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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波譎云詭

    滄溟海,  距離海族軍隊后方百里,某處隱蔽的山脊崖后。
    高峻陡峭的海底山脈擋住了散射進海下的陽光,陰暗的滄溟海更顯森冷,  僅僅散落在四下的珊瑚散發(fā)著點點微光,  隨海流漂泊不定。
    凹凸不平的山脊某處動了動,掉落幾塊碎石,緩緩沉入幽暗不見底的深海。
    噠、噠、噠
    腳步聲越來越近,  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也越來越大。
    “老蛟王也是夠沖,  居然敢硬杠龍百川。那可是龍百川誒,我可聽我家族長說過,兩萬多年前龍族還沒遷移天極界的時候,  現(xiàn)任的老蛟王連給龍百川提鞋都不配,  老蛟王前邊還排著還有好幾個哥哥呢。”
    “誒呀,你們都在后頭藏著,不曉得龍族到底有多猛。我從最前線逃回來,光瞥那些龍族一眼,  站都要站不住腳。龍族的血脈壓制厲害得不得了。”
    “要我說,打仗什么的沒必要,往海里一逃不就得了。人族要是有種,  追到滄溟海來,  咱們直接把他們一網(wǎng)打盡。來多少,殺多少。滄溟海可是我們的地盤,  等我們重整旗鼓,把他丫的沿岸全給淹了。”
    聲音頓住了,過了一會兒,  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響起,  “龍族不是還在嗎?它們也熟滄溟海啊。”
    “你是沒看到前線那陣勢,  龍族排在最前頭,萬佛宗的修士窩在后頭。人族擺明了拿龍族當炮灰,還能讓它們下海?不怕龍族全逃了啊”
    咔噠。
    山脊凹縫的大巖石塊像推拉門一般,向一邊移動,五只海族從內(nèi)走了出來。最后一只走出來后,按下巖壁的機關,大巖石塊剛要合攏,旁邊一只魚臉海族攔住了。
    “別關了,等會兒還有幾波家伙逃過來。”
    一個幽幽的聲音從懸崖壁響起,“還有幾波啊?”
    魚臉想都沒想,脫口而出,“至少四五波,我過來時恰巧看等等!”他猛然瞪大眼睛,往后望去,聲音有些抖,“是誰在說話?”
    只聽見潺潺水聲,幽暗的山脊高高聳立在它們面前,一眼望不見海面,看起來更為恐怖。其它四只海族聞言,渾身一抖,立馬藏到魚臉身后,握緊武器盯住山脊。
    “誰!出來!”
    “否則不要怪我們不客氣。”
    五只海族嚴陣以待,渾身緊繃,絲毫也不敢松懈,那聲音卻沒再響起,幽暗的四周也望不見任何影子,它們也不敢放松一下。
    魚臉的心一直吊得極緊,不止過了多長時間,他撐不住大喘了口氣,咕嚕咕嚕的氣泡冒出來,一顆顆浮上眼前。
    黑溜溜的氣泡中,刷地一下映出金色的豎瞳。
    魚臉張嘴就要喊,脖頸和嘴巴已經(jīng)被死死捂住。它環(huán)視四個同伴,四個同伴也如它一般,驚慌地望著對方。它們身后,黑色的影子漸漸逼近。
    金色的豎瞳,順滑的身體,緊致的鱗片,細長的尖尾。
    蛇族!是十萬大山的蛇族!
    蛇族怎么會在這兒?
    魚臉大駭,腦子一團漿糊,怎么也想不清楚。掐住脖子的手越來越緊,它快喘不上氣了,耳畔旁響起陰冷的聲音,正是最初的說話聲。
    “到底還有幾波?”
    唔、唔、唔,魚臉拼命點頭掙扎,想讓身后的家伙松手。
    那家伙似乎懂了它的意思,手部倏地一松,魚臉剛喘口氣,脖頸又被掐得更緊了,咕嚕咕嚕,吸入的空氣全都泄掉了,窒息難受的程度更甚剛才。
    那手一點點掐緊,魚臉甚至能聽到喉結咔嚓咔嚓的挪動聲。
    “還有幾波?”
    魚臉想隨便回答應付,那家伙卻像不想聽答案一樣,手掌一點都沒松開,不給它說話的機會。意識混沌起來,眼前漸漸漆黑,魚臉覺得快要死了。
    就在這個時候,喉嚨猛地一松,它睜大眼睛,登時大喘氣。
    眼前的雙手像慢動作一般,一寸寸逼近,方才的窒息感重新涌上心頭,它立即不假思索地答道:“六波!還有六波。”為了讓答案聽起來更可信,它保證道:“真的!我看到了!”
    呵,陰森的笑容在耳畔回蕩。
    魚臉想看清楚身后那家伙的臉,還沒能轉頭,它和四個同伴就被蛇族帶到深海下方的大巖石上,綁了起來,嘴巴也被死死堵住。
    旁邊,還有百來只海族團團擠在一起,都是從前線戰(zhàn)場逃過來的。它們逃出了戰(zhàn)爭,卻沒能逃離蛇族的手掌心。
    魚臉搞不懂,就算蛇族站在了萬佛宗那一邊,就算蛇族從滄溟海后方攻擊海族,蛇族怎么會知道山脊背后的暗道?這條暗道不算隱秘,但是卻只有身居海下多年的它們才知道啊。
    蛇族怎么知道它們會從那兒逃過來?
    這條山脊的暗道距離前線戰(zhàn)場最近,除非海族想在蛟族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逃離戰(zhàn)場,不然它們只能經(jīng)由山脊離開。
    大仗一打響,蛇族便沿線埋伏在山脊后方,盯緊了所有的暗道口,一旦海族冒出頭來,立即拿下。來一只拿一只,來一群拿一群。
    逃來的海族大多實力不濟,蛇族幾乎不費功夫,就都拿下了。
    左鷙率幾名手下守在魚臉出來的暗道口,果不其然,魚臉沒說謊,又來了六波。蛇族團團拿下,壓在了山脊下方的大巖石上。
    差事容易得難以置信,蛇族放松下來之后,變得漫不經(jīng)心起來,四處打量周圍的環(huán)境。
    高聳陡峭的海底山脈,各種沒見識過的海草裙帶,泛著星星微光的珊瑚礁,長相古怪新奇的海洋生物
    下海前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對滄溟海的好奇和興趣。這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景象和生物,在蛇族們心底泛起層層漣漪,勾引著它們伸出了手。
    一只蛇摸了摸巖壁的苔蘚,似乎是還嫌不夠一般,伸出尾巴尖蹭了蹭,被底下冰涼滑嫩的觸感弄得欲罷不能。一只蛇看中了巖壁的珊瑚,勾起手指撩撥起來,把微光弄得一明一滅。
    偶爾游過的海底生物都沒能逃過它們的魔掌。
    與十萬大山截然不同的滄溟海,人族和妖族尚未觸及到的秘境,撕開危機起伏的一幕,底下的真實又是如此美妙絕倫。
    左鷙的心也動了動,他強忍住探索的欲望,僅僅環(huán)視四周
    深海的黑暗對蛇族的視線毫無作用,身體也漸漸適應肆意流淌的海水,不過一會兒,它們也能像海族一般靈活游動。
    這次任務出乎意料的簡單,左鷙的心也忍不住雀躍起來,勝利凱旋的畫面開始在腦海里一頁頁翻過,這片廣袤深邃的大海將會成為它們的領地。
    就在眾蛇暗自欣喜之時,一聲不合時宜卻異常中肯的話語響起。
    “滄溟海可沒你們想象得那么簡單,小心為上。”
    漫不經(jīng)心的蛇族們咳了咳,偷偷瞥了一眼說話之人,面上毫不掩飾晦氣的神色,然而它們還是收回撩撥的手,又把心思重新放在暗道上。
    左鷙心中警醒,又收了心,偏頭看去,說話之人緩緩從黑暗中顯露。
    一片漆黑,純白的僧袍十分打眼,卻不似萬佛宗弟子那般端正的穿著,松松垮垮地袒露大半個胸膛,脖頸上戴著一串翠色的翎羽,垂在鎖骨的黑發(fā)間夾著一縷挑染的青色。
    咋看去,像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妖僧。
    這妖僧叫九鏑,是西瓜堂主介紹來的,似乎不是萬佛宗的弟子。
    左鷙派人查過,妖僧是鬼樊樓的邪修,平日駐扎在城西的萬佛來朝寺,在鬼樊樓意外得很有聲望。
    原定的戰(zhàn)術是前后夾擊海族,萬佛宗和龍族在前,蛇族在后。從后方攻擊是蛇族的任務,左鷙本不想多添一陌生人,然西瓜堂主堅稱妖僧有用,左鷙才勉強同意帶上他。
    大仗打到現(xiàn)在,妖僧一直靜靜待在一旁,唯一的用處也是方才出聲提醒了。
    在左鷙眼里,邪修就像是被逐出族群的妖族一樣,生性丑陋見不得光,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妖僧今日會來此,怕是收了萬佛宗不少錢,故而它沒把他看在眼里。
    左鷙斂下面上的輕視,裝作不經(jīng)意問道:“西瓜堂主說你來幫我的,但你一直袖手藏在一旁,要如何幫忙?”
    妖僧臉上沒有一絲被冒犯的怒意,動了動手指,笑道:“你們能解決的事情,不用勞煩我,你們解決不了,便是我出手的時候。”
    左鷙瞇起眼睛,心里泛上邪火,這家伙好大的口氣。
    旁邊幾只蛇族也瞪著他,蛇信子不停地往外吐,看起來想給他點教訓。
    就在這個時候,下方的大巖石處突然傳來尖利的喧鬧聲。
    為了防止海族出聲求救,蛇族特意堵住了它們的嘴巴,這個喧鬧聲到底是哪來的?看守的蛇族也不會無緣無故鬧出動靜啊。
    幾只蛇族無暇顧及妖僧,扭頭朝下面游去。左鷙對留守的蛇族簡單交代幾句后,也立即下潛,令他疑惑的是妖僧也動了起來。
    下方,鬧出動靜的不是被抓起來的海族們,居然是看守的蛇族。
    看守的蛇族環(huán)顧四周,不住地叫道:“是誰?快出來!哪個藏頭露尾的家伙!”
    左鷙皺緊眉頭,剛想命令蛇族住嘴,就聽到了那聲音。聲音先從左方遙遠的地方徐徐傳來,又迅速奔到了側后方。它扭頭望去,無人,聲音登時停住了。
    怎么回事?
    所有聽到聲音的蛇族握緊武器,每人看好一個方向,做好戰(zhàn)斗準備。
    一盞茶的時間,山脊罩下來的黑影沒有一點變化,只聽得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一會兒遠一會兒近,一會兒從左邊,一會兒從右邊,毫無定數(shù)。
    如若隱藏之人真能在這么多雙眼睛下進進出出,想必實力了得,為何不直接攻來,還要遮遮掩掩?
    左鷙想不通,在場的蛇族也苦苦思索,抓不住一點頭緒。
    九鏑沒有探查聲音傳來的方向,他掃視著被捆住的百來個海族,似乎在尋找什么。這時,他的眼神落在了從最前線逃回來的魚臉身上。
    “你在做甚!”
    魚臉渾身一抖,面露驚慌。
    左鷙轉身望去,登時睜大眼睛,朝那魚臉撲去。
    九鏑正對著魚臉,沒看到魚臉藏在身后的手,左鷙恰巧看見了。魚臉的雙手攥著一個灰色的東西,咋一眼會以為是普通的石子,但是那石子上伸出了尖銳的鉗子。
    那玩意兒壓根不是什么石頭,而是某種未曾聽說的海底生物。
    “快抓住它!”
    左鷙出聲的時候,魚臉手上的繩子已經(jīng)被鉗子磨破了。
    左鷙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抬手往魚臉抓去。魚臉突然變起臉來,面部的肉塊怪異地擠壓扭曲。左鷙忍住心底的惡心,攻擊的速度不減。
    “啊——”
    魚臉冷不丁大叫一聲,扭頭往左邊看去,左下方的巖壁突然大亮。
    左鷙也感受到了這片在黑暗中格格不入的光亮,它立即掃眼看過去,光亮照在巖壁上,除了光禿禿的巖壁,別無他物。
    怎么回事?
    左鷙心頭一震,又立即回頭看向魚臉。
    魚臉的腦門上垂下一根觸手,觸手的尖端像個燈籠,發(fā)著刺眼的光芒,光芒匯聚成一束,直直照在左下方的巖壁。
    這只魚臉,居然是燈籠魚!
    左鷙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竅。魚臉利用光亮,把自己的注意力引到別處。被區(qū)區(qū)一只燈籠魚戲弄,左鷙不禁怒火中燒,恨不得一把捏死魚臉。
    然而,為時已晚。
    魚臉已經(jīng)逃到海族群中央,它冷笑一聲,大手一揮,往四面八方扔出幾十株海草,海草一落到地上,轟然爆炸。
    不少海族在轟隆聲中被炸死了,卻也有不少海族在哀嚎聲中解開了繩子。
    紛紛揚揚的碎沙里,幸運茍活下來的海族掙脫著四散逃離,魚臉也趁亂不知逃往了哪個方向。
    突如其來的動亂打了蛇族一個措手不及,看守的蛇族不多,又被亂沙迷花眼,陣勢被打亂,生生讓十幾只海族逃了出去。
    左鷙暗罵一聲,在紛亂的身影中搜尋著魚臉,借著那束光,終于讓它找到了。左鷙剛想追上去,下方的大巖石驟然動了起來。
    轟隆——轟隆——
    仿佛像是地震一般,大巖石一會兒下沉,一會兒上升,動蕩個不停。
    這下子,場面更亂了。
    大巖石疾速上升,似乎是旋轉起來一般,蛇族們驚愕不已,紛紛往上游。
    過了好一會兒,大巖石不動了,紛飛不定的碎沙也沉了下去,海域重新清澈起來。就在這清澈而幽暗的海水中,突然閃出兩只巨大的白燈籠,有三人那么大。
    眾人不知發(fā)生何事,都怔住了。
    撲靈、撲靈。
    兩只白燈籠同時一明一滅,像是一雙大眼睛,眨了好幾下。
    咕嚕咕嚕,腦袋大的氣泡冒出來。
    氣泡冒出來的兩個地方,比別的地方凹陷下去許多,似乎是兩個黑洞。對比著兩個黑洞與兩個白燈籠的位置,眾人臉色大變。
    “啊這有點像鼻孔啊。”
    “臥槽?這就是鼻孔!那兩個白燈籠是眼珠子!”
    “我的天,眼珠子有三個人這么大,這條魚究竟得有多大啊?”
    “合著咱們剛才不是站在巖石上,是站在這條魚身上?”
    “廢話,方才那魚臉轟炸了幾下,把這大家伙炸醒了。”
    嘩啦嘩啦,海流的速度猛然加快,氣泡冒個不停,白燈籠越來越大,大家伙竟然往上沖了過來。眾人暗道不妙,被這大家伙弄幾下,場面不得更亂。
    然而這條魚這么大,真不知該從何下手好。
    眾人手足無措之際,一道綠光劃過,刷地一下,捅破了白燈籠。
    鮮血迸射出來,大家伙長長地哀嚎起來,刺刺哧哧,肉塊擠壓破碎的聲音響個不停,綠光一直往下,貫穿了大家伙的身體。
    大家伙長長的哀嚎聲還沒發(fā)完,砰地一下倒在海底,沒再動彈了。
    那綠光又飛上來,是一串翎羽鏈子,靜靜的落在九鏑手心。
    翎羽鏈子上還沾著紅血碎肉,九鏑就著滿天滿地的海水甩了甩,甩干凈之后也不嫌棄,重新系回脖子上。
    塵埃落定,眾人紛紛回過神來,四處追捕逃脫的海族。其余守在暗道門口的蛇族也聚了過來,一起搜尋海族。
    臨戰(zhàn)脫逃的海族本就實力差,逃也逃不了多遠,很快就被重新捉了回來。
    唯獨造成動亂的始作俑者——魚臉,怎么找都找不到。
    左鷙連續(xù)被魚臉玩弄了幾次,氣得臉色發(fā)青,蛇信子都縮不回去,它親自繞著暗道口出出進進,就是找不到魚臉。
    山脊的暗道就這么幾個,哪怕是往內(nèi)海逃,以魚臉的速度也逃不了多久,怎么會找不到呢?
    蛇族本就是暗中埋伏海族,若讓魚臉逃脫,它把這消息一宣揚,蛇族就失去了先機。
    左鷙知道,絕不能讓魚臉逃走。
    它心一橫,對著其它蛇族吩咐道:“你們守住暗道,我再走遠點,去抓那家伙。”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左鷙轉身欲走,斜刺里橫來一只修長的手臂,攔住了它。
    左鷙擰了擰眉頭,不耐煩地說道:“有事?”
    九鏑唇角泛起一抹笑意,眼神落在山脊凹處一角,“不必,那家伙已經(jīng)被抓住了。”
    左鷙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什”
    一聲尖銳的鳥啼打斷了左鷙的話,鳥啼傳來的方向恰好就是九鏑望著的地方。
    隆隆。
    山脊凹處動了動,又是一條暗道。
    左鷙瞳孔驟然一縮,不對,還有暗道,它們居然不知道這條暗道。
    嘩啦嘩啦,海流劇烈地動蕩起來。
    一只翠色的鳥影從洞口“飛”了出來,八哥嘴上銜著的正是逃脫的魚臉。魚臉似乎被八哥啄得很慘,渾身上下全是牙齒印,腦門的觸手燈籠都被揪掉了。
    “八哥,這兒。”
    九鏑一揚手,八哥轉了個方向,朝他飛來,把魚臉扔在左鷙跟前,然后穩(wěn)穩(wěn)地停在九鏑肩膀上。
    九鏑垂眸看著魚臉,臉上滿是興致,“早聽聞深海魚能夠震動聲波,在任意地方發(fā)出聲響,想不到你不過是只燈籠魚,卻也會這招。”
    魚臉滿臉心灰意冷,似乎懶得理會他的話。
    左鷙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原來也是魚臉弄的鬼,魚臉趁著蛇族們搜尋聲音來源的功夫,悄悄抓著石子魚磨繩子。
    這一刻,滄溟海的怪異詭譎徹底展現(xiàn)在左鷙面前。
    肆意發(fā)出聲音的深海魚,頭頂發(fā)光的燈籠魚,長得像石子的小魚,偽裝成大巖石的巨型海魚,山脊上無處不在的暗道
    一切一切,讓來自十萬大山的左鷙升起難以名狀的毛骨悚然,但是也讓它生出一股必將征服滄溟海的豪情壯志。
    詭異多變的深海,奇出不窮的海族,都會是它的囊中之物。
    想到此,左鷙不禁偏頭看向九鏑。
    這家伙,看起來吊兒郎當,還真有些本事,它倒是看錯眼了。
    魚臉面色猙獰,怎么也想不通,想不通它索性問了出來,“你們怎么知道的那些暗道?莫非有哪個海族做了奸細,全告訴了你們不成?”
    饒是這樣,人族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暗道啊!
    海族的每個族群都只知道公共海域和自身領海的暗道,對其它族群的暗道一無所知。而所有暗道、所有地形的秘密都掌握在滄溟海霸主——蛟族手中
    九鏑輕笑一聲,“要說奸細也算不上,不過確實是從蛟族那邊透出來的。”
    “哈?”魚臉難以相信,不禁提高了聲調(diào),“怎么可能?蛟族怎么可能告訴你們!”
    “你仔細想想,大半年前,蛟族領地不是鬧出挺大動靜,丟了什么東西,連老蛟王都出洞了。”
    魚臉瞇眼想了想,確實有這么件事,族長還特意去問過,可蛟族閉口不談丟了什么。
    “你再猜猜,蛟族丟了什么東西?”
    魚臉看著妖僧臉上詭異的笑容,心里咚咚咚咚打起鼓來。它不蠢,串起今天的事情,丟了值得老蛟王出洞的東西,所有暗道都被埋伏
    這還能是什么?不就是滄溟海圖!
    我勒個大槽!
    魚臉大喘好幾口氣,氣得胸膛不住地起伏。
    它丫的,蛟族那貨居然把滄溟海圖丟了!腦子被海水淹了吧,怎么會把滄溟海圖丟了!海族所有族群的領地出入口暗道全都在上邊,所有的秘密全在上面!
    所有海族把自家命根子拱手送給蛟族,結果蛟族居然把它們的命根子丟了,還丟給了人族!
    魚臉心里把蛟族上下幾十代都罵遍了,簡直禽獸不如,死在戰(zhàn)場上都算賠罪了!
    左鷙對魚臉的心理不感興趣,它還有一個問題,“方才魚臉使用的暗道并不在滄溟海圖上,你怎么知道?”
    九鏑臉上又泛起那種古怪的笑容,“下面瞞著上面,有點自己的小秘密也是應該的。蛟族不知道,底下的家伙自己偷挖的,也只有底下的家伙知道。”
    左鷙問道:“萬佛宗告訴你的?”
    濱海城是萬佛宗的屬城,滄溟海的事情,也就萬佛宗最清楚了,左鷙這么問不奇怪。
    九鏑否定了,“不,與大多數(shù)人所想的相反,掌握最多滄溟海資料的不是萬佛宗。”
    左鷙追問道:“那是誰?”
    “是邪修。”九鏑咧嘴一笑,“正道修士進入滄溟海需要取得萬佛宗的通行許可,正道修士、哪怕是萬佛宗的佛修顧及安危,往往不會以身犯險,深入海底。邪修不同,行事不羈,桀驁不馴,一入海,不鬧個翻天覆地不行。”
    “鬼樊樓掌握著最詳盡的滄溟海資料,可惜散落在眾多邪修手中。集齊它,著實費了我不少功夫。”
    左鷙茅塞頓開,明白西瓜堂主推薦這家伙的理由了。
    若鬼樊樓真的掌握著最詳盡的資料,而九鏑當真收齊了話,那么作為滄溟海的開路人,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沒想到最后真如九鏑所說,它們能解決的事情,不用勞煩他,它們解決不了,便是他出手的時候。
    左鷙心中梗塞,卻不得不接受。
    此時,所有分戰(zhàn)場——韓修離負責清掃的大陸各座城市、蛇族負責的背后戰(zhàn)場、和光統(tǒng)領的濱海城等戰(zhàn)況情報源源不斷地匯向東臨城執(zhí)法堂,匯到通訊聯(lián)系人的尤小五和明淡手中。
    又由他們,報告給臨時指揮官的西瓜堂主。
    東臨城,酒樓。
    各大勢力的代表人還聚集在這兒,在東臨城最好的觀景點,欣賞著這場改變坤輿界格局的戰(zhàn)爭。正如西瓜那日在九節(jié)竹會議上說的那般,九月初七,他們確實看了一場好戲。
    “好”不“好”,各勢力有各勢力的看法。
    戲,卻實實在在是戲。背后的主導人一目了然,幕前的傀儡也一覽無遺。
    來穆臣揣著暖玉,面帶微笑地俯視著前線戰(zhàn)場。這場戲,他不是背后的主導人,卻也是知情人之一,步云階沒有他的首肯,也沒法弄這么大動靜。
    這一場戰(zhàn)爭從哪兒開始,過程如何發(fā)展,到哪兒結束,來穆臣熟悉得很。
    他唯一不熟的只有一件事,他偏頭看向西瓜,笑道:“你就呆在這兒?不去瞧瞧?”
    酒樓的眾人也紛紛看向西瓜,萬佛宗是主導人,西瓜又是指揮官,他不去戰(zhàn)場指揮,呆在這兒看戲,他不急,眾人比他還急!
    西瓜笑呵呵,擺擺手道:“戰(zhàn)術已定,我去了也是光看著,在那兒看不如在這看,視野好。再說了,我說好請諸位看戲,哪能把客人扔下不管?”
    來穆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做聲了。
    眾人沒辯駁,臉上還是寫滿了不同意。
    滋溜、滋溜。
    在安靜的酒樓內(nèi),吸面的聲音異常引人注意。
    吃面的不是別人,正是圣賢儒門的顧鼎臣。與眾多不食五谷的修士不同,他可是個實打實的凡人,一餐不吃就餓得慌。這么大的戰(zhàn)爭,不知要打多久,他總不能一直餓著吧。
    顧鼎臣一臉愜意,絲毫沒有其他人對戰(zhàn)爭的擔憂,滿心滿眼都在面前的碗里。吸到一半,他嘴唇一頓,抬起眸子,正巧對上西瓜看過來的目光。
    顧鼎臣笑了一聲,抬了抬筷子,“西瓜堂主,你要不要來點?”
    西瓜搖了搖頭,眼神又轉了過去。
    可顧鼎臣不盡興一般,又一句話把西瓜的眼神拉了回來。
    “西瓜堂主,你知道龍百川今年多少歲嗎?”
    西瓜不懂顧鼎臣的用意,頓了一會,才答道:“三萬五千來歲。”西瓜笑了笑,“說起來,圣賢儒門的你應該比我清楚才對。”
    顧鼎臣眼珠子放在碗里,沒抬頭看西瓜,他一邊滋溜著面,一邊含混不清地說著。
    “龍族嫡系,自打出生就有一萬年的壽命,渡劫期修士的壽命頂了天也就兩萬年。你說”顧鼎臣不解地皺起眉頭,“那多出來的五千歲是打哪兒來的?”
    西瓜瞇起眼睛,“海族妖族修煉,種族天賦不同,可增長的壽命也不同,與修士的壽命有些出入也說不準。”
    顧鼎臣扯了扯嘴角,“這么說也行,就當龍族修煉,還能往一萬年的基礎上加。但是,五千年是不是也多了點?”
    呲溜呲溜,吃面的聲音響個沒停。
    西瓜道:“顧堂主,你到底想說什么?”
    酒樓的氣氛倏地一變,眾人的視線都從戰(zhàn)場上轉了過來。
    顧鼎臣吸完了最后一根面,還是沒抬頭看西瓜,“眾所周知,修士等階越高,越容易在戰(zhàn)爭中進階。大半年前,你臨戰(zhàn)進階化神期,反殺了蛟四。不久前,夏劍尊也是臨戰(zhàn)進階渡劫期。”
    “我和劍尊都壓制修為許”
    咕嚕咕嚕。
    顧鼎臣端起碗,旁若無人地喝起湯來,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打斷了西瓜的話。
    啪——
    他把喝了個干凈的碗放在桌前,滿意地擦了擦嘴唇,邊擦邊說著,視線落在手上的布巾上,“我知道你和劍尊都壓了很久的修為,但你們怎么知道龍百川是不是也壓了很久的修為?”
    最后一下擦完,顧鼎臣猛然抬起頭,銳利的眼神震得四周的眾人心神一凜。
    西瓜握緊拳頭,沒說話,他明白了顧鼎臣的意思。開戰(zhàn)前,他想過了這種可能性,他賭的就是龍百川不能。
    在場眾人都明白了顧鼎臣的意思,咽了咽喉嚨,嘴巴張開了,卻沒有一人敢把這種可能性說出來。
    太可怕了,光是這么想想就令人膽寒。
    率先問出來的是謝玄,他一臉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龍百川憑什么?”
    謝鯤拉拉他,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眾人也搖搖頭,示意他就此打住。
    謝玄沒聽他們的,聲音不禁更大了。
    “兩萬年前從天魔大戰(zhàn)活下來的老前輩們,也就顧劍尊和三光大師飛升了。我家謝危老祖宗在大戰(zhàn)中深受重傷,終至渡劫期,油盡燈枯逝世了。無相魔門的厲門主,沒能堪破最后的心魔,走火入魔而亡。就連離飛升只差等門一腳的王負荊老前輩,最終還是無緣大道。”
    謝玄的聲音越來越尖銳,眼角發(fā)紅,胸膛不住地起伏著,他越來越激動,甚至抬腳踩在了凳子上。“無數(shù)經(jīng)歷了整整一萬年的天魔大戰(zhàn),從大戰(zhàn)中活下來的老前輩都不行。”
    謝玄猛地抬起手,指向窗外的前線戰(zhàn)場,“他一個臨陣脫逃的老匹夫,憑什么飛升?”
    “若老匹夫飛升了,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了!”
    眾人不禁點頭,沒有人相信龍百川能飛升。
    一個落荒而逃的渡劫期修士,在異界苦熬兩萬多年,不說修為,心性想必也達不到飛升的程度。這樣的龍百川,怎么可能一回來就飛升。
    此時的眾人沒有注意到,謝玄指向的前線戰(zhàn)場上方,九月初七黎明的晴空萬里,不知何時陰云密布,重重云霧縫隙里,金雷滾滾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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