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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雨夜護(hù)城河

    第268章
    這種可視條件,對方若是一心躲藏,還真不一定能夠找到他。
    崔凝一邊示意差役悄悄靠近,一邊出聲喝問,“什么人在那里!”
    若是那宵小之輩被乍然喝問一聲或許便會露了行跡,可那邊半晌都沒有任何動靜。就在崔凝準(zhǔn)備命差役們直接沖過去,前方黑暗里緩緩亮起一點暖黃。
    距離那處最近的差役生怕被歹人跑了,不等崔凝下令便直接沖上去。
    燈火忽明忽滅中顯出一個頎長身形,一手提燈,一手撐傘。
    差役方才至那人身前,便見他倏然收傘,甩出一圈水珠,傘頭“砰”的一聲抵在差役胸前。
    夜雨瀟瀟中,微弱光亮映照出一張俊朗的臉,他沒有穿官服,一身玄色袍服外罩寬袖氅衣,頭發(fā)亦不曾像平常那樣梳的一絲不亂,而是半綰著隨意披散在身后,幾縷發(fā)絲散開半垂在臉側(cè),生生將冷硬的輪廓襯得柔和幾分,頗有幾分不羈之態(tài)。
    崔凝一眼便認(rèn)出他,“五哥!”
    分明一身黑衣幾乎溶于黑暗,臉上也冷然如冰,在她眼里卻似朗朗日月。
    魏潛看向崔凝,神情如冰遇暖,霎時變得柔軟起來。
    “這位是監(jiān)察佐令魏長淵魏大人。”崔凝道。
    魏潛和崔凝尚未進(jìn)衙門便被彭佑半道請去斷案,所以絕大多數(shù)人還不知道出了監(jiān)察佐令也親自來了。
    差役紛紛收起戒備,拱手施禮,“見過魏大人!”
    魏潛道,“免禮。”
    崔凝快步走上去,魏潛順勢將傘移到她頭上,垂眼仔細(xì)打量一番,見她身上已被打濕大半,不禁蹙起眉。
    她見他不大高興的樣子,還以為要被數(shù)落一頓,誰料他什么責(zé)備的話都沒有說,只是默默解了氅衣給她披上。
    他一只手不便,崔凝便很自覺的將衣服穿上,又問,“五哥何時來的,可有查到些什么?”
    魏潛沒有明說,而是帶著她直接走到發(fā)現(xiàn)小廝尸體的地方。
    崔凝命人把燈籠全部點亮聚集過來,再看地上,不禁嘆氣。
    棄尸地點附近沒有路,河岸上植被茂密,雖然不易留下明顯腳印,但所過之處草木都會被踩倒,可惜發(fā)現(xiàn)尸體的第一時間沒有注意保護(hù)現(xiàn)場,導(dǎo)致過來打撈尸體的人太多,現(xiàn)在周圍一大片荒草都被踩塌,再想尋線索就太難了。
    “天剛擦黑我便順河岸慢慢走過來,倒也不算白走一趟。”魏潛道。
    崔凝點頭,見他沒有繼續(xù)說,知是顧忌人多口雜,便也沒有再追問。
    魏潛查探現(xiàn)場,比她自己來查還要放心,可既是來了,多少要親自看看的。
    她讓一個參與過打撈尸體的差役提燈上前,“在哪里發(fā)現(xiàn)尸體?”
    那差役提燈照了照,指著前面一片菖蒲,“就是那里。”
    崔凝聞言,親自提燈去查看。
    一叢叢菖蒲已經(jīng)雜亂不堪,許多葉子被折斷,看不出究竟是因為打撈尸體還是丟棄尸體造成,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別的了。
    正看的出神,身后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崔凝回過頭,身畔眾人亦立即回身戒備。
    等了片刻,卻見一個差役被這陣仗嚇得傻愣愣的站在不遠(yuǎn)處,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看向魏潛,“大人,馬已牽來。”
    崔凝松了口氣,提燈在周圍看了一圈之后下令回城。
    她與魏潛共騎,回到客棧不過用了一刻左右。
    呂長史看見崔凝身后跟著個高大的黑衣青年,連忙起身,“魏大人來了。”
    魏潛從容回禮,“夜?jié)u深了,世寧在外辦案,我有些不放心。”
    言下之意是,他此次過來只是出于私事,于公務(wù)無關(guān)。
    “天色不早了,二位大人不如先回去休息吧。”崔凝道。
    王韶音眼下對崔凝印象極好,見她衣袍都被雨水打濕,不免開口道,“不如魏大人與小崔大人一并回衙吧,這里有我……”
    彭佑冷冷打斷他,“案子沒破之前,莫說是兩位大人,便是刺史大人都免不了嫌疑,審如此重要的‘證人’,怎么能沒有巡察使在場?”
    “聽這話叫你說的,合著咱們都與楊別駕有血海深仇不成。”呂長史說著駁斥的話,語氣里卻沒有多少生氣的意思,又打著圓場道,“王大人不過是見小崔大人風(fēng)里來雨里去,實在辛苦。”
    崔凝認(rèn)真道,“我既負(fù)責(zé)案子,這些本就是我分內(nèi)之事,州里大大小小的事務(wù)等著兩位操心,實在不必為了一匹馬叫大家都不得安睡。各位放心回去休息吧,我與魏大人在此守著。”
    兩人一想也對,楊檁是個“嚴(yán)于律己,寬于待人”的上峰,恨不能大大小小的政務(wù)全部親力親為,他這一死,再不比以往,所有事務(wù)都落到他們身上,不可謂不重。再說,將近年關(guān),有很多公務(wù)要處理,總不能叫一匹馬把他們都耽誤在這里。
    彭佑看著呂長史與王韶音神色,冷笑,“上峰被人刺殺,案子若不能破,兩位怕是以后都不用操心蘇州政務(wù)了。”
    王韶音慣常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樣子,渾不在意他怎么嘲諷,心里定了主意便直接起身告辭,呂長史卻是心中不虞,不管怎么樣,他與楊檁同是白衣起家,如今對方落得這個結(jié)局,他內(nèi)心深處頗有點兔死狐悲之意,可他是真看不上彭佑這副尖刻嘴臉,好像全世界都合該圍著楊檁一個人活似的!
    不管心里頭如何想,呂長史卻沒有將情緒帶到面上,“就算這官做到頭了,也得當(dāng)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不然愧對百姓,朝廷給的俸祿終歸吃得虧心。不過本官相信以小崔大人的本事,必會將那兇徒繩之以法。”
    他能順當(dāng)當(dāng)混到今天,這點涵養(yǎng)還是有的,更何況還是當(dāng)著監(jiān)察司官員的面。
    彭佑臉色越發(fā)難看,心中越發(fā)恨這起子小人,大人在時一個個見天的往跟前湊,恨不能躬身牽馬貼身奉茶,現(xiàn)在呢,人尚未走遠(yuǎn),茶已涼透!
    這世上的人,皆是如此涼薄!
    “彭司法。”崔凝見他看著呂長史離開的背影,目光中竟然露出一絲怨毒,忍不住道,“你到底想不想破案?”
    彭佑愣了一下,旋即皺眉,“此話何意?”
    “方才我去護(hù)城河邊看過,發(fā)現(xiàn)尸體的現(xiàn)場被破壞殆盡。我想你應(yīng)該是第一時間趕到那里吧?保護(hù)案發(fā)地點知不知道?你把現(xiàn)場勘查一清二楚了?沒有漏掉任何蛛絲馬跡?”崔凝看著他,有些惱怒,“我原以為你報仇心切,會比旁人更加盡心盡力,可再這樣下去,真是讓人懷疑你是不是也參與謀殺了!”
    “你!”彭佑額間青筋驟然暴起,面目猙獰,可是又實在找不到理由去反駁她的話。
    崔凝仿佛還覺得刺激不夠似的,繼續(xù)道,“我一個初出茅廬的人都懂的事,統(tǒng)管一州司法的彭大人竟不懂?”M.
    當(dāng)年被盡屠師門,朝夕驟變,可恨她糊里糊涂,一個人什么本事都沒有,白白失去許多查找線索的機(jī)會,現(xiàn)在終于慢慢能夠摸索碰觸這些,卻比當(dāng)初更艱難,可這彭佑明明掌握一州司法,巷口的血都還沒有被連日陰雨沖刷干凈,他不能抓出兇手就罷了,竟然還糊涂添亂,簡直不知所謂!
    “你……你不懂。”彭佑頹然垂下雙肩,仿佛一只木偶被切斷了提線,不知是評判崔凝還是安慰自己,神情似哭似笑,“你怎么會懂人生死離別之痛,世間的人,多是涼薄,你看,大人的血猶在,卷云還在等,呵,旁人還不是好酒好菜,活的自在,哪里還會記得大人的好?都是沒有心肝的……都沒有心肝……”
    懂不懂,她也不知道,可是已然嘗盡個中滋味。
    她只是偶爾想起那晚的血影火光時才會面臨崩潰,然而很快又能恢復(fù),究竟是學(xué)道之人輕生死,還是她天生涼薄?她……果然是個沒心肝的人吧……
    就在她入墜冰窖,渾身冷得發(fā)顫的時候,左手被一只溫?zé)岬拇笫职。瑴嘏高^皮膚傳進(jìn)身體,像黑暗里乍破的一線曙光,也像溺水之中拽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既然如此,煩請彭司法找個合適的地方靜靜體味生死離別之痛,要瘋癲還是要發(fā)狂都隨你,莫要給巡察使破案增加難度,畢竟楊別駕待你不薄。”
    低醇冷靜的聲音,叫崔凝心安。
    彭佑視楊檁如父,驟失至親,這種反應(yīng)是人之常情,魏潛也不是個不近人情的刻薄之人,因此先前把他的失誤看在眼里卻并沒有苛責(zé),可誰叫崔凝難受,就是在戳他肺管子,他自然也毫不猶豫的往對方最痛的地方扎。
    “是我言辭過激,抱歉。”崔凝冷靜下來,知曉方才一時觸動,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
    她與彭佑本不熟,公事公辦也就是了,又何必交淺言深。
    “你沒錯,不需要道歉。”魏潛面無表情的看著彭佑,“于私,你與楊別駕交情甚篤,不能為他報仇,是為不義;于公,你身為一州司法參軍事,非但不能冷靜破案,反因私人情緒屢屢失誤,是為失職。認(rèn)真追究起來,判個停止查辦都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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