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俊新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他拿起茶杯大力喝了幾口。然后將茶杯重重放回桌子上。看得出來。他很有些惱怒。
    常宏然這話。不見得是沖他來的。可卻也像是扇了他狠狠一巴掌。感覺整張臉都火辣辣的。葛彥平這個省政法委書記。雖然是經省委班子集體研究同意的。可誰讓他是分管組織工作的副書記呢。出了這種事情。他這個副書記。自然是難辭其咎。
    “我同意常省長的意見。”省紀委書記穆光如沉著臉說道。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卻又擲地有聲。
    或許是工作需要。穆光如絕大多數時候都板著臉。不茍言笑。讓人看了還真有幾分心悸。而在西陘。官員干部最怕的就是和他打交道。甚至他咳嗽一聲。都有人要哆嗦。穆光如和省軍區政委陳源。都屬于那種平日里在常委會上沉默寡言。很少占山頭的類型。除非是各自職權范圍內的工作。才發表自己的意見。如此旗幟鮮明地支持常宏然。尚屬首次。
    曾志亦眉頭不由微微一皺。拿起他面前那精致的白瓷茶杯抿了一口。又放下。不動聲色地正準備發言。可坐在他旁邊的省委副書記劉永瑞卻搶在他前面開了口:“常省長說得好。黨風廉政建設。原本就是我們執政黨所面臨的最大問題。官員干部犯起錯誤來。比任何犯罪分子的危害都要大。影響都要惡劣。這次葛彥平事件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我認為。咱們應該痛定思痛。以此為契機。在全省黨員干部隊伍中開展一場轟轟烈烈的整風運動。整頓思想作風。刻不容緩。”
    眾人不由就楞住了。顯然都沒想到。劉永瑞會突然提出這么一個提議來。讓大家都有些猝不及防的感覺。目光不由就看了一旁的常宏然一眼。心里紛紛揣測。這莫非是他的唆使。
    都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許多人都經常會研究其他人的牌面和底牌。以確定自己所能采取的措施和立場。可偏偏常宏然。總是能帶給人一下出其不意的東西來。以至于。這常委會的形式還是那么撲朔迷離。令人難以把握。
    尹俊新的目光。不斷地和省委組織部部長王曉東交匯著。兩人一個抓組織工作的副書記。一個組織部長。都從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曾志亦沒有說話。臉上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另外一只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此時已經捏成了一團。整風運動。說到底。還不是手握尚方寶劍。想整誰就整誰。如果任由他們搞下去。保不齊下面會混亂成什么樣子。
    如果是以前。毋庸置疑。曾志亦會毫不猶豫地將其否決掉。亦或許會借此將這個整風的主導權。掌握在自己手上。可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候。他都自顧不暇。更不可能出言反對。因為他很清楚。就算自己反對了。也無濟于事。更會被推上風口浪尖。
    他不得不佩服。劉永瑞這一手。時機選得太好了。而在他看來。劉永瑞和常宏然一唱一和的。分明就是想要動搖自己在西陘的根基。事情雖小。但造成的殺傷力卻實在不小。最要命的。是自己雖然明白。但卻無計可施。
    曾志亦一口悶氣哽在喉間。思來想去。又掃視了眾人一圈。威嚴地問道:“大家還有什么不同意見嗎。”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雖然他們都知道曾志亦的意思。卻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提出不同意見。
    “那好。”曾志亦在沉吟中。狠狠將手中的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沉聲說道:“我也覺得。整頓黨風勢在必行。對于這項工作。尹書記和我也有過交流。本來想等這件事情處理好了再提交常委會的。既然劉書記已經提出來了。那我們也就不好再藏著掖著了。抓緊落實吧。”
    他的聲音雖然低沉。卻好似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劉永瑞當時就僵在了那里。直到手里香煙的煙灰掉在了桌面上。臉上才又露出有些牽強的笑容。點了點頭。說道:“呵呵。姜還是老的辣啊。原本我還想著查缺補漏。不曾想。曾書記早就想到了。看來我還是多慮了。”
    費正民有些好笑的拿起茶杯飲茶。怎么也想不到曾志亦會來這么一手。劉永瑞這個面子可丟大了。雖然同為省委常委。可劉永瑞的排名。卻比他高出不少。分管的工作也更重要。平時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現在看他吃癟。竟然莫名有些快意。
    曾志亦不愧是久經宦海的老油子了。三言兩語。不僅是扭轉了被動的局面。而且還連打帶削。搞得劉永瑞下不來臺。他笑了笑。說道:“都是為了革命工作。誰先想到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如何將這項工作落實下去。并取得相應的成效。”
    說到這里。他側過臉看著尹俊新。臉色稍微緩和。笑著說道:“俊新同志。這個擔子可就要麻煩你挑起來了。沒什么問題吧。”
    “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尹俊新就如釋重負地說道。作為曾志亦的鐵桿心腹。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整風的主導權易主。這年頭。哪有屁股底下都干凈的干部。只要想查。保管是一查一個準。一旦這把利劍斬下來。那局面就很難把控了。
    劉永瑞嘴張了張。本想提出反對。可氣勢餒了。就再沒有一鼓作氣的勇氣。
    省紀委書記穆光如卻是沉聲說道:“倒不是我們紀委爭權。不過我認為。有了葛彥平的前車之鑒。這次整風工作。還是由我們紀委牽頭來做好些。當然。為了確保效果。各個部門機構。都可以加入進來。更應該要無條件地支持和配合。”
    穆光如的話讓曾志亦心頭隱隱作痛。如果換在平日。穆光如又豈敢這樣來挑釁自己的權威。難道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嗎。
    “穆書記這話就有些絕對了。”尹俊新不等穆光如把話說完。就笑著說道:“只是一次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思想教育活動。又不是階級斗爭。這要是讓紀委來搞。我怕會引起下面黨員干部的反感和抵觸。我看最好還是由組織部門來負責好一些。當然。如果過程中發現了什么問題。再由紀委介入也不遲啊。”
    原本有些沉寂的常委會。就像是引爆了炸藥桶似的。所有的人都針鋒相對的發表了各自的意見。似乎誰也不想退縮。
    “常省長。你的意見呢。”曾志亦笑呵呵地看著常宏然問道。居然又將皮球。踢到了常宏然的腳下。目光卻是炯炯有神。甚至帶著些壓迫感。作為執一省牛耳的人物。舉手投足間。都散逸著無形的威壓之氣勢。在這種氣勢下。尋常人很難能保持常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常宏然臉上。神色各異。氣氛有些凝結。就好像大戰即將開始。那短暫地的寂壓令人透不過氣來。
    常宏然卻是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似乎不急著發表意見。曾志亦不由就在心頭暗罵一聲。在自己面前擺什么譜。這西陘的地面上。自己才是名符其實的一把手。
    “呵呵。我看大家都很踴躍嘛。這是好事。足以證明。大家都充滿了激情和斗志。工作情緒并沒有受到不利事件太大的影響。其實整個活動。由哪個部門來牽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將其徹徹底底地做下去。千萬別流于形式。我看這樣吧。就成立一個領導小組。曾書記擔任組長。我擔任副組長。具體工作。就由尹書記來負責好了。我先說好啊。雖然目的是為了懲前毖后、治病救人。可如果經過整風。思想觀點和各種陋習還得不到改善的。那就直接下崗。先換思想后換人。不換思想就換人。”
    一觸即發的戰爭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散于無形。卻是在場所有常委都沒有想到的。
    尹俊新更有些意外。喝著茶水。眼角一直瞥著常宏然。不知道在尋思什么。
    常宏然說得是義正言辭、一本正經。可曾志亦心里卻像是不小心吞了一只蒼蠅般惡心反胃。這種話。向來都是他的專利。常宏然都說完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常宏然才是省委書記呢。不過不論常宏然抱有怎樣的心思。最終這個整風運動的主導權。卻仍然是在自己手上。那就行了。曾志亦就不信。常宏然還能翻得了案。
    “那就這樣定了。”曾志亦皺著眉頭說道:“散會。”起身就離開了會場。
    尹俊新就緊跟了上去。心里莫名就有些忐忑。常宏然那么容易就將主導權拱手讓人。這可不是他平日里的性格。這里面會不會有什么圈套和貓膩。這件事情。他可不敢掉以輕心。還是和曾書記多溝通一下踏實些。
    常宏然又和幾位常委說笑一陣后才離開會議室。剛走到走廊里。曾志亦的秘書賀翔就匆匆走來。來到他面前微笑著說道:“常省長。曾書記在辦公室等您呢。”
    常宏然點點頭。想來。曾志亦也應該要見見自己了。
    省委辦公樓是一座折中風格的行政辦公樓。始建于六十年代。雖然只有五層。但卻是氣勢恢宏。正門臺階上那花崗巖鑲嵌的擎天廊柱。三扇深紅拱門。樓頂高懸的紅旗疊影黨徽。盡顯莊嚴肅穆。氣派非凡。而緊鄰的則是新修建還沒兩年的省政府辦公樓。深藍色的玻璃幕墻。看上去現代感十足。兩棟樓相隔不足兩百米。都在一個大院里。卻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許多人都說。從這兩棟樓就看得出來。曾志亦和常宏然兩人的一些性格特征。
    曾志亦的辦公室在省委辦公樓五樓。而常宏然作為省委副書記。在這里也有自己的辦公室。不過他幾乎都是在省政府辦公廳那邊。很少過來。曾志亦的辦公室。來得也不多。
    常宏然進去的時候。曾志亦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從容。宛若是一灘深不見底的潭水。讓人很難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什么來。
    “坐。”曾志亦正擺弄著茶幾上的一套紫砂茶具。笑著說道:“這是別人送我的一套茶具。據說拿來泡茶味道最為純正。你嘗嘗看。”
    “呵呵。曾書記親手泡制的茶。味道肯定不一般。那是一定要好好嘗嘗的。”常宏然就笑呵呵地說道。也不客氣。就在曾志亦對面坐了下來。兩人看起來關系極為親切似的。絲毫也看不出半點針鋒相對、劍拔弩張的跡象。
    曾志亦拿起紫砂壺瀟灑的灑了一圈。說道:“其實我也只是一個半壇子水。功夫不到家。你也就將就將就了。”
    常宏然點點頭。從盤中拿起了一只杯子。慢慢品著。他知道。曾志亦叫自己來。肯定不會是只為了喝茶。不過曾志亦不說。他倒也不著急。官場里。有時候養氣的功夫也很重要。關鍵時刻。誰沉不住氣。誰就會落入下風。而現在。顯然是自己占據了主動。
    曾志亦拿茶杯的姿勢也極為考究。喝了口茶。他搖搖頭。“年紀大嘍。許多想法也落后了。跟不上潮流。難怪現在中央一直都在提倡干部年輕化。”.
    常宏然笑了笑。說道:“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沖勁兒和活力。可有時候也會如脫韁的野馬一般。所以說啊。許多時候還是需要老一輩來把控大局和節奏。”
    聽到這個“老”字。曾志亦眉頭擰成了川字。隨即舒展開。又拎起紫砂茶壺灑了一圈。沒頭沒腦地說道:“這次搞得我們很被動啊。”
    常宏然面色也有些凝重。正色道:“是很被動。不過就像是人生病了一樣。早發現總比晚發現好。也便于及早根治。而且。這次是咱們省里的同志發現的問題。總的來說。還不至于太被動。”
    曾志亦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又問道:“公安廳廳長的人選。你是如何考慮的。”
    常宏然微微一怔。隨即又明白了曾志亦的意思。他是想用公安廳廳長的位子。來換取自己對于整風工作的支持。在官場。許多東西都是可以交換的。就看你有沒有足夠的籌碼。而對于常宏然來說。這個交換分量顯然足夠了。他就笑著說道:“公安廳副廳長蔡澤山同志不錯。還不滿四十。有干勁有魄力。工作經驗也豐富。關鍵的是。他一直都潔身自好。沒有和葛彥平同流合污。”
    “嗯。這樣的好同志。我們自然是要給他加擔子。”曾志亦略一沉吟后。緩緩說道:“整個公安廳根子都爛掉了。我看需要動動大手術才行。”
    常宏然就笑了笑。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