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半。</br> 水穿石咖啡廳。</br> 舞臺上,穿著紅黑格馬甲白襯衫的郝媛,正用渾厚中性的嗓音,引領著一個很小型的爵士樂隊做表演。</br> 這個長得很具英氣的女人,唱起歌來,身上倒是多了幾分溫軟的味道。</br> 爵士樂最講究的就是在布魯斯音階上的韻律搖擺,郝媛的唱腔和歌聲隨著韻律即興的搖移著,時而動感有力,時而婉轉低沉,音在最低時,甚至都有點像男低音的感覺了,她的聲線相當有特色。</br> 她的臺風亦很成熟。</br> 面對著幾十個來捧場的朋友和顧客,郝媛絲毫沒有怯場的意思,一邊唱,還一邊和臺下坐著的抱貓女老板盧詩詩做著互動,看樣子很是愜意享受。</br> 角落里。</br> 林在山正遠遠的,微笑著欣賞郝媛的表演。</br> 從專業角度來看,郝媛的爵士唱腔瑕疵比較多,她對節奏的切分不是很精準,這說明她的天生樂感不是特別出眾。不過這些缺點,都被她很奇特的中性唱腔給掩蓋了。</br> 聽她唱歌,味道很特別。閉著眼你根本聽不出來是男是女。</br> 有些人可能會很反感這種不男不女的唱腔,覺得難以接受;</br> 但有些人對這種聲音很著迷,聽起來很有味道。</br> 每個人的口味都不一樣,蘿卜白菜,各有所愛。</br> 就像林在山,從專業的角度去聽郝媛唱歌,他就覺得很有意思,有獵奇感,這樣的聲音在歌壇很少見。</br> 林在山對面的呂晨,對這種聲音就有點接受不能了。</br> 晚上的飯局,喝了半斤多白酒,很盡興,現在見到林在山了,這位七里香的胖老板就更高興了,酒勁開始一陣陣的往上返。</br> 聽著郝媛時男時女的搖擺歌聲,呂晨的胖腦袋暈暈乎乎的,都有點想吐了。</br> 兩人已經坐這聊了半個多小時了。</br> 大多時間,都是呂晨在講。</br> 人喝多了,容易多言。</br> 這么久沒見,呂晨想把一肚子的話都倒給林在山聽。</br> 坐下來后,他的一張胖嘴就沒停下來過,一直在跟林在山回憶著青春和過去,感嘆著時光荏苒,人生如梭。</br> 腦子里雖然有原來那大叔的記憶,但畢竟那大叔過去的人生,林在山沒有親身經歷過,所以呂晨一個勁的跟他聊過去,林在山被搞的有些疲于應付,因為很多事他都記不起來了。</br> 呂晨說的時候,林在山就假裝在聽好了,但其實他是在聽郝媛唱歌。</br> “差點忘了,我去年見著海龍了。”</br> 呂晨嘴里這個“海龍”,是林在山當年組的超越樂隊的貝斯手,全名梁海龍。</br> “他在海鮮市場里包了仨攤兒,現在也是個小老板了。我真沒想到,他兒子都上初中了,長得特別高。那天在海鮮市場我見著他兒子了,比海龍高半個頭,呵呵,他可才上初二啊!”</br> “呵呵。”就像說相聲中捧哏的,聽到呂晨的笑聲,林在山也捧場的笑了笑,這笑聲不光是給呂晨的,也是給他們旁邊一桌客人的。</br> 那桌客人,林在山注意他們半天了,是一男三女,似乎是來找茬兒的一樣,總是給郝媛喝錯彩——在不該喝彩的時候喝彩。</br> 起初,林在山以為他們不懂爵士樂,所以老在很錯誤的時間打斷郝媛。</br> 后來林在山發現了,他們不是不懂音樂,而是很懂音樂!</br> 他們是在故意給郝媛喝錯彩,尤其是郝媛唱歌節奏沒掌握好的時候,這一男三女必糗郝媛。這說明他們非常懂音樂。</br> 郝媛早就聽到了,那一男三女總是亂喝彩,她甚至還往旁邊的林在山身上盯了好幾眼。</br> 林在山的白頭發在昏暗的燈光中,顯得格外扎眼,郝媛以為那一男三女是林在山這個專業音樂人帶來搗亂的呢。</br> “……想想,咱們和海龍當年不打不相識的時候,也都是初中小屁孩。沒想到轉眼再見,咱們的下一代都要上初中了,時間過的可真快啊。”</br> “你和你前妻有孩子沒?”林在山適時的問了呂晨一句。對于呂晨,他還是比較關心的,畢竟,這是他曾經的也是未來的很可能最好的朋友了。</br> “和前妻沒有。但玉冰現在懷孕了。三個半月快四個月了,嘿嘿。我們查了,是兒子。”呂晨幸福的說著。當地有傳統,女人懷孕三個月內,不能往外透消息,得等三個月以后,才能向外報喜。</br> “可以啊你,要抱兒子了。”林在山恭喜呂晨。</br> “還行吧,一直努力的結果。”呂晨醉而得意的笑著,反勸林在山:“說真的啊,山哥,你歲數也不小了,這次見你,你給我的感覺整個人都有了明顯的改觀,活的不再擰巴了。你是不是也該成個家了?林老爺子當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抱上重孫子。”</br> 聽到林老爺子這四個字,林在山嗓子一下就變酸了。可能是原來那大叔對自己的爺爺太過虧欠,在記憶深處埋藏了太過深刻的感情,這就像開關一樣,稍微一碰,林在山就跟著變得很窩心難受。</br> 見林在山有點哽咽,呂晨連忙扇了自己嘴一下:“瞧我這張破嘴,喝多了什么都說。你別太難過了,山哥,你在號子里那幾年,每年我都幫林老爺子上香掃墓,老爺子走的不孤單,該盡的孝我都幫你盡了。”</br> 開關又被猛烈的點了一下,林在山仰起頭來,努力看天花板,不讓自己的淚水落下來。</br> 原來那大叔的記憶情感,觸動了林在山本人的內在情感。</br> 穿越過來有段日子了,有件事,林在山一直不敢去想——</br> 他到底是怎么穿越過來的?</br> 另一世的他,是不是已經死了?</br> 如果他死了,他的父母怎么辦?</br> 會有呂晨這樣的朋友,幫他盡孝道嗎?</br> 就算有,他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也一定會傷透心的。</br> 他父親是軍人出身,性格足夠堅毅,或許還能頂住這個打擊,但他母親肯定承受不了這個結果……</br> 林在山越想越不敢想。</br> 在他的印象中,他在上一世的最后記憶,就是正常的熬夜,做了個曲子,然后就睡覺了,沒有什么地震車禍之類的戲劇性變故,一切都很平常。</br> 他怎么就穿越了呢?</br> 這個事林在山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br> 他寧可讓自己相信,在另一世,他還活著,只是靈魂分裂了,另外一個靈魂來到了這個世界。</br> 這樣想想,心里就平靜多了。</br> 至少在另一世,他沒讓自己的父母承受失子的痛苦。</br> 觸景生情,林在山很理解記憶中那大叔愧疚的情感。</br> 如果換做是他,因為打架進監獄,間接的氣死了一手養育他長大的爺爺,那他估計都不知道該用什么臉面繼續活下去了。</br> “哎喲喂,我這張破嘴,真特么不會說話!……啪!”呂晨使勁扇了自己一個大嘴巴,終于給自己抽的清醒一點了:“山哥,你別想那些傷心事了,都過去了,咱朝前看。”</br> 深吸一口氣,將記憶中的傷感給壓了下去,林在山假裝打了個哈欠,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憶苦思甜的微笑說:“晨子,關于我爺爺的事,我必須得謝謝你。”</br> “謝什么啊,這都應該的,咱哥兒倆就別整這個了。好不容易見著了,咱說點高興的吧。”</br> “行,那就說點高興的。我還沒告訴你吧,我有個閨女,今年19了都,就在旁邊的東藝大上學。”</br> 喝酒了,腦子反應慢,呂晨掰著手指頭算算,不懂的問說:“你有個19的閨女?是親閨女嗎?還是領養的啊?還是你女朋友啊,你管人家叫閨女。”</br> 林在山被逗笑了:“你們這都什么思想啊,有哪個大老爺們兒管自己女朋友叫閨女的?當然是我親閨女了!”</br> “啊?19的親閨女,我怎么不知道啊之前?!”</br> “我之前也不知道。是三年半以前我閨女來找我,我才知道的。”</br> “什么情況啊?!”</br> 呂晨頓時就來了興趣。</br> 林在山簡單的將白鴿的情況同呂晨講了講。</br> 呂晨聽后大生感慨,醉醉的揉著自己的胖腦門回憶說:“白云?白云?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啊。”</br> “我也沒印象。”</br> “山哥,要說年輕時,你真是火到家了,竟然有人愛你愛到偷偷給你生孩子,哈哈,弟弟算服你了!”</br> “你笑的那么淫.蕩干什么?”林在山喝了口美式咖啡,潤潤喉,放下咖啡杯,壓低聲音同呂晨講:“說真的,我都懷疑除了白鴿外,外面是不是還飄著我的種子呢。年輕時過的太亂了,也不愛帶.套,我特么沒得病,簡直就是奇跡了。”</br> “哈哈,你年輕時身體硬的就像鐵一樣,普通發燒感冒的病我都沒見你得過,我都懷疑你和我們正常人的免疫系統不一樣,你的免疫系統太強大了,就算是艾滋的病毒,估計都能讓你免疫了。”</br> “打住!”</br> 林在山做了個錄音棚中常用的休止手勢,說口不遮攔的呂晨:“太惡心了,你別再說了。往事不堪回首啊。”</br> “怎么不堪回首啊。我好懷念我們當年一起搞Beyond的日子,我好想再走一次搖滾路。”呂晨無限感慨的說著。</br> 他口中的Beyond,就是他們當年成立的樂隊“超越”的英文名。</br> 很巧合,林在山搞的這個樂隊,和另外一個位面的華人殿堂級樂隊同名。</br> 更巧合的是,林在山他們這個Beyond樂隊里,也有個人不在世了。</br> “你都成家立業當這么大的老板了,還想著玩搖滾呢?”</br> “你別糗我了,成家我是成家了,立業我可沒立,我接的是我爺爺的餐館,這你都知道。七里香大發展的前期,是靠你給的錢發展起來的,是我爸在做。后來都是呂陽在經營,作為長子長孫,這店現在是傳到我手里了,但說真的,我就是一掛名的掌柜的。雖然沒甩手,但平時都是去落實和執行陽子定的策略,我什么都沒立。”</br> 酒后吐真言,和林在山,呂晨沒什么可藏著掖著的。時至今日,他能真正掏心窩子說話的人沒幾個了。</br> “山哥,我現在看你還在玩音樂,真是羨慕,我真想和你一塊玩。咱們Beyond樂隊要能重新組起來就好了。但可惜啊,杰子不在了,俊凱人間蒸發了,咱們的Beyond再也不能像當年那么完整了。”</br> 呂晨口中的“杰子”,全名郝金杰,是他們樂隊原來的鍵盤手,五年前不幸出車禍去世了。</br> “俊凱”全名盧俊凱,是樂隊曾經的主音吉他手,很個性的一個人。</br> 呂晨最后聽說盧俊凱的消息,是這哥們兒犯事兒了,跑路去了東南亞,再之后就人間蒸發了。</br> “你要想玩音樂,不一定非得組樂隊。你平時沒事了,就找我來,咱倆一塊玩玩,陶冶陶冶情操。”</br> “我可不想光陶冶情操著玩音樂,我想把音樂玩大!”</br> “怎么個玩大法?”</br> “山哥,我今天喝了,但沒喝多,我在跟你講真的啊,我有錢以后一直就有這么個想法:我想搞個獨立廠牌,就叫‘Beyond’——我們要超越自己,出最好的唱片,打造最躁的廠牌!但我一直沒有動力做這個事。現在遇上你了,聽到你的新音樂了,我壓抑了許久的那顆音樂心,又被你給點燃了。我現在特別想做這件事。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為音樂再獻一次身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