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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屋外日頭灼灼地烤著大地,又是炎熱的夏季,展越浩出神地看著,因為陽光太刺眼,視線已經花了,他卻只是微微瞇起雙眸,依舊一動不動地坐著。
    耳邊忽地傳來夏影的聲音,明知是幻覺,他還是含著笑,閉上眼,靜靜聆聽。
    “展越浩,你有沒有愛過,如果你愛上了一個女孩,你會不會很寵很寵她?呵呵,我一定是愛上他了……他說他最愛夏天,因為我姓夏;他說他要娶我,要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你們男人吶,真會花言巧語。”
    “我絕不會說那么惡心的話。”
    “嘁,那你會說什么,總需要表達出來吧。”
    “我會罵她笨妞,如果她笨,我就有理由一直保護著她;還會堅持比她晚死一天,這樣她就不用承受失去我的痛苦。怎么樣,是不是比你的徐瓷實際?”
    “……你到底在得意什么,那么白癡的話都能說出來,誰被你愛上誰倒霉。”
    “是嗎?有人被你愛上也會很倒霉吧,你那么愛哭,又粘人,很容易把人逼瘋的。”
    “才不是呢!徐瓷說他很幸福!”
    ……
    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一個夏夜,他們正年少,留在西子湖畔的笑語。
    也是展越浩的記憶里,夏影最后一次那么開心地笑。
    后來,夏府變故,百年基業一夕俱毀,徐瓷父親病重,趕回姑蘇;再后來,徐瓷大婚,入贅于姑蘇最大的林姓絲商府中。從此,姑蘇多了個年輕有為叱咤風云的絲商,少了個窮書生。消息傳到揚州的時候,夏影自刎,未遂,可四個月的身孕再也瞞不住。
    夏影是個烈性女子,直至被逐出家門,她都不愿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
    展越浩得知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后了,在趕往揚州的途中,他給徐瓷捎了信。得到的回信卻是,他說他從不認識一個叫夏影的女子;他說,他愛他的妻,生生世世……
    之后,展越浩娶了夏影,讓她衣錦歸寧,他將她肚子里的孩子視如己出。
    夏影于他,是青梅竹馬,是親人,雖不是愛,卻勝于愛。他們是一對在人前恩愛異常的夫妻,只有他知道,她的笑容背后永遠都藏著淚,再也看不見當年的青澀美好。她用生命報答了他,可這不是展越浩要的。
    他曾想過息事寧人,就這樣陪著夏影,做一對友情夫妻倒也未嘗不好。可惜,那個男人竟仍不愿放過她。
    逃不掉了吧,他和徐瓷的仇,在他決定娶夏影的那天起就生成了,再也消除不去。
    有些人便是如此,即使自己不愿意去承擔,卻也不甘愿看別人幸福。
    ……
    沒隔多久,有個書生慢慢悠悠地走了進來,冷冷地撇了展越浩一眼后,他便徑自入座。見展越浩還沒回神,東叔輕咳了幾聲,總算把越浩喚醒了。可他只是茫然地掃了眼書生,很沉靜。
    見展越浩沉默了很久,似乎沒有率先開口的打算,他只好犧牲自己,“你可以跟夫人一樣,叫我大戴,你想問什么?”
    “陸儀和徐瓷的事。”終于,越浩轉過目光,沉了沉氣,低聲問。
    “不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嘛,你還指望聽到些什么?”忽地,戴書生正起臉色,頗為凝重地說道:“展當家的,徐瓷養了陸儀很久,在你搬來揚州后,他就把她引見給了邱均,除此之外,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牽制住了邱均。顯然,一切都是早有預謀的,至于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你應該很清楚。展府這一劫怕是會很難熬,何況也牽扯進了夫人,恕在下多嘴,你不該對她有任何隱瞞。”
    聞言,展越浩閉了閉眼,嗟嘆:“那件事關系到夏影,我不會說。”
    “……你怎么比我們這種讀四書五經的書生還迂腐。”戴詩頤很無奈。
    “我也讀過四書五經。”
    “……我們換個話題好嗎?你現在打算怎么辦,陸儀應該什么都沒從你身上查出來吧,那么徐瓷唯一可以用來打擊你的,也就只有夫人販賣私鹽的事了。大家都叫夫人銀不換,都說她嗜財如命,可他們不知道夫人需要供養多少人,蜀岡上的那些孤兒就已經夠她累了,萬先去離開后,她一直都撐得很辛苦。販賣私鹽也是逼不得已,你一定要想辦法護住她。”
    “嗯,我會的。”展越浩蹙眉苦笑,他又怎么會不明白她的苦,可惜還是連累了她。
    “展當家的,如果……我是說如果……把兩個孩子給徐瓷,他會不會……”
    “不可能。我從不輕易許諾,一旦許下就絕不會食言,我答應過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把兩個孩子交給徐瓷,沒有這個‘如果’。我輸給過徐瓷一次,不會再輸第二次。”沒等戴詩頤說完,展越浩就堅定地打斷了他的話。
    “可是……那畢竟是他的孩子,總要認祖歸宗的……”
    “不要再讓我聽到這句話!”一直很冷靜的展越浩,忽地低吼了聲,眸色駭人,“他不配,夏影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孩子出生的時候他在哪?”
    “難道就要為了兩個孩子一直斗下去嗎?”不是戴詩頤冷血,跟從商和從涼相處過一段時間后,對那兩個孩子他多少是有點感情的。但想到錢塘的那場火災,以及眼前這場隨時都會來臨的風雨,那么多年的爭斗,就為了兩個孩子,實在不值。
    “大戴公子,難道你覺得徐瓷做那么多真的只為了兩個孩子嗎?他不缺子嗣,對夏夫人又沒有感情。呵,恐怕孩子只是借口,他的目的就是想弄垮當家的。”始終保持旁觀狀態的展向東忍不住了。
    “哦?那這么說,展當家的應該不會坐以待斃,是早就想好了應對的辦法了?”
    “怕要讓你失望了,我還沒有那么運籌帷幄。”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吵鬧聲,越浩淡笑著起身,臨出門前又說了句:“如果不嫌麻煩的話,能不能想辦法幫我查查徐瓷到底用什么牽制邱均的?”
    “嗯……我們可以試試,但是夫人說了,不管是誰,銀子一分都不能少……”
    “行了,我知道了,你只管查就好,等你消息。”
    展越浩不耐地揮了揮手,門外的嘈雜中隱隱透著夕蘊的聲音,這讓他的步伐越來越快了。
    那間很吵鬧的廂房前,圍繞著很多人,有些像是在看熱鬧。較為靠前的幾個面色很為難,夕蘊立在人群正中,一旁還有個大漢,兩人都紅著臉,相持不下。
    “給我看著泗叔,哪都不準他去,要是他失蹤了,你們都給我等著瞧!”半晌后,夕蘊轉頭對著身旁兩個書生模樣的人大喊。
    聲音很響,聽得出是氣極了。很快,她面前的那個大漢就不服輸地回吼了過去:“死丫頭,你反了是不是,居然管到我頭上來了!”
    “好,那就當這個賭場我沒空顧了,算我求你留在這兒幫我顧著,這樣可以嗎?”很快,夕蘊就軟化了下來。
    展越浩還是第一次看見她服軟,平日里,天大的事她似乎都會硬著頭皮死撐。他有些困惑,只好壓低聲音問戴詩頤:“這里是賭場?不是個酒館嗎?”
    “也不算賭場,平時就是個普通的酒館,只有在盛夏的時候才會有很多人聚在這兒斗蛐蛐,起先只是玩玩,后來夫人設了賭局。所以每年盛夏,我們很少回蜀岡,這兒需要人照看。真奇怪了,一直都是我們照看的,怎么夫人忽然非要泗叔來管了……”說到后來,戴詩頤完全自顧自地嘀咕了起來,幾乎忘了展越浩的存在。
    那邊,夕蘊和泗叔的爭吵還在持續,一直鬧了很久,大漢才稍稍放軟了些姿態。雖然沒有答應夕蘊照看賭場,但至少說了會考慮。
    不情不愿的夕蘊只好嘟著嘴,看著泗叔離開的背影,一直,很久,她都沒有動,就這樣看著。
    “走了,回府了。”眼看著她哭喪著臉的傻模樣,展越浩忽覺不忍,上前摟過她,用著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夕蘊幾乎沒有任何反映,整個人像丟了魂般,任由著展越浩把拉進馬車,任由著馬車慢慢駛離酒館。
    “你這樣很丑。”展越浩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也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去勸,只好用他一貫的方式。
    “越浩……”終于,夕蘊有些回了神,雙眸迷惘地沖著展越浩眨了幾下,有股濕氣染上了眼眸,“泗叔要去臨津了……”
    說著說著,她竟然就哽咽了起來。這才讓展越浩慌了神,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夕蘊哭,是有些孩子氣的哭腔,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還試圖想要說話。他邊忙著幫她擦淚,邊嘗試著哄她:“年紀大了,四處游山玩水下也好。就算那個泗叔打算住哪了,大不了我以后常陪你去看他……”
    說實在的,展越浩至今都沒搞明白泗叔到底是誰,對她來說真的那么重要嗎?
    “可是……他不能去,會……會出事的,他們就等著有人出動了。這是陷阱,一定是陷阱……”
    “你到底在說什么?”在她的斷斷續續間,展越浩嗅出了些許端倪,事情似乎遠不像他想像的那么尋常。
    “泗叔想……想頂下私鹽的事,可是他不能頂,他是揚州城最大的私鹽商,如果……如果他被抓住,一定會很慘。楊釗他們絕不會輕易放過他,我不能讓泗叔出事。”夕蘊胡亂抹了抹淚,抽噎著說。
    “那去臨津是怎么回事?”看的出她情緒很不穩,越浩只有耐著性子,一點點地問。
    “因為忽然有筆大生意,是臨津的。可是……我們從來沒有跟臨津那邊的人做過生意,怎么可能第一次就那么大,肯……肯定有詐。泗叔不會不知道,我知道那個叫徐瓷的想利用我對付你,泗叔一定是不想我出事,所以明知山有虎,還偏要去。”
    聞言,越浩輕震了下,小心翼翼地問“你知道徐瓷的事了?”
    “不知道,我只知道這男人惹到我了,他觸了我的底線,我會讓他很慘。”夕蘊很坦率,她雖然很好奇徐瓷究竟是什么人,但她不想問,這個時候也確實不適合問。只要清楚對方是敵人就好,其他的,不重要了。
    “不要胡鬧!天大的事,有我。”
    夕蘊仰起頭,癡癡地看著他,睫毛上還有些濕潤,片刻后,她破涕而笑:“你是不是也跟夏影說過這句話?”
    “說過。”越浩回得很坦白,他能明顯地感覺到懷里女子的身子僵了僵,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他不自覺地笑出了聲,又補充了句:“不過心境、感情都是不同的。”
    “為什么不同?”難得聽到他說這種話,夕蘊咄咄逼人地追問,不愿放過逼他“招供”的機會。
    可惜,展越浩卻開始惜字如金了,無論她怎么磨,他始終只拋給她一句:“我累了,要休息會,不要鬧……”
    ~~~~~~~~~~~~~~~.安思源.~~~~~~~~~~~~~~~
    展越浩興許是真的很累了,那晚他夜宿在東園,睡得很早、很沉,一直緊緊抱著夕蘊。
    可卻在天還沒亮時,就出門了,未曾留下只字片語。
    夕蘊一直假寐著,偷偷將眼睛睜成一條縫,看著越浩輕手輕腳地起身、穿衣、束發。她知道他在臨走前,立在床邊看了她良久,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只在她額間印下一個吻。仲夏的夜,他的唇很涼,印在她心底是熱的。
    最近的他一定會很忙吧?很久后,夕蘊嘆了口氣,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日出下的竹林。她覺得很無力,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大嫂,今天起得很早哦~”
    窗外,竹林中,忽然傳來一道精神奕奕的招呼聲。夕蘊左右尋找了半晌,才在一堆竹子間找到了身著青衣的吳越,他正咧嘴沖她笑著。
    “你也早,沒出去做善事嗎?”夕蘊微笑著,隨便找了個話題。
    可吳越卻回答的很認真:“哦,時辰還沒到,大嫂要不要下來喝茶?”
    “不了,我還想再睡會……”
    “可是我有事想托你幫忙。”沒等她拒絕的話說完,吳越就笑著打斷了她。
    夕蘊本能地想離他遠些,可又推托不了他的求助,畢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最后她還是草草梳洗了下跑去了竹林里的亭子。
    好在夕蘊慶幸自己沒有太多疑,還是來對了。原來吳越不過是又一次善心大發,剛好花滿樓有個新來的姑娘,早有了情郎,無奈父親嗜賭,還不起賭債就把她賣了。于是他們家這三少爺知情后坐不住了,打算出銀子把那個姑娘贖出來,可是人家那是處子,老鴇不愿放,所以才想托她幫忙去說個人情回來。
    可夕蘊怎么也不會想到,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件事,她卻會在花滿樓遇見了最不想涉及的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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