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歸來四</br> 阮覓不意韓城會突然跟她冒出這么一句話出來。</br> 她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即就笑了出來,道:“沒什么,就是一些個人恩怨罷了。”</br> 說完她就笑著略帶了些調侃道,“這段時間韓大當家的沒有聽說過外面的傳言嗎?說我因為嫉妒顧姑娘,就公報私仇,把好好的一個勛貴世家的貴女扔到了城外災民中,折磨她,還讓她染上時疫,借助時疫除掉她?”</br> 就算心里有事,她也會收進心里,不會在外表露出來的。</br> 更不會讓不好的情緒影響自己,影響別人。</br> 韓城看著她笑。</br> 那一瞬間,原本好像還是灰蒙蒙的天際下,冰雪壓枝頭,但因著那一笑,就即刻猶如滿樹的梨花在冰雪中綻開了一般。</br> 他一向對女色分的很清,但此刻心跳竟也亂了幾下。</br> 他別開了眼睛,看著外面來來往往忙碌的災民,百無聊賴般笑了一下,道:“她有哪一點能讓你嫉妒?至于報私仇什么的,就算你這樣做了,那又怎么樣?”</br> 他還覺得她太仁慈,要是他,有人敢在他背后玩這種伎倆,撥弄這樣的是非,他早弄死她了。</br> 阮覓又是一愣。</br> 隨即忍不住又笑了出來。</br> 這回的笑跟之前的又是不同,是溫和的,帶著一些朋友之間的親近。</br> 她心底有一些感動。</br> 因著這絲感動,讓她之前從顧柔那陰暗的棚屋出來的冰冷感覺一下子融化了不少。</br> 因為,她聽出來了,他話中幾近無原則的維護。</br>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一個鐵面無私的厚德公正之人,一個黑白難辨但卻護短的朋友,你尊敬前者,但在你感覺孤冷之時,肯定是后面那護短之人更讓你窩心。</br> 原本她和他只是公事上合作而已。</br> 她還以為他素來看不上王公貴族,就是那種抱著劍,搭著眼簾,慵懶遠離地態度。</br> 不過感動是有那么一點感動,她還是很快就收斂了神色,認真地給他行了一禮,道:“這段時間還要多謝韓大當家的高義和幫忙,才能讓此次災民受到的傷害減少到最低,我明日就要離開陵江城,這外面的災民以后還要全部仰賴韓大當家了,還請韓大當家受我一拜。”</br> 韓城最見不得她裝模作樣的樣子,也最聽不得她這樣文縐縐的話。</br> 最開始看著是覺得刺眼,裝模作樣。</br> 后來是看著覺得心堵......反正就是不喜。</br> 他淡道:“是我自己要做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干系。”</br> 又何需受你一拜?</br> 冷淡中還帶著一點點他一貫有的那種懶懶的嘲諷。</br> 阮覓沒理會他的冷淡態度,而是轉而道:“韓大當家一身本領,才能非凡,若是能投身軍中,報效朝廷,必然能為我大周保疆域,護國土,護一方百姓安寧。”</br> 這不是她慣會說的話。</br> 但她就要離開,這話雖她自己都不慣,卻是發自真心的。</br> 這回韓城也沒有再出言嘲諷,而是又仔細看了她一眼,然后算得上是認真的慢慢道:“人各有所好。縣主仁善,心懷天下,心念百姓是我們大周百姓的福氣,但草民自幼長于江湖,只喜在江湖上漂泊,也只知道些江湖義氣,對這些家國大義倒是沒有那么深的感觸,所以縣主對草民說這番話真是......對牛彈琴了。”</br> 剛剛他還差點冒出了一句“媚眼拋給了瞎子看”,好在收住了。</br> 不然可真是......</br> 阮覓抬頭看了他一眼。</br> 她懂他的意思。</br> 她出身商家,還和閩南山族有親緣關系。</br> 她大哥整日里都和江湖人打著交道,暗中也可以說算得上是個江湖人了。</br> 就是她以前,心心念念的也是自由自在的生活。</br> 再沒想到有一日會對人說出這么一番話出來。</br> 她默了一會兒,順著他的目光去看來來往往的災民,道:“我以前也跟你一樣的。我出生福州府,福州沿海海盜倭寇橫行,我從幼時就曾見過無數次沿海的百姓因為這些海盜倭寇日日過得提心吊膽,每到收成之際,盜賊一夜的掠奪就可能讓他們一季的辛勞都化作烏有......”</br> 說完她搖了搖頭,道,“朝廷有心整頓水師,不過我朝的水師積年羸弱,水上將領的功夫竟還不如那些海盜......我也是聽說韓大當家的水上功夫出神入化,想到朝廷水師的現狀,這才說起這話的,還請韓大當家不要見怪。”</br> 她說著這樣的話。</br> 但韓城抓住的卻是另一些信息。</br> 她說她以前跟他是一樣的,什么是跟他一樣的呢?</br> 他瞇了瞇眼,道:“所以,你若是選擇嫁給太子殿下,不,嫁給陛下,也是因為大義,而非你心悅于他嗎?”</br> 那日太子陪著她在城外就診。</br> 有眼睛的都能看到太子心悅于她,而她卻是逃避的。</br> 阮覓:......</br> 這個人,還真是......直接又尖銳,毫無顧忌。</br> 不過,她抬眼看了他一眼。</br> 只是那一眼,她看到了他的眼睛,一如往常的像是能看透人心,浮著些疏遠冷淡,但那不過只是表面的,那內里的光芒,那個眼神竟讓人有熟悉之感,讓她她腦中晃過了另一個人的眼神......她心頭一跳,有些意外和詫異。</br> 但她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訝異。</br> 想了想,認真道:“我若是嫁給他,自然是因為心悅于他。”</br> 她不愿跟他在一起,就是因為她不喜他的身份,和因著這個身份而帶來的桎梏。</br> 韓城轉過了目光。</br> 那一瞬間,好像先前放下的盔甲又全數著回了身上,而以前橫亙在兩人之前的天塹又立了起來,仿似剛才兩人之前難得的熟稔和親近全數都不曾存在一般。</br> *****</br> 翌日阮覓就和大長公主踏上了回京城的歸程。</br> 雖然江南的災情已經受控,但一路上還是滿目瘡痍,災民甚多,再加上兩人都心掛著京城之事,所以并沒有太多心情游玩,徑直就快馬回京了。</br> 兩人是十月初到的京城。</br> 這一日原本兩人計算著時辰,應是天黑之前就可入城,但不意在路上卻遇上了些意外,耽擱了些時辰,到了城郊源霧山山腳之時已是酉時,太陽已落山,而從此處到京城長公主府還得要近兩個時辰。</br> 長公主便問阮覓道:“阿覓,我記得你在源霧山下不是還有個莊子,我們今日便直接歇在了你莊子上如何?我也順便派人去問問,看看母后她老人家還在不在溫泉莊子上。”</br> 紀老夫人就是紀太后一事在新帝登基之時已大白于天下,所以此時長公主在阮覓面前也就直呼她為母后而不是姨母了。</br> 天色已晚,雖然阮覓很想念玄凌,只恨不得立時就能見到他才好,可是她也知道此刻玄凌應該是在宮中,就算她今天能入城,也是見不到他的。</br> 這么晚了,相較今晚去長公主府,她還是更愿意住在自己莊子上的,遂笑道:“只要師傅不嫌棄,弟子自然樂意之極。”</br> 說定之后兩人便直接讓馬車駛進了阮覓的源溪山莊。</br> 莊子上都是阮覓親信的舊人,哪怕是院子里的灑掃婆子都是親近的,這些個月她雖不住在這里,但莊子上卻仍跟她在時一樣干凈整潔,井然有序,甚至還帶著些日常的溫馨。</br> 眾人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阮覓都十分吃驚......她們還以為阮覓不知道在哪個莊子上正病著呢,外面又傳著說陛下要立什么長公主的弟子明禾縣主為后,她們都在為自家主子擔心難受著,哪里會想到自家主子突然就氣色極好的突然出現了?</br> 然后再聽到她吩咐眾人準備,說是今日長公主殿下要在這里住下,并扶著另一個氣質高華的婦人下馬車,喚著她師傅,眾人又吃驚又驚訝之余,心思靈巧的哪里還猜不到?</br> 眾人幾乎是喜極而泣,然后自是歡天喜地的去做著各種準備。</br> 長公主和阮覓都各自沐浴了一番,然后享用了一頓雖不奢侈,但卻已稱得上豐富的晚餐。</br> 用的食材盡是莊子上有的食材,雖然普通,但卻味道極好。</br> 長公主笑道:“你這些人倒都是機靈能干的。”</br> 阮覓就笑。</br> 她在這莊子住了幾年,自是怎么舒適怎么來。</br> 兩人一路跋山涉水從江南到京城,一路上在驛站休息得也一般,此時歇下來,疲乏也涌了上來,用了晚膳便各自去歇息了。</br> 阮覓回到自己房間,看著熟悉的床榻,熟悉的桌椅屏風擺設,安穩踏實下來之余竟還有些隔世之感。</br> 她坐在梳妝臺前慢慢拆著釵環,心道,這一晚可終于可以睡上踏實的一覺了。</br> 想到明日就能見到兒子,心情更是難以抑制的好。</br> 但想法是美好的,現實卻總是殘酷的。</br> 她剛卸下了釵環,拿著梳篦慢慢順著頭發,打算順完頭發就除了衣裳就寢,就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br> 她以為是小丫鬟,只隨意的一回頭,卻再沒想到會看到此刻絕不應該出現在此處,而是應該在巍峨深宮里的人......她被驚了一下,“啪”得一聲她手上的梳篦就掉到了地上。</br> 只是太意外了。</br> 阮覓低頭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梳篦,心道,這絕不是嚇得。</br> 心里這樣想著,她便又抬起了頭,看向站在門口,著了一身約莫是為了低調,但其實一點也低調不起來的黑色暗紋錦衣的趙允煊。</br> “陛下。”</br> 她起身,對著他就行了一禮,道,“民女見過陛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