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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民是能感受到這些尋常百姓對于世族的怨憤的。
    李世民甚至突然意識到，天下人對于皇帝的怨恨，某種程度而言，來源于世族。
    在百姓眼里，他們是無法去分辨皇帝和世族之間的齷齪，畢竟世族得到高官厚祿，擁有田產(chǎn)和無數(shù)的奴婢，這在許多人眼里，本身……就代表了皇帝與世族乃是一體，反世族，就是反皇帝。
    李世民此時感覺心頭非常的堵，敢情朕是兩面不討好，對于世族而言，他們嫌朕給的不夠多，可對于尋常百姓而言，皇帝和世族乃是一丘之貉。
    李世民站了起來，笑了笑，看了看周武：“周東家……今日在此受教了，噢，這份報紙，我能帶走嗎？”
    周武聽聞李世民似乎沒有做買賣的意思，心里有些遺憾，不過買賣不成仁義在，便道：“無妨，無妨。”
    李世民似乎想起了什么，朝陳正泰道：“你需要桌椅嗎？”
    陳正泰忙搖頭：“不需要。”
    李世民不無遺憾之意，于是又對張千道：“你需要不需要？”
    “陛……郎君，您是知道我的，我要桌椅做啥？”
    李世民只好嘆道：“這樣吧，我這里需要五百副桌椅，先付個定金，下月月初，我來提貨。”
    說著，下意識的掏了掏袖子，不出意料……
    沒有帶錢。
    陳正泰偷偷翻了個白眼，咳嗽一聲? 很自覺地從袖里取出了一疊欠條，直接擱在了桌上：“自己數(shù)，不夠再補(bǔ)。”
    李世民莞爾笑了笑? 便已信步? 出了這廂房。
    外頭停著馬車? 李世民登車，邀陳正泰同座。
    陳正泰便鉆進(jìn)李世民的馬車?yán)铮R車動了? 周武見接了大單? 高興得眉飛色舞，忙將馬車送到了作坊門口。
    李世民進(jìn)了馬車后，靠在墊上? 眼睛半開半闔。
    這幽靜的馬車?yán)? 稍稍的沉吟片刻之后? 道：“朕已不打算姑息他們了。”
    陳正泰自是明白陛下這話里的深意? 便看了李世民一眼道：“陛下有何打算？”
    李世民是個有魄力的人? 顯然心里已有了思路? 道：“驃騎府，要先練出一支軍馬，軍中所有的文吏和武吏，統(tǒng)統(tǒng)都從百工子弟中抽調(diào)。”
    這幾乎是破天荒的事！
    在歷朝歷代，人們對于百工子弟都是帶有防范之心的? 以百工子弟為骨干?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從秦漢以來? 幾乎所有的軍中骨干? 都是貴族子弟或者是擁有一地土地的地主子弟，這些人被稱之為良家子，進(jìn)入了軍中之后? 為皇帝立下汗馬功勞，建功立業(yè)，而后賞賜更多的土地。
    哪怕是李家，其實(shí)也是憑借此躍升的。
    而百工，在許多人的眼里，乃是賤業(yè)，這種對于百工的歧視，其實(shí)是從全方位的。從社會地位，到未來的出路，一旦你淪為匠人，幾乎就沒有任何躍升自己地位的可能。
    從秦漢到隋唐，你幾乎尋不到幾個人有匠人的背景。
    陳正泰毫不猶豫地道：“喏。”
    李世民此時臉色繃緊，這是破天荒的事，可此時他的眼里，多了幾分銳利，目光掃在陳正泰的身上：“這些人可以保持戰(zhàn)力嗎？”
    陳正泰道：“陛下難道忘了當(dāng)初朔方那兒……”
    李世民點(diǎn)點(diǎn)頭：“朕明白了。不過……這些戰(zhàn)力還是不夠，突厥人不過是被火槍打亂了陣腳而已，可你需明白，單憑火槍，是無法克敵的，若是遇到了優(yōu)秀的將領(lǐng)，他們很快就會尋覓出火槍陣的破綻，所以這就必須做到，這支軍馬要有迅速應(yīng)變的能力，要有騎營。”
    戰(zhàn)馬的力量，在這個時代，是絕不會淘汰的，此時的火槍威力還是太弱了，有太多的弊端。
    陳正泰道：“兒臣明白。”
    李世民隨即又道：“能保證他們的忠誠嗎？”
    這個其實(shí)才是最重要的，再厲害又如何，不忠心于你，就什么都是枉然！
    “絕對可以。”陳正泰毫不猶豫道。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說來聽聽。”
    “百工子弟有一個好處，他們往往生長在人流密集之處，見多識廣，他們的父母大多有一些積蓄，能勉強(qiáng)供養(yǎng)他們讀一些書，識一些字，雖然所學(xué)有限，可進(jìn)了軍中，卻可重新教育……這就是為何新聞報對匠人們影響最大的原因。所以兒臣以為，這新軍之中，當(dāng)以操練為主，教育為輔。除此之外……世族子弟，陛下賞賜他們，哪怕賞賜得再多，其實(shí)他們也早已養(yǎng)刁了，覺得這不足為奇。可若是百工子弟，只要陛下肯給一些恩賜，哪怕只是細(xì)小的恩賞，他們也會感激涕零的。從這里入手……再調(diào)配一些優(yōu)秀的將軍帶領(lǐng)他們，他們便敢赴湯蹈火。”
    “優(yōu)秀的將軍……”李世民的腦海里，立即掠過了李靖、程咬金等人。
    可他搖搖頭，李靖這個人……當(dāng)初在玄武門之變時立場并不堅(jiān)定。
    而程咬金等人，卻又和世族的瓜葛太深了。
    并非是李世民不相信他們的忠誠，只是對于李世民而言，他需要的是一支……一旦皇家與世族產(chǎn)生沖突，可以毫不猶豫的遵從旨意的軍馬。
    這支軍馬，要的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忠誠，而是百分之百！
    李世民皺著眉頭想了想，而后看向陳正泰道：“有人可以勝任嗎？”
    陳正泰自是早有人選了，立馬就道：“陛下難道忘記了蘇定方、薛仁貴人等嗎？除此之外，還有黑齒常之、契苾何力，這些人雖是大多起于草莽，亦或者是外邦的降人，卻都是萬人敵，在兒臣看來，不在李靖和程將軍人等之下。”
    這家伙……
    倒是對蘇定方等人很有信心。
    對于這些人的武力，李世民是頗為放心的，可是將軍還需能夠領(lǐng)兵打仗，靠的可不是一時的勇氣。
    李世民深深地看著陳正泰道：“可以信任嗎？”
    陳正泰道：“蘇定方與薛仁貴都是兒臣的兄弟，至于黑齒常之、契苾何力二人，在大唐舉目無親，兒臣一直信任他們，他們一直心懷感激之情。”
    “那就試一試吧。”李世民笑了笑：“我大唐，終究不能只靠李靖這些人打天下，他們年歲大了。”
    而后李世民又道：“你方才提到新軍，那么這支軍馬，就叫新軍吧，職責(zé)依舊還是保護(hù)太子，置于東宮衛(wèi)率之中，所需的錢糧，還是從國庫中取，明日……朕會下旨。至于其他的事……朕會布置的，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練兵……”
    陳正泰不由道：“兒臣只怕難當(dāng)大任，何不如……請?zhí)拥钕鲁鰜碇鞒执缶帧！?br/>     李世民深深的看了陳正泰一眼。
    他似乎明白了陳正泰的意思。
    這新軍上上下下，都是陳正泰的人，陳正泰這是怕他這個做皇帝的對他有所疑慮了。
    可李世民卻是笑了笑，意味深長的道：“朕將你視做自己的兒子看待，你何須疑慮呢？何況……你記住，你是朕的臣子，現(xiàn)在還不是太子的臣子。”
    此言一出，令陳正泰差點(diǎn)要給自己一個耳光。
    他竟差一點(diǎn)忘記了李家人的特長了，但凡是手里有了實(shí)力，做兒子的，都是要干自己老子的。
    李世民本就是干自己的兄弟和自己的爹起家的，大唐的皇族，還真別說，幾乎都有這樣的傳統(tǒng)，說是家學(xué)淵源都不算錯。
    其實(shí)這也不能完 全歸罪于李家，那隋煬帝，不也傳聞在隋文帝快死的時候，把隋文帝干死了嗎？
    而至于那亂七八糟的東晉、西晉，再到北魏、北齊、北周，到南朝的宋、齊、梁、陳，這等皇族之間的內(nèi)訌，簡直就是家常便飯，兒子干老子，老子干兒子，弟弟干兄長……這簡直就是皇族內(nèi)部的傳統(tǒng)娛樂項(xiàng)目。
    所以說，后世的歷史學(xué)家們，總說李家人無情，這真的是冤枉了他們，就李家皇族這樣的，某種程度而言，道德水平，說不定還在皇族之中的及格線之上的。
    只有到了宋朝之后，皇族內(nèi)部才勉強(qiáng)穩(wěn)定了一些……這是因?yàn)椋^承制度漸漸完 備的原因。
    現(xiàn)在的李世民……你說他完 全不重親情嗎？他顯然是極為重視的，他對長孫皇后很有感情，他對太子李承乾的關(guān)心可謂是無微不至，哪怕是歷史上的李承乾謀反，他也不忍心誅殺，甚至李治登基，也是因?yàn)樗蝗绦淖约旱牡兆觽冊谧约核篮笏烙诜敲赃x擇了性情比較‘寬厚’的李治作為自己的繼承人。
    可李世民哪怕再愛自己的兒子，心里也如明鏡一般，想要做到父子不相殘，唯一的辦法，就是將手中的大權(quán)抓的緊緊的。
    他可以盡心的培養(yǎng)李承乾，但是決不能給與李承乾過多的軍權(quán)，滋長李承乾的野心。
    李世民的心思，不難猜測。
    偏偏陳正泰故作聰明，這個時候提到李承乾，讓李世民不禁開始懷疑，這家伙……不會是李承乾的臥底吧。
    此時，陳正泰不免有種把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他深吸一口氣，此時尷尬是肯定的，不過俗話說的好，只要我陳正泰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于是他干笑道：“是兒臣考慮不周，兒臣當(dāng)然是忠于陛下的。”
    李世民倒是神色如常，道：“朕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好酒需要釀一釀，才香。太子還小，此等大事，就不必他來摻和了。”
    陳正泰忍不住在心里說，我也還小啊。
    不過這下學(xué)聰明了，面上帶著微笑道：“兒臣明白了。”
    馬車緩緩而行，很快就到了陳家的府門前。
    可此時，陳家卻是亂成了一鍋粥。
    這馬車剛剛停下，門房便大叫：“可是大夫來了嗎？是大夫嗎？”
    李世民和陳正泰下車，門房見是陳正泰，一時無語。
    陳正泰倒是急了：“怎么，叫大夫干啥？”
    “公主殿下即將臨盆了。”門房道：“陳福已去找大夫去了，我……我以為……”
    陳正泰一時急的跳腳：“怎么，咱們府上不是有大夫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門房才道：“府里的大夫當(dāng)然是有的，穩(wěn)婆也都在，這些都是早就準(zhǔn)備好了的，可是公主殿下說……說不適，即將要臨盆了……所以……三叔公不放心，說要多找一些大夫來，以備不時之需。”
    “呃……”陳正泰這才略略放心，努力的定了定神道：“噢，知道了，不要怕，看你毛手毛腳的樣子，我進(jìn)去看看。”
    李世民也萬萬料不到，這個時候竟要生，原本只是來看看，探探自己的女兒，一時頗有幾分興奮，又帶著些許憂慮，忍不住道：“真的來得早不是來得巧啊。”
    陳正泰這才想到，陛下也在此，連忙停下了準(zhǔn)備往里走的腳步，道：“陛下先請。”
    門房聽到陛下二字，已是瞠目結(jié)舌，似乎驚得說不出話來。
    眾人匆匆進(jìn)宅，在遂安公主的下榻之處，早已是人滿為患。
    陳家的所有女眷統(tǒng)統(tǒng)都來了，三叔公不敢上前，只敢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背著手，帶著一些陳家的漢子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時不時求告滿天神佛和祖宗，希望能得到保佑。
    這個時代……哪怕是陳家這樣的大貴人家，也是不能確保順利生產(chǎn)的，稍稍不留意，就可能是母子都要沒了。
    因而這闔府上下，個個都干著急，只恨不得所有人都進(jìn)去，把遂安公主拎出來，自己取而代之：來……這個我雖也是頭一次，不過頗有經(jīng)驗(yàn)，我來生吧。
    待三叔公見了陳正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先是罵：“今日怎的回來得這樣遲，殿下要生了，也尋不到你人。”
    他抬眼之間，見李世民有些面熟，可一時又想不起是誰來。
    李世民道：“如何了？”
    現(xiàn)在三叔公正心急著呢，于是沒好氣地道：“還能如何，生娃娃呀，你們又不懂，干問有什么用？根據(jù)老夫多年看人生產(chǎn)的經(jīng)驗(yàn)……若是今夜之前不將孩子生出來，只怕……要壞事。啊呸，我怎么能說壞事呢，烏鴉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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