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扶起她,突然想到她之前說的話,也是隨口問道:“我記得你方才說,李娘子雖然比黃答應漂亮些,可是比起怡昭容來還差了很多。這個怡昭容,是誰?”
“哦,她是皇上如今最寵愛的妃嬪了。是早幾年入宮的,一直在掖廷沒有被注意。去年與皇上無意間相遇,近一年來風頭正盛,從美人晉婕妤,又在萬壽節被晉為昭容,榮光的很呢。”皓月的臉色有明顯的艷羨,也有對自己境況的不滿。
我明白,素來晉位除非有妊或有功,也才能晉一級。更何況美人與婕妤何止一級。而如今,又能跨過修容、修儀、修華,直接封為昭容,雖然都是四品嬪位,但一般修容、修儀、修華之間也有尊卑之分。
而這晉封的恩典又是在萬壽節下的,比起其他的晉封可是要榮耀很多。看來沈羲遙對這位怡昭容,確實萬千寵愛。
“這怡昭容,是個什么樣的人呢?”我問道。
“她啊……”皓月側了頭,小心覷了我一眼,似乎不知如何回答。
“皇上很喜歡她?”我突然覺得有些冷,順手將床上的薄被扯過來搭在自己身上,隨口道。
“嗯……”皓月輕輕點了點頭:“一個月里大多時候都是召她侍寢的,又指了長春宮給她獨住,每日是必去看的。”
我疑惑道:“她有身孕了?”
皓月吃驚地看著我:“小姐怎么會這樣想,要是她有了身孕……皇上怎么召幸她呢。”
“無孕便成一宮主位,皇上又日日去看她,看來,皇上確實喜歡她。”我垂了頭,心底不知為何涌起一點點酸意。
“當初皇上也是日日去看小姐的。”皓月的聲音低下去,沒有看我,仿佛自語般道:“可惜,那時我已經不在小姐身邊了。反倒不如蕙菊她們,可以日日見到小姐。”
我心下動容,當日皓月鐘情沈羲遙,我不過順水推舟,想用她來代替那個月夜沈羲遙見到的女子,我也好繼續避世的生活。卻不想,沒過多久沈羲遙便發現了我,皓月也就失去了能獲得寵愛的機會。甚至,因為沈羲遙對我的專寵,身為月美人的她,見皇帝一面,反而不如在坤寧宮當大侍女來得容易。而愛戀中人,其實最希望的,不就是能日日見到心中的那個“他”嗎?
我不知道,在這件事情上,皓月心底會不會怪我。
“那個怡昭容,很美吧。”我將話題扯回去。
“嗯,她很漂亮,但是最吸引人的,是她的性格,很端莊溫婉。皇上為此還親手為長春宮題了匾額,題的就是‘慎淑溫和’。比起晉位,這才是最大的恩典。”皓月的口氣中不無羨慕之情。
我想了想道:“你說,她入宮很久了?”
皓月“嗯”了聲:“她是皇上大婚前小選入宮的秀女,一直住在掖廷,那一批因是太后的安排,因此皇上連看都沒有看過。”皓月解釋道。
我沉吟了下:“這個怡昭容,你熟悉嗎?”
“熟悉談不上,但是每每見面,她都會與大家寒暄幾句,完全沒有寵妃的架子,因此,在后宮中也很得人心。”皓月低聲道:“她笑起來令人感覺很舒服。”她講最后一句時,語氣十分溫和,我聽出她心底對那個怡昭容的喜愛。也難怪,若是能得沈羲遙那般寵愛的女子,一定是有自己的魅力的。
“皓月,”我拉了她的手:“之前我跟你說過,找一個依靠,現在我還是這句話。”我直直看著她:“如果你喜歡這個怡昭容,那么不妨多接近她。我在這里注定是要孤老終身的,而你若在這后宮中有個盟友,起碼能有人光明正大地說說話,幫你分擔一些。”我閉了眼:“這怡昭容圣眷如此深厚,自然不被其他寵妃如柳妃一流接受。她剛剛晉位,根基不穩需要盟友。此時你去投靠,一定會被接受的。”
皓月搖搖頭,眼里蓄了淚水:“我與小姐一同長大,實在不知如何去接受別人。只要我能常常見到小姐,便是與小姐在這冷宮中相伴一輩子也愿意了。”
我心底雖然有對她的一點疑心,但此時她的言語真誠令聞者落淚,我自然也將那層懷疑壓了下去。
“如果你真的不愿去依靠她,那么,就小心她。”我的語氣嚴肅,皓月卻不明白,不解地望著我。
“這個怡昭容的出身我雖不清楚,但必定不差,但也不會太好。”
“小姐怎么知道?”皓月一臉吃驚。
“你想,如果她出身不好,入宮時就不會給她美人的位置。”我解釋道:“但是,若是出身很好,皇上為顧全她母家,自然不會任她入宮卻一直未召幸。所以,只能說,她的家族對于皇帝來講,并不十分重要。”
皓月了悟般地點點頭:“小姐說的一點不錯。她父親是個五品的文官,沒什么實權。小姐要我小心什么呢?”
“她的出身一般,在這宮里自然步步艱難。皇上再寵愛又能如何?沒有強大的外戚,她無論如何也比不過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妃嬪的。所以,她只能用心固寵來提攜家人。一心要寵愛的人,心思一定復雜。”
皓月的眼神有點點閃躲,但還是微微笑了:“我看怡昭容,倒像個簡單善良的。”
“你想想看,她入宮那么久都沒有被皇上注意,怎么會突然就得到寵愛呢?按你說,她是與皇上無意間相遇,可是每日與皇上‘無意’相遇的妃嬪必定不少,為何皇上就獨獨寵愛了她?”我看著皓月,眼睛里有對她的惋惜,還有一份壓迫。
“所以,要么是她真的幸運。要么,那是一次蓄意已久的相遇。”我又提醒道:“我雖不知這怡昭容有多美,但是,她能讓皇上鐘愛到獨寵,只能說明,她不簡單。”
皓月點了點頭:“多謝小姐指點。”她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終于還是沒說什么。
“怎么了?”我看她微微皺的眉,知道她心里有話說。
“沒什么,小姐。”她笑一笑,遞了只杯子給我:“小姐喝點水。”
我心底疑惑,沒在意那杯子,一仰頭喝了。卻是酒,梨花蜜釀。我心里一驚,有孕之人是不能飲酒的。不過,我看了看手中的小杯,這么一點,應該沒有關系吧。
“其實我覺得……”皓月見我喝了,眼里有點如釋重負的神色。她仿佛思量再三,終于還是講了。“我覺得怡昭容之所以能夠令皇上那般喜愛,只有一個原因。”
我的心底不知為何驚恐起來,仿佛我知道皓月要說的是什么。我努力平復著一顆狂跳的心,但是腦海中,突然出現了當年在御花園中見到的那個女子,紫鵑喚她“怡姐姐”,難道……
“我第一次見到怡昭容,就覺得她很像一個人。”皓月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尖利,眼神中也多了些鋒芒。
“誰……”我的聲音聽起來竟有些顫抖,心跳如擂鼓。
“像您。”皓月一字一頓,說得鄭重。
我周身的力氣似被抽去大半,竭力站穩,我垂了眼:“不可能。如果像我,皇上怎么會喜歡她呢?”
“小姐,自你不再出現在后宮大小筳宴,皇上對外稱你病了,在蓬島瑤臺休養之后,新得寵的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與你相似之處。”皓月的聲音帶了不甘,甚至從她的眼睛里都看得出。
“皇上厭棄我至極,怎么可能會喜歡與我有相同之處的女子。”我苦笑著搖搖頭:“你不懂,皇上恨我都來不及……”
“我是不懂,你與王爺有情,為何還要出現在皇上的面前?你背叛了他,為何要刺殺他?你既然離開了皇宮,又為何要回來呢!”皓月的聲音凄厲,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怨恨。她整個人顫抖著,好似一枝風中搖擺的蘆花,雙手緊握,連帶著筋骨都掙出來。
“皓月,你……”我被她駭住,竟茫然無措,只欲伸手攬過她,就好像小時候,她受了委屈,或者在管家那里領了責罰后,我安慰她那般。
她一把打開我伸過去的手,力氣之大令我后退了幾步。
她一雙眼死死盯著我,眼睛里的情緒已經無處可藏。
“我是不懂,你那樣對皇上,為何他還那么喜歡你!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與你相似的,與你有關的。”皓月的眼里涌出淚水,她也不擦,透過那淚珠,她眼中的恨愈加強起來。
“我知道皇上為什么去看我,無非是我煮的茶是你教的,我熏的香是你慣用的;無非是因為我是跟在你身邊最久最了解你的;無非是,他想在我身上找到你的影子,就好像其他人一樣。”
“皓月,別說了!”我喝了一聲,不愿再聽。
“我要說,我怕我今天不說,就再沒機會了。”她泛上一個古怪的笑,看著我。
我看著她的笑,覺得腳底有寒氣冒上來,迅速籠罩了我的全身,侵入我的骨骼。
“你是……什么意思?”我的聲音都在顫抖。
“沒什么。”皓月一臉放松,回身將碟子、酒壺一一放進提籃中,然后緩緩轉身,“我只想把該說的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