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顧莘不明白的,甄六兮若是為了自保,大可低調(diào)行事,或者仰仗著皇上的恩寵,懷上龍嗣更可永保平安,皇后也奈她不可,然而她卻偏偏背道而馳,十足讓人捉摸不透。
六兮拿著手絹,細細擦拭那茶壺,輕飄飄回了一句
“你想太多了,莘妃娘娘。”
這回答便是無可奉告,見她臉色出奇的平靜,沒有絲毫波瀾,顧莘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任何事,嘆了口氣,不自禁的脫口而出
“你果真與哥哥說的一樣?!?br/>
驀然聽到顧莘提起她哥哥顧南封,六兮的手一抖,險些把手中的茶壺脫落著地。她放下茶壺,看著顧莘,神色頗嚴
“莘妃娘娘,禍從口出。你若真替家人著想,最好與我劃清界限,各不相干?!?br/>
“劃清界限各不相干?來不及了?!?br/>
顧莘的一句來不及了,使得六兮的精神緊繃了起來,看著她。
“哥哥來見過皇上?!?br/>
六兮心頭一窒,冷聲問道:
“他來做什么?”
從進宮之后,六兮從來不去想顧南封,甚至潛意識里,希望從不認識顧南封,深怕會給他招去無妄之災(zāi)。但他怎么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前幾日,皇上已下令,下月初征伐玄國。所以哥哥來見皇上,愿意捐出所有錢財為通朝打造最精良的軍隊出征。所以皇上召見他來商討具體事宜?!?br/>
聽完顧莘的話,六兮腦子里只留下兩個信息,一是下月要出征玄國,比預(yù)期的年底提前了兩月,如此重要的事,寅肅對她瞞得滴水不漏,她完全未聽說過。二是顧南封竟會主動站出來管理朝政之事,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是向來不理國事嗎?”
“對,他一心只做他的生意,為此,我爹甚至與他斷了父子關(guān)系。但如今,他主動要見皇上,主動要未朝廷出力,你說他為了什么?兮妃娘娘,你別揣著明白裝糊涂。”
顧莘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來,即是為了探探這甄六兮把宮中弄的雞犬不寧是為了何事之外,亦是為了自己的哥哥而來,提前告知哥哥已來宮中與皇上見過面,避免萬一撞了個正著不知所措。
六兮的心被重重敲打了一下,所有事情瞬間被擰成一團亂麻,她找不到任何思緒。
“莘妃,你必須阻止他進這朝中來,先不說他向來無拘無束慣了,厭煩這官場的謀算,與他性子不符,便是替皇上辦事,亦是伴君如伴虎,一朝不慎,人頭落地,這其中的險害,他不懂,難道莘妃你也不懂嗎?”
莘妃看她這樣,嘲諷道
“我為何要阻止?難得哥哥想明白,肯來朝中助我與爹爹一臂之力,為何要阻止?”
莘妃沒有說出口的是,自從甄六兮離開封府,來這宮里之后,哥哥過的放縱不羈,日日夜夜流連在緋翠樓中,捧名妓,喝名酒,不僅不回顧府,就連封府亦是鮮少回去。再這么下去,恐怕哥哥是要毀了,現(xiàn)在他終于肯振作起來,而且愿意接受爹爹的安排,入到這朝中來,他們求之不得。
六兮最后勸道
“皇上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日若是讓他知道,我曾在宮外,住過封府,認識顧南封,認識你,這后果你們想過沒有?我不怕牽連進來,但你,你爹顧丞相,你們整個顧氏家族,都會被牽連?!?br/>
六兮停了停,深思熟慮一番,才又謹慎的說道
“你們?nèi)粽嫦胱岊櫮戏膺M這朝堂來,你們且等三個月后,你勸他,三個月后再來也不遲。等著通朝與玄國之戰(zhàn)結(jié)束后再來也不遲?!?br/>
她話已自此,便不在往下多說半句,看著顧莘的表情有請求。
然而顧莘卻不理會她說的話,自顧到
“哥哥為了你,早變成了瘋子,他主意已定,誰也勸不住他?!?br/>
六兮本想讓莘妃安排她與顧南封見一面,但這個想法立即被她否決掉。她如今在宮中的一舉一動,怕是早被人監(jiān)視上,這個節(jié)骨眼上,萬萬不可節(jié)外生枝,否則勸不成顧南封,反而害了他們。
事情變成這樣,便已無可挽回,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再三囑咐莘妃
“這些年,我一直在那火燒了的六池宮之中,從未出來過,未曾見過你,更不曾見過顧南封,你可謹記這一點。”
“恩。”
嘴上這么說,但是她們都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
這宮里,根本不允許你緩口氣的功夫,便是一事接著一事。因著顧莘的話,六兮內(nèi)心已起波瀾,卻不敢在寅肅面前表現(xiàn)出半絲的憂慮來。
這一日,到了晚間,她慣例去御瑄殿陪寅肅。剛進御瑄殿,便見到顧莘的隨從在外候著,既然顧莘在,她便打算回去,晚些再來。不想?yún)s被安公公見著
“兮妃娘娘,您來了?皇上正命奴才去請您過來呢?!?br/>
“什么事?”
“您去了便知?!?br/>
安公公笑著請了六兮進去。
六兮一踏進御瑄殿內(nèi),心里陡然一跳,步伐稍亂了一步。只見寅肅端坐在那正中的御椅之上,表情閑逸松散,顧莘在側(cè)坐坐著,而她的身邊,竟是顧南封。
一身白衣,腰間束著淺藍玉帶,一副翩翩公子坐在那,眉目含笑明朗的看著六兮。
六兮強自鎮(zhèn)定,看不出絲毫的異樣。目光越過了顧南封,站在寅肅的前面行見面禮。
她與寅肅私下沒有這些繁文縟節(jié),但若有外人在,該有的禮節(jié)一樣都不曾少。
“起來吧,過來坐這?!币C倒不避諱有外人,直接伸手牽著六兮的手,把她安坐在自己的身側(cè)。
莘妃笑著說道
“兮妃娘娘有口福了,這些糕點是皇上特意從宮外給您帶回來的。”
順著莘妃的目光,六兮這才發(fā)現(xiàn)御椅前的案幾上擺著幾樣精致的糕點。
有松酥香甜的荷花酥,有軟綿油潤的銀絲卷,有色澤潔潤的杏仁酪,還有桂花糕等等,一桌子,看的她眼花繚亂。
寅肅說道
“朕今日出宮到顧愛卿的茶樓飲茶,見這些茶點個個精美可口,比這宮中御膳房所做更好,所以便命顧愛卿給你捎幾樣回來。你看看是否合你口味?!?br/>
“謝謝皇上惦記著臣妾?!?br/>
她說完,徑直拿了一塊荷花酥,咬了一小口,滿嘴甜香
“很好吃,皇上,您也來一塊。”
她低頭,又伸手拿了一塊,低頭的剎那,眼角的余光便見到對面,顧南封立在雙膝的手,正把弄著自己指間的白玉羊脂圓戒。
他這個習(xí)慣依然未改,只要他心情有波動時,臉上不會有任何表露,始終是翩翩而笑的樣子,但是他會不自覺地的擺弄這只戒指。
六兮不敢抬頭看顧南封,只拿了一塊荷花酥,笑著遞給寅肅。
寅肅伸出手,卻沒有接荷花酥,而是雙手落在她的唇角,含笑到
“吃沒吃相,叫人看了笑話。”順手把她唇角的碎渣給擦掉。
這語氣里有縱容,有寵溺,任誰看了都覺得兩人的關(guān)系,甜的似要溢出來。
六兮則頗為羞赧的看了一眼寅肅,眼波流轉(zhuǎn)間,雙頰便變成紅色。
“你若愛吃,趁著顧愛卿還在,跟他說,讓他記下,以后每日按時命人送來就好?!?br/>
寅肅話音剛落,顧莘亦笑著開口道:
“兮妃娘娘若愛吃,改日讓哥哥把這糕點師傅請到宮中來,日日做給兮妃娘娘吃。”
六兮則嬌笑道
“好吃,但也不宜日日食用,皇上與莘妃娘娘這是存心想讓臣妾多吃甜食,肥胖變丑。”
寅肅聞言,難得哈哈大笑,顧莘亦是笑容滿面看著六兮。
一直未開口說話的顧南封此時說到
“難得娘娘愛吃,臣每日送來便是,這些甜食糕點,全是用自然花瓣釀制而成,不曾添加過半點糖,所以娘娘可以放心食用?!?br/>
因他說話,所以六兮終于正眼看著他,與他對視。而他,始終面帶微笑,不卑不亢,淡淡看著六兮。那樣子,仿佛他們之間真的從來沒有認識過,更沒有患難與共過,只是純粹的君臣而已。
想來,顧南封雖放任不羈,但最知分寸,此次進宮,自是不會做出或者說出什么過火的話。六兮懸著的心,終于有了一點點的著地。
她亦是笑著
“多謝,就不麻煩您了。”
幾人在御瑄殿內(nèi)又閑聊了幾句,無關(guān)朝政,只是一些日常交流。
顧莘會活躍氣氛,不時說上一兩個好笑的事,順帶在皇上面前夸獎幾句自家哥哥在商場如何無往不利等等。
寅肅倒也認真聽著,偶爾答上兩句。
只有六兮,始終只是微笑以對,不發(fā)表意見。這樣的氣氛雖好,然而對六兮來說,是如坐針氈,一旁坐著寅肅,對面坐著顧南封。
這御瑄殿,是寅肅下了朝來辦公,召見大臣的地方,所以顧南封在這很正常,只是時間不對,往常這個時候,寅肅早把所有大臣都打發(fā)走,只等她過來伺候。
但現(xiàn)在這樣的情形,讓她不得不想,是寅肅故意的安排。他曾在封府的后花園見過她,后來雖有藍玉當(dāng)了替身,但想必,他是懷疑的,只是不確定,所以才安排了今晚這一出。
好在她早有準備,并未驚訝或者做出反常的事情來。
聊了一會之后,寅肅才下了逐客令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們退下吧。這征兵之事,我明日與甄將軍細談之后,才能定奪?!?br/>
“莘妃,你去送送。”
皇上又忽然命令莘妃去送顧南封。莘妃自然是高興。
而御瑄殿里便只剩下了寅肅與六兮。
六兮原本是坐在身側(cè),這會沒人之后,她才起身緊靠著寅肅坐下,寅肅伸手攬住她的細腰,低頭便親上了她的唇。
宮里的夜已深沉,顧莘送顧南封到宮門口才停止了腳步,支開了隨身的宮女,見四下無人之后,她才開口
“今日見著你心心念念的甄六兮,你該死心了吧?她如今有皇上這顆大樹,怎會看上你?”
顧莘是想說的狠一些,罵醒自己這個傻哥哥。
但卻聽哥哥說到
“對,今日我見的是甄六兮,不是我認識的劉玥?!?br/>
他認識的劉玥何曾屈服過權(quán)貴?何曾這般低眉順眼過?這么一想,心便澀澀的疼痛起來。他比誰都清楚的知道,今日在那御瑄殿里,淺吟低語,眉目溫順的甄六兮,便是他所認識的特別而獨立的劉玥。
是她,沒有錯的,即便沒了從前的神采,但就是她沒錯。
無論顧莘說什么,而顧南封卻更加篤定,為了他心中的劉玥,他此行是正確地,無怨無悔的。
顧南封出了宮,坐上馬車,一路向東回封府,這馬車搖晃顛簸,他只覺得胸口窒悶難平,眉目也不禁忍不住皺起。
路過一處酒樓,恍惚間想起,這酒樓墻角下,劉玥閑逸的盤腿坐在地上,與一個乞丐分同一個糕點吃,相談盛歡。那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又豈是現(xiàn)在宮內(nèi)循規(guī)蹈矩的甄六兮所能擁有?后來他們?nèi)サり?,面對天下蒼生,面對災(zāi)荒洪澇,面對瘟疫疾病,她沒有絲毫的懼意,又豈是現(xiàn)在宮內(nèi)謹小慎微的甄六兮所能相提并論?
從那日,皇上帶她回宮,她小小的隱沒在重重疊疊的宮墻院落之后,他也曾一度想過就此放棄,他依然當(dāng)那灑脫自由的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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