián)系到昨天晚上,就算再怎么安慰自己說可以先當做什么都不知道,這時候的蘇涼依然窘到了頭都抬不起來的程度。
    他抿著嘴唇,沒有多說什么而是埋頭開始做起了早飯。
    就跟他自己之前說的一樣,蘇涼確實不是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雖然說是村里的土灶,可他操作起來也就是最開始有些狼狽,很快他就上了手。
    而且這次跟之前不一樣,第一次來陸太攀家時他束手束腳也不敢亂動廚房里的東西,這一回他倒是想用的都用上了。
    早餐吃的還是雞蛋,但是那雞蛋攪碎了,又放了點面粉做成了蛋糊,里頭撒上了蔥花和細鹽,豬油下了鍋,把漆黑的鍋底都染得亮晶晶的,然后將那蛋糊沿著鍋邊淋上一圈,抓著鍋把那么一轉(zhuǎn),鍋底就多了一張金黃柔軟的蔥花雞蛋餅。
    雞蛋餅一張疊著一張,很快就在盤子里堆得高高的。
    然后就著鍋底剩下的油,把那炸豬油剩下油渣,切碎的老油條還有紅彤彤的辣椒碎,在配上雪白的大蒜,青翠的蔥末,一起炒了一小碗噴香撲鼻的哨子。下一碗光頭面,在光頭面上淋上了點麻油和醬油,在把這哨子淋上去那么一拌,哎喲,可真是又韌又油又香。
    當然還少不了豆腐腦,那碗豆腐腦倒是陸太攀今天特地讓村口王嬸送來的。上一回他看蘇涼吃荷包蛋吃得一臉僵硬,就知道自己這位小老師吃上面其實講究的很,早上吃只吃干的怕是會覺得噎得慌,這次就留了心眼,早起晨練跑圈時候特意繞到豆腐坊要了這么一碗豆腐腦。
    那豆腐腦上要是再淋上點紅糖,軟軟甜甜確實應(yīng)該討人喜歡。
    陸太攀當時是這么想的。
    蘇涼卻沒意識到這是陸太攀特意給他開的小灶。看著那用碟子蓋著的碗里頭是豆腐腦,他也沒想太多,直接下了點酸菜和干辣椒,又把那豆腐腦倒進去,撒了點鹽,再點一點麻油,就做好那一海碗熱氣騰騰,生津開胃的豆腐腦酸菜湯。
    蘇涼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在他做飯時候陸太攀也沒走,偌大一個人就那么硬邦邦地杵在門口,一雙漆黑的雙眸就那樣深深地看著蘇涼。
    男人看上去非常溫柔,而且也非常愉悅。
    那雙眼睛里好像只容得下蘇涼一個人,除此之外,還夾雜著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蘇涼覺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被昨天晚上的事情弄得腦子短路了,不然也不會像是如今這般,只要被陸太攀看一眼,就又緊張又羞澀,心慌意亂到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辦……而且,是他的錯覺嗎?為什么他會覺得眼前這一幕有點兒眼熟,好像曾經(jīng)在哪兒見過。
    過了一會蘇涼忽然想起來,這不就是尋常人家里小夫妻早上一起做早飯的場景嗎?
    唯一不同的就是,別人家小夫妻中的妻子若是看到這么大個人站在廚房門口只是傻笑,大概會皺著眉頭,語氣嗔怪地罵一句“去去去,別在這里礙事”,而蘇涼他對上陸太攀的眼神,只會覺得心跳又快了一拍。
    “好了。把東西端出去就能吃了,我就隨便做一下,你別嫌棄。”
    蘇涼垂下眼簾,臉頰微紅地說道。
    “小涼老師這飯做得色香味俱全,我怎么可能嫌棄。”
    陸太攀連聲說道,心情極好的樣子。
    他替蘇涼把那碗碟都拿到了桌上,然后夾著那蛋餅就一口面,就一口湯,每吃一口,就要真心實意嘆一聲:“好吃!”
    那幸福得仿佛能往外冒泡的模樣,簡直讓蘇涼懷疑自己吃的跟他不是同一種食物。
    *
    那天蘇涼又是被陸太攀送到學校去的,不同的是這次學校里多了一個班級的學生,看到那一前一后靠近的兩人。都忍不住伸出頭來張望個不停。
    “蘇老師早上好!”
    這是在跟蘇涼打招呼。
    “老大好!”
    這是在跟陸太攀打招呼。
    “蘇老師,老大,你們兩個怎么一起來了啊?!”
    這是……這是孩子們的好奇心。
    蘇涼也不知道怎么會被幾個小毛孩天真無邪的詢問得這般心慌,不過好在陸太攀在孩子群中威望極高,只需要他淡淡往毛孩子那邊看一眼,一臉淡漠地說一句:“大人的事,你們小孩子別管。”
    那群好奇心旺盛到了極點的小孩子們便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完全不敢再多問什么。
    然而面對小屁孩時候一臉冷漠的陸太攀,在面對蘇涼時候,表情卻會在一瞬間變得格外溫柔。
    他將手中的教案遞到蘇涼手中,看著面前眉眼低垂,耳尖紅紅的青年,暗地里磨了磨牙。然后聲音微啞,低聲囑咐了一句:“晚上我來接你。”
    “啊?”
    蘇涼一時之間沒回過神來。
    “去薛家家訪。那小混蛋昨天晚上偷了我的蛇來嚇你,你肯定會管這事,不是嗎?”陸太攀輕聲解釋了一下,“知道你心疼學生,所以晚上我們一起去他家,這叫什么來著,對了,叫家訪。”
    “對,是要家訪一下。”
    蘇涼干巴巴應(yīng)道。
    “這村里你不熟,我?guī)闳ゾ秃谩!?br/>
    “好。”
    將蘇涼乖巧模樣看在眼中,陸太攀終于沒忍住,笑了一下。
    ……真乖。
    他在心里想。
    *
    不過,蘇涼終究還是沒有跟陸太攀完成自己第一次家訪。
    因為等他上完晚上的課趕到薛銀環(huán)家時,薛家嬸子就一臉淡定地告訴面前的兩人,薛銀環(huán)不見了。
    不得不說,薛銀環(huán)腦筋確實很好,那天白天在早上瞥見蘇涼跟陸太攀一起從陸家出來,立刻就知道事情敗露了。
    惹到了老大,這日子恐怕是真的要完了。
    昨天一時氣憤,今天悔不當初,薛銀環(huán)頓時怕得要命嗎,連家也不敢回,當機立斷就往山里跑了。當然這種事情之前這小破孩也搞過無數(shù)次,所以最開始跟蘇涼和陸太攀說時,就連薛銀環(huán)的父母也是沒了脾氣。他們先是跟蘇涼保證,等薛銀環(huán)回來后,揍斷腿也要把這小混賬帶到學校去(蘇涼表示這倒是不必),之后又熟門熟路地跟陸太攀為了薛銀環(huán)偷蛇的事情道歉,陸太攀不置可否,不過這事明面上,也能算是過去了。
    這些人中除了蘇涼還是十分不安之外,似乎所有人都覺得等過幾天薛銀環(huán)帶上山的東西吃完了,人自然就回來了,跟之前無數(shù)次一樣。
    沒成想就在那天夜里,陸家村這塊下起了暴雨,兩天兩夜未曾停歇。
    而薛銀環(huán),至此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