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以快要肉眼難辨的速度來到謝寄面前,他仰面躲過,指甲卻忽地變長,在他側臉劃出一道血痕。</br> 他抓住伸過來的手臂繞后反剪:“你不過在虛張聲勢罷了,把生死簿給我。”</br> 書生原本只是普通的孤魂野鬼,強行建造祭壇需要極大的力量,除了生死簿外,還因為他吸收了女王即將魂飛魄散時泄露的大部分戾氣。</br> 如果女王真保有幾千年前屠城的能力,就不會被逼的喚出所有關卡的boss,也不會帶著生死簿連連后退。</br> 他不顧女王的抵抗,一把搶過因為規則女王不得不一手拿著的生死簿,而后略一使力,把女王推給趕來幫忙的江霽初。</br> 江霽初跟女王更是深仇大恨,刀尖直抵在女王喉口。</br> 謝寄知道江霽初不至于犯傻,但看著江霽初快要凝成實質的殺意,還是沒忍住提醒道:“你要現在殺了她,萬一變成新女王,我們就功虧一簣了。”</br> 江霽初微微仰頭,血管青筋在皮膚下不斷跳動,啞著聲音回應:“我知道。”</br> 生死簿已經到了謝寄手里,但鬼怪還在陸續從地縫里爬出。</br> 女王從地上爬起,即便受制于人也要堅持站著,神色透露出癲狂:“謝寄,你拿到又有什么用!你說的沒錯,生死簿不該是人間的東西,你一介凡人想要操縱它,癡人說夢!”</br> 謝寄懶得理她,兀自翻開生死簿。</br> 然后就發現女王說的有一定道理,里面純粹鬼畫符,他一個筆畫都不認識。</br> 殷霖繞開鬼怪的襲擊,一路領著時知別狂奔過來:“謝寄,快擋不住了。”</br> 平時進關卡都是十來個人,乃至二十來個人對付一個boss,如今所有關卡的boss都跑了出來。</br> 主城區共分三個大區,貧民區的進不來平民區,不過這種情況進來也只是白白送死。</br> 選拔區的大佬倒是來了一些,可就跟面積廣闊的平民區一樣,來的只是一部分,祭壇沒有信號沒有手機沒有網絡,更多的人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br> 壓倒性的數量,讓他們根本扛不住源源不斷的鬼怪。</br> 謝寄不動如山,他已經拿到了最重要的生死簿,關鍵在于什么使用。</br> 怎么使用……</br> 謝寄手中攤著生死簿,大腦快速運轉。</br> 想要短時間內認清這些鬼畫符根本不可能,他每晚一秒都會有人受傷甚至死亡。</br> 生死簿本就不是人間的東西,據楊遠所說,它一直流落人間的原因復雜,其中有一條就是沾染了人氣。</br> 但生死簿就是生死簿,它不屬于人間。</br> 萬物有靈,生死這等神器呢?</br> 女王只是借用它的功能,開辟出了新的空間,所作所為卻也會受到限制。</br> 作為地底下的東西,它本該維持五道輪回的運轉,又為什么愿意當女王的幫兇?</br> 現在他已經拿到了生死簿,為什么鬼怪的攻擊還沒停止?</br> 思悠也護著謝泉和思默趕了過來:“謝寄,再不快點就真扛不住了!”</br> 江霽初給思悠遞了個眼神,示意對方別打擾謝寄思考。</br> 只是他們能等謝寄到天長地久,受女王操縱的鬼怪卻不肯。</br> 沒過多久,鬼怪就沖過幫忙的人群朝他們沖來。</br> 厲天衡肩膀被咬了個對穿,血嘩嘩往外冒,他摸不準謝寄的方位,只仰天叫道:“謝寄!你他媽還沒好嗎!”</br> 思悠咔嚓兩下卸了女王兩條手臂,女王涼涼地看著她:“你恨我。”</br> 思悠沒被女王激怒,只漠然道:“誰不恨你。”</br> 她想了想,又撿起根不知綁什么的粗麻繩,把女王綁了起來,在女王震驚仇恨不理解的眼神中,給謝泉遞了把匕首。</br> 思悠:“看著女王,自己小心。”</br> 說完將謝泉一推,和江霽初、殷霖四散開去,為謝寄爭取盡可能多的時間。</br> 周圍的呼喊與怒罵都沒能影響到謝寄,形勢危如累卵,說不定那一刻他就會被洶涌的鬼怪朝吞沒。</br> 可他沉靜的臉上沒任何多余的表情,目光緩緩從生死簿移到被謝泉拿匕首抵著的女王身上。</br> 女王被自己曾經的下屬快卸成了廢人綁成了粽子,還得被一個她眼里毛都沒長全的小屁孩用匕首威脅,實在是狼狽至極,可眼睛卻亮著,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br> 他和女王都沉陷進豪賭里。</br> 賭他是先找到辦法,將女王拉下王座,終結不見天日的無限祭壇,還是先被鬼怪吞沒,萬劫不復,女王重回巔峰。</br> 鬼怪越壓越近,包圍圈越來越小。</br> 他幾乎能聽到江霽初劈下長刀時的低吼。</br> 女王只是借力,祭壇也好,真·祭壇也好,輪回也好,關卡也好,統統是借力。</br> 除了這些,女王借力的地方還包括……</br> 謝寄目光移動,落在拿刀抵著女王的謝泉身上。</br> 他第一次進入祭壇是為了給謝泉治病,而女王自己都無法離開祭壇,又怎么幫助現實世界的謝泉恢復。</br> 生死簿是一件神物,給予力量,設下規則,幫助謝泉康復的,從來不是女王,而是生死簿本身。</br> 也就代表著,完成愿望不是女王,是生死簿!</br> 謝寄眼尾一勾,左手合上生死簿,咬破右手食指,學著女王的樣子將鮮血抹在生死簿封面。</br> 女王冷笑:“你是人類,又沒什么靈力,即便以鮮血為祭也無法操縱生死簿,成為祭壇的主人。”</br> 謝寄:“誰說我要操控它了,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稀罕這破地方。”</br> 下一秒。</br> 生死簿在謝寄手心冒出亮黑色的光團。</br> 寒風驟起。</br> 謝寄碎發被風吹得亂,衣擺和褲腳都獵獵作響,眸子映著黑光芒,如同世上最罕見最珍貴的寶石,鋒銳而堅不可摧。</br> 他于鬼怪潮的正中心朗聲道。</br> “作為兩次通過第七層,并拿到生死簿的闖關者,我自愿與生死簿達成協議,待心愿完成,從女王手中還生死簿自由,并不持有、不使用。</br> “我與我的隊友共三人共同第七層,我在此代表他們許下三個愿望。</br> “第一個愿望,所有進入祭壇的闖關者可自行離開祭壇,回歸現實世界。</br> “第二個愿望,以江霽初、思悠、思默、時知別為首,無辜死在祭壇關卡以及被迫成為boss的人類,都有最大可能在現實世界找回自己的身份。</br> “第三個愿望,女王與生死簿的連接解除,祭壇關卡永遠關閉。”</br> 生死簿是被強行奪走的,未必愿意助紂為虐,謝寄用一個愿望換取生死簿自由,權做一場交易,可以增加生死簿履行承諾的籌碼。</br> 而對生死簿了解不深,刻意將解除連接放到最后,盡可能地阻止鉆空子。</br> 他是一個生意人,與對手或合作對象雙雙防備已是常事,會考慮各種風險,推動項目的成功運行。</br> 短暫的停頓過后,生死簿像是認同了這場交易。</br> 黑色光團擴大到一米見方,急不可耐地包裹住生死簿旋轉飛到空中,在轉速已無法被分辨的瞬間轟然炸開。</br> 江霽初擋在謝寄背后不足一米的位置,他的衣服快全被鮮血染紅,鬼怪的利爪距他面門只有一指之遙,指甲帶出的厲風甚至在他鼻梁上提前破開血痕。</br> 可那只利爪生生停住了。</br> 所有鬼怪的攻擊都停住了。</br> 原本激烈的嘶吼像被無端鎖了音軌,頓時鴉雀無聲,鬼怪從裂隙深淵中爬出,卻如風般一個接一個憑空消散。</br> 平民區寂靜無比,繁華喧鬧的街道被剛才的戰斗弄得一團糟,樓都倒塌了好幾座,而鬼怪連尸體都沒剩下,只有滿地滿墻的血水,以及隨處可見的狼藉證明他們沒有遭遇幻覺。</br> 梧桐葉簌簌搖蕩,宛如落幕的贊歌,黃昏的霞光刺破厚重烏云,絲絲縷縷地落下,清澈而溫暖,將一道道的影子拉得細長。</br> 所有人愣愣看著,當最后一只鬼怪也消散。</br> 萬籟俱寂間,街道中央響起一道凄厲的女聲。</br> “謝寄——!”</br> 她的一切!</br> 她的一切都被毀了!</br> 女王用盡力量撞開謝泉,張開紅到滴血的尖爪,跌跌撞撞沖向謝寄。</br> 可不等江霽初擋在謝寄面前,她自己就腿一軟跪了下去。</br> “你——!”</br> 謝寄把江霽初拉到身旁,如山如海般站在女王前方,平靜道:“成王敗寇。”</br> 女王皮膚開始潰爛,半邊臉已然露出森森白骨。</br> 她怨毒地仰視著謝寄:“還不到成王敗寇的時候。”</br> 女王十指在水泥地上摳出兩道斑駁痕跡,而后就要刺向自己心臟。</br> 虛幻世界,楊遠便是用這個動作付出生命的代價阻隔窺探為謝寄送上信息,女王作為千百年的厲鬼,眼下又恨極了謝寄,所做之事只會更加可怕!</br> 而謝寄只穩穩拉著江霽初,神色沒半點波動。</br> 在女王十指即將觸碰到心口的剎那,一道亮黑色的光束猶如利劍從天而降,率先將她貫穿。</br> “啊——!”</br> 女王被黑光層層包裹,叫喊聲逐漸變得虛幻縹緲,隨著人形黑光被壓扁、拉長,人和聲音都徹底消失。</br> 謝寄影子的盡頭、女王消失的地方,黑光不斷變化,化作一道暖黃色的光門,和煦微風從中吹出,穿過并肩而立的二人,飛向更廣闊的遠方。</br> 凡風所至之地,每個人的傷口都以比主城區恢復buff更快的速度愈合。</br> 片刻后,謝泉小聲問道:“結束了?”</br> 謝寄肯定地回答:“結束了。”</br> 三個字像是某種咒語,江霽初眼皮顫了下,長刀“咣當”一聲掉落地面。</br> 結束了。</br> 對謝寄而言只有一年,對他而言,卻是接近八年,其中沒謝寄的七年里每天都生不如死。</br> 終于結束了……</br> 謝寄輕輕抹去江霽初眼睫上粘的血汗,將人攬在懷里。</br> 他們恪守不渝尋求光明,歷經千辛萬苦,跨越兩個世界的虛幻與真實,時間和空間都被拉扯到扭曲,在萬事萬物的盡頭,終于可以放下一切,打碎隔著深海的晦暗倒影,毫無負累地擁彼此入懷。</br> 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眾人滿是愕然,他們看看自己完整如新的傷處,又看向光門附近。</br> 謝寄已經拉起江霽初的手,思悠左邊站著謝泉,右手牽著思默,殷霖摟著時知別,七個人朝另一端高大的祭壇建筑遠遠投去一眼,隨即頭也不回地走進光門。</br> 苦難與征程于此終結,他們從未放棄過彼此,也將一同回到大好人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