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嗯,還是要說一下關(guān)于所謂“殺人蟹”的事情)</br> (日本的大型蜘蛛蟹生活在南方深海區(qū)域,多以腐尸維生)</br> (不會隨隨便便就爬上海灘)</br> (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br> (更不會主動襲擊人類)</br> (不會殺人)</br> (也沒有什么變異之類的)</br> (所以“殺人蟹”實(shí)際上并不存在)</br> (類似都市傳說而已)</br> (Fakenews)</br> 有時間在那廢話,還不快點(diǎn)過來幫幫忙!</br> (抱歉,寶,自己的事情自己做)</br> 那閉嘴吧你——</br> 不存在個錘子啊!</br> 唐青鸞手中握著脅差,毫無威脅地在身前劃動,躲避攻擊,一邊不住地在地板上向后爬動退去,一邊在心里吐槽,說什么不存在,那我現(xiàn)在是在和什么東西打架啊?</br> 對面,那只巨大的螃蟹,邁動著八只長腿,步步緊隨。圓盤身軀上布滿棘刺,尖角狀的頭部兩側(cè),一對凸出體外的桿眼機(jī)械地轉(zhuǎn)動,口中翻涌白沫。兩只長長的螯鉗在身前不住地?fù)]舞,尖銳的末端在她的眼前劃動,只差分毫,便要刺破皮肉。</br> 這只怪物隱沒在室內(nèi)的黑暗陰影中,渾身散發(fā)難聞的腥味,將她與通道阻隔。唐青鸞唯有向后退,然而身后,再退便到了檐廊,再向外,只有沙灘和大海。沒有其他去路。</br> 雨依然在下,雷聲陣陣。一道道閃光,不時照亮室內(nèi),短短一瞬,令她可以將面前的螃蟹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將四周涌動的黑暗看得更加清楚一些。</br> 不能再向后退了。</br> 她心想,檐廊架在沙灘上方,若然再退,必然會摔下去。她不敢想象若自己摔在沙灘上,在暴雨中,面前的這生物又會做出怎樣致命的攻擊。</br> 不能再退了,只有戰(zhàn)斗。</br> 面前,螯鉗又一次朝她掃過來。唐青鸞看準(zhǔn)時機(jī),手中脅差揮動。</br> “鐺——”</br> 螯鉗被打開,但是這并非她所預(yù)計(jì)的。手臂一陣發(fā)麻,這螃蟹的甲殼,竟然比想象之中的還要堅(jiān)硬,如同鐵甲一般。和刀鋒相碰,竟然沒有出現(xiàn)一絲裂紋。</br> 同時,另一只螯鉗,又從另一個方向刺過來。</br> 快速,靈巧,左右夾擊。</br> 來不及擋下,唐青鸞只得又向后躲閃,然而慢了。臉頰被鉗子尖端劃破,她感覺到流血,感覺到傷口四周的腫脹。</br> 再退,繼續(xù)后退。</br> 然而后背已經(jīng)感覺潮濕,再往外退就到了雨中。雨水阻礙視線,對自己是更加不利的。</br> 不能退,可是,也不能進(jìn)。</br> 她望著面前,八只長腿和兩只螯鉗的中央,螃蟹圓盤狀的身軀。只有攻擊那里,才有效果,可是,自己前進(jìn)的道路,完全被那些長近三尺的鉗肢和步足封鎖了。</br> 完全沒有進(jìn)攻的渠道。</br> 并且,那身軀上,也是同樣包裹甲殼的。那甲殼,想必也是同樣堅(jiān)硬的。就算自己能夠接近,又怎么攻擊?</br> 怎么辦,怎么辦啊?</br> 完全沒辦法嘛。</br> 那對鉗子在自己面前揮舞著,唐青鸞無法抵擋,也無法進(jìn)攻,更不能再往后退,只能一下又一下勉強(qiáng)地躲閃。不多時,小腿上,胳膊上,已經(jīng)被劃出了幾道傷口。</br> 手中的脅差,完全沒有任何作用,劃動著,然而碰上鐵鉗還是一樣的結(jié)果,完全打不破外殼。若是太刀在手,或許還能有機(jī)會,但這柄小小的短刀,實(shí)在缺乏力度。</br> 然而,太刀此時已經(jīng)被打落在一旁,在螃蟹身后。自己是拿不到手中了。</br> 怎么辦?</br> 她只得依靠沒用的脅差,勉強(qiáng)躲閃。</br> 螯鉗又一次伸了過來,</br> 脅差舉起,揮劈,雖然明知后果。</br> “喀——”</br> 什么都沒劈中。</br> 空中又響起一道閃電,一記雷鳴。</br> 唐青鸞發(fā)現(xiàn),不僅沒劈中,脅差還被那只螯鉗夾住了。鉗子的兩段,將刀身夾在中間。她急忙向回抽,然而卻抽不動刀。</br> 與此同時,另一只螯又緊接著伸過來了。著急之下,她只得伸腿,將那只鉗子踢開。然而鉗子又繼續(xù)進(jìn)攻,她只得繼續(xù)踢。同時,手中的脅差上傳來一陣怪力扯動,想把刀從她的手中抽走,她又只有緊緊握住刀柄,保留自己唯一的武器。</br> 此時,在門廊前,唐青鸞橫躺在地上,一邊和奪刀的左鉗相持,一邊躲閃右鉗的進(jìn)攻。地板潮濕,屋外的雨水在海風(fēng)吹動下灑向室內(nèi),浸濕她的脊背,淋亂她的頭發(fā),讓她感覺備受干擾。她此時狼狽不堪。</br> 沒辦法,她沒有和螃蟹打架的經(jīng)驗(yàn)。</br> 怎么辦,該怎么辦?</br> 躲避相持之余,唐青鸞看著眼前的生物,看著那一雙空洞的桿眼。她好像聽見,從螃蟹背后的門扉對面,傳來一些響聲。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br> 好像還有人在喊自己?</br> 發(fā)生什么事了?</br> 她心中著急,然而眼下是自身難保。她被螃蟹逼迫得步步后退,完全無法回?fù)簦耆珶o法房間的對面去,到門那邊去。眼下,她被糾纏住了,完全脫不開身。</br> 發(fā)生什么事了?</br> 她好像聽見,門的對面,又有人在喊自己了,好像是康答女士,也只會是康答女士。這一次,喊得更加著急,她也聽得更加著急。</br> 怎么辦啊啊啊啊!</br> 唐青鸞著急忙慌,想著盡快戰(zhàn)勝,或者至少擺脫眼前的這麻煩,盡快到對面去。然而,做不到。心忙意亂,腳一下踢空,那鉗子便從自己體側(cè)劃過。</br> 她感覺腰間一陣疼痛,感覺衣衫被鉗尖撕裂了,感覺皮肉也被撕裂了,感覺鮮血混雜著雨水在傷口四周彌漫。傷痛,令她更加慌張。</br> 手一松,于是,脅差也被奪走了。</br> 鉗子甩動,刀便飛落一旁,掉在走廊上,滑動著,又掉下沙灘。</br> 完了,現(xiàn)在什么武器都沒有了。</br> 唐青鸞看著對面,那螃蟹將兩只鉗子收回,在身前揮動。那雙桿眼不住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口邊的附肢顫抖,口中白沫翻涌。這般瘋狂的模樣,令她感覺恐慌,令她害怕。那個樣子,仿佛是再做出最后致命一擊之前,對自己的炫耀。</br> 她完全敵不過這異形的怪物。</br> 沒有武器,受傷,受雨水和閃電影響,躺在地上,內(nèi)心因自己的處境,和他人的處境而著急慌亂。</br> 眼下,唐青鸞一點(diǎn)優(yōu)勢都不存在了。</br> 對面,則是瘋狂的怪物,擁有八只尖銳的長腿,兩只鐵鉗般的鰲足,周身棘刺防護(hù),甲殼堅(jiān)硬,身軀被足肢環(huán)繞保護(hù)。</br> 她看著那一對螯鉗高高舉起,朝向手無寸鐵的自己。下一擊就是最后一擊。</br> 現(xiàn)在,完全沒有回?fù)舻牧夂拖敕耍敬虿贿^。</br> 該怎么辦啊!</br> 好,定了。</br> 這比想象中的還要容易,它想,對面的人,比想象中的還要弱。</br> 快解決,他想,快解決這個麻煩。另一邊也做得差不多了,把人質(zhì)劫走,那么自己就還有余力再做打算,還可以再和她一絕雌雄。</br> 雖然,眼下落敗。他想,雖然算錯一步,沒成想她會舍身前來,而將大部隊(duì)分散開做全面攻擊的準(zhǔn)備。沒成想文龍會輕易妥協(xié),還將自己賣了出去,害自己一敗涂地。</br> 然而,還有轉(zhuǎn)機(jī)呢。</br> 他的肉身還在,還完好無損。它想,殺了面前這個人,便可反敗為勝。</br> 周身,黑霧籠罩。</br> 對面那人的背后,也同樣黑霧籠罩。</br> 殺了她,那個女人就再也不會來煩自己了!</br> 怎么辦?</br> 專心一點(diǎn)吧……</br> 專心,專心什么啊?唐青鸞心想,眼下自己有性命之災(zāi),還怎么專心?</br> 專心點(diǎn)。</br> 專心什么……</br> 她看著對面,蓄勢待發(fā),時刻準(zhǔn)備攻擊,結(jié)束戰(zhàn)斗的螃蟹。內(nèi)心的聲音,自己的聲音不住地低語,讓自己專心一些。</br> 專心什么?</br> 戰(zhàn)斗嗎?可是,已經(jīng)無法再戰(zhàn)了。</br> 她想,內(nèi)心已經(jīng)絕望。想著對面,一片嘈雜,不知在做什么。聽著,背后的暴雨和閃電,嗅聞周身的海水咸味,和螃蟹身上的濃厚腥味。失去武器,受傷,無法戰(zhàn)斗,自己還能專心什么?</br> 專心點(diǎn)。</br> 什么啊?唐青鸞心想,這真是比那些廢話還要廢話。廢話至少還是在科普,自己的這些內(nèi)心想法,只有點(diǎn)無意義的字詞重復(fù)。</br> 專心點(diǎn)。</br> 自己失敗了。應(yīng)承下了她的委托,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然而,卻無力兌現(xiàn)。現(xiàn)在想來,自己當(dāng)時還有什么資格,去向她提要求,向她質(zhì)問呢?自己,完全沒理解她的心意。也完全沒明白自己的地位和該做的以及不該做的。</br> 徹徹底底的失敗了。</br> 對她。</br> 專心點(diǎn)。</br> 什么東西嘛?專心什么呢?唐青鸞心想,望著眼前的怪物。戰(zhàn)斗已成定局,自己還能怎樣專心?看那一對高高舉起的鉗子,隨時會落下,戰(zhàn)斗結(jié)束。自己還需要專心什么呢?</br> 鉗子……</br> 她想著,觀察著,看著黑暗之中的那對長長的螯鉗。很長很長,和它的腿一樣,細(xì)細(xì)的,包裹著堅(jiān)硬的甲殼。螯肢分成長長的三節(jié),節(jié)與節(jié)之間——</br> 唐青鸞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念頭。</br> 吃過螃蟹嗎?</br> 當(dāng)然是吃過的。從小住在海邊,家里打漁,怎么會沒吃過?來到日本,住在海邊城市的旅館,也經(jīng)常吃螃蟹。</br> 蟹腿要怎么吃的呀?</br> 包裹腿的甲殼,是很堅(jiān)硬的,但節(jié)與節(jié)之間,只有軟軟的一層膜。扭斷,就可以從中將蟹肉吸出來了。</br> 扭斷……</br> 她不由得專注起來,內(nèi)心的那個念頭,漸漸變?yōu)榫唧w的想法,化為預(yù)期的設(shè)想。</br> 唐青鸞突然感覺自己不再慌亂了,面對失敗,面對敵人,不再去想那些額外的事情,不再去想閃電雷雨,也不再去想身上的傷,不再去想內(nèi)心不屬于自己的聲音和周遭涌動的黑暗。也不再去想關(guān)于她的事情。</br> 專心,專心于戰(zhàn)斗。</br> 還可以戰(zhàn)斗呢。</br> 她鎮(zhèn)靜了,跪在地上,看著那雙螯鉗,盯著它們的動向,不再理會其他。</br> 螃蟹,口吐著白沫,八只長腿邁動,又朝前進(jìn)了一步。一雙桿眼,盯著唐青鸞。</br> 螯鉗,落下。</br> “咔——”</br> 唐青鸞在那螯鉗臨近之時,向旁邊一躲,鉗子深深扎穿木板。另一只螯鉗隨即落下,她再次一讓,躲過這一擊。同時舉起雙手,握住蟹鉗。</br> 腳下用力,借著攀附的勢力跳起,站立住了。雙手,依然緊緊握著蟹鉗,感覺掌心被甲殼上的尖棘刺破,但依然不松手。</br> 邁步,朝前一躍,一只腿搭住蟹鉗的第二節(jié),盤旋著緊緊纏住。</br> 蟹鉗的關(guān)節(jié)是上下開合的,無法旋轉(zhuǎn),并且只能朝下方來回開合,不能向上偏轉(zhuǎn)。</br> 她心中想著,腳步一沉,身體重重地落在地板上,同時手中依然緊緊握著鉗子,架上肩膀,而后,用力彎腰,仰起上身。</br> 感覺肩膀傳來一陣阻力,感覺腿上也傳來同樣的阻力。</br> 螃蟹意識到了她的行為,邁動著腿,開始動作劇烈地爬動。同時另一只未被鎖住的螯鉗,又一次抬起,朝她刺過來。</br> 刺不過來的。</br> 唐青鸞用余光瞥見那螯鉗擦過自己的體側(cè),心想,兩只鉗子之間有一定距離,左右擺動有限,沒辦法碰到一起的。</br> 想著,身體更加用力,對抗著用全身纏住的一只螯鉗。</br> “哼——”</br> 肩膀上的阻力更大了。</br> 對面,螃蟹更加劇烈地活動,八只尖腿,擊打著地板,掃蕩著室內(nèi),將周遭的家具設(shè)施擊打地亂七八糟。</br> 遠(yuǎn)方,亮起一道閃電。</br> 唐青鸞咬緊牙,不予理會,繼續(xù)用力。</br> 螃蟹的兩只桿眼轉(zhuǎn)動著。</br> “轟——”</br> 雷鳴,響起。</br> 唐青鸞依然不予理會,在意的,只有臨近身前,聽到的一聲輕微的咔噠響聲,感覺到的,只有腿間和肩膀上陡然減輕的壓力。</br> 她掰斷了一只蟹鉗。</br> 螃蟹的八只腿,還有那殘余的一只鉗子,更加劇烈地擺動起來。</br> 唐青鸞松開手臂,隨即退讓到一邊。看那只蟹鉗無力地懸吊著,跟隨它的動作一搖一晃,關(guān)節(jié)之間,只有細(xì)細(xì)的兩根筋連著。</br> 并不輕松,對不對?</br> 她想,不過已折斷了一只鉗子,接下來的事情就輕松了。</br> 唐青鸞望著眼前,在地上機(jī)械地爬動著,揮動蟹鉗的螃蟹。螃蟹此時轉(zhuǎn)動雙眼,又一次開始朝她發(fā)動攻擊。但是,它僅存一只鉗子可以使用了,只有不斷爬動,才可以攻擊到她。</br> 而唐青鸞也相應(yīng)地,跟隨蟹腳的運(yùn)動,始終讓自己處于蟹鉗的攻擊范圍之外。</br> 折斷一只鉗子就夠了,破綻,只需要一處。</br> 她邁步,跑動著向螃蟹靠近,始終小心,迂回前進(jìn),不要被蟹鉗或者蟹腳掃中。</br> 近了。</br> 她離那圓盤的軀體,離那尖角頭部,離那對空洞的眼睛更加近了。</br> 螃蟹也注意到了她的舉動。不再四處打轉(zhuǎn)。一雙桿眼盯住她,而后,長腿立起,將身體撐高,邁動著腿,朝她直沖過來。</br> 腿撐起來后,螃蟹的高度幾乎與她的肩膀齊平。尖角的頭部,上面生著尖銳的刺,指著她,預(yù)備近身沖撞戰(zhàn)斗。</br> 唐青鸞冷靜地向后退讓。專注地盯著對手的動態(tài),尋找著一個合適的時機(jī)。</br> 她非常專心,她沒有慌亂。這怪物的舉動,已在她的預(yù)料之中。</br> 近了。</br> 唐青鸞彎腰下蹲,一沉,便從螃蟹的下方,在八條腿之間鉆了過去。</br> 到了它的背后,轉(zhuǎn)身,朝著它。</br> 它試圖轉(zhuǎn)動身體,但唐青鸞伸手便握住了它的最后一雙腿,讓它動作受制,無法動彈。</br> 螃蟹的腿伸不到背后,那里沒有攻擊用的鉗肢,也沒有尖銳棘刺,用于防御的,只有結(jié)實(shí)的甲殼。</br> 那一雙桿眼,轉(zhuǎn)動著盯住她,空洞。</br> 唐青鸞看著面前碩大的背甲,不慌不忙。被那雙眼睛盯著,也不慌不忙,心中,已經(jīng)有了打算。</br> 吃過螃蟹嗎?</br> 當(dāng)然是吃過的。</br> 蟹甲要怎么開,當(dāng)然也是知道的。</br> 室內(nèi)昏暗,但也足以讓她看清,在螃蟹的背后,背甲下,一道邊緣。唐青鸞松開一只扶握蟹腿的手,朝著那一處狹窄的縫隙,扎進(jìn)去。</br> 縫隙很窄,她感覺自己掰掉了一個指甲。</br> 她不予理會,繼續(xù)用力向里面伸。</br> 周遭,濃烈的腥味,熏得人很不舒服。</br> 她也不予理會,一只手指的指尖已經(jīng)扎入縫隙之中,余下的兩只也伸進(jìn)。</br> 螃蟹著急地邁起腿,試圖逃跑,但其中一只腳被擒住,根本動彈不得。其余七只腿,只能在地上劃動。那余下的一只蟹鉗,也無力地在身前揮動著,但還是,關(guān)節(jié)限制,伸不到背后,攻擊不到背后的人。</br> 唐青鸞感覺背甲掀起了一部分,于是另一只手松開蟹腿,也伸入愈加變寬的縫隙之中。現(xiàn)在不必再管蟹腳了,自己已經(jīng)擒住了它的軀殼,它已經(jīng)跑不了了。</br> 螃蟹的口中,猛烈地吐著白沫。</br> 她的雙手愈加用力。</br> 這場景并不是很雅觀。</br> 唐青鸞依然不予理會,專心,專心。此時已經(jīng)不能在思考更多的事情了。她全身的力氣,都用在兩只手上,一上一下,用力地掀動背甲。</br> 螃蟹的雙眼,轉(zhuǎn)動著,空洞的眼睛,抽搐著,顫抖著。它的肢體,也同樣猛烈地顫抖著,不再受神智的控制,不再具備威脅。</br> 黑色的陰影,不安地攪動著,向著四周退去。</br> 遠(yuǎn)方,又響起一道閃電。</br> 驚雷。</br> “轟——”</br> 唐青鸞感覺雙手輕松了。</br> 一陣刺鼻的濃濃腥味,撲面而來,比方才更加濃烈,終于令她忍不住向后退去。</br> 螃蟹的背甲,已經(jīng)被掀去了。如今,八條腿支撐著的,只有一堆說不上名堂的內(nèi)部器官。</br> 一堆濕淋淋的液體,淌到地板上。</br> 那八只腳,猛烈地抖動,向中心縮起。于是再也維持不了平衡,于是,那殘余的軀體便倒落在地,發(fā)出沉重的響聲。</br> 她也終于再也站不住,坐到地上。</br> 螃蟹的蟹鉗,開合著,一點(diǎn)點(diǎn),不再動彈。蟹腳也不再動彈。</br> 昏暗的室內(nèi),又一次重新變得寂靜。</br> 直到這時,方才一直憋著的一口氣,才終于呼出來。</br> 她跪在地上,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尸體。感覺濃腥撲鼻。</br> 目光一瞥,看見自己的手中,還拿著那掀下的背甲,背甲上,還連帶著那一雙眼睛,那一雙眼睛,已停止了轉(zhuǎn)動。</br> 她隨手將背甲丟棄到一邊。</br> “現(xiàn)在……”</br> 昏暗室內(nèi),她喃喃自語,渾身濕透,頭發(fā)黏在臉頰上。受了傷,流著血,胃里惡心,狀態(tài)糟糕極了,“現(xiàn)在……我需要一碟醋……”</br> (要不要切生姜絲?)</br> “滾,你剛才人呢?需要時找不到,不需要的時候來秀存在感。”</br> 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站起來,不再理會室內(nèi)的尸體,“我自己解決了。是的,就我,沒什么作弊也沒什么外掛。這是屬于我自己的勝利,自己的事情自己做。”</br> 走到太刀旁,將刀拾起,感覺手臂酸痛,全身上下都在痛。</br> 脅差掉在沙灘上了,得去撿回來。現(xiàn)在就去吧,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br> (還沒結(jié)束呢)</br> 唐青鸞楞了一下,而后轉(zhuǎn)身,望向緊閉的門扉。</br> 對面,一片黑暗。</br> 一片寂靜。</br> 沒有人再呼叫她。</br> “喀,喀啊——!”</br> 沙啞的吼叫,帶著咳嗽聲。趴在桌子上的謝和猛然坐立起來,仰面望天,空洞的眼睛注視黑暗的天花板,全身劇烈地抖動著,口邊的白沫,滴落到衣服上。</br> 這樣的發(fā)作持續(xù)了一段時間,而后。他終于平靜下來,喘息著,驚魂未定,雙眼圓瞪,一只手按在僵硬的脖頸上。</br> 只差一點(diǎn),只差一點(diǎn)便要身首異處。在最后時刻,他的意識回到自身,還算及時。</br> 謝和雙手用力,然而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臂根本抬不起來,無力地懸吊在體側(cè),指尖微微顫抖。這只手始終還是廢了。</br> 至少還活著。</br> 那個女人。</br> 他想,那個青衣女人,竟然險些將自己殺死。</br> 死亡,雖然已經(jīng)歷過一次,然而再次面對,還是令他心驚膽戰(zhàn)。</br> 總算還有這條殘命,然而還是付出了一只手臂的代價。</br> “喲,謝老,您好些了?”</br> 面前,抱著胳膊站立在門口的身影,滿不在乎地開口問話。肩膀上的二龍文身,在黑暗之中格外顯眼,“真是萬幸,我還以為您就這么廢了呢。”</br> “我是廢了,廢了一只胳膊。”</br> 謝和伸出還能活動的另一只手,擦去口邊的白沫,惡狠狠地盯著面前人,“文龍!你在搞什么,我命令過不得打擾!”</br> “我沒辦法啊。”</br> 文龍聳聳肩,“紅葉小姐下注太狠了,我一個人不敢擅自做主,只得來問您。哪里曉得您在這時候突然發(fā)病。”</br> “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在耳中。”謝和依然盯著他。感覺這手下對自己的態(tài)度非常蹊蹺,“出云介……跑了?”</br> “跑了。”</br> 他點(diǎn)頭,一攤手,“謝老。這次我們可是輸光了,人質(zhì)沒了,印章沒了,那些材料機(jī)密沒了,幫派也沒了。您這條命,也是我好不容易周旋保住的。”</br> “留得青山在……”</br> 謝和面色陰沉,暗自計(jì)量著,“以后咱們還能再奪回來。”</br> “算了吧,謝老。”</br> 文龍還是那副無所謂的調(diào)侃口吻,走近,手扶著矮桌,看著自己的上司,“都這樣了,還能做什么?聽我一句勸,算了吧。我可不想真和那女人拼盡,咱們拼不過的。”</br> 他看著手下,看著那皺起的眉頭,反對態(tài)度鮮明,說話氣勢也和從前完全不同。謝和心中大致明白了。</br> “你吃里扒外,嗯?”</br> 老人憤恨,又無力地看著文龍,“你不是站在我這邊的,你自己有自己的算盤。”</br> “謝老,我是在為您著想。”</br> “有人指使你的,是不是,你在替誰工作?”</br> “合適的時候,我會告知。但現(xiàn)在,謝老,收手吧。都結(jié)束了,沒必要把事情做絕。”</br> “沒結(jié)束呢!”</br> 他伸手,猛地拍打矮桌,吼叫著,“別以為這樣就算了。文龍,他媽的,還沒結(jié)束呢!丟了一個人質(zhì),我還能再找回來一個!還沒結(jié)束呢!”</br> “……”</br> 文龍看著他,一言不發(fā)。</br> “對,對。還能再找回來一個人質(zhì)。”</br> 他低著頭,神經(jīng)質(zhì)地自言自語,“還沒完呢。女人,我可不會坐以待斃,再受你的安排和擺布了。我的行動雖然失敗了,但還沒結(jié)束呢。我還有后招,對,我還沒一敗涂地,至少我還牽制住了你的那個傀儡。咱們就等著吧,對,等著……”</br> “孤注一擲了,謝老,您是把寶全押在他身上了?”</br> 文龍雖然不理解他的話,卻明白他的打算。</br> “咱們就等著吧……”</br> 謝和依舊,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蒼老的一雙眼中,依然閃爍瘋狂和偏執(zhí),“等著吧,還沒結(jié)束呢……”</br> 已經(jīng)結(jié)束了。</br> 門對面的戰(zhàn)斗。</br> 唐青鸞推開紙板門,眼見的,只有一片狼藉。家具四處散亂,地上橫七豎八,全是尸體。一個中年女子,蜷縮在墻角,那真是保護(hù)的對象。小枝夫人看起來沒受什么傷,只是因?yàn)榭謶郑瑴喩眍澏抖眩姷教魄帑[,才面前支撐著站起來,朝她走去。</br> “唐……唐さん。”</br> 聽在耳中的,又是日語了。只不過這稱呼,是能聽懂的。</br> 女人拽住她的衣袖,驚恐地看著她。她現(xiàn)在的模樣也是很狼狽的,臉上,四肢,都遭受了好幾處劃傷。腰間的傷口,還泛著鮮血。方才力戰(zhàn),唐青鸞已經(jīng)站都站不穩(wěn)了,只能勉強(qiáng)靠太刀做拐杖,支撐住身體。</br> 視線也變得模糊,室內(nèi)昏暗,她有些看不清。</br> 但是,那站立在面前的,確實(shí)是一個人。</br> 她定了定神,瞇起眼睛,仔細(xì)地看。</br> 是的,是曾經(jīng)見過的人。</br> 平冢左馬助。</br> 僅存的一只手中,握著一柄長長的打刀。</br> 身上,似乎也和自己一樣受了傷。</br> 全身沾滿血跡,衣衫有幾處破損,是刀劃破的。</br> 右側(cè)的肩膀上,帶了兩只箭。</br> 箭。</br> 唐青鸞心想,是康答女士的箭嗎?</br> 康答女士呢?</br> 她茫然地望著室內(nèi),狼藉一片,在地上倒伏的眾多尸體中辨認(rèn)。她感覺自己已經(jīng)有些神志不清了。</br> 要專心。</br> 專心一點(diǎn)。</br> 唐青鸞提醒自己,目光又望向眼前的敵人,平冢左馬助。在他的腳邊,看見,倒伏的一張桌子背后,似有一具尸體在那里。</br> 地上,有一柄長弓,弓還算完好,四周散落了幾支箭。</br> 她看見,在那具尸體伸出的一只手臂上,纏繞著什么東西。</br> 一道閃電,照亮室內(nèi)。僅僅一瞬,她就辨認(rèn)出來了,那是見過的,熟悉的東西。</br> 那是康答女士總是握在手中,總是點(diǎn)算著的佛珠。</br> 雷聲,響起。</br> 要專心。</br> 專心一點(diǎn)。</br> 她艱難地咽了下口水,目光離開那具尸體,繼續(xù)專注于眼前的敵人。</br> 平冢左馬助和她對視,那一雙銳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光芒。</br> 他有認(rèn)出自己嗎?大概有吧。</br> 畢竟,自己當(dāng)時只是換了身衣服,梳了個頭發(fā)而已。</br> 畢竟,自己當(dāng)時,手中也握著太刀。</br> 唐青鸞目光向太刀一瞥,看見,在傷痕累累,破舊不堪的刀鞘上,其中的一道尤為深,尤為寬闊的刀痕。</br> 專心點(diǎn)。</br> 不要分散注意力,不要轉(zhuǎn)移視線。</br> 不要想太多。</br> 唐青鸞又盯住面前對手。同時,伸手,碰了碰身邊女人的胳膊。</br> “小枝さん、あなたは隠れるために後ろに行きます。”她低聲吩咐,“これが私の防御です。”</br> 說的是日語嗎?不清楚,似乎是吧,想到了,就說出來了。</br> 也不在意,不必在意。</br> 專心一點(diǎn)。</br> 女人聽懂了,點(diǎn)點(diǎn)頭,又擔(dān)憂地望了對面一眼,而后退入方才她所處的房間。</br> “ああ!”</br> 唐青鸞聽到背后傳來一聲尖叫。想必是看見螃蟹的尸體了吧,沒關(guān)系,怪物已經(jīng)死了,被自己打敗了,沒有威脅。自己也不必再理會更多。此時必須專心。</br> 她望著眼前的人,平冢左馬助。</br> 唯有專心,才可獲勝。</br> 對面的人,見女人離開,朝前邁步,向她走來。她立刻做出反應(yīng),手握住刀柄,向外抽動幾分,擺出防御姿態(tài)。</br> 見她如此,對面的腳步,也停下了。</br> 她已準(zhǔn)備好戰(zhàn)斗。</br> 專心。</br> 平冢左馬助一言不發(fā),面色依然陰沉,那雙眼睛,依然牢牢盯住她,將她鎖定。</br> 手中的打刀一揮,甩去刀上的血。血,自然是甩到身邊,倒伏在地上的瑪尼伽·康答的尸體上的。</br> 專心一點(diǎn)。</br> 平冢左馬助將刀收入鞘中,伸手,將肩膀上的兩只箭折斷。</br> 刀隱藏起來了,便難以預(yù)料。不知何時會出刀,也不知會從什么方向出刀。</br> 唐青鸞心中有些緊張,因?yàn)閷Ψ降呐e動。</br> 沒必要刻意地將刀收起來,對吧?</br> 專心。</br> 將刀收起,目的自然是為了隱藏招式。但一般來說,出刀后,也可以借手臂調(diào)整刀的走向,也可以借步法來控制節(jié)奏和時間,沒必要刻意為之。</br> 那么,為何要刻意地收刀呢?</br> 不同尋常的做法,必有不同尋常的用意。</br> 專心思考。</br> 經(jīng)過剛才的戰(zhàn)斗,唐青鸞知道,自己現(xiàn)在可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慌慌張張了。必須要冷靜,面對敵人,要學(xué)會分析,學(xué)會專心。</br> 一般來說,出刀后是可以調(diào)整走向和時機(jī)的。既然對方選擇入鞘,就說明,他并沒打算在出刀后做調(diào)整,而是想在出刀的那一瞬間便進(jìn)行攻擊,省略調(diào)整用時,更快,同時,也更加令刀路難以捉摸。</br> 對方的戰(zhàn)術(shù),自己已經(jīng)知曉了。</br> 唐青鸞看著對面,那握住刀柄的手,對手必然會等接近后再出刀進(jìn)攻,那柄刀很長,所以估算,大約是在四尺的距離,雙方距離縮小到四尺,刀便會出鞘,對手便會開始攻擊。</br> 那一定是非常迅速,非常難以捉摸的一擊。</br> 第一擊。</br> 自己必須要全神貫注,將其擋下。</br> 該怎么做?</br> 唐青鸞腦中飛快地思索。握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將刀又抽出幾分。</br> 對面,人走近了。</br> 她向后退去,始終與對方保持距離。</br> 第一擊,必然是非常迅速,非常快的。并且,也必然是灌注了全部力量的。上一次,她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面前此人的力量了。太刀的刀鞘上那道深深的痕跡,足以說明招式威猛。</br> 自己能夠擋下嗎?</br> 她想。</br> 對面,人又走近了。</br> 她又向后退去,已經(jīng)退入了方才的內(nèi)廳中。唐青鸞用余光看見,身旁的那個神龕,兩盞白蠟燭又重新點(diǎn)起。小枝夫人見她走近,匆匆地從地上站起,退到她的身后。</br> 光亮,令唐青鸞感覺心安。但自己必須謹(jǐn)慎,因?yàn)槲輧?nèi)還有一具螃蟹的尸體,八條長腿橫亙,自己向后退時,必須注意不能被絆倒,否則就完了。</br> 專注。</br> 她一邊在心中想著對敵之策,一邊向后退去。腳后跟試探著摸索。面前的敵人,繼續(xù)靠近,走得比她快,兩人之間的距離開始一點(diǎn)點(diǎn)縮短。</br> 專注。</br> 她感覺非常疲倦,腰間的傷口始終隱隱作痛,胳膊,小腿,掌心,所有方才戰(zhàn)斗傷處,都在疼痛,都在流淌鮮血。她的狀態(tài)很糟糕。</br> 但必須專心。</br> 對手也一樣,不是嗎?對手身上也帶了傷,也和自己一樣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雙方都有各自的劣勢,這還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zhàn)斗。</br> 專心。</br> 好。</br> 唐青鸞有了一個想法,她的腳步停下了。對面的人,也停下了,距離自己不過九尺。</br> 平冢左馬助的手握住刀柄,目光盯著她,低下身,預(yù)備俯身跑動,發(fā)起突襲。</br> 她的手也握住太刀的刀柄。</br> 然而,并沒有抽刀而出,而是,將刀收回鞘中。</br> 而后,一只手握柄,另一只手握住柄前的刀鞘部分,將太刀連帶著鞘舉起來。</br> 有些沉重,當(dāng)然了。</br> 帶著鞘,這樣刀就失去攻擊力了。但與之相對的,也更加利于防守。厚重的木制刀鞘,能夠保證阻擋住千鈞一擊。</br> 唐青鸞鎮(zhèn)定地看著對面的敵人,擺出防御架勢,等候。</br> 平冢左馬助見她如此舉動,稍稍偏轉(zhuǎn)了一下頭,而后,還是,繼續(xù)做出預(yù)備攻擊的姿態(tài)。</br> 對峙。</br> 一方攻擊,一方防守。</br> 打太刀和仕太刀,嗯?</br> 唐青鸞回想起過去。她心中已有了戰(zhàn)術(shù),就像在型稽古中,自己做仕太刀那樣,帶鞘的刀就相當(dāng)于木刀。先擋下對方的攻擊,而后,抽刀出鞘,回?fù)簟?lt;/br> 是的。</br> 好,戰(zhàn)術(shù)已擬定。接下來就要實(shí)施,此時,專心一點(diǎn)。</br> 不要再想無關(guān)的事情了。</br> 要專心。</br> 她將手中的刀握得更緊。</br> 刀鞘上那一處傷痕,看起來是很顯眼的。沒關(guān)系,在擋招的時候,自己會注意,不要讓對方的刀打中那里。</br> 現(xiàn)在,準(zhǔn)備。</br> 防守。</br> 等待。</br> 專心。</br> 天邊,一道閃電。</br> 閃光一瞬,平冢左馬助邁步跑動,迅速地,便靠近唐青鸞。手中的刀,仍留在鞘中。在相距四尺的位置,抽刀而出。</br> 唐青鸞舉起連帶刀鞘的太刀,專心致志,看準(zhǔn)了這一擊,揮動太刀,將其打開。她感覺手臂一陣發(fā)麻,這一擊,果然快速,威猛,精準(zhǔn)。但是她擋下了。擋下的同時,雙手一分,準(zhǔn)備抽刀出鞘,進(jìn)行還擊。</br> 然而,平冢左馬助的刀招,并沒有因被擋下而受到阻隔。手腕一轉(zhuǎn),順勢揮動,斜著劈了下來。</br> 來不及出鞘。唐青鸞握住刀鞘的手向前扶握住刀鞘背面,雙手抬起,打算再擋下這一擊。打刀的刀鋒觸及刀鞘,沉重,壓迫著她,令她雙膝微微彎曲。但她雙手上下一撥,要將對方的刀撥開。</br> 然而,平冢左馬助的手臂再次抬起,在她撥開刀招之前,主動撤招。刀又一次高高舉起,又一次落下,又是沉重的一擊。</br> 唐青鸞仍然還未來得及將刀抽出,便再次抬起迎架。</br> 這一擊,比方才的一擊,還要重,還要猛。她聽到什么斷裂的聲音,是刀鞘吧,又一次被砍裂了。可是平冢左馬助的刀并沒有就此停止,連一點(diǎn)停止的意思都沒有,依然在向下壓,向下劈砍。于是,隨即又傳來一聲更加清脆的斷裂聲。</br> 唐青鸞感覺雙手的壓力消失了。感覺身前衣衫破裂。疼痛,倒是沒有。只是胸口一陣溫暖的潮濕。只是,脊背發(fā)涼。</br> 雷聲,響起。</br> 從閃電到雷鳴,中間間隔,不過短短數(shù)秒。兩人的對戰(zhàn),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開始了,又結(jié)束了。</br> 鮮血,從傷口噴涌而出。</br> 唐青鸞沒有意識到。她很專心,她一直專心于戰(zhàn)斗,專心于步伐,呼吸,用力貫勁。專心于對方的手臂動作,專心于對方的銳利目光,專心于那目光中閃爍的火焰。</br> 專注于對方的刀,和自己的刀。</br> 平冢左馬助的刀,快速出鞘,以千鈞之力沖破所有的阻障,準(zhǔn)確地劃過她的身前,給予致命一擊。</br> 唐青鸞的刀,則依然留在刀鞘中。和刀鞘一起,被劈為兩半。她截斷裂的太刀,便落在地板上。</br> 故人遺物,要好好保管。</br> 專心一點(diǎn)。</br> 自己要專心一點(diǎn)。</br> 血,依然不住地向外噴濺,令面前,近在咫尺的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沾滿血污。然而銳利的雙眸并未被遮掩住,依然,閃爍光芒。</br> 唐青鸞感覺寒意從脊背,散發(fā)到全身。感覺疲倦,感覺疼痛,感覺暈眩,耳鳴。仿佛聽見背后有女人在尖叫。她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她跪了下來。</br> 隨即,倒向一旁。</br> 血,依然在流淌,從胸前的傷口流出,從她的口鼻中流出。她仰面望著黑暗的天花板,看見平冢左馬助俯身看著自己。她試圖掙扎著站起再予以還擊,她已經(jīng)在構(gòu)思還擊的方案了,她很專心。</br> 但是她無力再起。</br> 她在流血。她受了致命一擊。</br> 她敗了,她即將死亡。</br> 唐青鸞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平冢左馬助望了她一眼,而后,抬起頭,越過她的軀體,朝著房間遠(yuǎn)處走去。</br> 她看不見,但她知道他的目標(biāo)。</br> 伸手。</br> 伸向,地上,斷裂的太刀。</br> ——。</br> 平冢左馬助感覺腳后處傳來一陣疼痛,身體向旁側(cè)一歪,然而立刻調(diào)整姿態(tài),不至于跌倒在地。目光暫時放過房間角落中,無助顫抖的女人。轉(zhuǎn)身,再次望向躺在地上的人。</br> 滿臉血污,唐青鸞笑了一下,也不知為什么。這種時候是該笑的吧。</br> 這樣很有畫面感。</br>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斷裂的太刀,帶著刀柄的那一截,抽出斷裂的刀鞘,劃過面前人的小腿,在跟腱位置劃過一道不深的口子。不深,沒關(guān)系,不需要很深,跟腱割斷,這條腿就算是廢了。她的手松開刀柄,再也沒有力氣。</br> 平冢左馬助一言不發(fā),那雙眼睛,盯著她,其中閃爍令人恐懼的光芒。他舉起手中的打刀,刀尖向下,指著她。</br> 唐青鸞看見那柄沾了自己的血的刀又一次舉起,刀尖對著自己。</br> 帶著弧線的刀身,從正面看去,感覺彎彎的像……像彎刀,真是廢話。像彎鉤,平時看,有這么彎嗎?</br> 真是廢話,自己都在想什么呢?</br> 要專心。</br> 還專心呢,都快死了還專心呢?</br> 她想著,然后看見那彎彎的刀向下一落,感受到刀尖的又一次刺入身體。疼痛,劇烈的疼痛,讓她咳出鮮血。</br> 她想,面前視線越來越模糊了。她已看不清眼前人的相貌,唯有那對眼睛還是清清楚楚。銳利,是不是?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形容詞嗎,垃圾作者。如鷹一般,是不是?</br> 唐青鸞又笑起來了,感覺身體越來越?jīng)觯杏X意識也漸漸不清晰了。自己剛才在念叨些什么呢?</br> 面前,平冢左馬助依舊盯著自己,等待著。</br> “喀啦——”</br> 不是雷聲。</br> 一下清脆的響聲,令唐青鸞感覺神智稍稍恢復(fù)。打起精神,在這昏暗室內(nèi),看見在面前人的腦后,升騰起一陣火星,以及一陣灰塵的煙霧,一些碎片,四處掉落。</br> 灰塵也同樣灑在她的臉上,聞起來有點(diǎn)香香的,她感覺鼻子很癢,但是手已經(jīng)沒力氣揉,只能默默忍受。</br> 萬一這時候打個噴嚏,會不會死得更快?</br> 專心點(diǎn)好嗎?</br> 她看見平冢左馬助轉(zhuǎn)身,略帶驚詫地望向自己視線不能及之處。她感覺到有血滴在自己臉上,令臉頰更加發(fā)癢。心想,方才那一下,大概是小枝女士用什么東西砸了過來。是什么呢?她想,大概是那個看起來很大,很厚重的香爐吧。不然,怎么會有火星和香灰?</br> 小枝女士,為什么要用那個香爐呢?要用那個供奉貴夫君的器物呢?</br> 墻上不是掛著兩柄刀嗎?</br> 掛了刀就該用的啊。</br> 如果墻上掛著刀,那么在結(jié)局之前,刀一定會……算了算了。或許是太過慌張,忘記了這茬事情了吧。</br> 就像那垃圾作者一樣,寫文寫著寫著,就忘記一些原先設(shè)想好的伏筆。經(jīng)常等發(fā)布之后再改文,弄得麻煩死了。</br> 唐青鸞感覺自己的思路漸漸飄散,感覺身上的力氣已經(jīng)流失殆盡。她看著眼前人離開視野,朝著原定的方向走去,卻動彈不得。刀從她的身上抽出,讓她一陣抽搐……嗯,這兩個詞的讀音相同。</br> 唐青鸞用盡最后僅存的意志,轉(zhuǎn)動眼珠,看見。平冢左馬助,腳步踉蹌,看來那條腿果然是廢了,被香爐砸了一下也傷得不輕。但他竟然還能行走,還能運(yùn)動。他朝著驚慌失措的小枝夫人走去,手中的刀,收入刀鞘。</br> 小枝夫人雙手空蕩蕩地舉在身前,臉上驚慌失措的神色,向后不住地退讓,結(jié)果如唐青鸞所擔(dān)心的那樣碰到了地板上螃蟹尸體的一只腿,跌倒在地,依然害怕地不住后退。</br> 而平冢左馬助,則輕松地邁過蟹腳,繼續(xù)朝那中年女子走去,伸出手,干瘦的五指,勾著,如同……鷹爪,當(dāng)然是了,還能有什么其他比喻?</br> 垃圾作者。</br> 她的手,無力地伸向女子,但是自己已經(jīng)沒有任何辦法,再去做些什么了。眼睜睜看著,平冢左馬助伸手,擒住小枝夫人的手腕,不顧抗拒,將對方從地上扯起來。</br> 自己什么也做不了。</br> 腦海中沒有任何聲音。總是這樣,需要的時候偏偏沒有。</br> 別。</br> 唐青鸞的心中,還是不肯放棄希望,還是,不愿放下執(zhí)念。她的手,頑固地伸向女子,伸向平冢左馬助的背影。別,別是如此結(jié)局。</br> 黑暗的陰影,冷漠地在四周徘徊。但是,并無幫忙的意思。</br>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br> 自己答應(yīng)的事情,自己應(yīng)承下的任務(wù),自己接受的請求,也必然只有自己去做。然而此時,她要死了,她失敗了。</br> 沒有能力去兌現(xiàn)承諾。雖然那承諾本就是強(qiáng)加的事,是打發(fā)自己走人的敷衍,不過是下作的手段。但依然,她給予了,自己接受了。</br> 結(jié)果,只是這樣的結(jié)局。</br> 唐青鸞感覺不甘心,然而,無能為力。</br> 別……</br> 她心中想著,怎樣都好,誰來幫幫忙都好,別是這樣的結(jié)局……</br> “放開小枝夫人,平冢君。”</br> 一個聲音從身后響起,熟悉的聲音。仿佛她的請求得到了回應(yīng)。</br> 唐青鸞已經(jīng)沒力氣再轉(zhuǎn)眼去看來人了,也沒力氣再去看眼前的景象了,雙眼望向黑暗的天花板,傾聽著。</br> “出云介。”</br> 嗯,他們在說日語呢。不過自己聽的是漢語,真方便。</br> 好像還是第一次聽這個人,平冢左馬助說話。聲音果然是很低沉的,常見套路了都是。</br> 至于對來者身份,青鸞竟然并不覺得有許多意外。</br> 她輕輕地,笑了一下。感覺很累。</br> “是我。我重復(fù)一次,平冢君,請放開小枝夫人,我保證你會平安離開此處。”</br> “如果我不放呢?”</br> “我手中的箭已經(jīng)對準(zhǔn)你了,再有任何舉動,我就放箭。”</br> “這女人就在我的面前,我隨時可以拿她做擋箭牌。你快得過我的動作嗎?”</br> “不妨一試。”</br> “……用弓箭射殺持劍的人,這不是武士的作風(fēng)。拔劍和我正面對決!”</br> “難道綁架挾持手無寸鐵的婦女就是嗎?給□□做打手,給不義的官府干臟活呢?難道這也是武士的作風(fēng)?”</br> “我早已不是武士了。”</br> “是的,如今只不過是條走狗,但也不必非得繼續(xù)墮落。”</br> “……你想怎樣?”</br> “放了他。我讓你離開。我知道你我之間有仇,今后,不論何時何地,我都欣然接受你的決斗要求,決不推脫敷衍,這是我的保證。”</br> “那么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決斗,用手中的劍。”</br> “現(xiàn)在?你的一只腿已經(jīng)瘸了,負(fù)傷,疲勞。我現(xiàn)在要想殺你易如反掌。”</br> “……”</br> “以后,你怎么說,平冢君?是想現(xiàn)在,在這里以走狗的身份死去。還是以后,像武士一樣,以決斗的方式?jīng)Q勝負(fù)?”</br> “……哼。”</br> 青鸞聽見,什么人摔倒在地上的聲音。什么人走動的聲音,一個模糊的黑影經(jīng)過自己身邊,一瘸一拐的,最后望了自己一眼,那目光依然明亮清晰。</br> “出云介,以后,未來。某一日,我們會再見,我會同你決斗,向你復(fù)仇。”</br> “我隨時恭候。”</br> 青鸞私心希望能夠聽見弓弦響聲。然而沒有,只有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br> 而后,另一個腳步聲漸漸走近。</br> “小枝夫人,母上,您沒事嗎?”</br> 這就叫上了啊,嗯?</br> 她心想。</br> “沒……沒事……俊秀。我沒事。”</br> “那就好。”</br> 陰影,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青鸞感覺精神又有點(diǎn)恢復(fù)了,又能看清,眼前的面孔了。那年輕的臉龐,青年的臉龐,讓她想起久遠(yuǎn)的過去。嗯,自己這是回光返照?</br> “青鸞?”</br> “……嗯……”</br> 她含糊不清地應(yīng)答,“你來啦,總是這樣呢。”</br> “對,繼續(xù)和我說話,別閉上眼睛!”他說著,伸手,在她的傷口周邊觸碰,“別睡著!躺好不要亂動,我現(xiàn)在要檢查你的傷口,給你做止血。我需要把衣服解開。”</br> “哦,隨便……”</br> 一說別睡,她真的想睡了。</br> “別睡!”</br> 那聲音著急地喊叫,強(qiáng)迫她又打起精神,“喂!別睡!聽我說,康答女士還活著,我剛才檢查過了,她只是昏過去了,傷勢并不嚴(yán)重!唐青鸞,你也要振作!”</br> “啊,康答女士還好呢……嗯……真的假的啊?騙我的吧……”</br> 她含含糊糊地應(yīng)答著,心中有點(diǎn)欣慰,又有點(diǎn)懷疑。但不論如何,她都感覺真的很困了。</br> “繼續(xù)說話啊!”</br> “……你來啦,總是這樣呢。總是這樣,俊秀……”唐青鸞神志不清地低聲言語,這話剛才是不是說過,“總是,會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br> “對,我來了。你會沒事的,專心點(diǎn),青鸞,打起精神!”</br> “專心點(diǎn)……嗯,我很專心……”</br> 她輕輕地笑著,“……總是來得那么及時。你呢,上次是這樣,這次也是這樣……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的人物。不管我怎么做,怎么努力,都始終還是幫不上她的忙,始終不能夠讓她對我有點(diǎn)好感……上次也是,這次也是,所有的事,被排除在外是有原因的……都還是需要你,只有你才有能力解決她的麻煩……和問題,我就只是一直……什么都做不了……”</br> “……”</br> “……靠,我還是閉嘴吧,這都說了些什么呀……我傻了,我亂講的,大腦供血不足……我……我真的要睡一會了……”</br> “青鸞!”</br>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當(dāng)然,醒了之后也還是忘記了,總是這樣。所以這句話寫在這到底是有什么意義?</br> 再次醒來,雨已經(jīng)停了。</br> 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青鸞睜開眼睛,陽光暖暖地灑在她的身上,映照著她的臉龐,陽光令她覺得刺眼,她伸出手遮擋。</br> 她躺在地上,很柔軟的床鋪上面,蓋著一層薄毯,現(xiàn)在還是夏天,還是很熱的。</br> 青鸞看見,陽光從敞開的紙板門外照入,在門邊,有一個身影靠著門板,望著庭院中單調(diào)的景致。</br> 身穿紅衣的背影,陽光下,長發(fā)泛著褐色光澤。</br> 青鸞微笑,很費(fèi)勁地,嘴唇淺淺地上揚(yáng)。她感覺渾身乏力,但依然,心中一份悸動。醒來的時候,能夠看見……</br> 想什么呢,這位可不是那位。</br> “嘿。”</br> 她輕輕地叫喊,伸手,在地板上點(diǎn)了兩下,“嘿,能把門關(guān)上嗎?好曬。”</br> 面前的人,轉(zhuǎn)身,還是熟悉的臉龐。看到她,目光中似乎帶著一點(diǎn)陌生的,過去不曾見過的情感。</br> 也許只是自己的錯覺。</br> “你醒了。”</br> 王紅葉站起來,關(guān)上紙板門,走到她的身邊,坐下,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也是很陌生的,似是關(guān)切,似是親近。說話聲也輕輕的,唐青鸞很不習(xí)慣這樣,“你總算醒了。我都很擔(dān)心你會不會醒不過來了。”</br> “我睡了很久嗎?”</br> 她問。</br> “三天了。”</br> “好吧,我感覺好餓。”</br> 唐青鸞伸出手臂,看著自己身上穿著的衣服,是素色的睡衣。誰給自己換的衣服呢?她看著面前的人,心中已想到了答案,沒太在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br> “我去找人給你做點(diǎn)吃的。”</br> “等會吧。”</br> 她伸手,止住王紅葉的動作,“先……先和我說會話,好嗎?”</br> “嗯。”</br> 面前人又一次坐下來。她看著那張臉,那張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似乎是喜悅的。但是也似乎并不是很喜悅,一雙眼睛,始終還是有心事蘊(yùn)涵的。很陌生,又很熟悉的表情。</br> 醒來的時候,能夠看見這樣的一張面孔,見到這位人,不論如何,始終也還是挺好的。</br> 唐青鸞微微地笑著。</br> “康答女士還好嗎?”</br> 她問。</br> 然而,王紅葉沒有回答。只是從衣衫中取出一串佛珠,遞到她的面前。</br> 偏轉(zhuǎn)的目光,一聲輕輕的嘆息,已說明一切。</br> 所以俊秀當(dāng)時還是在騙自己。</br> 唐青鸞看著那串佛珠,伸手,接過。她腦海中泛起回憶,心中感覺很難受,然而現(xiàn)實(shí)依舊是這個現(xiàn)實(shí)。她將佛珠纏繞在手腕上,也不再說什么了。</br> “我很抱歉。”</br> 王紅葉在一旁看著她,這樣的道歉是從來沒有過的。不像過去那樣冷冰冰的語氣,刻板的腔調(diào)。如今,輕聲的言語,平淡一如既往,然而其中已經(jīng)帶上些許柔和,些許起伏,“保護(hù)我的母親,這任務(wù)是我安排給她的。本以為對方不會真的動手,即便動手,人力也該足夠守備,沒有預(yù)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br> “還有別人活著嗎?”</br> “沒有,除了你之外,沒有別人了。你受傷很嚴(yán)重,還活著,這是很不可思議的。”</br> 是啊,我總是遇到些不可思議的事情。</br> 唐青鸞心想。</br> “……我的課程,還沒有學(xué)完。她教了我最基礎(chǔ)的假名,讀音,教了我詞語,關(guān)于日期時間,天氣季節(jié),家人,職業(yè),還有各種動物植物……”回憶著,青鸞感覺很難過,很悲傷,望著纏繞在手腕上的佛珠,又是故人遺物,“但我還有好多沒學(xué)的東西。我的日語課,以后可怎么辦呢?”</br> “你說的挺好的了。”王紅葉在一旁勸解,“康答女士也在我面前表揚(yáng)過你,你是她很喜歡的學(xué)生。”</br> “她這樣說呀。”</br> 青鸞微笑著,內(nèi)心的悲傷更加沉重。</br> “你現(xiàn)在和我對話不是一點(diǎn)障礙都沒有嗎?”</br> “我現(xiàn)在在說日語嗎?”</br> “不然呢?”</br> 她反問,青鸞覺得自己聽在耳中,還是漢語。這說明自己其實(shí)還沒學(xué)得融會貫通,還只是停留在腦中翻譯的階段。自己的日語學(xué)習(xí),路還長著呢。</br> 但是,老師已不能再教更多東西了。</br> 已經(jīng)沒有老師了。</br> 以后,要靠自己不斷摸索了。</br> “令堂呢?”</br> 她問,腦中漢語翻譯成日語,再說出口。</br> “受了驚嚇,但沒什么事。”王紅葉說著,望著她,朝她輕輕笑了一下,“謝謝了。”</br> 笑得很陌生。</br> 從未見過這樣的笑容,在這個人的臉上,對自己如此。</br> “不必多謝。”</br> 青鸞也淡淡地回以微笑,“是俊秀及時到來的,我什么忙都沒幫上……除了和一只螃蟹打了一架之外。”</br> “哦,對,那只很大的蜘蛛蟹。挺奇怪的,蜘蛛蟹不生活在這里。”</br> “我總是遇到些不可思議的事情,我以前還和一只狗打過。”</br> “我并不想聽那段故事。”</br>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王紅葉,依然還是在微笑。</br> 她看著那笑容,感覺很好。</br> “所以,俊秀呢?”</br> “獨(dú)自外出。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br> “好吧。”</br> 唐青鸞又問,“那,你,與謝和,還有那松浦大名之間的事情,也解決了嗎?”</br> “差不多吧。”</br> 王紅葉點(diǎn)點(diǎn)頭,“我當(dāng)時看到謝和中風(fēng)了,不過聽說后來又好了,但是已經(jīng)癱了一只手臂,人是真的老了,再沒力氣拼了,他幫里的事,現(xiàn)在實(shí)際上都是文龍?jiān)谧觥N乙呀?jīng)取得了幫會的控制權(quán)。文龍看起來沒什么反心,但我還是始終在提防。”</br> “你也沒趕盡殺絕?”</br> “何必呢,都是做生意的人。”</br> 王紅葉聳聳肩,“再說,官府還始終在看著。不過如今,平戶港口只有我一人掌權(quán)。松浦隆信見此情況,態(tài)度也軟下來了,想像原先同對待謝和一樣,和我談那些條件。不過我全都回絕了,正如我一直說的那樣,我不想接受官府控制。”</br> “這不會有什么問題吧?”</br> “他們當(dāng)然很不高興了。不過我多交些稅金,對方也無話可說。畢竟,他們派來的顧問有參與綁架我的家人,光這件事就很不好做。結(jié)果就是,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推到平冢左馬助一人身上,向我道了個歉,雙方裝模作樣的走一個過場。整件事就這么算了。”</br> 說起生意,她好像又像從前那樣了。唐青鸞很不喜歡如此,覺得自己問錯了話。然而不得不繼續(xù)問。</br> “平冢左馬助呢?”</br> “跑了,不知去哪里了。”</br> “這樣。”</br> 她想起那斷裂的太刀,“我的刀……”</br> “俊秀拿去修補(bǔ)。不過說是修補(bǔ),也只是把兩截刀身拼到一起而已。”</br> 王紅葉又嘆了口氣,“再新做一個刀鞘。那柄刀以后不能再使用,只能放起來展示。”</br> “好吧,我想,總有一天會是這樣的。”</br> 她卻似乎并沒有很難過,對于太刀。或許,始終還是已經(jīng)過去的事情了,“脅差呢?我把它弄掉到沙灘上了。找到了嗎?”</br> “嗯,在我那。我等會給你送過來。”</br> “謝謝。”</br> 她依舊平靜地回答。已經(jīng)損壞的太刀,和僅存的脅差,如今都不在自己身邊。但是唐青鸞已經(jīng)不再那么看重它們了。當(dāng)然,那是來自過去的紀(jì)念,那是很重要的記憶憑證。但是始終,也只是刀而已,擁有與不擁有,也都是隨緣了。她望向身邊的人,身邊的王紅葉,“所以,我想就這樣了吧。所有的煩心事,總算都結(jié)束了。”</br> “是啊,都結(jié)束了。”</br> 王紅葉點(diǎn)點(diǎn)頭,似乎也沒有很高興,“官府也已經(jīng)撤銷了出海的禁令。等你養(yǎng)好傷,你就可以回去了。”</br> “我要回去了?”</br> “你不想回去嗎?”</br> “……說實(shí)話,不想,但我總還是應(yīng)該回去的吧。”始終,還是繞不開這一節(jié)。繞不開現(xiàn)實(shí),自己始終還是要回去的,要離開的。</br> “隨便你呀。是去是留,看你的意思。”</br> 她也始終還是那個樣子。自己是去是留,對她來說也只是隨便的事情。</br> 現(xiàn)實(shí)就是如此。</br> “如果我回去了……我們以后還會再見面嗎?”</br> 青鸞知道自己這句話是含帶雙層意思的,相信,面前的人也知道。</br> “最好不要再見吧。”</br> 果然,王紅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又變回現(xiàn)實(shí)的她了。不要再見,雙層意思上,都最好不要再見了。</br> 唐青鸞沉默,對這個答案,自己又能說什么呢。始終,現(xiàn)實(shí)擺在眼前。縱使矛盾,縱使相識,縱使逐漸了解,逐漸熟悉,也始終逃脫不了現(xiàn)實(shí)的束縛。</br> 她還能說什么呢?</br> “你記不記得,當(dāng)日我來找你,你打發(fā)我去保護(hù)令堂的時候,你說過什么?”</br> 最后,還是試圖掙扎一番。誰知道,或許,最后還能有一點(diǎn)希望。</br> “記得啊。”</br> 王紅葉看著她,那雙眼睛洞穿她的內(nèi)心想法,卻還是配合地回答,“我說,你應(yīng)承下我的請求。那么無論如何,我都欠了你一份情。”</br> “該還了。”</br> 唐青鸞直視她的雙眼,認(rèn)真地說,“答應(yīng)我吧。王紅葉,以后不要再去做那些很壞很壞的事情。不要再想著進(jìn)攻,殺戮,侵襲,不要再盤算計(jì)劃,不要再有戰(zhàn)斗和死亡。你不要再沉浸于這無意義的仇恨之中了。”</br> “……”</br> 王紅葉沒有回答她。沒有認(rèn)同,也沒有反駁。</br> “你看,這里,日本,對你來說不是很好嗎?這里不是你真正生活的土地和國家嗎?”</br> 她繼續(xù)說,“為什么一定要為了仇恨,為一個不可能實(shí)現(xiàn)的目標(biāo),去做惡的事情,去前往異國,去殺戮破壞,將真正的生活全部拋棄呢?在這個國家,你有自己的事業(yè),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同伴,也有自己的家人。你可以在此過很普通,很充實(shí)的生活,可以更像你自己。對于這一切,你應(yīng)該珍惜的。”</br> “我是有衡量的……”</br> “并且,在這個地方,也有你的愛情呀。”</br> 唐青鸞打斷王紅葉的話,幾乎強(qiáng)迫一般地逼著自己繼續(xù)往下說,“你們要結(jié)婚了吧?我聽俊秀說的。結(jié)婚之后,你在這就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庭了。你不覺得比起復(fù)仇,讓自己幸福,以及讓自己所愛的人幸福,是更加重要的事情嗎?”</br> 她沉默。</br> “我本來也可以擁有幸福生活的,如果不是執(zhí)著于復(fù)仇的話……”</br> 青鸞說著,回憶起自己的往事,望向一旁,“我本來也可以和她結(jié)婚的。或許也可以有一個孩子,雖然我討厭小孩,但……如今想想,似乎也不是非常討厭。其實(shí)不想要也沒所謂,重要的還是和自己所愛的人,能夠共度余生。我本可以很幸福的,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如今看到你,就想到我的過去,你就像——”</br> “——像她?”</br> 王紅葉打斷唐青鸞的話。</br> “像我。”</br> 她繼續(xù)說,“在過去的仇恨和未來的幸福中,不知該如何選擇,什么都想要,以為什么都能要,結(jié)果什么都得不到。王紅葉,現(xiàn)在你可不要像我一樣,猶豫不決。”</br> “……我知道了,唐青鸞。”</br> 回答,看著她,目光平靜,說話的語氣輕輕的,“可我還是不能就此給你答復(fù)。關(guān)于我的過去和未來,我有很多考慮,很多自己的念頭。但是,你今天對我說的這番話,我會始終銘記在心的。”</br> “嘖,說了等于沒說。”</br> 青鸞小聲地念叨著,翻了個白眼。</br> “是啊,的確如此。”</br> 王紅葉笑了,笑容帶著重重心事。</br> “那么,我也不走了,在得知你最后的決定之前,我想一直留在日本,留在你身邊。這個要求,你可以答應(yīng)吧?”</br> 唐青鸞伸手,觸碰身體上,那一道很深的傷口,碰上去還是非常疼痛的,“反正,我在這里還有很多要學(xué)的東西。和平冢左馬助的戰(zhàn)斗,讓我認(rèn)識到了自身的不足,我在和他的戰(zhàn)斗中落敗了,我的劍術(shù)還沒學(xué)到位。我想在這里,在日本,繼續(xù)學(xué)習(xí)。”</br> “還是,你的去留,隨便你的意思。想留下,我自然不會拒絕。留在我身邊,也不是什么問題,雖然你挺煩的。”</br> 她依然沉重地笑著,回答,“至于我的選擇,唐青鸞。當(dāng)未來有朝一日,我最后決定之時,我一定會告知你的。我們就這樣約定了。”</br> “好的。”</br> 青鸞點(diǎn)點(diǎn)頭。仰面望向天花板,她已決意留下,在王紅葉身邊。雖然她沒答應(yīng)自己放棄復(fù)仇的要求。但始終,未來日子還很長,或許自己還有機(jī)會,還能夠再進(jìn)行勸說,讓王紅葉改變心意。</br> 是改變復(fù)仇的心意,僅此而已,不是別的心意。</br> 此地?zé)o銀三百兩。</br> 她想著,自己竟然到了現(xiàn)在還抱著點(diǎn)渺茫的希望呢。人都要結(jié)婚了,自己還想怎樣?</br> “對了,你和俊秀什么時候結(jié)婚?”</br> “沒定。但我們打算等這里的事情忙完了,去京洛辦婚禮。”</br> “京洛是哪?”</br> “在東邊的本州島上,是都城。雖然日本現(xiàn)在這個世道,也沒人拿都城當(dāng)回事了。”</br> “帶我一塊去吧。等我?guī)滋欤瑐昧酥螅屛液湍銈円黄鹑グ伞!?lt;/br> “你愿意去,我當(dāng)然——”</br> “隨便,是吧?”</br> “不過你真的愿意去嗎?”</br> “旅行是很有意思的。”唐青鸞故作輕松地說,避重就輕,雙手枕到頭后面,閉上眼睛,“我一直都很喜歡四處旅行,見見世面。這的確是個很有意思的國家,我覺得,我能在這里見識到很多事情,學(xué)習(xí)到很多事情。我要多多學(xué)習(xí)。”</br> “好吧。”</br> 王紅葉看著她,心中疑惑,但還是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方如此想法,自己不明所以。但很多事情,也沒必要探究,自己也不想探究,也不愿探究,“喂,唐青鸞。”</br> “干嘛?”</br> “記不記得以前,我讓你給我講述過你的經(jīng)歷?”</br> “記得,怎么了?”</br> “你當(dāng)時沒說完,我就不讓你往下說了。關(guān)于她,關(guān)于那位……唐鳳的事情。我……我現(xiàn)在想聽,你現(xiàn)在可不可以說給我聽?”</br> “你想聽,可我不想說。紅葉小姐,我也沒有滿足你愿望的義務(wù)。”</br> “什么呀。說吧,拜托。”</br> “說實(shí)話,這也不是一個很美好的故事,結(jié)局很不好。有些難過的地方,我也不想再重復(fù)經(jīng)歷。”</br> “我知道了,那就算了吧。雖然我很想聽,但你不愿說,也是有你的顧慮。那就隨便你的意思——”</br> “我說,好嗎?別再念叨隨便隨便了。那個……你先去讓人上點(diǎn)吃的來吧。我都快餓死了,吃完東西,我會對你講這段故事的。”</br> 安滿岳的山坡上,在一排排的墓碑之間。其中一塊碑前,站立一個人影。</br> 他的手中,捧著一柄太刀。</br> 碑前,擺放供臺,香爐上點(diǎn)著三支香。一桶清水在旁側(cè),還有花籃,和上次的布置一樣。</br> 人影,朝著墓碑彎腰,恭敬地拜了一下。</br> “兄長,我再次前來拜祭。”</br> 瀧川俊秀,面對墓碑講到,“今日只有我獨(dú)自一人前來。因?yàn)榍帑[如今負(fù)傷休養(yǎng),紅葉正在照料她。她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br> 他說完,舉起手中的太刀。</br> 刀鞘已是全新的,剛剛打造好的。表面光潔,沒有一絲裂紋,沒有劃刻,也沒有斑駁剝落,沒有任何過往歲月留下的痕跡。其中的刀,也已經(jīng)釘起來,重新打磨過,去掉了那些卷刃和闕口。</br> 然而,這柄刀,已不能再使用。不能再揮劈的刀,就像已逝去的人那樣,已沒有了生命,留下的,只有象征意義的墓碑和香火。</br> “這柄刀,在戰(zhàn)斗中被斬斷了。”他說,“青鸞也因此受傷。如今我?guī)Т说肚皝恚菫橄蚰故荆秊楸Wo(hù)旁人,勇敢迎敵的光榮事跡。這柄刀,若她同意,往后我會留存京洛家宅中,以為紀(jì)念。”</br> 他恭敬地將太刀收入腰間,又再次拜了三下。</br> 抬起頭,目光堅(jiān)決,語氣恭敬,嚴(yán)肅。瀧川出云介沉重地嘆息一聲,面對亡故親屬的墓碑,他心中被很多念頭,很多想法,很多顧慮壓得沉重。</br> “兄長,唐青鸞,是您的過往相識。是您的至交,也是您的繼承者。”</br> 俊秀似是在對墓碑說話,又似是在自言自語一般,“連日相處,我也認(rèn)識到,她是一位很好的朋友,一位忠誠的友人。我待她,就像您待我那般,始終予以關(guān)照。她待我,也像我待您那般,以真誠內(nèi)心相見。在我二人之間,已建立起了一段不可破滅的友誼。”</br> 山間,微風(fēng)吹拂,香爐上燃著的香火,青煙飄散。</br> “然而……”</br> 話語一頓,俊秀深吸一口氣,嘆息一聲,“我和她之間,是有隱秘的,因顧慮和考量而不愿說明的想法和動機(jī)。她對我,潛藏了不可言說的秘密。”</br> 他回想起當(dāng)時聽到的,模糊不清的喃喃自語。回想起曾經(jīng),已故的泉藏人在耳邊喋喋不休之時說過的無聊閑話。</br> 如今,這些話語,其中意思,其中暗示,其中心意,都已被自己體會了解。</br> 俊秀閉上雙眼,又一次,沉重地嘆息一聲。</br> 再睜開眼睛,面前依然是靜立的墓碑。</br> 他望向遠(yuǎn)處,來時的山間小路上,有兩個人朝這里走過來。</br> “我也對她,始終有所保留。”</br> 瀧川俊秀又一次對著墓碑鞠躬,雙手合十,出言祈愿,“兄長,您在天有靈,可見這世間一切。我愿,您可以諒解青鸞的隱瞞,因我完全理解她的動機(jī),完全能夠體會她的矛盾和郁結(jié),因我始終重視我們之間的友誼,正如她一般。我決不愿因任何緣故失去這一位摯友。”</br> “至于我的行為,唯望義理,公正決斷。”</br> 他頓了頓神,方才的一番話,似乎令他耗用許多力氣,鼓足決心,才說出口。瀧川俊秀低著頭,余光瞥見那山道上的兩個人越來越近。他繼續(xù)自言自語地祈愿,“若然現(xiàn)實(shí)真如我所想一般殘酷,未來有朝一日,我終究會同她成為敵人,終究令我們的友誼破裂。我求您保佑,兄長……”</br> 保佑什么?</br> 瀧川俊秀不知道。不知,如果現(xiàn)實(shí)中真的發(fā)生了自己預(yù)想的最糟糕的情況,究竟該如何。得憑借怎樣的神力,怎樣的顯靈,才能夠令……</br> ……自己到底想許什么樣的愿望?</br> 自己也不清楚。</br> “也罷了。”</br> 最后,瀧川俊秀也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朝著墓碑又拜一次,“您的魂靈既然已度往生,便安享寧靜吧。至于這塵世如何,未來如何,還是留給我來考慮擔(dān)憂。兄長,我不會再來打擾您了。”</br> 說完,他留下香爐和花籃。將水桶提起,隨身攜帶,沿著來時的小路離開了。</br> 山間的風(fēng),依舊如故。</br> 那幕碑前,香爐上的青煙隨風(fēng)飄拂,一支細(xì)香的灰,被吹動,落在爐中。</br> 他沿著小路行走,迎面,遇上了那兩個人。</br> “出云介大人。”</br> 文龍朝他伸手抱拳,筆直地站立,敞開的衣領(lǐng),隱約可見那兩條墨龍文身,“我已奉命,帶謝老前來。”</br> 手指向身邊,那個佝僂腰背,一只手臂無力垂懸體側(cè)的老人。</br> “老先生。”</br> 瀧川俊秀放下手中的水桶,朝謝和抱拳作揖,態(tài)度恭敬禮貌,面帶微笑,“自前時在飛龍國初遇,已過將近兩月。上次到了在您家府宅做客,想來您事務(wù)繁重,一直無緣相會。現(xiàn)在,我們終于又見面了。”</br> “后生。”</br> 謝和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了看面前人,又看了看身邊人,“文龍是你的人?”</br> “正是。”</br> “難怪,當(dāng)日你可以輕易逃脫。”</br> “文龍君也為此事?lián)撕艽箫L(fēng)險啊。”</br> 瀧川俊秀依然微笑,正如當(dāng)時初見謝和與毛海峰那時一樣。只是他今日穿著的,是那件淺灰色的禮服小袖,“當(dāng)時情況緊急,不得不如此行事。老先生,您和紅葉有矛盾,找上我,連帶關(guān)系還說得過去。怎么還去麻煩小枝夫人了?沒有這樣做的吧?”</br> “不得不如此。”</br> “啊,對。都明白,松浦隆信的施壓嘛。”</br> 瀧川俊秀看著遠(yuǎn)處的青山,山風(fēng)迎面吹拂,帶動他的衣角飄搖。他面朝陽光,那張臉也顯得明亮。這位青年,在陽光下,全身散發(fā)朝氣,微笑,也顯得格外自信,“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吧。今天找您前來,另有要事商量。”</br> “后生,你想怎樣?”</br> “老先生,記不記得在飛龍國,我對您說過什么?”</br> 他望著謝和,語氣平靜,“勞碌一輩子,到了現(xiàn)在,也該享受清福了。幫會里的瑣事,就交給文龍?zhí)幚戆桑残酿B(yǎng)老就是了。”</br> “你要我讓權(quán)?后生,我這一把年紀(jì),會不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嗎?”</br> “何必?fù)?dān)心,老先生?紅葉不是那種斤斤計(jì)較的人,您現(xiàn)在沒事,那么以后也會沒事。您接受我的建議,以后生活中,有什么需求,金錢,房產(chǎn),我們都可以滿足。”</br> “我若不接受呢?”</br> “也罷,只是,嗯……畢竟您年事已高,又大病初愈,未來,難免哪天就……誰知道呢?”</br> “看來是沒法拒絕了。”</br> 謝和盯著對方,聽出了其中的威脅暗示,心中開始揣測,“但有必要多此一舉嗎,后生?想把文龍扶上位,王紅葉一道命令就夠了,還需要我——”</br> 他話語一頓,意識到了什么。看向?yàn){川俊秀的目光,變得陰沉。</br> “她不知道,對不對?”</br> “她沒有必要知道。”</br> 瀧川俊秀始終在微笑,“當(dāng)時在您府上做客時,我便吩咐文龍,必要留住您的性命,以免您意外身亡,幫中權(quán)力空檔,引起混亂。現(xiàn)在,我需要您以合適的理由,向紅葉提出辭呈,安排文龍交接工作。讓這一切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看起來合情合理。”</br> “不簡單啊,后生。”</br> 老人感覺到危險,眼前的人,看起來平和,然而實(shí)際上卻很危險,比王紅葉,比松浦隆信要更加危險。站在青年面前,他感到一份壓迫,“費(fèi)盡周折,扶持手下,控制幫會。連相好都要瞞過去,你是有什么目的?”</br> “也沒什么。”</br> 微笑,“借著這個機(jī)會,獲取一些灰色收入而已。誰不存點(diǎn)私房錢呢?”</br> “不會這么簡單吧?”</br> “我也希望就這么簡單。”嘆氣,臉上的笑容,收斂幾分,“但若以后,真的發(fā)生了什么事,真的有什么需求。那么在這里,我還能得到必要的力量援助。”</br> “不簡單啊。”</br> 謝和更加警惕地看著面前的人,“用盡心機(jī)的盤算,把一個幫派吞下來控制在手中。這不是一般人會做的事情。文龍?zhí)婺愎ぷ鳎阌衷谔嬲l工作?后生,我是在和誰打交道?”</br> “我以為您知道我的姓名呢。”</br> 青年回答,微笑著。側(cè)對陽光,一邊的臉龐被照亮,另一邊則是陰影,姿態(tài)端正,淺灰色的禮服小袖,在山風(fēng)的吹拂下衣帶飄揚(yáng)。他的頭發(fā)扎起成髻,額前的發(fā)絲,也隨風(fēng)搖曳。雙眼的目光,親和之中,深邃不可見底。說話的語氣平靜溫和,又令人不寒而栗,“苗字瀧川,本名俊秀,自封官名出云介,我是一位武士。謝和老爺,現(xiàn)在和您打交道的人,是征夷大將軍足利義輝的近侍,瀧川出云介俊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