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圓月忽快忽慢爬上空,投下冷色的白光,虞壽樓的燈火抖地黯淡不少,顯得愈發(fā)冷清。
戲上影璧兀自咿呀咿呀唱,臺下大堂空空又蕩蕩。桌椅散亂,瓜果零落,賓客宴散,戲曲已到終章。
虞世南孤零零坐在臺下,仍是舊日打扮,刺繡華服,玉佩叮鐺,鼻上圓框眼鏡,好一個瀟灑的閑人。
眾人進(jìn)門,他不緊不慢漱洗茶碗。四散包圍,慢悠悠斟茶,“今日小輩們得閑,來陪我這個老東西飲茶。”
“同這老貨廢什么話”胡子長老按捺不住,率先沖上前。一掌還沒拍到,身體好似被定住,保持一種奇怪的姿勢。
胡子長老心驚,掌風(fēng)已至桌上,卻連茶杯的熱汽也未波動。其他人神色不變,心下大駭,他們甚至沒看清虞世南出手。這老家伙的實(shí)力如此之高,竟然隱藏這么多年。
路掌門上前接過茶杯,一飲而盡,“多謝師叔祖賜茶。”
虞世南淺酌一口,笑道“還是小路穩(wěn)重,不愧我當(dāng)初選你當(dāng)掌門。”
胡子長老怒瞪,氣得臉色發(fā)青,卻絲毫動彈不得。
“師叔祖,今兒晚輩誠心問您一句話。”路掌門直直注視虞世南,“您是異界來魂”
影壁的咿呀聲驀地停下,戲樓陷入死寂,眾人的呼吸都淺了。接著一聲尖利的咕咕打破寂靜,數(shù)百涂涂鳥隨之嚎叫,四方樓閣屋檐的百座鳥籠晃蕩不安。
虞世南微低頭顱,眼鏡反射手中的茶杯,平靜的水面泛起漣漪。
“按照你們的話,可以這么說。”虞世南轉(zhuǎn)轉(zhuǎn)茶杯,水面又靜了,“按照我們的說法,上天賜予的機(jī)會。”
路掌門短短譏笑一聲,極快壓下,“這么說,您建立涅槃樓臥底坤輿界,協(xié)助賀拔六野殘害萬魔峰主楊醉蹄您不否認(rèn)以上事實(shí)”
虞世南輕吹茶水,唇角銜起微笑,“既然知曉,何必問呢”
“您既認(rèn)罪,我等不必?fù)?dān)上殺害同門的罪過。今日一行,便是鏟奸除惡。”
路掌門把茶杯重重一摔,手刀劈向虞世南。虞世南隨手翻倒茶杯,潑路掌門一身。每滴茶水化作魔氣利劍,射了出去,逼得路掌門后退數(shù)步。
胡子長老擺脫束縛,大手揮開利劍,把路掌門護(hù)在身后,“小路你實(shí)力不濟(jì),就不要往前沖。逞英雄的事兒,讓我和老賀來。”說完,又攻了上去。
賀道臺拋了個沒用的眼神,也氣勢洶洶沖上前。
兩人圍攻虞世南,每一招殺氣騰騰、大開大合,卻連對方的衣角都沒傷到。虞世南坐在椅上,氣定神閑飲茶。
路掌門緊張兮兮觀望,恨不得沖上去助陣,又怕添麻煩。其他掌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動。
和光急得扭腰,狗尾巴草的每根絨毛都在抖,“等什么,上啊事到如今,已不是一家的麻煩”
萬佛宗掌門摸摸光頭,語氣為難,“那啥,老夫是傳統(tǒng)的實(shí)權(quán)派,腦子還行,實(shí)力差那么點(diǎn)。”
大衍宗掌門揣著陣盤,不好往哪兒扔,“老夫也是,玩了一輩子陣法。真刀真槍干架,還是三千年前的事兒了。”
“沒用的東西,打架還是要看我們劍修。”昆侖掌門握著長劍,上下比劃怎么沖入戰(zhàn)局,“我們這代實(shí)力最強(qiáng)的是我?guī)熃恪C看蚊鼐常际撬o(hù)著我們,可惜她飛了,不然干死這老貨。”
萬佛宗掌門和大衍宗掌門點(diǎn)頭,眼神流露懷念的神色。“說實(shí)在的,輩份比虞世南高、實(shí)力比他強(qiáng)的前輩,不是作古,就是飛升。這老貨肯定是故意看準(zhǔn)機(jī)會,才敢造反。”
和光試探道“你們不上,要不把夏劍尊和我?guī)煾负皝怼?br/>
路掌門搖頭,“不用,要是兩位長老打不過,叫再多人來,也是送人頭。”
和光傻眼,“那就干看著”
萬佛宗掌門長嘆口氣,擺手道“算了算了,還是上吧,大不了多幾道光榮的象征,別留在脖子就行。”他招手示意大衍宗掌門和昆侖掌門,“按以前的戰(zhàn)斗方式來,別亂了步子。”
萬佛宗掌門站在左路,扭動一身肥肉。大衍宗掌門執(zhí)陣守住后方,“應(yīng)該是這個距離。”
昆侖掌門走去右路,愣聲道“前鋒是師姐,她不在啊。”
萬佛宗掌門和大衍宗掌門同時轉(zhuǎn)頭,“你們劍修厲害,你一個頂倆,兼任前鋒唄。”
昆侖掌門被嗆了好一下,醞釀許久,深吸氣,執(zhí)劍沖了上去。
虞世南投來眼神,“比我想象得快些。”唇邊吁起一聲口哨,四方鳥籠轟然炸裂,百只涂涂鳥迅猛飛來,落地化作人形,盡戴油彩面具,修為從化神期到大乘期。
油彩面具每一只實(shí)力不高,卻和人一樣懂得合作變陣,陣型變幻無窮。沖鋒極猛,宛如千錘百煉的死士,緊急關(guān)頭拼死自爆。
三大掌門雖未受傷,卻也未近前一步。彼此思慮良多,導(dǎo)致束手束腳。
自始至終,攻擊虞世南的只有賀道臺和胡子長老。
胡子長老氣性最大,沖得最猛,一招一式,皆盡全力。沒過多時,便氣息不穩(wěn),身上受了不少傷。
賀道臺后勁更足,鎖著虞世南打,不給對方劃破虛空的機(jī)會。饒是如此,也沒能給一招重?fù)簟?br/>
忽然間,胡子長老受了一招,腹部貫穿,淌血不止。
賀道臺皺眉,“老大不小個人,怎么搞得和小年輕一樣,穩(wěn)重點(diǎn)。”把胡子長老攔在身后,自個兒沖上前。
沒多時,賀道臺的魔線陣成,一根根絲線纏住虞世南的身體,成功把他定在原地,奪下一時片刻的機(jī)會。
“老胡,快給他一記重的。”
胡子長老大笑一聲,疾步上前,渾身爆出巨大的威壓。“爺爺?shù)模献雍湍闫戳恕钡人麤_到虞世南面前,渡劫期的魔氣盡出,團(tuán)團(tuán)裹住對方。
虞世南驚訝挑眉,“你也有這魄力”
賀道臺震驚失聲,“停下”他困于魔線陣,無法阻止。
以胡子長老為圓心,周圍的魔氣源源不斷流過去,化作強(qiáng)烈的黑光,渡劫自爆的威壓甚至震得空氣裂開,半空咔咔撕出一條條縫隙。
四大掌門急忙開啟防護(hù)罩,護(hù)好自身。
和光這盆狗尾巴草被落在地上,反而完整看見這一幕。
黑風(fēng)越來越急,震碎碗筷,碾爛桌椅,吹得狗尾巴草左右搖擺。花盆一角浮起,就要被吹飛的前一刻,斜刺里伸來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穩(wěn)穩(wěn)托住她。
這手的食指戴著一枚蒼白的指骨戒,赫然是菩提佛的指骨舍利。
狗尾巴草陡然一震,每根汗毛豎起,遠(yuǎn)在萬佛宗的本體也驚得睜大眼睛。
狂風(fēng)呼嘯的戰(zhàn)局,一襲玄衣悄然踏入,衣角迎風(fēng)不動,青絲垂落,閑庭信步的姿態(tài),好似春日踏青。
左臉半面金絲面罩,朗目疏眉的右臉,是眾人的老相識汝明山
他徐徐走去,周身迸出濃郁如墨的魔氣,轟然撲向胡子長老,須臾間吸盡對方的魔氣,渡劫自爆的威壓不攻自破。
“這么多年過去了,心急的毛病還是沒改。”熟稔的語氣,仿佛漫長的五千年不曾有過。
胡子長老頹然倒地,“你,怎么可能”
四大掌門臉色大變,“殘魂一號真的活著。”“竟然輕松破了渡劫期的自爆。”
賀道臺擰起眉峰,放開虞世南,腳下一點(diǎn),轉(zhuǎn)而沖向賀拔六野。
賀拔六野連頭都沒回,隨手一揮,百道冰錐拔地而起,徑直逼向賀道臺。一重魔氣化解賀道臺的防護(hù),一重冰勁捅穿身體。
賀道臺受傷跪地,扶住胡子長老,暫時退出戰(zhàn)局。
虞世南抬首望一眼,“難為你親自跑一趟。”
賀拔六野環(huán)顧四周,眉眼間染上懷念,“下次回來,這兒說不定沒了,想著再來看一眼。”
兩人恍若無人交談,不曾看其他人一眼。
賀道臺啐了口血水,高聲道“你真是汝明山”
賀拔六野終于看向他,神色淡淡,“我瞧著不像”
眾人臉色更加難看,賀道臺輕哼道“五千年了,老子真沒想到還能見到你。費(fèi)盡心機(jī)對付坤輿界,就是為了報仇怎么當(dāng)年吃了太多苦,咽不下氣非要拉上整個坤輿界”
賀拔六野半闔眼皮,神色愈加疏離,“彼此心知肚明,何必多費(fèi)口舌。”
花盆被他托在手心,和光極力控制狗尾巴草,重重戳他,“涅槃樓奸細(xì)盡除,二輪戰(zhàn)陰謀暴露,你的詭計廢了,死心吧。”
他垂眸瞥來,彈指撥開狗尾巴草,“是么你什么時候產(chǎn)生我只布一個局的錯覺”
那雙眸子漸漸冷下,仿佛漫上薄冰。和光心覺不妙,就見他揚(yáng)起唇角,淺笑一聲。
遠(yuǎn)方陡然升起一柱黑光,捅開人造夜幕。那些從虞壽樓離開的弟子懷揣的石雕裂開,涂涂鳥化作黑光。緊接著,各個方向沖上一道道黑柱。
漳州界的夜幕轟然裂開,塊塊碎片砸落,街道哀叫不絕。
黑柱標(biāo)點(diǎn),一顆顆光點(diǎn)連線成陣,罩住方圓十里。帶著石雕的弟子四散走了多遠(yuǎn),陣法范圍便有多大。陣法一成,這些弟子的魔氣瞬間吸干,身體如臘肉般倒地。
上空陣法產(chǎn)生強(qiáng)大的吸力,宛如黑洞般吸走地面的人們。每個被吸進(jìn)去的弟子,多年魔氣盡泄,轉(zhuǎn)眼化作枯骨。
掌門們匆忙聯(lián)系宗門弟子,展開救援。化神期修士尚且難以阻擋吸力,短短時間召集不到高階弟子。
賀道臺死死瞪住賀拔六野,“這就是你的復(fù)仇濫殺無辜”
“復(fù)仇呵。”賀拔六野揮臂一揚(yáng),陣法吸力猛增,天邊圓月直直墜入黑洞,湮滅成灰。“這才剛剛開始。”
虛空裂縫出現(xiàn),賀拔六野和虞世南悠然離開。
黑洞消失,方圓十里的魔氣蕩然一空,低階弟子無一幸免。血液成河,骷髏滿地。
作者有話要說天上,女劍仙打了個哈欠。
顧鈞座擔(dān)憂問道“感冒了”
女劍修揉揉鼻子,“好像有人在想我。”
地下,三個老東西狂呼師姐,你快回來,沒有你的日子,我們承受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