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太好了！”
    不知道是哪個士紳率先叫好，接著城頭上暴發(fā)出劇烈的叫好聲。
    不管是對徐子先有什么不滿，最少沒有生死大仇的人，也是情不自禁的叫起好來。
    城頭上的公侯官紳都是身家充盈，改朝換代或亂世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能保太平無事，福州無事，誰能做到這一點，就能得到他們的擁戴。
    齊王的威望和受到的尊敬，很大程度上來源于這種心態(tài)。
    有齊王在，人們就感覺心安，感覺福建路無事，福州無事。
    徐子先肯定不夠這個份量，不管是爵位，資歷，還有曾經(jīng)掌握的實力。但徐子先明顯也是在往這條路上走。
    以少年世子的身份，區(qū)區(qū)南安團練，原本不被人看在眼里的實力，居然能做到眼下這種地步，委實令人感覺驚詫莫名！
    如果不是眼前有這么一都騎兵靜靜矗立在眼前，怕是城頭上的大人物們，絕對不會相信張虎臣的話說的是事實。
    韓炳中也是恨的幾欲吐血，徐子先，又是徐子先，這個后生就真的這么厲害？此人崛起之后，不僅僅是給蒲家和韓炳中帶來麻煩，現(xiàn)在更是撬動了整個福建路的權(quán)力體系，有南安團練在手，等于禁軍一個軍還強的實力，以后誰還能輕易的動他？
    “賊眾未必有這么多……多半是烏合之眾。”韓炳中忍不住恨恨說了一句，接著就后悔失言，四周的人都用詫異的眼神看過來，林斗耀更是后悔，自己怎么和這種蠢貨結(jié)盟？
    城下的騎兵都頭說的相當清楚，俘虜近兩千人，斬首都過千級了，這幾千人的數(shù)字怎么可能是假的？
    按照慣例，福建路上報時可以多虛報一些數(shù)字，除了斬首數(shù)和俘虜不變化，來犯的賊寇最好說是海盜，把人數(shù)夸張成過萬人，這樣大家都可以獲得相當豐厚的軍功。
    如果打了敗仗，當然是隱瞞來犯海盜的規(guī)模和損失，如果丟失城池，那就人人有罪，象這種打了大勝仗之后的戰(zhàn)果，當然是能多夸張就可以多夸張。
    所以說韓炳中蠢的無可救藥……所有人都巴望著在這樣的平盜的大軍功里分一杯羹，連林斗耀也不會拒絕，事已至此，徐子先既然壓不住了，還不如借著平盜的東風，給自己好好涂抹上一層光彩，眼下的軍功都是說起來相當嘴響的功勞。
    林斗耀把目光瞟向齊王，眼前這位親王真的是目光如炬，徐子先還是一個平庸宗室少年的時候，這位殿下是怎么瞧的出來，此子非池中之物？
    人群之中，蒲壽高的神情最為尷尬。
    他的地位次于林斗耀和韓炳中等人，當然也在齊王趙王等公侯之下，但論實際的權(quán)勢地位財富，福州府能壓住他的人也是寥寥無已。
    眼下的事，明眼人都知道是蒲家弄的鬼，如果今晚的大事成功，蒲家的地位將會扶搖直上，大魏已經(jīng)是亂世，蒲家是巨富，再有攪動福建地方軍政的潛藏武力，其地位已經(jīng)不下于兩家親王和安撫使林斗耀。
    蒲家這一次當然也是勢在必得。
    團練捐只是小錢，但蒲家不會容忍有人動自己的利益，更是要在色目商人群體中維持自家的強勢形象。
    當然同時也是一種試探。
    如果在大魏盛時，借蒲壽高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如此行事。
    大魏盛時，在福建路有十幾個軍的禁軍，數(shù)十個軍的廂軍，駐軍人數(shù)超過十萬，還有極為龐大的水師，實力碾壓海上一切勢力。
    蒲家那時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在大魏伏低做小，不敢高聲，只是在大魏規(guī)則之下賺錢發(fā)財?shù)囊纳獭＝柚笪簽榱税l(fā)展貿(mào)易，厚待外來商人的政策大發(fā)其財而已。
    也就是到了如今的時勢，眼看著大魏內(nèi)亂不止，外患頻頻，內(nèi)亂交困，局面有失控之勢，蒲家卻是按捺不住，出頭試探一下福建路的深淺。
    可以說，對付徐子先只是一個由頭，一個借口，最要緊的目標并不是徐子先，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這一次，蒲家卻是撞了一個頭破血流，蒲壽高內(nèi)心驚疑不定，他委實不明白，三千多人其中有一半以上有江湖豪客，是積年的土匪，桿子，馬賊，刀客，還有蒲家養(yǎng)在暗處多年的牙將，具甲多，兵器精，人數(shù)還比團練多一倍還多，怎么就打成了眼下這種慘敗的局面？
    蒲壽高不敢相信，卻又和林斗耀等人一樣，不得不信。
    四周那些驚奇，詫異，甚至是鄙視的眼光令蒲壽高相當?shù)臍鈵灒荒懿活欙L度的離去，雖然這樣看起來相當?shù)男奶摵凸硭睿墒窃谶@種時候，蒲壽高也實在沒有臉面再留在城頭上。
    蒲壽高倒是不擔心自己的事會敗露，事前已經(jīng)打點過趙王在內(nèi)的幾乎所有的福建路的文武官員，也就是鄭里奇，楊世偉和齊王寥寥幾個人沒有涉及此事。
    一旦事情敗露，幾乎整個福建路的文武官員要被一掃而空，朝廷都難下這種決心。
    況且這事做的相當隱秘，外頭養(yǎng)的人和蒲家沒有直接聯(lián)絡，都是林鳳山等人在其中充當橋梁，蒲壽臣那蠢貨到是在江上，可是蒲壽高不相信蒲壽臣敢親臨戰(zhàn)場。
    只要是沒有蒲家的人當場被抓獲并且招供，這事無論如何牽連不到蒲家。
    就算是蒲壽臣被抓，蒲壽高也一樣借口是族中之人擅作主張，和自己無關(guān)。
    只要有足夠的權(quán)勢，哪怕是睜眼說瞎話，一樣可以獲得支持，不管是朝中還是福建，蒲家都是根深蒂固，根本不怕來自官場上的爭斗。
    蒲壽高郁悶之處在于，這件事嚴重的影響了蒲家的形象，也使蒲家的實力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卻沒有達成想要的震懾效果，真是偷雞不成失把米。
    ……
    相比林斗耀，韓炳中，蒲壽高等人的失落，趙王倒是滿面春風的樣子，看不出來有什么不滿或失望。
    在不知內(nèi)情人的眼里，趙王也是相當高興，和齊王說著笑話，夸說福州宗室又出了一個了不起的后起之秀。
    外頭的騎兵當然不能放進來，齊王和趙王，還有林斗耀三人商議，決定叫出城兵馬就地宿營，兩個騎兵都和張虎臣帶來的南安騎兵，一起趕赴侯官，安撫那邊的情形。
    天亮之后打掃府城城門，禁軍和廂軍兩軍沿江搜索戒備，城中大員趙王留在府城坐鎮(zhèn)，齊王和林斗耀等人一起赴南安巡看戰(zhàn)場，確定戰(zhàn)果，巡按使蕭贊當然也會跟去，大府楊世偉等人也會趕赴南安。
    眾人計較已定，趙王最講享受，飲食之道相當講究，這時令王府仆役挑來多個食盒，與眾多文武官員在城樓里用宵夜。
    同時趙王下令，每個城頭的士紳都有一份。
    至于巡夜城頭的將士，額外也有一份點心下發(fā)。
    在別的地方辦這樣的事不容易，在福州太簡單了，城門附近就有過百家小食店，材料人員齊備，不僅是城頭的幾千人，包括城外的人，趙王也是叫額外送吃食出去，用吊藍一一吊出去送到營地里頭。
    光是這一次邀買人心，趙王花費最少在萬貫以上。
    齊王自然是不會有這樣的大手筆，他的家財和趙王沒有辦法比，這只是原因之一。身為宗室親王犒賞禁軍和廂軍，這是相當犯忌的事，也就是趙王可以毫無避忌的用這樣的手段拉攏軍心，福州的文武官員還不會因為此事彈劾趙王，就算彈章上去，也是自找不痛快。
    但齊王也有快意事，徐子先是他一手拉拔出來的少年英杰，眼看將會成為齊王之后的定海神針。
    不管局面怎么發(fā)展，有徐子先這樣的杰出的宗室在，將來福建路亂不到哪去。
    齊王滿心欣慰，快炙豪飲，中年以前的豪氣，盡顯無余。
    陳篤敬也是相當高興，但他還是相當敏銳，趙王表面笑容之下，深藏于眼底深處的陰霾卻是瞞不過他。
    再看看齊王時，齊王卻是對他擠了擠眼。
    陳篤敬微笑起來，一切盡在不言中。
    ……
    到了半夜，蒲壽臣身邊逃過來的人手還不超過三百人。
    他們停泊在閩江中心，耳朵邊一直傳來自己人的哀告聲和求饒聲。
    在前半夜，團練武卒幾乎不放過任何一個人，求饒聲往往伴隨著兵器斫斬的響聲，接下來是慘叫，痛罵，還有呻吟聲。
    有時候就是斫斬聲，噗嗤一聲，或是咔嚓一聲，然后就沒有了聲響。
    那可能是個老手，一刀就直接將人斷了頭。
    哪怕是江湖豪客，見多了生死，當自己面臨生死大關(guān)的時候，仍然是看不開，想不透，種種丑態(tài)透過江風傳到江心里來，蒲壽臣難堪的恨不得自己立刻能跳在江水里，淹死自己就算了！
    “仗怎么打成這樣？”蒲壽臣用血紅的雙眼看著林鳳山，恨不得把眼前這個武夫給撕碎了去。
    “換成世間名將岳峙過來，也是一樣的結(jié)果。”林鳳山面色死灰，也仿佛如一個死人一樣，今晚的慘敗結(jié)果了他的精氣神，雖然未死，其實也等于是一個死人了。
    “我就想知道。”蒲壽臣忍著氣道：“不是說我們的人身手更強，我們的具甲更多，兵器更精銳，怎么輸成這樣？”
    “有件事家主和你一直沒搞明白。”林鳳山兩眼閉上，說道：“軍隊不光是打甲胄，兵器，身手，更要緊的還是陣列和軍紀。臨陣指揮，當然為將領(lǐng)的本事，但平時的管束和訓練才是真功夫，這種水磨功夫下到了，臨陣時才能發(fā)揮，根據(jù)敵情，風力，地理，人心，來決斷會戰(zhàn)怎么打，成就名將之路。以在下的經(jīng)歷，廂都指揮使也能做，臨陣決斷，無非就是那些事情，見多了也會了。但平時的水磨功夫，蒲家一直防著外人掌權(quán)，又把牙將藏在暗處，平時最多十幾二十人互相演練，在戰(zhàn)場上，是千百人的配合，沒有這種訓練，蒲家就算把幾千正式牙將都集在此地，面對南安團練，還是一個慘敗的結(jié)果。”</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