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稍早的時候。</br> 同樣是在郊外,在河邊。同樣是晴朗的天氣,陽光照耀,刺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br> 但不管怎樣,依舊是很好的天氣。</br> 很美好的一天,離別的日子。</br> 夏玉雪依舊穿著那件普通的花布衣服,頭發簡單地挽起,裹上頭巾。她的琴背在背上,包住的同樣是簡單的粗布。</br> 她站在渡口,涼棚底下,面前是緩緩流逝的河水,清清澈澈,漣漪泛起波瀾。依舊有蜻蜓在湖面飛舞。船只還沒有到來,她在等待。</br> 和煦的秋風吹拂起幾縷發絲,劃過臉頰,她微微瞇起雙眼,看著遠處的風景,嘴角不自覺的微微翹起。</br> 她不是一個人。</br> 曲秋茗站在她的身后,看著那背影,看著她隨風擺動的衣衫,不停拂動的發絲,還有背后的七弦琴。</br> 美麗的背影,美麗的人。秋茗目不轉睛地看著,試圖將面前的身影牢牢地記住,在自己的心里打上深深的烙印。她希望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面前的這個人,永遠記住她。</br> 如果可以的話,永遠不分離就更好了。</br> 然而,自己心里也清楚,該到了分別的時候了。她已經為自己多留了一天,多耽擱一天的行程,一天的陪伴,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再將她留下來了。</br> 終究,還是要離開。</br> 奇怪的是,她心里并沒有感到很難過。一般而言,離別都是悲傷的,舍不得分開,不管表面看起來有多不在意,保持著微笑,內心都會不舍,都會遺憾,都希望能夠見得更久一點,在一起更久一點。</br> 可是這次的離別卻并沒有讓她覺得很難過。秋茗也不知道為什么,雖然她真的很舍不得讓面前的人離開自己,真的不想以后看不見她,在想念中熬過一天又一天,不知道未來是否能夠再見。</br> 一定會再見面的,她心中暗想。一定,以后一定還會再見到這個人的。</br> 或許,是因為懷抱這一信念,這次只不過是暫時的離別而已,未來會很美好,會如自己的心愿一般。以后,還會再見,或許,永遠不會分離。</br> 所以,秋茗很高興。很高興能夠最后再送她一程。</br> 唯一有些不快的地方,就是站在此處的,不止她們二人。</br> 多管閑事,煞風景,哼。</br> 曲寬文靜靜站在秋茗邊上,一言不發,漫不經心地等待著船只。可是,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他的視線從來沒有離開過夏玉雪,他也沒有離開過秋茗一步。</br> “行船似乎誤點了。”</br> 他終于說了一句話。</br> “是的。”夏玉雪沒有轉身,背對著他回答,“并且,今天好像并沒有多少乘客。”</br> 這個郊外的渡口,等待著的,只有三個人。</br> “也許城里的人比較多。”</br> “也許吧。”</br>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了,依舊站在一旁,保持著沉默。</br> 秋茗沖她爹瞥了一眼,干嘛非要跟著過來,妨礙自己講話。并且,來了之后還是這副態度,一點都不友好。</br> “九姐姐。”</br> “嗯?”夏玉雪這次回過了頭,問她,“怎么了?”</br> “你,你要走了……要去哪里呢?”</br> “噢……京城。先生就在京城等著我。”夏玉雪回答,心里想著不應該說出真實情況的,但是她更不想騙秋茗。</br> “京城……那我以后能……”秋茗猶豫了一下,“能來京城看你嗎?”</br> “不行的,我不會在那里久留,還有別的地方要去。”</br> “是……是哪里呀?”</br> “我也不知道。”她說的是實話。目前,幫會中自己的身份已經曝光,不可能再回去了。以后要去哪,她確實不清楚,也許大人會告訴她的。</br> “這樣啊……”聽到這個答案,秋茗有些失落,“那……那你以后還會來天津嗎,會來看我嗎?”</br> “當然了。”她說,笑了起來,又想起那匹白馬,“我想,你不會忘記我吧,秋茗?”</br> “不,我一定不會的!”秋茗的聲音不自覺地抬高,引起身邊曲寬文的注意,“我會一直記得你的。”</br> “我也是。”</br> 現在,秋茗開始感到難過了,她的眼睛有些發酸,眼眶開始濕潤。</br> “別哭。”</br> 夏玉雪走上前來,伸手,拂去秋茗臉上的兩滴淚珠。她的余光捕捉到了曲寬文臉上不自然的神情。她并不想過多理會。</br> “秋茗,別哭了。”夏玉雪向后退兩步,解下背在背上的琴,兩腿盤起,坐到一邊的座椅上,七弦琴端放腿間。</br> “船還要過一會才來。這段時間里,我給你彈首曲子,最后一首,用心聽。”</br> “嗯。”秋茗回答,止住了眼淚,看著夏玉雪調好弦,準備彈唱。</br> 最后一首曲子,會用心聽的。</br> 《流水》</br> 水面泛起波紋,粼粼漣漪,陽光破碎成星星點點。</br> 她的左手按下琴弦,感覺到手臂上的傷口部位一陣尖銳的疼痛,向下蔓延,腕部,手背,直達手指,指尖條件反射似的想要跳動。</br> 不要。</br> 最后一曲,她不會允許自己再被這傷勢干擾。這一首,不會再彈得那么糟糕。</br> 必須,是完美的,完美的結束。</br> 她抑制住疼痛,右手旋即揮掃,琴弦震顫,響亮,準確的一聲。</br> 微風輕拂,蘆花漫天,河水之中,荇草追隨波浪蕩漾。</br> 岸邊的泥沙灘頭,水波溫柔地觸碰一顆顆石礫,抹平所有的棱角。</br> 內功,調息,氣血。</br> 腦海中的反應,神經系統的信息傳遞。一種莫名,危險,卻又熟悉并且安全的力量,從可能實際上并不存在的丹田氣穴汩汩涌出,充斥全身。</br> 疼痛,衰減了,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舒暢的感覺,手指靈活地屈伸,移動,挑撥捻揉,一點受傷的痕跡也看不出來。</br> 很好。</br> 流水。</br> 從青山翠林間的溪澗,到平原丘陵上緩緩流逝的小河,再匯入大江,最終融入一片汪洋。</br> 功力如同河水一樣在體內流動。一點一點地,積累,沖撞。逐漸地,變得湍急,變得兇險,仿佛遏制不住的洶涌怒濤,泛起震天的波瀾。</br> 思維也漸漸發散,飄向遠方。好像身處江河中心,身處瀑布邊緣,距離迷失,距離沉溺只有一步之遙。</br> 控制,最重要的是控制。運功的程度必須恰到好處,既不能夠太弱,使得疼痛影響手指動作;可是,更不能太強,否則……</br> 水邊,送別的景象。船頭的兩人,揮手,依依不舍的情緒,眼眶中暗藏的淚珠。</br> 她試著平復內心,克制住內力的走向,流勢。氣血的流動漸漸變緩,不那么急,也不那么險。同時,傷口也沒有再疼起來了。</br> 現在,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手指的動作靈活自如,狀態從沒有那么好過。</br> 只是為了這一曲,最后的終曲。</br> 致秋茗。</br> 說一聲再見,心中默默許愿,祝福彼此安好,期盼著下次的重逢。</br> 她的額頭上滲出汗水……</br> 她的視線漸漸模糊……</br> 她的神志開始渙散……</br> 唯有一雙手指的運動沒有停歇。</br> 唯有這首曲,完美的曲調節奏在耳中回響,充斥整個空間。</br> 最終……</br> “有船過來!”一聲呼喊,曲寬文的話語打斷了她的演奏。琴弦最后的震顫,長長的余音漸漸消散在風中。</br> 水面上,緩緩駛出一支小船。船家搖著櫓,靠向岸邊。</br> ……離別的時刻到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