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熱,太陽曬在臉上刺刺的,周初言兩手提著營養品,瞇著眼,看著帶著太陽帽,墨鏡全副武裝的秦朵說:“你也別把精力全都放在這事兒上,我總覺得不是件容易的事。”
容不容易秦朵早在肚子里想過八千回,告訴他工作也在找,只不過拿他的事練練手。其實她根本沒有再投簡歷了,還是鉚足了勁想做導演,這幾天她不斷的給行業里一些制片人以及導演在網上發私信,想用一顆真誠執著的心撬開行業的門。
周初言通過向醫院同事幾經打聽,再結合網上被爆出的消息,他了解到跳樓女孩叫沈瑩瑩,舞蹈學院大二學生,小時候還上過省電視臺,在校也參加過很多舞蹈比賽,還有大型的演唱會活動,對于她的死亡,她的老師們都深感痛惜,這也加大了網友對他的譴責。
他懷著七上八下的心和秦朵坐上網約車,秦朵一邊調試著錄像設備,一邊不忘給他打預防針:“第一次登門,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周初言點點頭說:“我只是擔心我的出現,讓他們再次回憶起那天的情形,這相當于往人傷口上撒鹽。”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只是為自己證得清白,又不是做什么虧心事。”秦朵說道。
這時李清清打來電話,周初言知道她為了什么事,大概他在醫院打聽沈瑩瑩家庭住址以及火葬等事,傳到了她耳朵里,他不太想讓李清清插手這件事,主要是不篤定他們的關系,通過幾日相處,他深知他們在一些價值觀上的偏差,性格磨合的也有些難受。
秦朵突然拿起攝像機,懟著他的臉說:“紀錄片正式開始,在接下來的日子,你要習慣鏡頭。”
周初言眼神有些閃躲,好在他也是個視頻博主,對鏡頭有一定適應力,但之前都是準備好要說的內容,并調整好狀態才開始錄,而秦朵的鏡頭是隨時紀實的,需要真實的反應和最自然的狀態,他知道她這么熱心的拍自己,并不是真的在乎他要為他證得清白,就像她剛說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是給自己紀錄片鋪路,之所以讓她跟拍,也先是感動于她對自己的信任,同時他也想借著她的鏡頭向外表達這段時間的這份委屈和屈辱。
秦朵拿著攝像機讓他再次復述那天事情的經過,周初言突然想起,沈瑩瑩那天接到過一個電話,好像還說了“求你了,放過我好不好……”
他的心了咯噔一跳,告訴秦朵說,會不會女孩跳樓自殺,并非只因為父母的惡言刺激,還有著多方面原因,她男朋友還沒出現過。
秦朵收起攝像機,心里一動,或許除了拍周初言自證清白這條線,還能拍出點其他有價值的,如沈瑩瑩跳樓原因的起底,她肚子里那個孩子就是最好的話題。
到達一條雜亂的胡同口,他們下車,周初言看著醫院同事幫忙打聽來的地址,發現最詳細的也就是這個胡同口,可胡同里還有好幾排院子,每個院子又住著很多戶人家,只能靠打聽,好在秦朵比他能言善道,同時沈瑩瑩的事在這片也出名,很容易就打聽到了詳細地址。
突然一個手背在身后的大媽說道:“要我說啊,這孩子死,和她那對爹媽脫不了干系。”
秦朵馬上追上問原因,并悄悄打開了錄音,阿姨停住腳,說:“這條胡同沒人不認識那家人,男的叫沈國明……”說著指了指遠處的工地,“瞧見沒,那男人就在那里當工人。女的好像叫什么霞,他們在這住了兩年了吧,平時盡好吹噓自己的丫頭多么了不起,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這里可是北京城,明星多的去,她那丫頭不就是七八歲在地方電視臺露過臉嗎,好像多了不起似的……”
大媽繼續道:“那女人不過就是個伺候人的保姆,仗著有著這么個女兒,平時眼抬的高高的,抬的再高,她也是個外地人……”
他們沒有再繼續聽下去,告別大媽后就向沈瑩瑩家去,越往巷子里走,路越窄,院子也越破落,有幾戶應該是收破爛的,院子里堆滿了塑料瓶和紙箱,隨處都可以看到晾曬的五顏六色的衣服,一種底層的氣息鋪面而來,終于他們在巷子深處一個院落里的角落看到了沈瑩瑩母親張玉霞。
秦朵拿著提前準備好的針孔攝像頭和收聲設備跟在周初言身后,能明顯的感覺到他的緊張,張玉霞先是沒認出他們是誰,仔細看了一會兒后認出了周初言,驚叫道:“你來做什么?”眼里瞬間充滿敵意。
“大姐……”周初言上前打招呼,并把禮品遞上去,“我來就是想看看您。”他提前和秦朵說過,這次來主要以拜訪為主。
張玉霞尖聲說:“你怎么這么不要臉,要不是你,我女兒也不會死……”說到這,臉色猙獰起來,似咬著后槽牙說:“你把我們害的還不夠嗎?”
周初言怔住,她明明知道女兒是在她惡言刺激下跳樓的,如今卻反咬自己,他頓了頓說道:“大姐,當時什么情況,咱們都在場,瑩瑩分明是……”
“分明什么……如果你沒對她做什么,她會想不開嗎?”說著嗚嗚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跺腳說:“我命怎么這么苦……”
周初言和秦朵對視了一眼,秦朵用眼神鼓勵他,他才繼續上前說:“大姐,你明知道瑩瑩說的不是真話,她是讓我開假證明,我沒開,所以才……才誣陷我。”
“就是你!”張玉霞吐釘子似的說出這三個字,然后又尖著嗓子說:“你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我呸……”說著一口痰朝周初言吐過來,幸好周初言后退了幾步,但痰還是落在了他肩膀處,秦朵連忙從包里拿出紙巾遞給他。
張玉霞見圍觀的街坊上前,更加起勁的說:“你們瞧瞧,就是這個無良醫生害死了我的瑩瑩。”然后又開始嚎哭。
秦朵能看出張玉霞是真的因失去女兒而痛心,但還是主動上前說道:“大姐,我也是當媽的,理解您的心情,但人死不能復生,活人還要繼續過日子,你真的覺得你女兒是被這位醫生害死的嗎?他因為這事可丟了工作,他也有父母家人啊。”
周初言握著拳頭,垂下了頭,秦朵又說道:“你就沒了解過你女兒為什么會懷孕嗎?”
“你們滾!”張玉霞暴呵道。
這時一個帶著黃色安全帽的男人風塵仆仆的沖進來說:“玉霞不好了,國明出事了……”
張玉霞目光咬著這個男人問出了什么事,周初言和秦朵也認真聽著。
“你快去派出所,他把人打壞了……”
一聽派出所,張玉霞臉色煞白,門沒鎖就往出跑,周初言和秦朵跟在其后,張宇霞一邊小跑著,一邊哭著說:“天殺的,這派出所在哪兒?”
周初言上前說:“大姐,我和你一起去。”秦朵馬上地圖定位找,然后在胡同口叫了車,上了網約車,張玉霞只是哭,手不斷的拍著膝蓋,嘴里傳出嘶嘶的聲音,周初言想安慰幾句卻不知道說什么,也覺得沒有資格,只是沉默著。
秦朵在前坐偷偷用手機拍著這一切,心臟砰砰跳著,之前想做導演也好,想拍攝也好,都是紙上談兵,如今她真實的參與到這些事件中來了,感覺命運無比鮮活的展現在她面前,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和激動。
到達派出所,沈瑩瑩的父親沈國明已經被控制住,張玉霞哭的更大聲,得知丈夫因打架斗毆可能拘留,甚至還襲警,如天塌了一般,雙腿一軟就坐在地上,哭喊到:“我可怎么活啊……”
周初言和秦朵通過向民警了解,得知,沈國明在工地上被領導奚落了幾句,就拿起磚頭把領導的頭給打破了,甚至警察來了還要打警察,周初言問會怎么處理,警察語氣不太好的說:“他把人頭給開了,你覺得是小事嗎?我們一個民警也被他打傷了。”
周初言看到受傷的民警,過去看了下情況只是些皮外傷,那位被打破頭的工人也已經被包扎好,他對著民警求情,把沈家最近喪女的事說了,民警陷入了沉默,被打的民警也表示不追究。
可頭被打破的民工頭頭突然站起來說:“他死了女兒也不能見人就打,和瘋狗似的。”民警則沒有說話,周初言走到被打的民工頭頭跟前問道:“他為什么打你?你說了他什么。”
民工頭頭支支吾吾的說:“他瘋了唄,腦子壞掉了。”
周初言看了看民工頭頭的傷勢,說:“我是醫生,你的傷只不過是些皮外傷,并沒傷到要害。”說著拿出手機說:“您也體會一下他剛失去女兒的心情,這樣,我給你三千,這事兒就算了了,您也別再追究了。”
秦朵剛把張玉霞安撫好,過來突然聽到周初言要給人家錢,于是拉了他一把說:“你給錢算怎么回事,他這傷去藥店包扎下也就幾十,還有……這也不關你的事。”她這話是說給民工頭頭聽得,雖然他是受傷的一方,但顯然是他先拿沈國明女兒跳樓說事,沈國明受刺激才動手,屬于先挑事的一方,她繼續道:“該告告,反正沈大哥有時間。”說著雙臂環抱與胸前。
民工頭頭咂摸了下嘴巴說:“五千,這傷少說也得養個十天半個月,我的誤工費,還有藥費,總得再補充點營養吧。”
“好!”周初言爽快的說,秦朵把他拉到一角說:“錢多的沒處使了嗎?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沈大哥被拘留幾天,陪點醫藥費,三千塊錢完全夠了。”
周初言嘆了口氣淡淡的說:“算了,都是可憐人。”
最后周初言出了五千塊錢,被打的人不再追求,但沈國明和張玉霞從派出所出來一句感激的話沒說,周初言也不好在這個時候說什么,就和秦朵離開。
兩個人走在正午的大街上,沒多久就汗流浹背,秦朵要對周初言再做一些簡單的采訪,正好也到了飯點,于是兩個人走到一家咖啡店,隨便點了些輕食。秦朵剛喝了口咖啡,準備錄像,周初言卻說道:“到此為止吧,以后別找他們了。”
秦朵不解的問:“都搭進去了五千塊,也算對他們有了恩情,怎么能到此為止?”
周初言頓了頓說:“他們已經夠可憐了,我的出現只會讓他們不斷回憶痛苦。”
“那你呢?只有他們能讓你擺脫如今的處境啊。”
周初言腦海都是那對可憐夫妻的身影,這讓他想起操勞一生還沒享福就與世長辭的父母,他抬起頭看著秦朵,發現其架好了拍攝的設備,但還是說:“或許沈瑩瑩就是我害死的,如果當初我和她站一頭,和她一起騙她父母,她也不會絕望到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