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 你聽過剝皮嗎?”
魔主伸出手,摸上她的脖頸,順著脊椎一直滑到腰椎, 他感受到她的脊背在輕微地顫抖,即使她已經(jīng)咬牙死死忍住了, 身體的反應(yīng)不會說謊。
他彎了彎唇角, “人族有句話,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前輩, 你覺得我做得對嗎?你當(dāng)初戲弄我的時候,就應(yīng)該想到會有今天。”
和光哼笑一聲,“哈?什么眼?什么牙?你們天魔有這玩意兒?你們不就是一團(tuán)烏七八糟的魔氣, 不過是照著人族的樣子化形罷了,臭顯擺個什么勁兒。”
什么在作弄魔主之前, 就想到了承受他怒火的代價。太假了, 她才不會去說這么沒臉沒皮的話。誰閑的沒事會去琢磨失敗的后果,去琢磨失敗后的懲罰。
她又不是受虐狂。
魔主手腕一轉(zhuǎn),掐住她的脖子, “你后悔嗎?”
他語氣淡漠, 似乎只要她回答后悔二字, 他就會給她一個痛快,徹底讓她解脫。
“后悔?”和光昂起頭,絲毫不服軟。
他的手緩緩縮緊,喉嚨處傳來窒息的感覺, 她覺得漸漸喘不上氣。可正是這股窒息感,短暫地把她從手腳撕心裂肺的痛楚中解脫出來。
意識漸漸模糊不清, 這一股窒息感仿佛是毒藥, 讓她上癮一般陶醉。
她只要點(diǎn)點(diǎn)頭, 承認(rèn)那兩個字,就能徹底脫身。
可是,回到半個月前,回到前線慘烈的戰(zhàn)場上,回到她發(fā)現(xiàn)黑秋的那一天,她知曉今日的后果的前提下,會放他一馬,會放自己一馬嗎?
不會!
她只能說,回到半個月前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一樣的事情。
嗔怒禪的人怎么會因?yàn)閰^(qū)區(qū)斷手?jǐn)嗄_的痛苦而委曲求全?
“后悔?我當(dāng)然后悔了。”她合上眼睛,脖頸的手漸漸掐緊,一用力就能解脫。
她猛地睜開眼,死死地盯著魔主,挑釁地勾了勾唇角。
“我恨自己心不夠狠,手不夠黑,怎么沒把你脫光了,綁在萬佛宗大門口,綁在高高地旗桿上,讓大家伙兒瞻仰瞻仰你的光屁股。”
“瓜娃子,讓我求饒,想屁吃去吧。讓我求饒的人,還在你媽肚子里窩著呢。”
脖頸一松,窒息感陡然消失,和光猛地灌入一大口空氣,舒緩了火燒火燎的喉嚨。然而伴隨著暢快感回到的,還有肝膽俱裂的痛苦。
鋪天蓋地的痛楚在一瞬間席卷而來,比之前的痛苦有過之無不及。
她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沒剩幾塊肉的小指都微微地蜷縮,貫穿著刺針的十指不停地發(fā)顫。
她極力睜大眼睛,死死地瞪著魔主,“龜孫子,還有什么招數(shù)盡管使出來,我要是求了一句饒,跪下來叫你爺爺。”
就在這個時候,她終于聽到了等待已久的消息。
“上來了!上來了!和光道友,陣法已經(jīng)到達(dá)喉嚨了!”
她舔舔唇,舔掉唇角的血跡,傳音給江在鵝道:“為了保證陣法成功,你開啟前告訴我一聲,我來吸引魔主的注意力,為你制造機(jī)會。”
江在鵝的聲音帶著猶豫,“魔主的下一步是剝皮了,你”
“剝皮怎么了?你沒拔過雞鴨的毛?你沒剝過狐貍的皮?你沒剃過河魚的鱗?”她輕笑一聲,“不過是現(xiàn)在被魚肉的成了我們罷了,技不如人,被剝得不冤枉。”
這時,黑色藤蔓陡然動了起來,逼迫她背對著魔主跪下,藤蔓一圈一圈包裹住她的手腳,讓她無法動彈。
一根冰涼的手指按在她脊椎的最上端,就像是被冷血的蛇類纏上一般,指尖緩緩地滑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楚傳了過來。
“前輩,你知道人族的皮是怎么剝的嗎?”
魔主的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我見過無數(shù)次大業(yè)帝剝皮的場面,那叫一個暢快。從脊椎下刀,輕輕一刀把背后的皮膚劃成兩半,接著小心地用刀分開皮膚和肌肉,一寸寸撕下來。”
和光自然知道,她曾經(jīng)見過。
二十多年前,萬佛宗執(zhí)法堂曾經(jīng)攻破過蛟族下屬的一個據(jù)點(diǎn),弟子們打開倉庫的大門時,見到了終生難忘的一幕。
灰蒙蒙的房間內(nèi),滿滿排著無數(shù)個木架子,每個木架子上都掛著一張人皮,像是一片片蝴蝶的羽翼,大的、小的、光滑的、蒼老的擺滿了整個倉庫。
更別說人皮鼓、人皮凳、人皮手套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玩意兒,應(yīng)有盡有。
弟子們把這些人皮帶回萬佛宗,焚燒超度,油膩難聞的味道直沖云霄,彌漫了周邊的好幾座山峰,久久消散不去。
當(dāng)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時,和光內(nèi)心沒有恐懼,反倒有一種知道結(jié)局的平靜。
她笑了笑,“那你悠著點(diǎn),剝皮的時候,千萬別手抖,不要劃花了我如花似玉的臉蛋。”
他的手指順著脊椎,緩緩地向下移,一股戰(zhàn)栗感隨之傳來。比不上手腳的痛楚,卻是另一種令人膽寒的疼痛。好像千萬只蟲蟻攀住脊椎,爬來爬去,啃咬吞噬著脊髓,搖晃著脊椎,后背快要支撐不住一般。
她咬牙忍耐,腦海里終于傳來了江在鵝的叫聲。
“來啦!”
和光眼神一亮,遠(yuǎn)遠(yuǎn)地望向河流。
江在鵝浮在河流中央,揚(yáng)起肥碩的翅膀,雪白細(xì)長的脖頸高高地昂起,淺黃色的鵝嘴直直對準(zhǔn)天空,腹部倏地往內(nèi)扁下去,像極了大鵬展翅的雄鷹,站在懸崖頂端,準(zhǔn)備與獵人殊死一搏。
隔著魔主施加的隔音罩,和光聽不到他的叫聲,想必是極為響亮。
大片大片的漣漪以他為中心蕩漾開來,鮭魚們不顧冬日河水的寒涼,紛紛從河底躍了出來,驚懼地四散遠(yuǎn)離。
他的脖頸上,一道極為淺淡的金光亮了亮,由下而上慢慢升起,看來是體內(nèi)的陣法了。
和光死死地盯住,眼見那道金光即將吐出,不禁渾身抖了抖。然而就是這片刻的失神,引起了魔主的注意。和光感受到,他割破皮膚的手指驀地停住了。
她心頭一跳,不能被魔主發(fā)現(xiàn),如今這個關(guān)鍵關(guān)頭,就差一點(diǎn)了,絕對不能失敗!
她故意悶哼出聲,佝僂著身體咳了咳,裝作掩飾□□的樣子,緊接著挺直腰桿子,側(cè)頭看向他,挑釁一笑。
“怎么?瓜娃子覺得惡心,下不去手了?”
魔主輕笑一聲,指尖繼續(xù)往下移。
和光面上不顯,心里松了口氣,蒙混過去了。她嘴上不停地罵著魔主,試圖激怒他,吸引他的注意,斜眼里瞥向河流。
江在鵝張大嘴巴,隱隱可見喉嚨深處的金光,以及金光下繁雜精細(xì)的陣紋。
河流的漣漪泛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廣,他的翅膀一下一下地扇了起來,似乎是在蓄勢,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金光升到了他的舌頭上,照亮了無數(shù)尖銳細(xì)小的舌頭。
清風(fēng)終于吹了過來,拂動了和光的頭發(fā),她心頭一震,魔主的手指又停住了。
“哪來的風(fēng)?”
和光知道,瞞不住了。
魔主發(fā)現(xiàn)了!
身后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冰冷得刺骨。一陣黑霧從身后冒出,直直沖著江在鵝而去。金光還在江在鵝的嘴里,陣法還沒有完全開啟。
和光想要起身攔住,身體被藤蔓死死捆住,絲毫動彈不得。
黑霧的速度極快,不到一彈指便趕到了岸邊,眼見著它即將要貫穿江在鵝的那一刻,陡然被一縷細(xì)微的鳳火纏住。那一縷弱小的鳳火不是黑霧的對手,立刻就被黑霧吞噬干凈。
然而正是黑霧被打斷了腳步,它沒能趕上陣法的開啟。
充裕的佛力從江在鵝嘴里噴薄而出,河面登時金光大盛,一道陣法向上沖去,越過拔地參天的大樹,越過翱翔云天的雄鷹,直直朝著天空射去。
一只冰冷的手掐上了和光的脖子,她定定地看著天上的陣法,等待著它正式啟動的那一刻。只要啟動了,被魔主掐死也無所謂了。
只要陣法成功啟動,給宗門內(nèi)示警,宗門會進(jìn)入緊急警戒狀態(tài),執(zhí)法堂的修士前來查探情況。到時候魔主不得不離開,只要江在鵝還活著,他們還有機(jī)會拿到無雙劍。
脖子上的手越掐越緊,呼吸越來越困難,和光盯著陣法,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直到陣法停在半空中,噗的一聲,掉了下來。
和光的笑瞬間僵硬,臉部肌肉像死了一般,唇角不停地哆嗦著,放也放不下來。
脖子上的手松開了,喉嚨焦灼得難受,她卻連大口呼吸的力氣也沒有。心臟就像是沉入冬日的深湖一般,凍得刺骨。
陣法,嗝屁了,沒有發(fā)出去。
可是,它明明升空了,為什么?
魔主掐了個響指,江在鵝頓時被黑霧彈飛,沉入水中,久久沒有浮上來。
“求救的陣法,你們的秘密武器就是它?不得不說確實(shí)出乎我的意料,差一點(diǎn)就被你們得逞了。”
他哼笑了一聲,“可惜,這個陣法壞了。”
和光渾身抖了抖,心臟揪的疼,埋怨和不甘的念頭涌入腦中。示警的陣法,執(zhí)法堂極為重視的玩意兒,幾萬個里面都難得壞一個,而這一個居然被他們碰上了。
這是何等的運(yùn)氣!
魔主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里帶著嘲諷,“天運(yùn),沒有站在你這一邊。”
說完,他抬起手指,順著方才的劃痕,一下子劃到了尾椎。一條血線沿著她的脊椎,由上而下延伸開來,魔主捏住血線兩邊的皮膚,猛地一撕。
刺拉——
和光從牙縫里瀉出一絲呻/吟,腦海里傳來江在鵝的聲音,“道友,對不住,陣法失敗了,害你白白受了這么多罪。”
“白白遭罪?”和光笑了笑,“這是由我決定的,不是你”
背部傳來劇烈的疼痛感,打斷了和光的話。
她的皮膚被魔主捏在手里,慢慢地向兩邊扯開。皮膚與肉塊撕裂的聲音,血肉碰撞擠壓的黏膩的聲音,鮮血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的聲音,交織混合在一起,一股腦兒地涌進(jìn)她的頭頂。
她口中的聲音戛然而止,識海里響起嗡嗡的蜂鳴。
江在鵝語氣急切,“道友?你沒事吧?我這就來幫你。”
咕嚕咕嚕,河面冒起氣泡,漸漸地泛起漣漪。
和光忍住腦中的鈍痛,連忙傳音道:“別出來!”
氣泡停止,漣漪緩緩地平息了。
她喘了口氣,“你奪舍成了鵝,幫什么幫,出來也是送死。你躲好了,我們之間至少得活一個,活著的那個去拿下無雙劍。”
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她已經(jīng)知道了無雙劍的下落,離它只剩一步之遙,她怎么能甘心放棄,怎么能把這個機(jī)會白白讓人。
江在棠一定要拿下無雙劍,不,準(zhǔn)確地來說,江在棠必須在她的幫助下拿到無雙劍。今年的菩提秘境,她一定要讓他拿下無雙劍,一定要讓他在她的幫助下坐穩(wěn)昆侖劍宗執(zhí)法堂堂主的位置。
昆侖劍宗執(zhí)法堂派別林立,大衍宗壓下了寶,她打算把寶押在江在棠身上。
幫助堂主坐穩(wěn)位置,送上門來的功勞,她才不會拱手相讓。
江在鵝頓了頓,似乎是沒想到她對無雙劍如此執(zhí)著,他的語氣有些低沉,“道友,你已經(jīng)完成了莫師叔的請求,我們不過是萍鄉(xiāng)相逢,你不必為了我做這么多。”
“呵。”
和光哂笑一聲,“為了你?不,我不是為了你江在棠,而是為了昆侖劍宗的執(zhí)法堂堂主。我?guī)偷氖悄玫綗o雙劍坐穩(wěn)堂主位置的那人,江在棠,你聽懂了嗎?”
他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
“我可不是做慈善的好心人,去他/媽的舍己為人。我是個政治家,決定幫你之前,已經(jīng)想好了報酬和風(fēng)險。你成功了,欠我一份人情。你失敗了,算我看走眼。”
背部痛不欲生,微風(fēng)一吹,好像鋒利的刺刀狠狠地扎在上面。
和光的聲音越來越慢,語氣越來越沉重,大顆大顆的汗珠子從額頭掉下來,連牙齒也顫抖起來。
“睜大你的眼睛,看仔細(xì)了,我付出的東西,你以后都要給我還回來。”
她不會扯什么讓他移開眼的情誼,情分是情分,利益是利益,她分得很清楚。怕這個劍修的二愣子誤解,跟她扯伙伴情,她還特地和他扳扯清楚。
江在鵝透過水面,看見魔主已經(jīng)把和光背上的皮膚撕了大半,原本白色的僧袍已經(jīng)成了血色,她整個人像是從血海里提出來一樣。
他極力按下上前的沖動,問道:“我們要怎么拿到無雙劍。”
她垂下眼眸,語氣強(qiáng)硬起來,“殺了王負(fù)荊,再剁下他的腳。”
他怔住了,心里有些不可置信。原先她想的還只是砍斷王負(fù)荊的腳,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殺掉王負(fù)荊了嗎?看著她凄慘的樣子,他竟然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
她付出的已經(jīng)夠多了,要是拿不到無雙劍,相當(dāng)于前功盡棄。
他沒能幫到什么忙,至少不能拖她的后腿。
江在鵝咽了咽口水,聲音有些干澀,“你之前說過,菜瓜道友對顧劍尊出手時,被秘境法則抹除了。我們之間,無論是誰砍王負(fù)荊的腳,也會在砍斷之前抹除,沒辦法拿到腳鏈。”
他閉上眼,下定了決心,“殺他,要怎么殺?”
“你說得對,王負(fù)荊是關(guān)系到歷史存亡的關(guān)鍵人物,我們不能殺他。但是,現(xiàn)場有一人可以。”
江在鵝一怔,“你是說”
她疲憊地歪過頭,瞥了專心致志剝皮的魔主一眼,輕輕地笑了出來。
“他們之間,今天只能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