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我依舊是睡在廊下的,正午時分,繁逝的門“嘎吱”一聲被推開,引得樹蔭下墻角邊的女人們紛紛抬頭,以為又有什么新人被送進來。
進來的是一隊侍衛,看穿著是宮中的守衛,一個個或執套桿,或拿蛇夾,或捉木棍,或碰藥粉,神情略有緊張。
“哎哎,你們幾個出來出來,去,站到墻根去。”繁逝的侍衛嚷嚷著,從房間里趕出幾個女人來。
我攏一攏睡得凌亂的頭發,也站到一旁去了。看起來,這些侍衛是要捕蛇。這樣也好,省的日日活在驚懼之中。
那些守衛分成幾組,大多是在我們居住的屋子里搜索,也有一隊在院中,那竹竿敲打著蒿草叢生的地面,尤其是草生長最盛的地方,更是小心翼翼。
約莫一個時辰之后,倒還真打死三四條蛇,我看著那些守衛將死蛇丟在院中央,看著那軟趴趴團成一團的蛇尸,雖然心頭泛起惡心,但終于還是有大石落了下來。
突然一聲驚呼,一隊守衛從一間屋子里退了出來,面上有明顯的恐懼。
“怎么了?”另一隊聞聲而來。
“這間屋子里,有一條大的。”答話的守衛面色有些蒼白,又悄聲對另一隊說了什么,我聽不見,卻見那后來的小隊面色也變了。
“反正是一些棄人,我們費那么多事干嗎,不如就拿了那幾條交差?”其中一人的聲音隨風傳進了我的耳朵。
“就是,我看那條像是有毒啊。”
“為了這些老女人,萬一傷了我們弟兄性命,那才不值呢。”
“對對對,這里的女人不是瘋了就是傻了,活著還不如死了呢。”
“反正她們都是等死的廢人,我們還要守衛皇宮呢。”
我見大半的守衛都是抱了即刻交差的想法,再想到他們之前變化的臉色和只言片語,心里有了一個令人恐懼的想法。
“不好吧,雖然都是舊宮人,但是這次據說是張總管親自下令的啊。”終于有了另一種聲音。
“張總管可不知這里是一條銀環。”一個人的聲音略略拔高:“我可不想送死。”
我心中一驚,銀環,這種蛇雖然不主動攻擊人類,但卻也是劇毒蛇,萬一被咬上一口,瞬間暴斃也是正常。
我再看一眼院中那些已經被打死的蛇,多半是沒有毒的,也都是些小蛇。若是有一條銀環在這繁逝之中,那這里是根本住不了人了。
“要不,走吧?”有人悄悄建議道:“蛇都躲藏得深,這里四周也都是空地,我們只說來抓捕時并沒有這條就好了。”
“嗯,有道理,你們去把那幾條收拾收拾,再等一等,我們就走。”
我心一顫,他們就想這樣復命么?在知道這繁逝中還存有一條劇毒蛇的情況下。與銀環相比,他們之前打死的蛇根本不足為懼啊。
“幾位大哥,請留步。”我見那些守衛打算離開,咬了咬牙,終于站了出來。
“你是?”守衛中領頭的一人皺著眉頭看我。
我屈膝拜了拜:“這位大哥,方才無意中聽到你們的談話,想來,在那屋中,還有一條吧。”我直直看著他問道。
他一怔,仔細將我打量一番,疑惑道:“你是何人?怎么之前并沒有在冷宮里見過你?”
我斂眉垂目:“我不過是一介廢宮人,被暗貶至此,曾經的身份是什么又有什么意義呢?”
他沒有說話,畢竟這樣的事后宮中也常常發生,皇帝因為各種原因,將宮妃暗中貶至冷宮,對外宣稱暴斃或者病重不能見人,也是正常。
“這位大哥,雖然我等都是在這冷宮中等死的廢人,可是,生命可貴,哪怕是孤老病死,也總比被毒蛇咬死強吧。”我抬頭看著那守衛的眼睛:“冷宮本就不吉,聚集了諸多怨氣,若是再被毒蛇咬死,不得善終,恐怕去了陰曹地府,也會將怨氣留在這皇宮之中,傷了福祚啊。”
那守衛并冷笑一聲,環顧了繁逝四周:“這里怨氣本就不少,多一點也無妨的。”
我的心頭涌上冷意,手握了握拳,深深一福道:“還望幾位大哥恪盡職守。雖然那些蛇可以交差,但若再發生冷宮中有人被咬死的事,難免還要你們再來。到時,也許不會如今日這般輕易找到那銀環的位置了。”
聽了我的話,隊中先前并不太贊同拿那些蛇交差的人紛紛看了一眼,又與身旁的人小心議論著,動搖的神色在這些人臉上浮現出來,但卻還是猶豫不定。
我深深吸一口氣,指著樹下那些妃子道:“上次被蛇咬死的,是先帝的兩位寵妃,這里其他的幾位,也都是先帝宮人。我聽幾位說,是張總管親自下令,想來這事雖說不愿驚動皇上,但一定會在處理完后稟告給皇上。剩下的這些廢妃中,還有一位誕育了慧長公主,算得上是太妃。”
我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用鄭重又略帶了恐嚇的語氣道:“可是當今皇帝孝聞天下,太后仁慈,沒準哪一日會將太妃放出冷宮。”我頓了頓再道:“或者,在太妃身邊長到八歲的慧長公主思念生母,卻得知生母在冷宮中竟是被毒蛇咬死,而之前又曾派出守衛捕蛇,不知是否會愿意接受這蛇是之后出現的呢?”
幾個守衛互相看了幾眼,終于有人點點頭:“不過是一條銀環,我們帶了這么多東西,還怕一條蛇不成?”
另一人也道:“將那銀環拿回去給張總管復命,沒準還能得到獎賞。”
“也是,萬一又有人被咬死,派人來還不又是我們。這次抓了,省的以后麻煩。”
我掩藏住唇角的笑意,朝他們深深施了一禮:“多謝各位慈悲之心。”
那隊侍衛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捕蛇,畢竟銀環一般不傷人,可是在遇到攻擊的情況下,其攻擊力也不容小覷。
我退在樹下,那些女人們并不知道近在眼前的危險,只自顧做著自己的事。我無奈嘆一口氣,看向那邊。
守衛們還在議論,我輕輕上前幾步,在不被他們察覺的情況下恰好能聽到他們的討論。
“那蛇是在什么位置?”
“我們剛進去時,是在床下發現的。”
“有沒有驚動?”
“沒有,我們看到的時候那蛇好像在睡覺,我們就出來了。”
“那我們先派一隊進去,如果還在睡著,也就好辦,用蛇夾夾出來。”
說著便有一隊人進去了,可是不久,房中傳來一聲慘叫,接著那隊人扶著一人出來,面上都是驚恐。
我見那被扶出的人,面色蒼白,渾身似無力般無法動彈,心道壞了,定是被那蛇咬了。
“有蛇藥嗎?帶蛇藥了嗎?”一個守衛大聲呼喊著,另一人連忙從口袋中掏出一包黃褐色的藥粉,灑在被咬人的手腕上。
我看著那藥粉,不知為何想到了之前被咬死的兩位棄妃。突然,我似反應過來什么,朝那堆已經被打死的蛇尸上看了看,并沒有那一日咬死那兩個棄妃的那條翠綠的小蛇。
再看那守衛,果然,已經出現了和那兩位棄妃一樣的癥狀,開始向外嘔血。
我閉了眼,雖然不知道那蛇是什么品種,可是卻知這守衛活不了了。
同時我也擔心,死了一個守衛,剩下的人,是否還敢繼續捕蛇呢?本來他們就有退意,此時……
那蛇藥并沒有什么效果,那守衛在吐了血之后很快便身亡了。
“都是你!”先前與我對話的那個守衛一眼看到我,上前來推了我一把,他的力道很大,我踉蹌地后退了幾步,卻只能垂下頭。
“如果不是你讓我們弟兄去捕蛇,羅兄弟就不會死!”他瞪了雙眼,眼里還有潮濕的痕跡,可是眼底確實憤怒,在他看來,我是殺了羅姓守衛的兇手。
我卻無法辯解,此時我不能激怒他們,若是激怒了,他們一走了之,就更無人給我們捕蛇了。
可是,即使我不激怒他們,他們留下的可能性,也幾乎是沒有了。
“什么破差事?賞錢沒有,還白白搭上一條性命。老子不干了。”一個守衛將手上的工具朝地上重重一扔,罵罵咧咧地站到一邊。
“就是,我們之前已經打死幾條了,足夠交差了。”其中一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走吧走吧,這些廢人遲早都是死,其實現在這個樣子,真是活著不如死了!被蛇咬死,也早登極樂。”又有人抱起手臂說道。
“我們把羅兄弟的尸體抬出去,想來張總管也不會說什么了。”
“這樣張總管不就知道有毒蛇了嗎?萬一再讓我們來呢?”有人擔憂道。
“他讓我們來我們就得來嗎?我才不來呢!”那人回答道,可是底氣卻不足。
我心里清楚,若是張德海要他們做什么,哪怕是下油鍋,他們也不敢不下。此時,只是氣憤之下逞一時口快而已。
“得罪了張總管……恐怕不好,我們還是得想想辦法。”有人小聲道。
另一人在那堆死蛇里揀了揀,仿佛發現金子一般高興道:“這里有一條毒蛇,就說是這個咬死的就好了。”
眾人面上的為難之色一掃而過,都高興起來。如此便打算交差了。
我咬咬牙,一個箭步走上前,“幾位大哥,你們就這樣走了嗎?”我雙手平伸攔住他們。
“讓開讓開!”為首一人用力將我向一旁一推,我幾乎跌倒在地上。
我又上前:“你們不能走,你們走了,那屋里的蛇,一定會將我們都咬死的。”
“滾開!”另一人將我一把推到在地上:“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們兄弟怎么會死?你們被咬死就咬死了,你們能有我們兄弟的命值錢?一群棄人,活著也不過是浪費糧食!”
我掙扎著要爬起來,可是還沒站直身子,就有人又推了我一把,我又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