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是傅銘愷最討厭的地方,應該說每一個人都不大喜歡這個地方,因為每個人來的時候都不會覺得愉快,即使是傅銘愷。他曾經站在醫院的重癥監護室外,看著自己的仇人咽下最后一口氣。當時,他認為自己是應該感到愉悅的,但是更多莫名其妙的失落讓他完全沒有體會到愉悅感帶來的快樂。
  現在他又站在醫院里,病床前,靜靜的看著床上的人。
  他每天都來,每天都站在同一個位置,以同一個表情,看著這個人。他幾乎已經不能了解自己每天站在這里的時候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是在期望中希冀或是在憤怒中等待。其實無論他的情緒如何,床上的這個人都不會有感覺,也不可能給他反應。
  床頭的監護儀上那個小小的綠點緩慢的有節奏的波動著,留下長長的有規律的波紋,這意味著床上的這個人心臟還要工作,她還沒有死。傅銘愷的目光從那條綠色的軌跡上移開,移到床上的佟思睿的臉上。她已經昏迷了一年,而且可能昏迷更久的時間。如果沒有設備的鋪助,其實她連自主的呼吸都做不到。所以從醫學上說她已經死了,但在法律上她卻還活著。
  一個植物人即使有最先進的儀器設備支撐著,也不會像童話中的睡美人那般恬靜美麗,而且看起來干枯憔悴得更像木乃伊。傅銘愷沉郁的臉色變得更加的陰沉,甚至于牙齒還在緊閉的口腔里狠狠的磨了兩下。他幾乎想上前去關了她的呼吸機,或是不小心碰脫哪根電線,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已。
  在傅銘愷的有生之年,他還沒有遇見過一個女人比佟思睿更加強勢,更加囂張,更加霸道。這個女人的陰狠決絕一次又一次的超越了他的預期,實在是讓他始料未及。她逼著他結婚,逼著他就范,逼著他服從,逼著他恨她。他沒有遵循報仇血恨應該趕盡殺絕的原則打算放過她,她卻根本不想放過他,她沒給自己留有余地,也不給他留余地。而現在她又一次的逼著他違背自己的意愿,耐心的等待她的死亡,而且可能要等待一生的時間。
  電話在傅銘愷的口袋里又一次震動蜂鳴,監視器上的軌跡也稍稍的變化了一下。傅銘愷下意識的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佟思睿,她還是那個樣子,形如槁木,面如死灰,那只是手機的干擾。
  傅銘愷關掉手機,站在床頭又看了一會,然后轉身離開病房。經過走廊的時候,不知道從哪里傳來一陣哭天抹地的哀呦哭嚎,想是哪間病房里有人死了。傅銘愷停下來,轉回頭走到思睿的病房門口看了一眼,然后低著頭慢慢的走向電梯。與面對死亡相比,似乎佟思睿現在這個樣子比較好,至少他每天還可以看見她真實的在自己的眼睛里存在,那比對著一張相片憤懣顯然還是要直觀些。
  離開醫院,傅銘愷開著車在街上轉了一圈,在某個地點毫無預兆的停下來。對面的馬路上掛著巨大霓虹招牌的那個建筑,群星璀璨,那里曾經是本市最為熱鬧豪華的□□,吃喝嫖賭一應俱全,是屬于他的第一份產業,雖然他當時只占著不太多的一點股份,但怎么也算是老板之一。而現在,那幢樓,包括那塊地都是他的。□□仍是本市最豪華的□□,只是換了名字,換了老板。其實他現在已經不在乎它能給他帶來多少收益,以這里的地價,拆了重建可以賺得更多。可是他卻一直固執的留著它。他曾經對自己說,因為那是自己起步的地方,所以他希望它一直存在著,像是個紀念。有時候想想也覺得自己這個念舊的情結極其可笑,里面的裝修布置早就變了,又有何舊可念。何況真要一直呆在這里,他現在可能已經橫尸街頭許多年了。傅銘愷看著街中的藍色圍欄幾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新規劃的地鐵線要經過這條路,樓終究是要拆了,地價又漲了,那幢樓會被一幢更高更好的所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