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蜷縮在床腳一動不動，腦海里都是婠婠含著淚微笑的臉，揮之不去。
　　婠婠就睡在外頭的小塌，我略一偏頭就能看見。
　　“我再也回不去楚國了，再也見不到我的父王和那棵老梨樹了，對不對？”我看向窗外，仿佛在自言自語，又仿佛在問誰。
　　一室靜默里，我明知沒有人會給我答案。其實，答案也早已在我心里。
　　我撇了撇嘴又嘆了口氣：“可能是水土不服，來了燕國之后總覺得心里憋悶。也可能，只是太孤獨，太寂寞了。”
　　驀然想起彼時興沖沖準備出嫁的自己，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
　　“當時年紀小，很多事自以為看透，終究也只是自以為罷了。”
　　“說不定到頭來，你會發現當初的自己才是對的。”
　　婠婠的聲音輕輕響起，我仿佛又看到王城里靜靜穿過的小河，春水吹過，點點漣漪泛起。
　　“是嗎？”
　　“夜深了，可太陽終究會升起，”她說，“天亮的時候，一切都會好的。”
　　“但愿……”
　　我終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外間，婠婠仍大睜著雙眼。她眼里有淺淺淚意，讓她不敢眨眼。她從那“刺客”身上，看見了故人的影子。此生若能再見他一面，她想，哪怕是去赴死，也會覺得幸福吧。那人，或許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而來……婠婠輕輕按了按眼角，拭去溢出的淚痕。
　　耳邊仿佛又聽見那輕輕的嘆息：“式微，式微，胡不歸？”

　　“叮”
　　我在睡夢中被金屬交擊之聲驚醒，甫一坐起，臉上便被濺了幾滴腥甜溫熱的液體。我剛要叫喊，突然，房里的燭火也都熄了。
　　沒注意天涯哥哥是何時趕到的。在我一聲驚呼之際，他瞬間把我攬在懷里護好，刺啦一聲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我雖然從小喜歡英雄，但對武功卻著實一竅不通。好在知曉自己是個累贅，此時不動不語方才不會給天涯哥哥添更大的麻煩。
　　可我的自制力，不包括在聽到燕歸來的殺令時，仍能保持鎮定。
　　我聽到不遠處的甲胄聲，燕歸來的聲音仿佛就響在耳邊，冷硬淡漠的聲調仿佛一把利刃，能將人的心一刀一刀凌遲。
　　“全力捉拿刺客！”
　　“殿下，太子妃……”
　　“太子妃？呵，把那□□和這刺客捉起來，是不是活口都無所謂。”
　　我顫了下，嘴里溢出一聲嗚咽。
　　“燕歸來，你！”天涯哥哥怒喝，抱著我的手攬得更緊了些。
　　我忙咬住唇，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趴在天涯哥哥的耳邊道：“天涯哥哥，我是楚國的小公主，前來燕國和親為的是兩國的秦晉之好。你把我扔下吧，他們不會對我怎樣的。燕國需要楚國，他們一日離不開楚國，燕歸來就一日不能沒有我。我來引開他們的視線，你快走吧。”
　　“不行，楚楚。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他低低嘆息，一邊將劍舞得更快更厲。
　　我漸漸聞到越來越濃重的血腥味，鼻尖也感到一絲濕意。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心臟跳動的聲音仿佛震耳欲聾。
　　“叮”
　　天涯哥哥的身體震了一下，喉嚨深處傳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我驚恐地抬起頭，正看見他脫了手的劍摔在地上，而他拼盡全力扭過身子，一柄長劍貫穿他的肩頭。那劍正握在燕歸來的手里，那樣的力道，我的夫君原是想殺了我。
　　我克制不住地發抖。
　　“燕歸來，你怎么敢！”
　　“呵，”燕歸來將手中的劍轉了一圈，“或許日后，她會后悔沒有在此時死在我的劍下。”
　　他抽出劍的時候，段天涯的身子晃了晃。
　　“天涯哥哥，你走吧，放我下來，”我流著淚抬起頭，看著他身上斑駁的血跡止不住地心疼。那個青衣舞劍的公子哥兒，原不該在這里，受這樣重的傷，“我還是楚國的公主，他們不會真的傷害我。你走吧！”
　　“公主？”燕歸來嘲諷道，“哦，原來你還沒聽說，楚國已經快要亡了。怪不得你還能如此冷靜。”
　　“你說什么？”我驀然轉過身，瞪大了眼，“燕歸來你胡說什么？！”
　　“想必你的舊相好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夏王已于上月攻陷了楚國數座城池，幾日前在都城以北三十里安營扎寨。你說，兵臨城下，楚王還能撐多久？”說著，他頓了頓，“消息前幾日才傳到，你不知道倒也說得通。”
　　我仿佛一瞬間失了魂魄也失了支撐，忙抓住段天涯的手茫然問道：“他騙我的對不對？”
　　卻是沉默。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怪不得這幾日宮中如此反常，怪不得要囚禁我！想必我這公主失了用處，燕國早已起了殺心。只不知……
　　“為何不殺了我？”
　　“可能你還有一事不知，”燕歸來的聲音竟透著殘忍的笑意，“夏王乃是你同父同母的親哥哥……”
　　而我眼前一黑，終于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