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br> 船。</br> 這依然是午休的時間,在船上,剩下的為數不多的水手依然是在睡午覺。拉謝號的甲板上,依然只有一個女孩。</br> 但今天她沒彈琴,坐在那里,手中握著一沓白紙,不知在研究什么。</br> 男人隱藏在桅桿陰影之后,默默地注視她。</br> 耳邊唯有海浪永不停歇,聽不見那聽了多日的琴聲,一時感覺很清靜,但同時,也感覺有一些不適應。</br> 男人承認,那女孩彈的琴也不是很難聽,很好聽。那些異國的,遙遠南方大陸上的曲子,搭配著女孩稚嫩卻響亮的歌聲,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陌生的語言唱著陌生的歌謠,或許是在講述一段段陌生的神話。他其實很喜歡聽。</br> 只是,今天沒機會。</br> 或許以后也不會有機會?;蛟S今天之后,眼前這個天真無邪,對世事對身邊事茫然無知,只沉浸于自己小世界的女孩,不會再有彈琴的興趣。今天之后,不會再能夠體會到快樂,那快樂即將被自己奪走。</br> 那與之親近之人,其性命即將為自己所奪。</br> 男人低頭,看著自己腰間的武器,抽出,仔細端詳,心中浮想聯翩,正午的陽光照在寒鐵之上,明晃晃的刺灼他的眼睛。武器,他將其一直保留至今,至今,其刀刃已不再鋒利,其上沾著的血跡還鮮明,印記或許是永遠也無法擦除了。</br> 他的親人,兄長,正是因此而死。</br> 現在,他也要用此物,為離去多時的兄長復仇。</br> 但這和眼前的女孩有什么關系呢?</br> 并沒有。</br> 男人心想,自己很清楚,沒有一點關系。這女孩對一切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毫不知情,那一段過去的仇恨于她根本毫無意義。他兄長的仇恨,也和她沒有任何關系。</br> 然而如今卻有關了。</br> 因為他即將殺死他的仇人,而那女孩,則會因此難過。</br> 讓小孩子難過,這可真是罪孽深重。</br> 男人嘆了一口氣。他的腳下是桅桿的陰影,橫椼的陰影,其上系吊纏繞麻繩的陰影,繩索被海風吹拂搖曳,影子也不住晃動,如同他心中矛盾的念頭顧慮。</br> 他希望看到那孩子傷心難過的模樣嗎?</br> 不。</br> 那么,他會為此放棄復仇嗎?</br> 當然不。</br> 既然如此,那又該怎么辦呢?</br> 男人感覺自己的內心動搖,握著武器的手也在動搖。他要用這武器刺入仇人的心臟,奪去仇人的性命,可是顫抖的手,顫抖的刀刃,顫抖的心該如何完成任務?</br> 他再次抬頭,看著女孩。</br> 女孩依然沒注意到他,沒說話,沒唱歌。</br> 女孩的名字叫做諾瑪。</br> 很好聽的名字。</br> 這個名字的意思是飛鳥。這個名字讓他想起了自己家鄉,在海邊展翅高飛的海鷗。</br> 他記得家鄉。</br> 記得曾經。</br> 曾經,他難道不也是一個孩子?難道不也終日玩樂,沉浸于自己的快樂天地之中?</br> 站在海邊,等待著年長的,出海在外的兄長歸來,滿懷期待?</br> 曾經,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遠方,期待著能夠看見遠方海面上出現的船帆?期待著有朝一日,長大成人后,能夠和兄長一起登船,于海上航行,見到那些遠方的世界?</br> 但現在,一切期望都落空了。</br> 親人已經離去。</br> 自己已經不會再快樂了。</br> 現在,他又要讓另一個孩子,重新體驗自己曾經——直到現在依然在體驗的痛苦,和了無希望的未來。</br> 真要如此嗎?應當嗎?必須嗎?</br> 男人嘆息一聲。</br> 將武器收回鞘中。</br> 做出決定。</br> 步出陰影,行走于陽光下。正午,頭頂的太陽很大,初秋的光較為溫和,但照久了也令他感覺刺眼。</br> 他走近那個女孩。</br> 停下腳步。</br> 女孩抬起頭,中斷手中的動作。男人看清了她原來在折紙,就是不知道在折什么,女孩的面前甲板上放著一張紙,幾顆碎銀壓住四角防風。那張紙上畫了什么,似乎是折紙的步驟圖,只是男人看了,也不知道那最終折出來的會是什么。</br> 女孩似乎并不會折紙。</br> 女孩看著他,認出了他的臉。是呀,還記得呢。</br> 他本以為女孩不會記得,本以為在女孩眼中他和其他的白皮膚的人看起來沒什么兩樣,就像在他眼中那些黑皮膚的人看起來也沒什么兩樣。不過,接觸多了,久了,才發現原來每個人都是有不同模樣的。</br> 也有不同的名字。</br> 女孩有些遲疑地開口,似乎比較害怕他。她喊了一聲男人的名字,口音很怪,但念對了,還記得呢。</br> “諾瑪?!?lt;/br> 他點點頭,回應,用家鄉的語言回答,“我很抱歉,為我即將做的事情。你會難過,我無能為力。”</br> 做出決定。</br> 終究如此。</br> “血親的仇恨不能不報?!蹦腥擞忠淮螄@了口氣,不再看她,看向遠方,“今天我會殺了那個女人。給這件事做個了結吧,已經拖了夠久了?!?lt;/br> 諾瑪聽不懂,當然了,幸好。</br> 于是男人經過她的身邊,離開了,下了船。</br> 踏上碼頭,向著遠方走去。</br> 決心已定。</br> 夏玉雪看到院門敞開,便徑直走了進去。</br> 現在是秋天,她還穿著往常穿著的那一套白衣服?;\著白紗布的斗笠掛在腦后。雖說現在是秋天,但穿這么件長袖大褂還是有點悶。</br> 在院子里,她看到了地上、架子上堆著的花花草草。地面已經積了一些枯黃的落葉,未曾清理,花盆中也是。有一些盆栽已經掉得只剩下干枯枯的樹枝,枝頭吊著小而干癟的果實,也不知是還活著還是已經死了。她上次來距今也才不過十來天吧,當時這里的植物還是綠油油的。雖說現在的確已到秋季,已起了秋風,但光景變化會有那么快嗎?</br> 她沒對植物過多關注,只是略略掃了一眼,便來到房門前。門倒是關著的,夏玉雪站在門前,遲疑片刻,然后抬起手敲敲門。</br> 門打開,她先聞到一股刺鼻的很熟悉的氣味,然后才在朦朦朧朧的煙霧中看見來人。那女青年眼皮耷拉著好像才睡醒似的,很沒精神。</br> “你抽煙啊?!?lt;/br> 夏玉雪看了她一眼,開口第一句話問到,“我還不知道你也抽煙呢,守宮?!?lt;/br> “干嘛不呢?”</br> 守宮的回答也很沒精打采,嘴里叼著紙卷的煙。這模樣讓她想起某個熟悉的人。女青年打開門后給她讓出道,回身走入室內,“琴師前輩,我還正有事想找您呢。”</br> “什么事?”</br> 她走入屋內。屋中的擺設布置不是當地風格,和她住的旅舍差別很大,更像家鄉那邊的布置,有桌椅。</br> “我打算走了?!迸嗄瓯硨χ谝粋€書架上翻找一些東西,“貨的事,要和您交接一下。”</br> “去哪?”</br> 她看著對方,問。</br> “沒想好。反正不是這,也不是這個國家,也不是回明國?!?lt;/br> “多久回來?”</br> “不回來了?!?lt;/br> 對方說著,拿著本冊子,還有些別的東西回到她面前,伸手指向椅子,“哎,您請坐呀?!?lt;/br> 她到桌邊坐下??粗貙m也坐下,坐她對面。把手中的冊子,還有一些紙張材料什么的放在桌子上。</br> “不回來了?”</br> 她反問對面人。</br> “嗯,打算不干了。”守宮吸了口煙,神色略帶頹喪地回答。這人現在的樣子也和……三天前看到的大相庭徑,說話語氣是裝出來的輕松,“打算去找份新的工作?!?lt;/br> “是嗎?”</br> 夏玉雪看著她。自己今天來找她另有其事,但眼下還是繼續關注對方的問題,“為什么?”</br> “覺得沒意思,不想干了。”</br> 很簡單的回答。</br> “可……那女人知道嗎?”</br> “知道了,我給她打過電話了?!闭f得好像她現在知道打電話什么意思一樣,“她同意啦,不過交代我走之前給您交接一下手續。所以,我和您交接一下手續唄。嗯,這個是賬本,里面記了每次收貨送貨的明細。這次要送的我也記下來了?!?lt;/br> 守宮把冊子翻到最近記錄的一頁,指給她看。這本賬冊上已經記錄的紙張很厚,夏玉雪略略看了一下,然后翻回到第一頁,最初的記錄是十五年前。不過記錄者不是眼前人,是個叫“大火星”的,這人她認識,組織里老資歷的殺手,原來也和女人有關系,但女人從未對她提起過。</br> 現在不是回憶往事的時候……不是回憶這段往事的時候。</br> “然后這些是收據?!笔貙m又遞過來一個小木盒。</br> “印章?!?lt;/br> “難波官府的文書?!?lt;/br> “信件?!?lt;/br> “其他聯絡點的說明?!?lt;/br> “這份地圖上畫了倉庫的位置,我就不帶您去看了,挺好找的。鑰匙我也交給您?!?lt;/br> 守宮最后把地圖和鑰匙推給她,吸了口煙,繼續說,“就這些了,前輩。東西不多,蘇老板對材料不怎么嚴格要求。”</br> 東西確實不多,堆在她面前也只是小小的一堆。但夏玉雪定定地看著它們,感覺繁雜,也感覺有些不明所以,愣了一會。</br> “等等,守宮,我……我沒打算接你的職?!?lt;/br> “我知道啊,蘇老板也說過了。”</br> 女青年看著她,聳聳肩,“她說您把這些東西都放在倉庫里就行了,然后把門鎖好把鑰匙和地圖帶回去。她自己以后會安排別人過來。”</br> “那……”</br> 夏玉雪想問既然如此,為什么守宮不直接把這堆東西放過去。但想到可能是因為女人這樣命令。而這樣命令也可能是因為約定俗成的規矩,考慮到她可能會想聽匯報。但她并不想聽,她對此毫不關心,“……好吧,我知道了。不過我可能沒時間去倉庫,我想還是麻煩你去一趟吧?!?lt;/br> “……行吧?!?lt;/br> 守宮想了想,點頭嘆了口氣,又把那堆東西移回到自己那一側,但把鑰匙留在桌上。</br> 對方這種態度讓夏玉雪有些過意不去。</br> “那個……所以,你確實是要走了?”</br> 她又開口問。</br> “嗯?!?lt;/br> 對面眼神像在嫌棄她問廢話。</br> “這么容易嗎?”</br> 她還是沒反應過來,不太敢確信,“沒有……對你提什么條件?要求?威脅?”</br> “條件?就是把工作交接收尾呀?!?lt;/br> “沒有別的嗎?”</br> “別的就是告知我以后想再回來可能不會那么容易?!?lt;/br> 女青年說,“我第一次來工作是聽朋友介紹的,人現在在別的地方工作,以后不會再常見面,所以要想回來確實不容易。但反正我也不想回來了?!?lt;/br> “朋友,誰?”</br> “老付,雷公?!?lt;/br> “可他早就死了?!毕挠裱Υ擞浀煤芮宄?,“就在……七年前?!?lt;/br> 第一次任務。</br> “是嗎?我兩年前還見到他的?!?lt;/br> 守宮又聳了一下肩膀,把抽到頭的煙蒂丟到地上踩滅,然后在夏玉雪以為不必忍受異味的時候又不知從哪摸出另一根煙,“血的能力,您也知道嘛。算了,無所謂了?!?lt;/br> “對,血的能力?!?lt;/br> 她回想起臨走前在山間見到的毒蛇,內心想到了什么,“說到血……你現在還有血嗎?”</br> 今日來此的目的。</br> “沒了。”</br> 女青年用火折子點起手上的第二支煙。她來了之后的第二支,肯定不是總數第二□□也是條件之一,走之前得把辦公用品交回。”</br> 她的手腕上纏著繃帶,繃帶沾著新鮮的血跡,這或許也是這人精神不振的原因之一。</br> “沒了?”</br> 夏玉雪看著她,問。內心產生一種情緒。</br> 滿足還是失望?</br> “沒有了,前輩您不要總是同一個問題問兩遍好嗎?”守宮揚了揚那纏繃帶的手,使得煙灰散落,“和蘇老板打完電話后就全放干凈了,現在我已經沒有她給的血了?!?lt;/br> “……全部。”</br> “反正本來也沒多少,我才工作一年嘛?!?lt;/br> 守宮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瓷瓶,晃了晃,“現在剩的也沒多少。你們這些人有事沒事就來找我要血,今天來一個明天來一個的,把我當移動血包使喚,就剩這么點?!?lt;/br> 夏玉雪看著她手中的瓷瓶。</br> 內心又產生和剛才相反的情緒。</br> 失望還是滿足?</br> “您今天來也是要血的吧,前輩?”</br> “……對。”</br> 她別轉目光,被這么直接詢問,她感覺有些不好意思。</br> “猜到了?!?lt;/br> 對面人有氣無力地笑了一下,將瓷瓶推到她面前,“拿著吧,蘇老板說讓我交給您?!?lt;/br> 她看著桌上的器皿,沒伸手。</br> “就……這樣簡單?”</br> 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剛才發生的事情。</br> “還能有多復雜?”</br> 守宮反問。</br> “你不問我拿血有什么用嗎?”</br> “好像和我無關吧?!?lt;/br> “……也對。”</br> 夏玉雪心中有個想法想問,但看著眼前人定定的神情,又沒問。她終于伸出手,拿起那白色的瓷瓶晃了晃,聽到其中液體的聲音,感受到其中的重量。瓶子先前被守宮捂著,所以還帶著點余溫,漸漸消散,又令指尖發涼,“所以,嗯,就這樣簡單了?”</br> “唉,您別——”</br> “——我是說,你就這樣……走了?”</br> 夏玉雪雙手握著瓷瓶,瓶中力量的涌動,讓她感覺不安,“這……也太容易了一點,不應該這么容易的。我……我想走的時候可沒這么容易。”</br> “您也想走?”</br> 那雙黑色的眼睛看著她,看出她內心的矛盾和糾結,“哦,可以理解。怎么,蘇老板不讓您走???”</br> “她說,如果我走的話……”夏玉雪覺得那些事不必和眼前人提起,“……反正她不想讓我走,給我開的條件很……多?!?lt;/br> “可以理解,您是前輩嘛?!?lt;/br> 揶揄語氣,配上一口煙,“工作比較重要。不像我就是一個實習生,可有可無。”</br> “或許吧?!?lt;/br> “您看我天天做的都是什么事呀?!?lt;/br> 守宮又嘆了口氣,伸手向屋子里劃了一圈,“收貨送貨,養花種草。唉,我當初可不是為了這種破事才工作的,這種事雖說不讓我討厭,但到底不是我預期的理想?!?lt;/br> “那你是想做什么?”</br> 她問。</br> “當然是殺人嘍。”</br> 女青年一邊吸煙一邊說,“接接任務,四處跑跑,看風景。爬爬墻,甩甩飛鏢,殺殺人。當個殺手,多有意思呀。”</br> “你很喜歡嗎?”</br> 夏玉雪盯著她,問。</br> “喜歡呀,您不喜歡嗎?”</br> 反問。</br> “……”</br> “哦,不關我事,對吧?”</br> “你殺過人嗎?”夏玉雪又問。</br> “沒。”</br> 那雙黑眼睛轉了一下,“蘇老板說等轉正了才有任務。但,您看到啦,我還沒轉正。”</br> “殺人沒你想象的那樣有趣,這份工作也是如此?!?lt;/br> 她盯著那雙眼睛不放松,嚴肅地說,“奪取生命,對別人,對你自己,都不是好事。如果你真的做了,你會感到厭惡的。做得越多會越厭惡,然而到時候再想離開為時晚矣。”</br> “看到您的現狀,我也能略知一二了。”</br> “……”</br> 夏玉雪壓抑住內心的嘆氣,繼續說,“我認真的,守宮。別殺人?!?lt;/br> “收到?!?lt;/br> 敷衍。</br> 抽煙。</br> “算了,我也沒資格在此說教?!彼降走€是嘆息了一聲,目光別開,不再緊盯,“那么,以后想做什么?”</br> “沒想好。”</br> 守宮又一次把抽到頭的煙丟掉,踩滅,但這一次沒再繼續點煙,怕是抽夠了。</br> “沒想好就走嗎?”</br> “走了再想唄?!被卮?,“總要下定決心吧,一直拖著或許還真就為時晚矣。就像您說的,發現這工作確實討厭,但又不得不做,走又走不掉,那豈不是很悲哀?”</br> “的確?!?lt;/br> 她的雙手緊緊捂著瓷瓶。</br> “我可能確實不適合這份工作吧,不像您?!迸嗄甑氖种更c著桌子,“可不做這一行,又能做什么呢?我以后得好好想想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時間想?!?lt;/br> “的確。”</br> 夏玉雪也在想。</br> 屋內煙的氣味依然彌漫。</br> “有錢嗎?”</br> 她問。</br> “有,蘇老板開的工資還挺高的?!笔貙m笑,“至少后幾年不用擔心餓死了。”</br> “那么,的確有的是時間,能想一想以后的路吧?!毕挠裱┮草p輕笑,笑中帶著悲哀,“這挺好,你有機會去選你的未來?!?lt;/br> “您沒有?”</br> “……”</br> 又是沉默。</br> “好吧,那,就聊到這吧。前輩,還有其他事嗎?”守宮說著,拿起桌子上那一沓文件豎著整了整,“沒有的話,我得去把這些東西送倉庫去了。鑰匙收好?!?lt;/br> 夏玉雪把鑰匙收起來。</br> “還回來嗎?”</br> “回來啊,我還有個人物品沒整理呢?!?lt;/br> “花草怎么辦?”</br> “又帶不走,扔了唄。”</br> “這不是你種的嗎?”</br> “反正它們沒知覺,感覺不到痛,死了也沒什么。不像動物,需要那種程度的關心。您要是想搬幾盆回去就自己搬吧。”</br> “不了,只是看它們這樣也有點難過。”</br> “我反正無所謂?!?lt;/br> “是嗎?”</br> 夏玉雪看著門外,院子里的那些植物。心想或許自己確實可以帶一盆小的綠植走,或許孩子會喜歡。但轉念一想還是作罷,這種程度的關心可有可無。</br> “您走嗎?”</br> 守宮站在她面前,出聲打斷她的內心活動。</br> “我……”</br> “暫時不走的話,走的時候帶一下門哈?!?lt;/br> “行?!?lt;/br> “以后有機會再見啦,前輩。”</br> “前程似錦?!?lt;/br> 夏玉雪看著女青年離開,步出門外,消失在視野中。</br> 她暫時沒打算走。</br> 想在這再坐一會,再想一會事情。</br> 屋內的煙味漸漸變淡,但還未完全消散。</br> 夏玉雪坐在桌邊,將捂在手中的瓷瓶拿到桌子上,放著,看著。</br> 小小的瓶子一動不動。</br> 她在猶豫。其實還有什么可猶豫的,自己今日來此,目的不正為此?</br> 搞得好像還能有什么選擇似的。</br> “真的沒有?”</br> 她低頭看著瓶子,自言自語,“還能有多復雜呢,想要離開的話?如果下定了決心,做出選擇,或許可以就這樣簡單。”</br> 瓶子一動不動。</br> 白色的瓶壁上,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繚繞黑煙。</br> “我也不喜歡這份工作,我也不適合這份工作,我也有足夠的錢用于以后生活。并且,不做這一行,我也能做其他的事。我有目標,有方向,也有能力。那……到底是為什么,我就是沒法擺脫討厭的過去呢?”</br> “或許是因為,不像她,我的確是個前輩吧?!彼约夯卮?,“工作了太久,已經沒法離開了。過去沒法那么輕松過去,未來也沒法那么容易來。”</br> “也不像她,我確實殺過人……”</br> “……現在到最后的工作了,走之前,得把最后的任務完成?!?lt;/br> “然后?”</br> 她問。</br> 瓶子當然不會回答她,瓶子里裝的血也不會。</br> 室內寂靜如初。</br> “算了,還想什么呢?!?lt;/br> 下定決心,夏玉雪拿起桌上的瓶子,握在手中,拔掉瓶塞,內里猛地冒出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熟悉的氣味,“給這件事做個了結吧,已經拖了夠久了。”</br> 她抬起頭,將血飲下。</br> “我從小就在城代所生活,家中的獨女。母親很早離世,父親訓練我家傳武術,他對我寄予厚望,希望我有朝一日能繼承道場,甚至繼承他的家業。在日本這樣的情況并不多見,人們也不是很容易接受。但父親他一直堅持,面對上級、同僚、屬下,矢志不改。他希望能夠將我培養成為他心目中的武士?!?lt;/br> 岡田片折一邊說著,一邊按摩著面前躺在地上的人的四肢,“但我另有想法。比起殺人的武術,我更喜歡救人的醫術。比起我國的傳統,我更喜歡外來的文化。十八歲的時候加入了天主教,就是在我們都知道的那間教堂受洗。二十六歲的時候我遇見了卡羅爾,然后,和她一起離開日本周游世界,改了宗。每次航行回到日本,我都要在這城中四處轉一轉,看看那些曾經的景象有什么變化。但我從沒再回家,從沒再見過父親,直到昨日。他對我這個叛逆的女兒果然很失望。”</br> 曲秋茗聽著面前人平靜的敘述,在一旁幫手,不知道該如何回應。</br> “我覺得你很好,堅持自己的理想是很好的。”</br> 想了半天,才說出來這一句。</br> “謝謝啦,秋茗姊妹?!贬t生笑了笑,“舊事無需多敘。雖不免傷感挫折,但我還是會繼續走我自己的路。”</br> “嗯?!?lt;/br> “從小到大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里?!?lt;/br> 她轉移話題,環顧四周,“這環境可真差,比奉行所還糟糕??上攵?,畢竟這里關押的都是軍犯。”</br> 四周,三面是陰冷的墻壁,沒有窗口,只有厚實的磚石??窟^道那一面豎起粗木欄桿,窄窄的縫隙連胳膊都伸不進。牢門也是低矮的,低頭彎腰,匍匐而行,方可進出。這里是監牢最里處,陽光照不進來的地方,四周黑暗,彌漫難聞的氣味。</br> 岡田片折進來的時候帶了一盞燭燈,燈火微弱地搖晃,照亮躺在地上的囚徒。阿庫瑪的情況看起來和先前沒有什么不同,昏迷的,囈語著的,那條斷腿還纏著厚厚的繃帶。</br> 燈光照著醫生的臉,令臉龐蒙上一層陰影。</br> 曲秋茗看著身邊人專注如常的模樣。</br> 今天,她們來到此處,探監的請求得到了通過,不過必須要有看守陪同??词氐氖勘丝陶驹陂T外,或許顧及到探監的是長官女兒,沒多詢問,背對著她們,一言不發,任由她們處事。</br> 今天,教堂的那位阿瓦羅神甫也來了,如前日所言。不過他果然沒有獲準進入。神甫現在在奉行所外等候。</br> 諾瑪沒來,也如前日所言。</br> 幸好,曲秋茗心想,讓那孩子來了看見至親這番模樣,只會傷心難過。</br> 還能拖延多久?</br> 和夏玉雪一起玩游戲,應該會是很快樂的??鞓酚帜芫S持多久?</br> 還要拖到多久?</br> 今天。</br> 她想著,又伸手捏住胸前衣裳。今天就要解決此事,不能再拖了。</br> 但,首先,得先讓眼前人離開一下。這事是她自己做的決定,后果也要她自己承擔??刹荒軐o關之人牽涉其中。</br> “阿庫瑪怎樣,岡田小姐?”</br> 她主意已定,開口詢問。</br> “還和從前一樣。”岡田片折拍了拍手,“沒好轉也沒惡化。依然發燒,腿還不能動。但是她更瘦了,營養不良,遭受囚禁對她的康復還是造成了阻礙。”</br> “她痊愈了以后,還能恢復理智嗎?”</br> “我不抱樂觀期望?!?lt;/br> 醫生搖頭。</br> 曲秋茗低下眼睛,看著躺在地上的人。</br> 和上一次見到的一樣。</br> 但是和上上次不一樣。上上次見到的時候,還能動,還活蹦亂跳的,打起架來兇得不行。眼神中帶著瘋狂的光,口中咒罵著瘋狂的話語。揮動兵器,身姿矯健。然而曾經那樣一個高大健壯的身形,如今卻干干瘦瘦,身上的皮膚勒出肋骨的形狀,手臂細如柴枝,胸口隨著喘息顫抖著起伏,一下比一下更顯微弱。這人受到疾病摧殘多日,受到惡劣環境侵害,雖然還活著,已經和死尸沒有多少區別。</br> 不能再拖了。</br> 這人曾經是什么樣的呢?神智健全,身體健全之時的模樣?她從未見過,還有機會看到嗎?</br> 不能再拖了。</br> “我必須得為她做點什么?!?lt;/br> 曲秋茗喃喃自語。</br> “我們已經做了很多。”岡田片折說著,伸手拾起身旁的湯碗,試了試溫。藥湯如今已經不那么燙了,“扶著她的頭,我來喂藥?!?lt;/br> 曲秋茗跪在女人的頭邊,讓后腦勺枕在自己的膝蓋上,雙手抱著她的頭微微抬起一點,那蓬蓬卷發油膩膩的觸感令她內心不適。</br> 岡田片折用勺子一點點,耐心地喂藥。</br> 這藥真的有用嗎?</br> 曲秋茗心想。如果有用的話,早就應該有用了。</br> 話說回來,自己的藥又能有多少作用?</br> 她的指尖按在女人的額角上,感受到太陽穴的跳動,一下一下,強烈地跳動。感受到手中熾熱的高溫,燙得鉆心。</br> 曲秋茗默默無言。</br> 內心的想法越來越堅定。</br> 但還要等一下。</br> 岡田片折喂藥的動作很慢,每一勺都要再吹一吹。曲秋茗猜想藥還是比較燙的。</br> 她等待著,內心開始感覺焦急。她打算等醫生做完全部的工作后,再提出和病人單獨待一會,但問題是,醫生會同意嗎?會不問她緣由嗎?會相信她的敷衍謊言嗎?</br> 就算醫生同意,門外的看守會同意嗎?</br> 曲秋茗想到這一點,抬起頭望向牢門口,借著昏黃燭火,看見看守士兵的背影,依然沉默,一動不動。</br> 同時,也看見從過道轉角漸漸靠近的陰影。有人來了?</br> “有人來了?!?lt;/br> 她小聲說著,提醒岡田片折。對面的人暫時中斷手上動作,抬起頭,和她一起看到另一名軍人,似乎是昨天見到的副官走到牢房門口。</br> “岡田小姐?!?lt;/br> 副官用日語喊。</br> “什么事?”</br> 岡田片折用同樣的語言回答。</br> “將軍現在需要見您?!?lt;/br> “什么事?”</br> 又問一遍,“我正在給病人喂藥?!?lt;/br> “將軍沒有說,但希望您和您的同伴立刻前往?!?lt;/br> 牢中的兩人對視一眼,曲秋茗自然聽懂了方才的對話。</br> “怎樣?”</br> “或許是什么緊急的事情?!睂锲刍卮?,看著手中端著的藥碗,碗中湯還剩下一半,“但我們得等藥喝完了才能去,這是一定的?!?lt;/br> 醫生小聲說完,又抬頭對門口的士兵把話重復一遍。</br> “藥不能涼。我喂完了再去見將軍?!?lt;/br> 曲秋茗看著她皺眉的不滿模樣,端著架子。心里突然覺得,現在就是必須行動的時候了。</br> “可……將軍吩咐……”</br> 那副官看起來對這拖延感到為難。</br> 這是個機會。</br> “岡田小姐,看來真的是很緊急的事情?!?lt;/br> 她雙手托著病人沉重的頭顱,開口說,“不如你先去吧。我一個人留在這給阿庫瑪喂藥?!?lt;/br> “什么?”</br> 岡田片折轉頭望著她。這話可是在拆臺,“那可不行。”</br> “沒事。”</br> 曲秋茗說,“要是他們擔心的話,可以先把門鎖上。留我在牢里就是了,我等你回來。”</br> “那更讓我擔心?!?lt;/br> 岡田片折反駁,“雖然阿庫瑪現在昏迷,但她說不定什么時候會醒。我以前來的時候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她醒的時候還是一樣危險。這你經歷過?!?lt;/br> “對……不過,放心吧。”</br> 想起半個月前的事,曲秋茗還心有余悸,不過回想過去又讓她更加堅定內心的那個想法,“那個看守的士兵會留在這吧。有事我可以喊,他能聽到。”</br> 岡田片折看了背后的看守一眼。</br> “不行?!?lt;/br> 她再次否決,“等我喂完藥,收拾完,我們一起離開。別的事情可以等?!?lt;/br> 看對方如此堅定的神情,曲秋茗知道現在沒辦法了。</br> “岡田小姐,其實……我是想趁此機會和阿庫瑪單獨待一會?!?lt;/br> “為什么?”</br> “我……我想對她說點話?!比鲋e,“我知道她聽不見,但我想說。”</br> 岡田片折看著她。</br> 她沒回應,低頭看著阿庫瑪。</br> 沉默。</br> 門外,副官又在催促。</br> “岡田小姐,將軍說必須——”</br> “——不要催我!”</br> “將軍說,是和這女囚有關的事。”</br> 曲秋茗抬頭,聽懂對方的話,心想剛才不還說沒說嗎?有關的事是什么事?</br> 醫生聞聽此言,又抬頭看向副官。</br> “……好吧?!?lt;/br> 她思考了許久,最終還是同意了。一邊對曲秋茗說著,一邊將藥碗遞過來,“既然這樣,秋茗姊妹,你先留在這給她喂藥吧。我去見我父親?!?lt;/br> “好。”</br> 曲秋茗騰出一只手接過藥碗,確實還很燙。</br> 岡田片折鉆過低矮的牢門,到牢房外,對副官和看守士兵說了幾句話。</br> 副官回了幾句,期間看向她。</br> 她一動不動跪在原地,和阿庫瑪一起等待結果。</br> 最終,副官還是被說服了,命令看守將牢門關起,鎖上,在門口監視。</br> 他和岡田片折向來路走去。</br> “小心一點,發生什么情況立刻喊叫?!蓖殡x開前,最后叮囑,“我會盡快回來?!?lt;/br> “嗯?!?lt;/br> 她回答,望著那兩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過道轉角。</br> 行了,現在牢中只剩下自己,和昏睡的阿庫瑪。</br> 還有門口的看守。</br> 曲秋茗看見,那看守又像原來一樣背對著她了。這不是很好嗎?</br> 她膝蓋上枕著阿庫瑪,將手中的藥湯放下。</br> 開始行動。</br> 曲秋茗伸手,從懷中取出這幾日總是被攥得很緊的小包袱。</br> 內里沙沙作響,那片葉子只怕早已被自己揉碎了。</br> 她握著包袱。</br> 目光朝四周審視。牢房黑暗,唯有一盞燭火微明。</br> 低頭,阿庫瑪依然熟睡。她這時還真有點怕這人突然醒過來發瘋。</br> 抬頭,她再次審視周遭黑暗。</br> “這里挺黑的?!?lt;/br> 自言自語,握緊手中的包袱,“足夠黑了吧?在這種黑暗的環境中,你能和我對話嗎?”</br> 沒有回應。</br> 牢門外的看守注意到她的說話聲,回頭看了一眼,沒管。</br> “和我對話。”</br> 曲秋茗繼續自言自語,語調帶著厭惡的刻板,冷淡。她很不想對話,但覺得,在這最后關頭對話確實是有必要的。</br> 捏緊包袱,將其中的葉片揉得更碎。</br> “吱一下???”</br> 她對這沉默不耐煩,看著手中的物事,皺起眉頭,“總不能真讓我來段相聲吧?”</br> ……</br> “唉。”</br> 曲秋茗無力地嘆息一聲,“自古民以食為天,無食哪有力種田?三餐祭得五臟廟,快活人間萬萬年。一首打油詩,諸位見笑。敲響驚堂木,聽我開言。話說人生一世如白駒過隙,日夜勞作墾荒耕耘,到頭不過為吃得一頓飽飯。世上誰人不用吃飯?百姓要吃飯,吃的是五谷雜糧。當官的要吃飯,吃的是玉盤珍饈。和尚要吃飯,吃的是清齋素食,道士要吃飯,吃的是靈丹妙藥。就連那帝王萬歲也要吃飯,吃的是龍肝鳳髓,品的是玉露瓊漿。美味佳肴,又有多般花樣。不光要吃飽,更要吃好。不光要一家子吃,更要請來十里八里的父老鄉親一起吃,名喚筵席。這筵席又有多少講究?百日湯餅會,生辰長壽面。喬遷開新灶,還鄉共團圓。結婚喝喜酒,中狀謝師宴。上任接風席,到老重陽節。排下八張十張桌,笑納三五份子錢。這筵席上吃的又都是什么呢?涼菜熱菜,魚蝦羊牛,湯頭點心,瓜果茶酒,說道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出一半一半?!?lt;/br> (哦今是要報菜名?)</br> “報你個鬼!”</br> 曲秋茗咬著牙,對著憑空出現的聲音低聲咒罵,看了一眼門口的看守,不知道自己方才說的那一段對方是否能夠聽懂,最好聽不懂,千萬要聽不懂,“總算肯出聲了啊?”</br> ?。ńo您捧個場)</br> “少說廢話?!?lt;/br> 她隱約感覺到黑煙開始彌漫,“你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吧?”</br> (對)</br> ?。愦蛩阕屛医o阿庫瑪治?。?lt;/br> “對?!?lt;/br> 她問,“你行嗎?”</br> ?。ㄐ邪。瑳]什么不行的)</br> “別玩我。”</br> 這爽快答應實在不可靠,她可是聽說過天方夜譚的故事,許愿時一定要說明清楚,“我希望你把她的熱病治愈,然后讓她的神智恢復清醒——恢復到她生病以前的狀態。然后順便治好她的腿。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不要變?!?lt;/br> ?。ㄒ灰屗龝g呀?這又沒害處)</br> “也行?!?lt;/br> ?。ūWo她的身體以后不受傷害呢?這也沒害處)</br> “……也可以?!?lt;/br> 曲秋茗察覺到自己好像在被對方的話一點點套進去,就像走入陷阱,“但不要再做更多,別像……別像你對阿提拉做的那樣?!?lt;/br> ?。òパ窖剑〗?,既往不咎。那也不能算是我的錯,是您那位當時先動手搶血的。強取豪奪才會造成那種,呃,不幸后果)</br> “少來這套?!敝靥崤f事,少女咬緊牙關,忍受著黑暗,盯著手中的包袱,“你敢說你沒在其中編排嗎?”</br> (……這個嘛……)</br> ?。ㄎ业孟雮€好點的說辭)</br> ?。ㄏ氩坏剑?lt;/br> “阿庫瑪現在這樣,是不是也是你編排的?”曲秋茗看著眼前受傷的女人,問,“我現在這樣,是不是也是你編排的?”</br> (不能什么事都和我有關吧?)</br> “狼小孩?威斯克斯?那些山賊?義士?我至今遇上的破麻煩,我過去……是不是都是你編排的?”她問,此時也不管旁人能否聽懂她的問話,“夏玉雪呢?”</br> (咳)</br> “確實是吧?!?lt;/br> 自問自答,“血的能力,你的能力。你把我們所有人都控制在你的手下,控制我們的行動,我們的思想,我們的未來,還有我們的結局。你自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然后就讓我們按你的計劃行事。真把自己當成神仙了,姓蘇的?”</br> (呃……我……我不打算發表宗教有關的觀點)</br> “我可不認你這個神?!?lt;/br> 曲秋茗滿含怨氣,看手中的黑煙愈來愈濃,“等著吧,我會回來找你算賬的。我曾經對你說過一次,又讓守宮帶話過一次,現在再說一遍,下次見面——”</br> ?。鞘裁矗覀兡苷匋c現在的話題嗎?)</br> “現在,把阿庫瑪治好。按我剛才的要求做?!?lt;/br> (……行)</br> ?。ㄠ拧盐医o你的煙草葉,揉碎了給她吃下,然后就行了)</br> “就這樣?”</br> (就這樣)</br> 這么簡單?曲秋茗翻了個白眼,伸手把剛才喂藥的湯碗拿來。碗中還有半碗藥,現在摸著已經不那么燙了。她將包袱打開,將已經被揉得粉碎的那饋贈倒入碗中。</br> 黑暗中,隱約見到藥湯表面浮起的碎渣,盤旋著。</br> 少女扶起膝蓋上枕著的女人頭顱,像方才那樣,將碗湊近那半張的口前,微微傾斜。</br> “哦,還有。”</br> 動作突然中止。</br> ?。ㄔ趺茨阋蚕矚g搞這種橋段?)</br> “什么橋段?”</br> 她懶得理會,繼續說到,“你得答應我,以后不要去煩阿庫瑪。不要對她亂講話,讓她去做她自己的事,不準你干涉她的行動,攪亂她的思想?!?lt;/br> ?。ㄇ〗悖F在到底是你求我還是我求你呀?這么多條件?)</br> “咱們互有所求。”</br> 曲秋茗毫不客氣地直截了當回答,“情節是你安排的,不是嗎?讓我用你的能力,來令阿庫瑪康復,這不是你預先已經計劃好的流程嗎?但你必須要通過我來執行,對不對?如果我現在不喂她藥,你又能怎么辦呀?”</br> (這個邏輯……不太對哦好像……如果……呃……不,是你想救這個女人,然后來找我幫忙的……應該是這樣才對)</br> “如果我不想呢?”</br> 托著碗的手停在空中。</br> ?。撬蓝?,你不希望那種局面發生,對吧?)</br> “你也不希望吧?”</br> ?。ㄎ??我……我無所謂啊——她——她怎么樣也不影響我——我又沒給她安排什么重要戲份——我是說,她——)</br> “無所謂的話,就別那么緊張?!?lt;/br> 曲秋茗輕蔑地笑了一下,“無所謂的話,我就不必受你的贈物,不必瀕臨死亡邊緣了。也不必和守宮以及那個狼小孩說上一堆廢話,不必了解這女人的悲慘過往,不必和諾瑪那孩子相處甚歡。為了阿庫瑪,我已經歷了許多,你不希望那些經歷都成為無用的廢筆吧?”</br> ?。ㄇ〗?,我不喜歡這種威脅)</br> “你不喜歡的話,我也不會說。是不是這么個道理?”</br> ?。ā?lt;/br> “蘇女士,眼下我們的利益目標是一致的?!彼p笑,沒察覺到自己的笑很陰森,“合作愉快啊?!?lt;/br> (行吧)</br> “那,我剛才說的,都沒問題?”</br> ?。]問題——不是不是,有問題。剛才被你繞的我都差點忘了,我也有一個條件)</br> “說?!?lt;/br> 果然,她就知道總是會有條件,一個接一個的條件。最初,那個人是不是就這樣被一步步誘騙進去的?</br> 自己呢?</br> ?。ㄎ磥砟扯螘r間,夏玉雪可能會向你提出一個請求,你得答應)</br> “她求什么我都答應啊?”曲秋茗心里沒好氣地反駁,“她如果找我復合我是不是也必須答應?”</br> (那倒不至于。我向你保證,不會是令你覺得為難的事,舉手之勞而已)</br> “舉手之勞就沒有必要當做條件提出了。”</br> ?。ㄐ〗阊娇偟米屛沂拯c回扣吧)</br> “……好吧?!?lt;/br> 她沉默了一會,終于點點頭,“畢竟也算是請你幫我的忙,雖說這現狀難講和你毫無瓜葛。但總歸拿人手短,我就同意你這個條件吧。但就此一次,我可不想落得跟那個人一樣喪氣的局面。我不受你控制?!?lt;/br> ?。▌e說那么難聽嘛。我只是請你到時候口頭答應而已,其實你答應了也不用去真正做這件事)</br> “我是信守承諾的人,我說到做到?!?lt;/br> 曲秋茗說著,抬起手臂將摻了雜質的藥湯,慢慢地,穩穩地喂入身前人的口中,“反正也不會再有什么更多的損失了。現在我只希望你也信守你的承諾。咱們合作愉快。”</br> 燈火跳躍閃爍。</br> 黑煙繚繞。</br> 她的心中尚存一絲疑慮,一絲不安?;蛟S她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將難以擺脫的束縛枷鎖,施加到了這個人身上。或許她今天的做法會給這個已經不幸的人帶來更大的不幸。</br> 但是到了眼下這個地步,除了這個選擇之外,也沒有其他選擇了。</br> 那就做吧。</br> 曲秋茗喂完了藥,一滴不剩。慢慢地,將手中捧著的頭顱放下,依舊枕在膝蓋上。</br> “說到做到啊。”</br> 自言自語。</br> ?。ㄐ行行校鎵驘┑模?lt;/br> 她聽見女人最后的抱怨,漸漸微弱。</br> 然后再也沒聽到更多。</br> 牢中依舊黑暗。</br> 但已不如方才黑暗。</br> 有什么變化嗎?</br> 曲秋茗靜靜地看著身前熟睡的人,伸手探了探阿庫瑪的額頭,依然滾燙。</br> 或許需要一點時間才能起效。</br> 她心想。</br> 嘆氣。</br> 不管怎么說,都已經做了。</br> 那么,然后呢?</br> 曲秋茗怔怔地坐在原處,跪了那么久,腿有點麻,但她不敢動。</br> 然后,該怎么辦呢?</br> “唉,這總算是解決了一個問題?!鄙倥匝宰哉Z,搖了搖頭,“但還有另一個問題。她現在這樣,可還是被關在牢里,還是獲得不了自由呢。我剛才怎么沒想起來和那女人討價還價這事?”</br> “哦對了,還有件事,你得讓她被釋放?!彼龑χ溃瑢χ陌飕斦f,“喂,你聽見了嗎?”</br> 沒有回應。</br> 門口的看守轉身看了她一眼。</br> “聽見了吱一下啊。是不是又要我講一段相聲?還是你又有什么條件?”</br> 依然沒有回應。</br> 曲秋茗猜想,自己現在已經沒法再和那女人交流了,因為她已經沒有血的饋贈了。</br> 現在怎么辦?</br> 過道傳來腳步聲。</br> 她抬起頭,看見火光由遠至近。</br> “秋茗姊妹!”</br> 是岡田片折,回來了。身后還跟著那位副官。</br> 曲秋茗聽見副官吩咐看守幾句話,說的她聽不懂。但是牢門即刻被打開,然后岡田片折鉆過門進來,回到她的身邊,看起來很欣喜的樣子。</br> “好消息,秋茗姊妹!”</br> “呃……岡田小姐?!彼€有點沒反應過來對方的喜悅為何,“你……你能不能用日語對我說句話?”</br> “啊,為什么?”岡田片折也被她這莫名其妙的要求弄懵了。</br> “就……隨便說一句。”</br> “……愛してる?!?lt;/br> “好吧,我現在聽不懂了?!鼻镘劬D了一下,看來那血的能力現在確實已不再在自己身上發揮作用,“什么意思?”</br> “我愛你。”</br> “哦……我也愛你?!?lt;/br> “……朋友之間的那種?!?lt;/br> 岡田片折感覺有點尷尬,但隨即一把握住她的雙手,恢復激動神情,“但是,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秋茗姊妹,我剛剛得知的,父親剛剛喊我過去,對我說的!”</br> “什么……什么呀?”</br> “阿庫瑪自由了。”對方高興地說,“她可以走了。父親剛剛說,這是上級傳來的命令,她被無罪釋放了?!?lt;/br> “是嗎,可……為什么?”</br> 曲秋茗沒表現得太激動,但還是看了一眼身前的女人。</br> “似乎是那個三好大人決定不予追究。”</br> “是嗎?可……為什么改變主意了?”</br> “……不知道。但命令說即刻釋放,阿庫瑪現在就可以離開了!”</br> 岡田片折松開她的雙手,轉身開始收拾東西,用動作掩蓋方才的停頓,“雖然還有一些條件,我稍后再對您細說吧。現在先收拾東西,我們帶她離開這里?!?lt;/br> “好……吧?!?lt;/br> 曲秋茗看著熟睡的女人,低聲自言自語,“……還真聽見了?”</br> “什么?”</br> “沒什么?!?lt;/br> 她低頭思忖,看著漸漸不再囈語,呼吸平穩的阿庫瑪。現在似乎是擺脫了噩夢和疾病的侵擾,也似乎同樣獲得了平靜和自由,但也僅僅是似乎,僅僅是現在。</br> 無論如何,選擇已經做出了。</br> 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br> 男人潛藏于城代所對面的暗巷之中,背靠墻壁,靜靜地觀察門前動靜。</br> 看見一道小門打開,有兩個人從中走出,一個正是岡田片折,另一個則是曾經見過,但沒什么印象的少女。</br> 她們攙扶著一個皮膚黝黑、看來昏迷的人。</br> 阿庫瑪。</br> 門外,一直在那里等待的阿瓦羅神甫見到她們,迎上去,詢問了許多話。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是也沒有必要聽清。眼前所見之景已經足夠明顯,經過了長期的囚禁,本該受死的女人,如今得到了釋放。</br> 最終,正義還是未能降臨到這殺人犯頭上。最終,她還是憑借瘋病的借口逃過了法律的制裁。</br> “但逃不過我的?!?lt;/br> 男人小聲地自言自語,從腰帶上抽出匕首,攥緊匕首,置于胸前。目光狠狠盯著昏迷的女人,專注于眼前,等待。</br> 他低聲念起一篇禱文。</br> 男人看見少女臉上疲憊的笑容,看見岡田片折臉上的喜悅,看見神甫的欣慰。每個人都在笑,如果那女人還醒著,也一定在為自己的僥幸逃脫法網而笑。所有人都在笑,都在快樂,為眼前這個結局。</br> 但他笑不出來,他死去的兄長也笑不出來,那位老先生也笑不出來。</br> 他的兄長名叫馬爾伯。</br> 那和他們兄弟在拉謝號上共事多年的老水手名叫格諾齊奧。</br> 他記得這些名字。</br> 阿庫瑪,他也同樣記得這個名字,仇人的名字,眼前女人的名字。</br> 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刀兵”。</br> “基督說:你用劍殺人,必死于劍下?!?lt;/br> 男人小聲默念,握著胸前的匕首,這匕首是海員們常用的,船上幾乎每個人都佩有一柄,“那么,當日你用格諾齊奧的匕首殺了他和我的兄弟,現在你也同樣要被我的匕首刺死,阿庫瑪。你可以逃脫法律,但逃不過我的復仇。”</br> 對面的門前,那些男女還渾然不覺,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圍繞著阿庫瑪,在說什么,在商量什么。一個斷腿的人是很難行動的,他們要怎么帶她離開呢?他們似乎并沒想到這人今天會得到釋放,所以事先沒有準備。</br> 他聽見神甫說要去找一輛車子,然后,神甫先離開了。</br> 似乎是想帶她去教堂安置。</br> “哦她可去不了教堂?!蹦腥死淅涞匚⑿Γ八莻€異教徒,沒資格獲得救贖?!?lt;/br> 也沒資格獲得原諒,沒資格逃過懲罰。</br> 神甫走了,現在只剩兩個女人留在現場,和昏迷的目標在一起。</br> “現在人少了?!?lt;/br> 笑著,他弓起身,預備沖出去。他握緊匕首,手臂置于腰間,刀尖朝前,預備沖到那女人的面前就將武器刺入其心臟,“現在機會到了?!?lt;/br> 看著毫無防備的兩個看護,看著昏迷的,無力反抗的女人。</br> “現在,我要復仇了?!?lt;/br> 他說。</br> “恐怕不能如您所愿?!?lt;/br> 背后,突然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冰冰冷冷的,語調平直,口音怪異。</br> 男人回頭,只見白色身影出現眼前,伴隨陣陣淡淡的黑煙。這藏身之所本該是條死巷,本不會有人能夠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后。</br> 是誰?</br> 眼前人一襲白衣,但是頭上戴了斗笠,斗笠籠了白紗,讓他看不清面容。</br> 他本能地迅速反應,舉起匕首就要回擊。</br> 但女人伸手,揮拳,迅速準確地打中他的手腕,令他感受到一陣酸麻,手中的武器也掉落在地。</br> 他彎腰想撿拾。</br> 但女人沒給他機會,左手靈活一翻,手掌按住他的臉,遮蔽住他的視線,將他牢牢抵在背后墻壁上,用力很重,讓他無法掙脫。</br> 目光透過指縫,瞥見眼前女人湊近,另一只手從身旁不知何處抽出長劍,冰涼的劍尖抵住他的喉嚨。</br> 男人一時動彈不得,看著眼前的女人,白紗斗笠下看不見臉,看不見眼睛。</br> 都隱藏起來了。</br> 被制服,只是一瞬間的事。過程中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安靜隱秘,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br> “你是誰?”</br> 他被緊緊按在墻壁上,一時間甚至不敢掙扎,低聲地吼叫,詢問。</br> 臉雖然看不到,但獨特的全白衣服卻還是令他認出了這是那另一個東方女人,和少女一起同行的人,是那個和經常和諾瑪一起玩耍的人。</br> “阿庫瑪的朋友?!?lt;/br> 女人回答,看著他。說話的腔調古怪,然而聽在他的耳中,竟是他懂得的母語,科西嘉島的語言,“所以,我恐怕我不能讓您如愿復仇。即便您的復仇完全正當,維諾先生?!?lt;/br> “她殺了我的兄弟。”</br> “是的,我知道?!?lt;/br> 女人話語冰冷,所有情緒都隱藏起來了,“但她是我的朋友,是諾瑪的姐姐,我不能讓孩子傷心難過?!?lt;/br> “那女的殺了人?!?lt;/br> 維諾被壓制著,那只手牢牢鉗住他的臉,劍尖抵住他的喉嚨。年輕的水手攥緊拳頭,帶著心中的恨意申訴,“殺了人,竟然被判無罪,竟然被釋放。我的兄弟死了,老格諾齊奧死了,她竟然還能活下來,還能得到幫助,得到救贖的機會!這是什么世道?”</br> “她應當得到救贖。”</br> 對面,女人依然表現鎮定地回答,“不像某些人,維諾先生,阿庫瑪殺人并非出自本意,她不該受到懲罰,也不該受到責備。”</br> “咬人的瘋狗就該被當街打死!”</br> 維諾恨恨地低語說到,一雙眼睛透過指縫,緊緊盯著眼前女人,“今天不管有什么理由,我都要復仇,要她償命!不管什么理由,什么人,都不能阻止我!”</br> “我必須阻止你。”</br> 女人手中的劍依舊抵著他的喉嚨。</br> “那來??!”</br> 男人咬著牙,緊靠著墻壁,“取我性命,女人。否則不是今天,以后有機會我還要再動手?!?lt;/br> “您……您可以寬恕她嗎?嘗試著——”</br> 那聲音突然變化,帶了猶豫。</br> “——憑什么!”</br> 他怒吼一聲,打斷對方的猶豫。</br> 暗巷中,兩人僵持。</br> 對面,少女攙扶著阿庫瑪,與同伴一起等待,對黑暗中發生的事毫不知情。</br> 良久,斗笠下傳來一聲嘆息。</br> “的確,我沒資格要求您的諒解?!?lt;/br> 維諾感覺到緊壓在他臉上的手放松了,喉頭的涼意也退卻數分,“但我也確實不能讓您如愿完成復仇,至少今天不行?!?lt;/br> 隨即,他感受到面前重新襲來的壓力。維諾的后腦勺猛地撞上背后墻壁,一陣劇痛。</br> “——”</br> 一聲悶喊,隨即他失去意識。</br> 頹然無力地,不得復仇的青年倒下,昏厥過去。倒在地上那柄事先掉落在地的匕首旁側。</br>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眼,仍舊是看向對面的仇敵。</br> 喀拉——</br> 昏迷之后,維諾當然意識不到,自己的腳踝被重重一踩,骨頭脫臼了。如此,接下來的數月時間里,他都會行動不便,想要再像今日這樣預謀潛行突襲,已難以做到。接下來的數月時間里,他都不會再有機會復仇,也許以后也不會再有。</br> “唉?!?lt;/br> 直到此時,夏玉雪才終于掀起斗笠,顯出面龐,那張臉上是糾結無奈的神情。無奈的雙眼看著倒在地上,倚靠墻壁,一只腳以古怪姿勢扭曲的男人,又嘆了一口氣,“非得如此不可。無論如何,我都不能令諾瑪傷心難過……”</br> 抬頭,看向對面的少女。</br> “也不能令秋茗傷心難過,對?!?lt;/br> 她喃喃自語,重新低下頭,看著昏過去的男人,“我得向您道歉了,維諾先生。我理解您復仇的意愿,但我必須阻止您,不能讓您達成目的。阿庫瑪不是不死之人,不能……我在說什么呢?”</br> 夏玉雪按著額頭,心事重重。腦海中有聲音,那聲音又回來了。</br> ?。ū?,穿鑿附會一下,我知道這個梗有點生硬)</br> “少玩點游戲吧,大人。”</br> (收到)</br> “他真的有權利復仇?!?lt;/br> 她看著地上的男人,自言自語,“我真的沒權利要求他寬恕兇手,要求他放棄。我對此一清二楚,不是嗎?”</br> ?。ㄎ蚁胧前桑?lt;/br> ?。ú贿^,就像你說的那樣,總不能讓孩子傷心難過嘛,總要做個選擇)</br> “不是最好的。”</br> ?。ūM力而為吧??傊?,很高興看到你回來,玉雪。如果你能再殺幾個人我就更高興了)</br> “恐怕不能如您所愿?!?lt;/br> 她最后望了一眼倒在地上,斷了條腿,昏迷的維諾。昏迷著,表情依然帶著憤恨不平,醒來后或許依然心懷怨念,依然受憤怒和悲傷折磨,依然不會放棄復仇。不過至少還能醒來,至少還活著。這不是最好的選擇。</br> 活著,那么問題就還沒有徹底解決,那么或許以后還會產生新的問題,還會帶來麻煩?;蛟S以后,他還真就有機會完成復仇,令今日自己的、許多人的努力付之一炬?;蛟S殺了他才是更妥當的做法,這同樣是給沉浸痛苦的人解脫。</br> 現在動手可說是輕而易舉,劍還握在手中呢。</br> 給這件事做個了結吧——</br> “夠了沒有?”</br> 夏玉雪嘖了一聲,抬手點了點自己的額角,打斷腦海中的低語,將手中劍揚起,收入腰間隱匿,“你是有什么毛病呀,天天除了殺人就是殺人?能不能想點別的?”</br> ?。ㄟ@話問我還是問你自己?)</br> “這個問題值得我們每個人深思。”</br> 她如此評價,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人,最后輕輕嘆息一聲。接著,走出深巷,向著對面的少女走去,行步于陽光下,“謝謝您提醒我注意維諾先生的想法,大人,雖然他的想法恐怕也……你懂的?!?lt;/br> ?。ㄟ?,我不懂)</br> “懂不懂您心里有數。”夏玉雪沒和那聲音過多爭執,“現在給我點私人空間,大人。走之前我得一一告別,有許多事情需要交代?!?lt;/br> (別說得好像一去不復返那樣)</br> “您又有什么安排呢?”</br> ?。ㄎ摇@……這怎么能說是我安排的呢——我只是——嗯……)</br> “別急。剛才您和秋茗的對話,我已經聽見了。所以,我想現今發生的一切,將來發生的一切,就當是您的安排也未嘗不可。您不是把一切都計劃好了嗎?那么,您給我安排的結局是什么?”</br> (好吧,我不太想劇透)</br> “那我們拭目以待?!?lt;/br> ?。òミ@人咋辦呀,就這么丟在這?)</br> “丟這吧,反正他斷了條腿,哪也去不了了。養傷至少要三個月……畢竟他沒有血,三個月內阿庫瑪的安全至少可以保證?!?lt;/br> ?。ㄈ齻€月后呢?)</br> “恐怕不是我能考慮的事了?!?lt;/br> ?。ㄍ涎咏鉀Q不了任何問題呀玉雪)</br> “我知道,可我能怎么辦呢?”嘆氣,“又不能殺了他,又不能讓他復仇。我還有什么辦法?也許您有?您有什么好建議?”</br> (我嘛……還真有點想法。不過,現在為時尚早,等你回來了我再對你說,嗯,雖然到時候不用我說你恐怕也能明白)</br> “好啊,那到時候再說吧,如果我還回得來?!?lt;/br> (瞧,又這樣講)</br> 曲秋茗扶著安靜昏睡的女人到墻邊坐下。阿瓦羅神甫去找推車了,因為他們實在不能攙著一個沒法走路的人行到教堂。此刻,她和岡田片折一起,在等待神甫回來。</br> 等待。</br> 她自己也蹲在一旁,背靠墻,雖說感覺自己這三人在官府門前隨意坐臥有點怪怪的,不過或許守門看岡田片折面上也沒驅趕,那就無所謂了。</br> 熟睡的阿庫瑪,身體傾斜,靠在她的身邊,讓她感覺到沉重的分量。耳邊的呼吸帶著熱氣,令她稍感不適。少女瞥了一眼熟睡的女人,看那遍體鱗傷,看那滿身污垢,看那凌亂的頭發似乎也掉了不少,內心一陣心酸。</br> 不過,不管怎樣,始終是自由了。</br> 自由了呀。</br> 她心想,可這自由又值得什么代價呢?如今這樣的安眠,以后還會能再有嗎?茫茫天地,以后要往何處立身呢?攜帶著年幼的妹妹,她們要如何在這陌生的世界中存活?過往的家園已經失去再不可得,未來,她們會有機會建立一個新的家嗎?</br> 許多許多問題擺在眼前,等待解決。并且,這些問題還都是自己解決不了的。</br> 無能為力,這種感覺曲秋茗也不是第一次體會。</br> 世上很多事無能為力。</br> 有的事,只怕自己做了結果還不如不做。</br> 就比如方才牢中的選擇。</br> 真選對了?</br> 或許她只是將這可憐的女人從一間牢房帶到另一間牢房,從一種精神錯亂帶到另一種精神錯亂?;蛟S她又一次幫了倒忙。</br> 自我懷疑,這也不是第一次體會。</br> 走一步看一步吧。</br> 眼前,一個影子出現。曲秋茗以為是神甫回來了,抬起頭才發現不是。</br> 是夏玉雪。</br> 天天見,想不見都不行的熟悉的人。</br> 不過此時的神情看起來有點令人覺得陌生。</br> 不過她還是很平常地先開口問候。</br> “喲,真巧。”曲秋茗抬頭望著對面的人,“你怎么在這呢?”</br> “我聽說你在這,就來了?!?lt;/br> 夏玉雪面帶微笑,平靜的回答,同時向岡田片折點頭示意。</br> “哦,對,聽我昨天和諾瑪說的?!鼻镘謫枺澳?,找我有事?”</br> “有一點?!?lt;/br> “一點是多少?”少女皺了下眉,這什么回答。</br> “還是先說說你們的事吧?!?lt;/br> 夏玉雪沒回答她的問題,轉移話題,看向沉睡的阿庫瑪,“她怎樣?”</br> “還行?!?lt;/br> 曲秋茗說。</br> “所以,被釋放了?”</br> “對,被釋放了。都要感謝那位三好大人大慈大悲?!鼻镘鵁o奈地笑笑,沒有察覺到岡田片折一直在旁聽她們的對話,“不過,被釋放也是有條件的。阿庫瑪不能待在這城里,她得離開這。”</br> “多久?”</br> “三天之內?!彼贿呎f,一邊伸手比了一個三,“如果三天后還不走,就再把她當流民關起來。文書上就是這么寫的,對吧,岡田小姐?”</br> 岡田片折點點頭。</br> “那你們打算怎么辦?”</br> 夏玉雪看著她們,以及兩人中間的阿庫瑪,又問。</br> “阿瓦羅神甫想先把她帶到教堂的醫院休息,然后再幫我們做安排,看能不能聯系到其他地方的教區收留。我們現在在等車來呢?!?lt;/br> “哦,這樣?!?lt;/br> 對面人平靜地點點頭,似乎這答案早已在預料之中,“那,她的病怎樣了?”</br> “還行。”</br> 曲秋茗含糊其辭地應付,也不知對方是明知故問。</br> “那就好吧?!彼俅纹届o地點點頭,“我想阿庫瑪以后會沒事的?!?lt;/br> “希望如此?!?lt;/br> “哦,如果她要離開這的話,諾瑪怎么辦?”</br> “跟著一起走吧,我猜?!?lt;/br> 曲秋茗說,“她有姐姐照顧總是更好的嘛,至少好過送往育孤院——哦,當然了,如果阿庫瑪能康復,平安無事的話。”</br> “她會的?!?lt;/br> 夏玉雪微笑著,看著熟睡的女人,僅僅輕聲說了這三個字。</br> “說起來,你又有什么一點事呢?”</br> 曲秋茗問。</br> “哦,確實有?!睂γ娴娜丝戳艘谎蹖锲郏胺奖闼较抡剢??”</br> “不方便?!?lt;/br> 曲秋茗也注意到她的目光所向,理所當然地刺她一下,“有事就和我們說唄,弄那么神秘干什么?”</br> “秋茗姊妹,如果是我不方便聽的事情,我想我最好還是先回避一下。”</br> “那,好吧?!?lt;/br> 曲秋茗伸手,輕輕地將靠在她肩上的阿庫瑪推開,扶穩了避免昏著的人倒下,不過這舉動當然比較多余,因為岡田片折也同時伸手扶住了病人,“我很快回來?!?lt;/br> 然后少女站起身,此時夏玉雪已經走開了幾步。</br> “夏女士!”</br> 岡田片折的出言讓她腳步停下。她回頭,看見醫生疲勞的雙眼,其中帶著復雜的情緒。</br> “怎么,岡田小姐?”</br> 她微笑。</br> “……謝謝?!?lt;/br> 對面人回答,短短的兩個字。</br> 夏玉雪點點頭,以微笑回應。沒意識到那復雜情緒中有一些更復雜的情緒隱藏。</br> “謝她干嘛呀?”</br> 曲秋茗小聲嘀咕著,站在不遠處,看她跟上來。</br> 然后,面對面。</br> “所以,什么事呢?”</br> 少女問。</br> “我剛剛去過守宮那里,她不干了。”</br> 夏玉雪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抽出一冊書卷,“這是她移交給我的文件。庫房地址、賬本什么的,都在里面?!?lt;/br> 她又摸出兩個口袋。</br> “然后,這是倉庫鑰匙,這是公章?!?lt;/br> 她將這些東西和書冊一起遞向曲秋茗,“守宮本來想讓我帶給蘇大人的,但是我這兩天有事要外出,可能回不來。如果那樣的話,到時候我想麻煩你幫我把這些文件和貨物一起送回去?!?lt;/br> “???”</br> 對面人直截了當地開口,用平平的語氣說話,這樣的開門見山倒是曲秋茗沒想到的,按以往少不了嗯嗯啊啊的支支吾吾。因而乍聽此言的曲秋茗沒反應過來,看著伸到眼前的那堆東西,“我送回去,為什么?不是,憑什么?我又不替那女人干活?!?lt;/br> “就當幫我一個忙吧。”</br> 夏玉雪看著她。</br> “等下等下,我捋一捋,你剛才講的話內容太多。”曲秋茗搖搖手,整理了一下思緒,“首先……那個守宮走了?”</br> “走了?!?lt;/br> “你說的走了就是走了。對吧?不是……”</br> “我沒殺她?!?lt;/br> 打斷。</br> “只是確認一下?!?lt;/br> 曲秋茗眼睛轉一轉,決定就信了這句話吧,“然后,你這兩天要外出?做什么?”</br> “有一個仇人找到我了,在這里?!彼f,依然是直白的話語,“是很久以前的舊仇,他約了我見面報仇,我得去了結?!?lt;/br> “你在這也能碰上仇人?”曲秋茗似乎并不覺得奇怪,“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誰啊,我認識嗎?”</br> “你不認識?!?lt;/br> 其實見過一面,但那也不算認識,“對方身份我現在不便告訴。”</br> “你今天怎么總神神秘秘的,愛說不說?!彼菜坪醪⒉魂P心答案,“又要殺人了?”</br> “希望不會吧?!?lt;/br> 回答。</br> “怎么可能不會呢?”曲秋茗搖搖頭,自顧自地嘆口氣,“如果不會的話,不是殺人,就是被殺,你是想認命了?”</br> “我……沒拿定主意?!?lt;/br> 第一次猶豫。</br> “也不是你能完全拿主意的事。”少女站在她的面前,詢問,“什么時間,什么地點?”</br> “時間可能就在今明,地點我也不知道。”</br> “那就是還沒定?!?lt;/br> 曲秋茗思考了片刻,繼續說,“確定了告訴我一聲唄,我得去見證嘛。來這歸根結底就為這事?!?lt;/br> “我的確提過,但……抱歉,對方說不太希望有人旁觀……我再幫你問問吧?!?lt;/br> 第二次猶豫。</br> “算了,人家不愿意我也不勉強。志同道合,我能理解。”少女搖搖手,否決她的提議,“看不到是有點可惜,但到如今也無所謂了。我自己還有一堆事要忙?!?lt;/br> “哦。”</br> 對面的白衣女人看著她無所謂的樣子,情緒似乎有些失落,“……要不然,我盡力而為,下次有機會再找你見證?”</br> “說的什么話呢,這不咒別人嘛?”</br> 少女翻了一記白眼,“你就做你自己的事,不必顧及我的感受。當然你若愿意顧及,那也是你的事。結果如何,我都沒意見。”</br> “哦?!?lt;/br> 對面的簡短回答。</br> “對了,你手什么時候好的?”</br> “最近?!?lt;/br> “這么快,我都沒注意。不過,這段時間忙東忙西的,沒注意也屬正常?!?lt;/br> 曲秋茗朝她的左臂望了一眼,也僅僅一眼,并沒有多關心,“那,再然后,你的剛才意思是說,如果你回不來的話,希望我幫你把貨物,還有那些文件都帶回去,交給你那位大人?”</br> “是的?!?lt;/br> 夏玉雪看著她,“你可以答應這個請求嗎?”</br> “好,沒問題?!?lt;/br> 她聳聳肩,依然無所謂地回答,“貨該怎么運,路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br> “我寫在紙上了?!?lt;/br> “那我有空翻翻看吧?!?lt;/br> “你答應?”</br> “當然,不都說沒問題了?”曲秋茗思考了一下,決定有些話不予提起,并不知對方早已知曉她知曉的情況,“反正我要回去找那女人呢,順路唄?!?lt;/br> “最好別去?!?lt;/br> 夏玉雪嚴肅地望著她,“很危險?!?lt;/br> “知道了,會小心的?!?lt;/br> 少女歪了一下脖子,看向她的身后,漫不經心。</br> 夏玉雪站在她的對面,卻被那視線略過??粗矍暗娜?,很想再多說點什么話,但是,眼見此景,卻又什么也說不出。</br> “真的要小心呀?!?lt;/br> “嗯嗯?!?lt;/br> “……我還是希望你別去惹她。她說過做完這次任務她就會離開,以后都不會再來煩我。所以沒必要——”</br> “可沒說不會煩我?!?lt;/br> 曲秋茗一邊朝她身后張望,一邊回答,“這世界上有的人就是這樣的,總是和你談條件,和你定契約,聽你講話,與你協商。搞得好像你們很平等一樣,好像你真有選擇一樣。但不管你怎么選都在對方預料之中,怎么選都是被控制。她說這樣,她說那樣,說到最后,還是她一個人在說。你又說了什么呢?”</br> “……”</br> 第三次猶豫。</br> “對你來說,現在講這些也晚了吧?!?lt;/br> 少女終于重新看向她,看她低著頭沉思的模樣,因而自己也沉重地微笑,“真遺憾沒能早點認識你……也不是,我們認識也挺早的了。真遺憾我自己沒能早點明白這個道理,當時我還只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無法給你提供任何你真正需要的幫助?!?lt;/br>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事。”</br> 夏玉雪微笑,目光也同樣越過她望向她身后,昏睡的阿庫瑪,“并且你也同樣幫了很多人很多事,這樣挺好的?!?lt;/br> “我想是吧。”</br> 曲秋茗最后一次,看向對面人的身后,伸手指了指,“看吶,神甫回來了,還帶著一個人推著一輛車。我想我該走了。”</br> 夏玉雪沒回頭。</br> “這樣,那我也該走了?!彼f,“送貨的事,拜托啦。”</br> “放心?!?lt;/br> 曲秋茗點點頭,然后笑了一下,“嘿,也許,雖說那不是我期望的,但也許你能回來呢?那么我答應了也沒什么,也不用真正去——”</br> 停頓。</br> 夏玉雪看著她。</br> “——總之,一路順風。”她伸手揮了揮,結束兩人之間的對話。</br> “再見?!?lt;/br> “會再見嗎?”眼神中有揶揄的意思。</br> “也許?!?lt;/br> 夏玉雪輕輕微笑,轉身,迎面確實看見阿瓦羅神甫和一位車夫推著手推車走過來,相錯之時,迎面互相問候一下,再無更多言語。</br> 最后一次,離開很遠,再回首??匆娚倥琅f忙碌的身影,忙著自己的事,沒對她有更多理會。</br> 這也挺好的。</br> ?。ㄎ彝ο矚g她)</br> ?。ㄖ辽佻F在挺喜歡,以前……不那么喜歡。你還記得她以前什么樣子吧,傻乎乎的一人,大腦缺根筋的那樣,小女生)</br> ?。纯船F在的成長,真是令人感觸良多)</br> (她以后會有怎樣的變化呢?今后會怎樣?我很想了解)</br> “不要再煩她了。”</br> 夏玉雪行走在街道上,腳步堅定,目光平視前方,面容冷漠。自言自語的,“過去的一個月你已經煩了她很多次了,大人。那些血的東西我都已經知道了?!?lt;/br> (好吧……不過剛才也沒見你問)</br> “沒必要問,你的血現在已經在另一個人身上了。”她目光凌厲地一瞥,向虛空,“謝謝你為阿庫瑪做的事情,但同樣的,也別去煩阿庫瑪,好嗎?”</br> (好好好,我都已經答應過曲小姐啦)</br> “離秋茗遠一點?!?lt;/br> (這個嘛,現在好像不是我要去找她,是她想著要來找我了。那我該咋辦?)</br> “……”</br> 夏玉雪沒回答。</br> ?。?,還有更多沒做的事嗎?)</br> “不多了?!?lt;/br> 她說,鼻子里已經聞到海水的咸味。面前已出現大海。</br> 還有碼頭,還有船。</br> 夏玉雪現在來到了港口。這港口她來了挺多次的,要找到自己需要找的船簡直輕車熟路。</br> 她又來到了拉謝號前。</br> (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br> “大人吶您煩了我一個中午了。”她嘆了一聲,向那熟悉的船邊走去,“我相信見到我您是很高興的,但您總這么啰嗦真讓我有點不厭其煩?!?lt;/br> ?。ㄓ缅e成語,應該是不勝其煩)</br> “隨便?!?lt;/br> 她邁步,預備踏上舷梯,但被一個人喊住了。</br> “夏女士!”</br> 聽得懂的語言,夏玉雪暫停腳步,轉身,看到沿碼頭走來的人,卡羅爾·威斯克斯,“真巧,不是嗎?我正要找您呢?!?lt;/br> 白皮膚淡黃頭發的商人看著她,臉上還是那造作的微笑。走近,伸手揚了揚手中的東西,一封信。</br> 一點也不巧。她心想。</br> 商人將信遞給她。</br> 她接過,展開,看了一遍。內容沒什么出奇的,預料之中的話語。時間和地點現在確定了。但,已沒有告訴曲秋茗的必要,反正那少女也沒有機會見證。</br> 看完信,夏玉雪點點頭,將信紙遞回去。</br> 商人接過。</br> “威斯克斯船長,您的一位船員,維諾先生,現在正躺在城代所對面的巷子里。”</br> 開口,說著自己都不甚了解的話,“有人襲擊了他,把他打昏了,還踩斷了他的一只腳。雖然沒生命危險,但您最好找人過去看看?!?lt;/br> “我還不知道您會說英話呢,夏女士。”商人拿著信紙,看著她,那雙眼睛當然還是藏在了墨鏡后面,“本來還擔心岡田小姐不在,我們之間交流會有困難?,F在可方便了,嗯?”</br> “維諾先生,船長?!?lt;/br> “哦,對對,那小伙子?!?lt;/br> 商人反應過來,故作姿態地撓了撓頭發,“謝謝您告訴我,我這就找人過去看看。真奇怪,他去那地方干什么?”</br> “您覺得呢?”夏玉雪望著她。</br> “哦,對對?!?lt;/br> 商人低頭,抬了抬墨鏡,“和那麻煩的女人有關吧。阿庫瑪有沒有事?”</br> “沒事,并且已經被釋放了,平安釋放。”</br> “那很好,對不對?皆大歡喜。”</br> “維諾先生可不這樣想。”</br> “沒法十全十美嘛,還能怎么辦呢?”</br> 卡羅爾·威斯克斯再次抬起頭,伸手向不遠處的那艘無名的黑船,“那么,如出云介先生在信上所言,您要搭乘我的這艘船去和他會面。若您在此已無其他事要做的話,就請按約定即刻登船。我們馬上可以出發,需要的水手都配齊了。我看……您似乎也已準備好了,您的手看起來已經痊愈了,真及時?!?lt;/br> “從這到那要多久?”</br> 夏玉雪沒多理她的嘮叨,從今天中午起她已經聽某個人嘮叨夠久了。</br> “大約一天?!?lt;/br> “好吧,比我想象的要遠?!毕挠裱┮餐驘o名船,那上面確有幾名水手在忙碌,“不過,還請稍等片刻。走之前,我還需要和那孩子告別?!?lt;/br> “如您所愿,夏女士。我就在這等著,您慢慢安排事務,我聽您吩咐?!?lt;/br> 卡羅爾·威斯克斯為她讓出通向拉謝號的梯板。</br> 夏玉雪從她身旁走過。</br> 走上梯板,回頭望一眼,看到商人在吩咐一個水手什么話,或許是讓他去找那躺在巷子里不省人事的維諾。</br> “我始終還是很懷疑?!?lt;/br> 小聲地自言自語,“她知道轉移城代所的事情。如果一直和瀧川俊秀有聯系,那么也應當提前知道今日釋放的事情。她不是一直覺得阿庫瑪很麻煩嗎?”</br> ?。ㄟ溃?,維諾是今天早上去教堂祈禱時偶然聽到神甫和執事之間對話得知的。至于正好遇上阿庫瑪出獄……巧合。真巧,不是嗎?)</br> “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吧?!?lt;/br> 她回頭,繼續行步,向船上走去。自己懷疑也沒什么用,情節如何還是女人說了算,“但我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關于威斯克斯?!?lt;/br> ?。ㄎ乙灿X得,她跟從十九世紀穿越來的一樣,領先時代二百年)</br> (麻省美國佬大鬧都鐸王朝)</br> “我們在說同一件事嗎?”夏玉雪嘆氣,又在講什么怪話,“算了,臨別之際,我沒心思去理會了?!?lt;/br> 離開之前最后的時間,可不想用來浪費在懷疑奇奇怪怪的商人身上。</br> 還有最后一人需要告別。</br> 拉謝號的甲板上,她看見那獨自坐著的孩子,小小的身影。</br> 女孩的名字叫諾瑪。</br> 她走到女孩背后,然后繞了半個圈,走到女孩眼前。</br> 諾瑪沒在意她的出現,自顧自的做自己的事。在做什么呢?沒在彈琴也沒在唱歌,把一沓白紙壓在腿下,手中也捏著一張皺巴巴的,對著眼前的那張紙看著,思考著。</br> 在折紙。</br> 夏玉雪彎下腰,蹲在她面前。</br> “諾瑪?!?lt;/br> 說。</br> “夏玉雪。”</br> 女孩中斷手里動作,抬起頭看著她,笑了笑,回答。</br> “你在干嘛呢?”</br> 問。</br> “鳥?!敝Z瑪伸手點了點面前的那張紙,又點了點手中的紙,“我想做鳥?!?lt;/br> 你本來就是一只飛鳥。</br> 夏玉雪心想,不過她懂得孩子的意思。她將那張紙拿起來,看到上面畫了一些圖案,是折紙的步驟圖,折出來最后的成果就是一只紙鶴,和昨天見到的一樣。</br> 不知這圖是誰畫的。她心里猜測,不過不管是誰畫的,現在看來光靠圖例,諾瑪還是沒辦法成功完成折紙。那孩子手里拿的紙皺巴巴的,布滿折痕,邊角也略略破損,看來是嘗試了很長時間,但無論再怎么嘗試,都還是只是一張紙。</br> “折紙鶴呀?!?lt;/br> 她將手中的說明圖放回原處,微笑著問,“你為什么想折紙鶴?”</br> “折一千只就能許愿。”</br> 諾瑪繼續看著圖,一邊嘗試一邊說,“我想讓阿庫瑪回來?!?lt;/br> “你知道,我相信現在你不需要折一千只紙鶴也可以讓阿庫瑪回來了。”</br> 雖然現在還回不來,現在那負傷的女人還在教堂休養。也許曲秋茗將一切安排妥當后,會來這帶諾瑪去教堂看她姐姐吧??赡芫褪窃诿魈?,或者今天晚上,或者下午,但恐怕不會是現在,不會是在自己離開之前。</br> “諾瑪,諾瑪。你看,我的手好了。”</br> 夏玉雪蹲在孩子面前,揮動著左手,試圖吸引她的注意力,“秋茗給你的琴在哪呀?我現在可以為你彈琴了。我給你彈首曲子好嗎?”</br> 諾瑪現在身邊沒有琴,沒有七弦琴,也沒有她自己的班卓琴。</br> “在房子里。”</br> 諾瑪看了她一眼,伸手指向船艙。對她說手臂痊愈的事,好像并沒什么表示,對她能和自己交流的事,也沒什么表示。伸手一指,然后又開始專心研究折紙了。</br> “我去拿來好嗎?”</br> 她又問。</br> 諾瑪卻沒回答,專心看著說明圖,嘗試著跟著圖上畫的去做。一開始的幾個步驟還比較順利,但是到了后面,就開始復雜了,孩子就開始不懂了。無論怎么嘗試,折出來的東西都和圖上的無法吻合,一步卡住,下一步也自然沒法繼續。她只得又將紙拆開,在這一過程中,又讓紙上破了一道邊,又增添一道傷痕。</br> 夏玉雪耐心看著她,等待著。但是,可以等到自己問題的答復嗎?</br> 諾瑪終于放棄了嘗試。</br> “教我,夏玉雪?!?lt;/br> 轉向場外救援,她將說明圖伸到對面人的眼前。</br> “好吧。”</br> 夏玉雪接過圖,低頭看了看。順便地,也原地坐下。</br> 研究了一番。</br> 現在輪到孩子等待了,目光帶著期許。</br> “好……吧,我覺得我好像懂了?!边@圖畫的挺明白?;蛟S對小孩子來說太復雜,但她作為成年人還是可以理解的。夏玉雪從諾瑪腿下壓著的那沓白紙中抽出兩張疊在一起,將一角對折,齊縫折出折痕,展開,將兩張紙裁成正方形。</br> 一張給自己,一張給諾瑪。孩子手中原先的紙歷經百般折磨,實難再堪重任。</br> “跟著我做吧?!?lt;/br> 她說著,照著圖上的步驟做起來。</br> 中間對折。</br> 左右兩邊一前一后折角。</br> 從底下打開,成小正方形。</br> 前后翻上去……</br> 夏玉雪每一步都做的很慢,做完一步,等著諾瑪看著她的動作跟著做完再做下一步。有時候諾瑪沒看清楚,她還要返回上一步重新來一次。</br> ……將翅膀翻下來。</br> “脖子朝內折一個角,這就是頭。”她做完最后一步,手中的白紙已經變成了一只紙鶴。她將成果舉起,“好了,完成。你呢?”</br> 對面,孩子手中的白紙,也終于同樣變成了一只紙鶴。</br> “完成!”</br> 諾瑪也高興地舉起手中的成果,給她看,臉上出現滿意并且得意的笑容。</br> 小小的,抬著頭,展翅的飛鳥。</br> 她手中的,諾瑪手中的,兩只互相對視的飛鳥。</br> “真好?!?lt;/br> 夏玉雪如此評價。</br> 諾瑪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紙鶴。笑容維持著,仔細端詳。摸一摸脖子,動一動翅膀,點一點鼓起的背。這是孩子第一次親手完成的作品。對小孩子來說,這可真不容易,這可真是一項成就,值得滿足,值得快樂。</br> 夏玉雪也感到快樂。</br> 諾瑪將她手中的紙鶴拿了過去,手中握著兩只,轉身,將它們一起放到了旁邊一個繩索圍起堆成的圈中,以防被風吹跑。她這才發現,那繩圈里已經有一只紙鶴了,猜想似乎就是昨天那一只。</br> “三只。”</br> 諾瑪說著,又拿起一張白紙遞給她,“再來,夏玉雪?!?lt;/br> “還折呀?”</br> 她看著手中的紙,無奈地笑了笑。</br> “還要……”</br> 孩子話說到一半停頓,伸出手,點了點手指,“還要……”</br> “九百九十七?”</br> 猜想。</br> “九百九十六?!?lt;/br> 諾瑪回答,煞有其事地指了指自己,“威斯克斯說,我也是一只飛鳥?!?lt;/br> “對,九百九十六?!?lt;/br> 夏玉雪附和著,心想這種話是那商人說的?這說明圖恐怕也是那商人畫的。這倒是令她對此人印象有點改觀了,雖然也沒改觀多少,“你本來就是一只飛鳥。”</br> “再來,夏玉雪?!?lt;/br> 諾瑪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紙裁成正方形。</br> “不都說了嘛,你已經不用折一千只了……”夏玉雪小聲嘀咕著,但仍舊依對方任性,自己又動起手來,“我猜,你現在確實不是很想聽我彈琴,諾瑪?”</br> 諾瑪已經開始繼續折紙了,這一次比上一次要熟練一些,動作也快一些。</br> 繼續折下去會越來越快吧。她想,會越來越熟練,越來越擅長,越來越好。學習就是這么個道理。</br> 這么想來,或許折一千只,也不是什么難事。有自己一起折當然不難,沒有自己,一個人折也不難。</br> 到時候,如果這孩子已經知道阿庫瑪回來了,平安無事了。在折完一千——九百九十九只紙鶴后,又會許什么愿望呢?</br> 可惜,答案恐怕自己無從知曉。</br> 誰知道?或許到時候覺得沒必要繼續折了,又沒興趣繼續折了,就不折了呢。</br> 或許會去學新的折紙,或許會去學新的游戲。</br> ……或許會想聽自己彈琴。</br> 夏玉雪心里想著的同時,手上動作也沒停,又折好一只。</br> 諾瑪也同樣折好了。</br> 五,還有九百九十四。</br> “還折嗎?”</br> “嗯?!?lt;/br> “唉。”</br> 夏玉雪只能又陪著諾瑪,折了一些紙鶴,也不知折了多久,似乎也沒多久。當卡羅爾·威斯克斯終于等待不住,來催她走的時候,她們已經折了二十七只,還有九百七十二只。諾瑪已經完全掌握了折紙步驟,漸漸地也不需要她示范了。折的比她還要快,還要端正。因為是孩子,心里沒多少事需要想,所以更加專注,不會分心。</br> 夏玉雪就有事要想。</br> “好吧,嗯……我今天還有事情要做,不能像往常那樣一直陪你玩了?!?lt;/br> 她站起身,對著孩子說,身后是不耐煩但又偏要裝出不便打擾模樣扭頭看海的商人,“那么,我現在得走啦,諾瑪。諾瑪?”</br> 喊了兩遍,孩子才抬起頭。</br> “我要走了?!?lt;/br> “走?”諾瑪暫停手中動作,問,“去哪?”</br> “比較遠的地方。”</br> 夏玉雪說。</br> 孩子好像沒反應過來。這似乎是第一次,自己沒有陪著諾瑪玩游戲玩到盡興就先行告辭。</br>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br> “飛鳥?”</br> 女孩口中念的是她的名字,伸手,搖晃著手中的紙鶴。</br> “沒法陪你啦?!毕挠裱┍傅匦π?,“如果我回來,等回來后再繼續吧?!?lt;/br> 諾瑪放下手,似乎不是很高興。</br> 失望在所難免。</br> “你自己先折著吧,不知等我回來你能折多少個?”她又說,“也許曲秋茗也會幫你折?也許你可以教她該怎么折?”</br> 諾瑪沒說話,只是點點頭。</br> “我真得走啦。”</br> 夏玉雪站在原地沒動,“你……你確定不想聽我彈琴?”</br> 依舊沒說話。</br> “好吧?!背粤巳伍]門羹,夏玉雪也是無可奈何,“也許以后你會想聽,那么,也等我回來吧。”</br> 諾瑪手里擺弄著紙鶴。擺弄了一會,將它放到繩圈里,又拿起另一張紙做起新的。</br> “別在陽光下看白紙太久,注意視力呀。”</br> 夏玉雪最后的叮囑。然后,轉身揮手,“走啦,再見。”</br> “再見,夏玉雪。”</br> 諾瑪終于抬了一下頭,揮了一下手,向她告別。</br> 她跟隨卡羅爾·威斯克斯走下拉謝號。</br> 在碼頭上行走。</br> 夏玉雪將背后的斗笠戴起,白布簾放下,遮住面孔。</br> “可以出發了,威斯克斯船長?!?lt;/br> “得令?!?lt;/br> 威斯克斯在她身邊,晃晃悠悠地甩著手里的拐杖,戴著墨鏡,“不必想太多,夏女士。那種年紀的小孩都是這樣,對新奇的東西更感興趣,這很正常?!?lt;/br> 她沒從對方的話中聽出任何寬慰的語氣。</br> “您沒有別的要做的事了?”</br> “沒有了。”</br> “一切都準備好了?”</br> “沒準備好也該走了。”她說,“最好不要再耽擱,守時是很重要的。”</br> 往事教訓,還記在心間。</br> “的確,那么請登船。”</br> 她沿著梯板,登上甲板。還有幾名水手在忙碌,不過他們看起來有些不安。畢竟這是狼人小孩的那艘神秘的運奴船只,關于它的神秘恐怖傳聞早已在水手群中流傳,“抱歉,時間倉促沒法好好清理,但我已經收拾了一間客房供您居住,相信您會滿意的?!?lt;/br> “無所謂,一天而已。”</br> 夏玉雪語氣平平地說,隔著紗簾,似乎看到有的水手在張望自己,看起來對自己的存在也感到不安。瀧川俊秀的信上并沒指定她要怎么去往目的地,所以交通工具是中間商選擇的。她猜想威斯克斯選擇無名船運輸,是因為這是目前唯一一艘閑置的船只,“不過,您完全可以另雇一艘客船?”</br> “沒必要嘛,夏女士。這艘船可是我最好的一艘,張滿帆的狀態下,它的航速數一數二。并且船艙空間也很寬敞,非常適合旅游。它在被我買下之前,可是專用于給我們那的貴人們出海閑玩的游船呢。”</br> “……您不會還打算收我船費吧?”</br> “咳,咳。出云介先生的確沒有向我提起過費用結算問題。要不我給您開張收據,您找他報銷?”</br> “直接收著吧?!?lt;/br> 夏玉雪從衣衫中摸出一袋碎銀就遞過去,也不曾清點,“多的算我付您的傭金,酬謝之前您替我和瀧川先生聯系?!?lt;/br> “祝您度過愉快的一天?!?lt;/br> 卡羅爾·威斯克斯接過袋子,掂量掂量。</br> “走吧。”</br> 她站在舷邊,隔著紗布簾,看著不遠處,拉謝號上的小小人影,似乎那人影也在看著她。夏玉雪沒做什么表示,“我想在這獨自站一會。您若無事,請別來打擾,好嗎?”</br> “如您所愿?!?lt;/br> 卡羅爾·威斯克斯轉過身去,命令起水手開船出海。夏玉雪一人站在那里。</br> 漸漸地,感覺到船的搖晃節奏變化,看到鄰近的船只慢慢遠離。</br> 對面,拉謝號上的人影,也漸漸遠離。</br> 她依然沒做什么表示。</br> 告別的話都已經說過了。</br> “等我回來,再彈琴給你聽?!苯K究還是沉默不了,自言自語,“如果不能回來……希望你不會記得我?!?lt;/br> ?。ㄎ腋M遣粫浤悖?lt;/br> (因為這樣就不僅僅是通過重復來前后呼應了,更能依靠內容的變化來反映人物情緒心境的變化,體現出你的經歷和改變)</br> “我說:您若無事,請別來打擾?!?lt;/br> (哦哦,也是對我說的哈,不好意思,那嗯……那我呃……我等會再來)</br> 腦海中的聲音消失了,暫時的。</br> 夏玉雪依舊站在舷邊。</br> 此時船已離了港口,那岸邊的許多船只,已看不真切。船轉了一個彎,遠方的海岸,碼頭,城市,就這樣消失在她的視野中?,F在,眼前所見的,唯有蔚藍的大海。頭頂的太陽,明亮地照耀著,入秋了,也不會令人覺得炎熱,不會令人覺得炫目。</br> 海風吹拂,從她的面前掠過,吹起她的衣袖,衣角,吹起斗笠四周籠罩的紗布。</br> 心中有許多念頭,許多想法。</br> 今日有許多滿足,許多遺憾。</br> 可是,無論如何,那些都已過去,成為過去。至于未來呢?未來會怎樣呢?明天會怎樣?明天過后又會——</br> “——有完沒完?”</br> ?。ㄐ行行校諅€尾結束)</br> 今日,拖了很久的那些過去的事情,終于都了結了,有了一個結局。</br> 諸事已畢。</br> 明日,最后的一件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