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岑應是去了車庫,鐘善站在大門前等他,順便取消了打車訂單。
片刻后,黑色轎車減速前行,出現在視野里。
她收起傘,用力抖了幾下上面的水珠,稍加思索,去拉后車門。
車門鎖著。
或許是裴岑忘了開。
她等幾秒,再去拉,仍是鎖著。
駕駛座上的人似乎不耐煩,連續按了兩次喇叭。
鐘善無奈,走到副駕駛,窗緩緩落下。
她略微彎腰,纖細的手指緊緊扣著車門,出聲清了清嗓子,以望吸引他的目光,能搭上話。
但裴岑手指一搭沒一搭敲著方向盤,偏不轉頭,拒絕跟她有眼神交流,淡聲道:“后座放東西了,坐前面?!?br />
鐘善甚至能聽出點可惜,仿佛在說后座東西放得真不是時候,居然要讓她坐副駕駛。
“好的?!?br /> 她應了聲,彎腰坐進副駕駛,又抖幾下傘,才關上車門。
車內溫度適宜,既不悶熱,又不讓人冷到皮膚起雞皮疙瘩。
還夾雜著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
她把傘放到腳邊,小腿并攏到一起。剛剛風吹著,有些雨打到后背衣服上,有濕意。她不敢往后靠,擔心弄臟車背。
思考要不要寒暄一句。
兩人最后一次見面的情形歷歷在目。
也是下雨天。
即便裴岑念著過往的微不足道的情分,加之受到朋友委托,勉強同意送她回家。
但不能代表,他愿意和她進行多余的寒暄。
鐘善微微吐口氣,決定閉嘴。
沒料到裴岑先開口:“安全帶?!?br /> 不帶任何情緒。
也正常。
如果像網約車司機一樣熱情,反而不是他了。
“好的。”
從陶冶住的地方到盛嘉園大約要三十分鐘。
氣氛出奇的沉默,偏偏又一路紅燈,停下來的時候周圍全部靜止,只有雨刷器不停地擺動。
鐘善實在坐立難安,甚至刻意減緩呼吸頻率,企圖有點什么動靜來打破此刻的無聲。
余光忽然看見車載音樂。
“能放首歌聽聽嗎?”
她隨口一問,心理已經準備伸手去點了。
畢竟這種客氣的事情,一般沒人會拒絕。
況且裴岑跟她待在封閉安靜的空間里,也會覺得很尷尬吧。
但裴岑總能打破她的常規認知。
他毫不留情地拒絕:“不能?!?br />
抬起的手僵在膝蓋上方,鐘善下意識地反問:“為什么?”
裴岑打了個彎,余光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顯示屏,又回到她臉上,淡淡道:“太吵?!?br />
太、吵。
既是指音樂。
更是指她。
鐘善發覺,他含沙射影的本事有了爆炸式的增長。
心里有點說不上來的堵。但面上仍笑著掩飾尷尬,語氣里帶有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失落:“那好吧。”
裴岑態度已十分明確。他像對待陌生人般對她,再無例外。
現下的情形,僅僅是因為陶冶的拜托,讓他不好拒絕。
一路上,再沒有任何交談。
漫長如整個世紀的二十分鐘后,車停在盛嘉園。
鐘善解開安全帶,掂起傘。
裴岑沒有開口的意思。
她沉默著下車,輕關上車門,沒有即刻離開。
不管怎樣,出于基本的禮貌,她應該道謝。
盡管這些禮貌里,可能夾雜了那么點私心。
鐘善轉身,抬手輕輕扣了幾下。
車窗緩緩落下。
副駕駛上的手機突然亮起。
來電人是陶冶。
裴岑皺了下眉,手指劃過,再次歸于平靜,轉而看向鐘善。
像是在無聲催她,還有什么事快說,趕時間。
鐘善握傘的五指張開又收緊,因他的態度冷靜不少,很官方地道謝:“謝謝你送我回來,麻煩了。”
“客氣?!迸後瘬P了揚唇捎,旋即落下,笑得很假,“順路而已?!?br />
順路而已。
潛臺詞就是,千萬不要自作多情。只是出于朋友的請求罷了。
鐘善低眉,往后退了兩步,“注意安全?!?br /> 裴岑漫不經心地應了聲,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幾秒。
她的頭發長度永遠在肩胛骨靠下方一點,烏黑柔順,襯得皮膚更加雪白。
撐傘的右手,纖細的手腕上垂下手鏈的流蘇,跟她今天棗紅色的連衣裙很配。
鐘善低頭沉默不語的樣子,又讓裴岑想起來兩個人最后見面那次。
也是這樣的下雨天。
他自嘲地笑了聲,下一秒便驅車離開,不帶任何留戀。
黑色轎車消失在視線里。
鐘善撐傘快步走進小區,進房間后關門,擺好阻門器,才感覺到一身的困倦。撲在沙發上,對著天花板發呆。
今天心情本該不錯的。
結束了連續加班兩個月的項目,能拿到一筆不菲的獎金,打牌罕見地贏了錢。
但和裴岑的再遇,他冷漠疏離的態度,卻讓她心口犯堵。
說不上是難過。
畢竟當年是她對不起他,把話講的那樣決絕。
倘若角色互換,鐘善見到裴岑,都要罵上幾句再走。
所以,一切都是她活該。
-
云寧的另一端。
裴岑洗完澡,驀地想起掛掉的電話,點開未接記錄,回撥。
“你剛怎么掛我電話了?!碧找鳖H為委屈。今天剛被未婚妻折騰,打給自家兄弟還被掛電話。
腔調極其矯揉造作,讓人汗毛直立。
裴岑瞬間拿遠手機,警告道:“好好說話。”
“別別別!”陶冶清了清嗓子,“之前下雨天怎么喊你你都不出來,還以為你雨天憂郁呢,怎么今天舍得出來了?”
“譚雅女士在家?!?br /> 陶冶樂得不行,“譚姨又催你?她前幾天還讓我多幫你留意……”
裴岑面無表情地聽著,電話里傳來拍打聲,像是拍了下腦門。
“差點忘了我有正事?!?br /> 裴岑對正事兩個字嗤之以鼻:“說?!?br /> “小鐘這妹子怎么樣?”
陶冶笑聲既八卦,又奸詐。
裴岑幾乎是秒懂。
他本就心煩意亂,此刻語氣更為不善:“你有毛?。俊?br />
“你就裝!“陶冶哼哼兩聲,不怕死地揶揄,“就你平常對人愛答不理的樣,天天拽的五萬八萬的,要不是看對眼了,能教人打牌?”
裴岑皺眉:“……掛了?!?br />
“別別別!”陶冶語氣聽起來倒十分認真,“小鐘人真不錯。長相不用說,公司里想追她的能從我們公司排到你們公司?!?br /> “今年校招第一輪面試,我就看好她。這不輪崗在設計部,雖然她沒有相關經驗,工作起來一點都不拖后腿?!?br />
裴岑突然抬了下眼睫,以為自己聽錯,重復一遍:“今年校招?”
“對啊,她是云大的應屆畢業生。”
云大是全國排名前三的綜合性學校,與明南大學不相上下,陶冶語氣里掩飾不住的驕傲。
“研究生?”裴岑追問。
“本科生?!碧找焙龅赜窒氲绞裁?,“她好像休學了一年。”
鐘善在明南一高時,成績永遠名列年級前三。高考成績位列全市第二,能夠自由選擇明南大學或云寧大學的所有專業。
在后來的校園榮譽榜上,他知道鐘善最后被云寧大學錄取。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休學一年。
心里想著,他便這么問出口。
“我當時也好奇,小鐘好像不大愿意提這個事,就沒再問?!碧找币庾R到什么,在電話那邊樂起來了,“兄弟,對人家上學都這么感興趣,還嘴硬對人家沒意思呢?”
裴岑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