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暮這一席話。令在座所有人都是一愣。柳光全也稍微有些意外。但他仍然不動聲色的地喝著茶。
    “其實昨天我在和陶書記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已經說到過。扶貧款。不是救濟款。不能只是一味地把錢發給他們。而是應該想辦法幫助他們真正找到脫貧致富的路子……”
    聽著林辰暮嚴肅的話語。馬景明臉色就難看起來。柳光全也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只有李皓是歡欣鼓舞起來。林辰暮雖然沒有明說。但話音兒里的意思。卻顯然是毫不客氣地駁斥了馬景明剛才的話。
    林辰暮大概講了十幾分鐘才收住話茬。其主要的意思。和陶興南昨天所說的幾乎沒有什么區別。只不過這次。他并沒有提修橋的事。蓋因如果要修繕校舍的話。這橋自然就只有暫時延后。畢竟只有這么一點錢。顧得了一頭就顧不了另一頭。
    他話語剛落。馮曉華就興奮地鼓起掌來。緊接著李皓也緊隨其后。林辰暮只說了部分下發的扶貧款的處理意見。卻沒有提到剩余部分的用途。這讓他看來。無疑是一個良好的信號。
    官塘窮。超過一半的群眾尚且生活在溫飽線下。因此。所謂的工商業。幾乎可以說是一片空白。稅務也苦哈哈的收不了幾個錢。說到影響力。分管工商稅務的李皓比起分管農林水利的馬景明。委實差了一大截。如果能夠借此機會發展起官塘真正意義上的工商業來。對于他來說。手上的權柄也會相應增強不少。
    看來這個林辰暮。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啊。想到李皓的心思就活動起來。以前的官塘。基本上就是一團散沙。除了柳光全這個一把手之外。其他人各自為政。時而縱橫聯合。時而針鋒相對。但基本上都只能爭取柳光全的支持。提議才能獲得通過。
    可林辰暮的到來。似乎就注定了這個格局會發生變化。馮曉華不知道什么緣故。已然是旗幟鮮明地和林辰暮站在了一個陣營。甚至看那架勢。大有甘當沖鋒陷陣卒子的覺悟和想法。不知不覺間。已然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勢力。再聯想起對林辰暮畢恭畢敬的陸明強。李皓心頭都不禁有些咂舌。曾幾何時。單槍匹馬進入官塘的林辰暮。已然有了在官塘呼風喚雨的能耐。
    而自己。又能在其中左右逢源。謀取怎樣的好處。
    其他人也跟著鼓起掌來。雖然有些勉強。掌聲也是稀稀落落的。只有馬景明鐵青著臉。泥塑般坐在那里。心頭極為窩火。他自認沒有得罪林辰暮。可林辰暮今天卻就像是專門和自己過不去一般。雖然沒有點名道姓。但句句直指自己所分管的部分。這讓他大感顏面無光。
    馬景明剛想說點什么。卻聽柳光全笑著說道：“呵呵。林鄉長考慮問題確實很全面啊。我覺得很值得我們大家好好反思一下。馬鄉長。你說呢。”
    馬景明就眼睛一亮。敏銳地從柳光全的話里感覺到。似乎這位一把手對林辰暮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么好。他偷偷觀察了一下柳光全的臉色。卻見他若無其事地喝著茶。卻再找不到什么信號兒。
    不過有了柳光全這話。馬景明似乎也有了底氣。笑呵呵地說道：“不錯。林鄉長說得很全面。不過恕我直言。操作性上還值得商榷。當然。這也不怪林鄉長。畢竟他來我們官塘不久。又一直在外面出差忙碌。對于一些具體情況還不太了解……”
    “話不能這樣說吧。”馬景明話還沒說完。馮曉華就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沉聲說道：“林鄉長雖說來官塘的時間不長。可論起對官塘的了解。恐怕不比你馬鄉長差吧。官塘轄8個行政村。38個村民小組。46個自然村。林鄉長可是挨個走遍了。馬鄉長你又去了幾個。”
    馬景明對馮曉華跳出來和自己唱對臺戲是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呵呵笑了笑。又不緊不慢地說道：“馮鄉長別著急嘛。林鄉長的工作。那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光是憑他拿出的那份發展規劃來。我就是望塵莫及。要不然。為什么組織派他來給我們當鄉長。而不是把你馮鄉長扶正。”
    “你……”馮曉華臉上就有些不好看。不可否認。在此之前。他可沒少活動。本以為自己可以扶正的。不曾想卻被林辰暮占了位子。剛開始他對林辰暮也是咋看咋不順眼。如果不是上次東屏之行。恐怕他還會選擇和林辰暮對著干。
    “呵呵。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說林鄉長再能耐。畢竟對于我們官塘以往的情況不甚了解。我們官塘窮。包袱重。財政更是緊張。每一分錢都要盤算著用。不比林鄉長以前在市里的時候。要不然。又何至于到了連老師的工資都發不起的地步。”
    馬景明說這話的時候。拿起茶杯大口喝水。眼睛卻看向了拿起茶杯。大口喝水。眼睛看向了孫蓉鈺。
    李皓臉色一變。看馬景明的眼神就不由多了幾分恨意。馬景明這話。無疑是在拉攏孫蓉鈺。如果柳光全、馬景明和孫蓉鈺聯合在一起。那恐怕即便自己力挺林辰暮。也會落入下風。指望陶興南那老狐貍站在自己這一邊。恐怕不現實。
    李皓正嘆氣。心里盤算著如何才能說動孫蓉鈺。卻聽林辰暮突然開口說道：“馬鄉長說我不太了解情況。不錯。我確實不了解。是我工作沒有做到位。我檢討……”
    林辰暮這話讓包括陶興南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由吃了一驚。馮曉華更是急得不行。都到這個時候了。林辰暮怎么能服軟呢。他一個勁兒地給林辰暮遞眼色。林辰暮卻似沒有看到一般。有些凄然。又有些激動地說道：“就是因為我對鄉里的情況了解還不夠深入。這才不知道。各個村小的校舍。居然都已經成了危房。而我們的孩子。就在這樣的屋舍下讀書。這樣的狀況。我看了心都在滴血啊。”
    說到這里。林辰暮從包里掏出一摞照片。放在桌子上。這些都是大灣村小校舍的照片。也虧得路翔宇車上帶了價格不菲的拍立得。要不即便拍了。官塘這個窮山溝溝還真找不到彩擴沖印的地方。
    一大摞從各個角度拍攝的大灣村小那破敗不堪校舍的照片。別說還很有震撼力。尤其是其中幾張孩子們在校舍里讀書學習的照片。那童真的眼神里充滿了期望和憧憬。給人極大的沖擊力。孫蓉鈺一看眼睛都紅了。
    “不錯。他們都不是我們的孩子。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們自己家的孩子。就是其中的一個。你們能放得下心嗎。”說到后來林辰暮的聲調有些高亢。甚至充滿了質問。可所有人卻都沒有一個感覺到驚訝和不滿。反倒是心頭充滿了愧疚。
    孫蓉鈺分管的就是文教衛生。她一邊掏出手絹抹了抹眼睛。一邊哽咽著說道：“這件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大灣村小的李校長來找過我幾次。不過……”
    林辰暮就擺擺手道：“我沒有要追究誰責任的意思。要說責任。我們在座的每一個都難辭其咎。不論你分管哪一塊兒的。都是官塘的父母官。我們有責任。也有義務。讓官塘每一個人都生活幸福美滿。”
    孫蓉鈺原本還以為。林辰暮點這把火。要燒到自己身上來。卻不想他反倒是替自己開脫說話。不由得一怔。看了林辰暮一眼不再吱聲。心里卻盤算開了。
    李皓也是感慨頗多地看了林辰暮一眼。暗想別看林辰暮年輕。可這一招連消帶打可謂是高明之極。
    只有柳光全有些不自在。早上他和林辰暮簡單交流過。不過在他想來。事情一樁一樁解決。先敲定扶貧款的事后。再來討論這件事。卻不曾想。林辰暮會在這個時候拋出這個話題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想到這里。他不由瞪了馬景明一眼。如果不是這家伙好話不說。卻偏偏挑學校老師的工資事情。林辰暮又怎么可能借題發揮。把話題扯到這上面來。
    林辰暮繼續沉聲說道：“這還僅僅只是一個大灣村小。而據我所知。我們官塘各個村小。都存在類似的問題。這不出事則罷。出了事。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會成為千古罪人。”
    說到這里。林辰暮的臉色極為沉重。
    “觸目驚心啊。”柳光全也敲著桌子說道：“你們恐怕都還不知道吧。林鄉長昨天就為了這件事。一夜沒有合眼。早上我們就簡單交換了一下意見。也想征求一下大家對此的意見。”
    事已至此。不論柳光全是否愿意。也都被架到火上了。他現在只能順著林辰暮的意思。把矛盾交給下面的人。同時。也大有深意地看了眾人一眼。
    話說得含糊。但在場誰不是從琢磨這種含糊其辭的話語中過了大半輩子。誰都能聽明白。柳光全其實對林辰暮所說的并不感冒。要不就不會只說簡單交換了意見。而是會說一致同意了。況且。書記鄉長都同意的東西。還需要征求其他人的意見嗎。
    辦公室又陷入了沉寂。在座的誰也不說話。會場的氣氛就有些怪異。陶興南也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那半禿的頭。說明他對眼前的局勢也有些迷惑。
    過了片刻。孫蓉鈺卻是不滿地瞥了眾人一眼。說道：“官塘學校存在這些問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是沒錢。大家也只能盡量克服困難。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不拿錢出來修繕校舍。遲早會出事。我建議。對官塘所有學校進行一次仔細的排查。需要修繕的進行修繕。需要重建的進行重建。撥出專項資金。確保校舍的安全。也給我們的孩子一個放心讀書的地方。”
    馬景明看了柳光全的臉色。猶豫了片刻。終于沒有說話。
    “那好。”環視了周圍一眼。見眾人都沒有異議了。柳光全就咳嗽了一聲。說道：“既然大家都同意。就這樣定了。”說罷他又看了林辰暮一眼。道：“林鄉長。既然這事是你提出來的。要不這件事你就親自抓起來吧。”
    林辰暮卻是擺擺手道：“孫鄉長一直都負責這攤子。而且也做得不錯。我相信她能處理好的。”
    孫蓉鈺臉微微有些熱。忍不住看了林辰暮一眼。
    柳光全卻也是一滯。可隨即又哈哈笑了起來。頗有深意地對孫蓉鈺說道：“孫鄉長。看來林鄉長很信任和賞識你啊。你有沒有信心啊。”
    孫蓉鈺就重重點了點頭。大聲說道：“請柳書記放心。這件事情我一定盡全力辦好。”
    “那就好。”柳光全臉上帶著笑。心里卻微微有些苦澀。他想不到。林辰暮年輕輕輕。手段卻極為老辣。這才來官塘不久。就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讓馮曉華以他馬首是瞻。而現在。簡單幾句后。就令孫蓉鈺對他是感恩戴德。這長久下去。他這個一把手。恐怕也就給架空了。
    柳光全也曾經想過。不惜破釜沉舟。用黨委書記的強權否決掉這一決議。當時的黨委。雖說可能出現一把手書記影響力衰弱的情況。但一把手就是一把手。他如果執意通過或否決一項動議。就算大多數人持保留意見。最終依然會以他的意思為準。只不過長久以往。這位一把手的威信也就會蕩然無存。在上級部門的考核中也會得到極差的印象。仕途估計也就到了盡頭。況且。這次林辰暮看得準。選擇了小學這種敏感的問題作為突破口。令得他和馬景明。都有些投鼠忌器。不得不坐視林辰暮取得全盤勝利。
    “我們這次的自己雖然比以前多了不少。不過要用錢的地方還很多。孫鄉長。你在做預算的時候。也盡量要注意節約。即確保校舍的安全。又要少花費。”柳光全又有些不放心地提了一句。然后才說道：“我們繼續剛才的議題吧。”
    就在此時。柳光全辦公室的門被人“嘭”一聲撞開。眾人連忙轉過頭去一看。卻見鄉財政所的所長喬正輝一臉惶惑地沖了進來。嘴里還大聲喊道：“不好了。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