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歪了這件事情,就這樣的被忽略過去。當(dāng)然,這也因為他面對的是心思單純的洛英。如果是阿蠻的話,未必能瞞的過去。
阿蠻現(xiàn)在真的是不好騙了。
認(rèn)知到這一點的介琰是十分驚慌的,畢竟她已經(jīng)懷疑到夢姬身上。若是順藤摸瓜,真的找到夢姬呢?
他一個頭兩個大。
一個是自己年少時暗戀的女子,直到現(xiàn)在,介琰都說不出他對夢姬是一種什么感情。但對她的承諾,不管再難,他都會付諸行動。
而另一個,是自己從小帶大的孩子,不知不覺,這份感情已經(jīng)隨著時間深入到骨髓中。他不忍心騙她,卻也想過,若是兩人重逢,不管對誰,都不是一個好結(jié)果。
哎!
世事弄人。
不過眼下卻不是嘆息的時候,介琰收拾了心情,覺得應(yīng)該要收斂一下自己之后的行為了。
譬如說,盡量減少在跟阿蠻這方面的交談。
他甚至為了這個,還編排了一個很好的理由,熬了一個晚上,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披了一件唯美的衣裳。
現(xiàn)在萬事俱備,就差阿蠻來問了。
介琰第二天興沖沖的出來,盯著一對兒發(fā)青的腫眼泡,卻是高興的很。
對此,阿蠻涼涼的望著一眼,什么也沒說。
就好似昨日的事情從未發(fā)生過一樣,她又成了那個乖巧的小徒弟,而他則是為老不尊的師父。
已經(jīng)編好的理由存在心間,撓的介琰心中難受。可阿蠻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再過問。
熬過了最初那一段的抓耳撓腮之后,介琰也漸漸平靜下來。
是真的想通,還是徹底的心冷放棄。介琰是拿不準(zhǔn)的。可是見阿蠻不再糾結(jié),他卻是無比高興。
日子一復(fù)一日,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是初夏季節(jié)。
六月天,孩子臉。
方才還是晴天白日的,這么一會兒就烏云密布,遮天蔽日了。
阿蠻替她打開窗戶——這個季節(jié)空氣都是帶著暖意的,已經(jīng)可以開窗透氣了。何況介琰說了,這么對洛英的恢復(fù)也有好處。
夏日的雨滴與初春的不大一樣,春天的是細(xì)如牛毛,無聲的滋潤著整片大地。一年的收成,百姓的口糧,都來自于春天的這一場場細(xì)雨。
所以又有春雨貴如油的說法,在帝王看來,春雨象征著一年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比金子還要值錢哩。
而夏天呢。
夏天的雨總是滂沱而至,大氣之極。又像一個從不會低調(diào)隱瞞的少年,攜卷風(fēng)雨,澆滅了天地間的火熱,直到每個人的心里。
不一會兒,雨點如期而至。
洛英已經(jīng)可以下床了,坐在窗前,看著外面的一方天地。
周行因為怕她悶著,便在這不大的院子里面種滿了花草樹木。這個季節(jié)正是翠竹旺盛的時候,從這里看出去,先是高低不一的花朵,背后是郁郁蔥蔥的瀟湘妃子——那竹子上的斑斑點點,卻是大雨如何都洗不去的。
傳說娥皇女英雙目泣血,灑在了這瀟湘妃子上。不知道將來會不會有人,也如同她們一般,為自己傷心哭泣。
阿蠻看著洛英的面色發(fā)白,一雙眼睛卻格外有神,怕她累了,便出言勸道:“去躺會兒吧,下來也有些時候了,別再勞神,得不償失。”
洛英卻搖頭:“不礙事的,我這會兒聽著雨點,好像自己心里也精神多了。你瞧。”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阿蠻看過去。
一叢芭蕉獨立于廊下,寬大肥厚的葉子被洗的碧綠蔥亮,頂端的花朵嬌艷欲滴,硬著風(fēng)雨,卻越開越盛。
“真美啊。”
洛英感慨:“讓我想起了在越國的小山莊里,也是這般。”
那時候,她剛剛從碧山上下下來,還是個天真無邪的少女。而她則為愛奉獻(xiàn)了自己的生命——若是當(dāng)初早知道會造成這種結(jié)局,阿蠻怕是死也要阻止她的吧。
可看到少女目中燃燒的火焰,她忽然于心不忍了。
在洛英的世界中,若是真的當(dāng)初沒有救,或許才會讓她煎熬一生吧。像她那般敢愛敢恨的人,阿蠻自認(rèn)自己是做不到的。
“是啊。”
她走到窗前,伸出手,窗欞上一串的雨珠就隨著滾落在她掌中,化作一汪晶瑩的淚珠。
“那時候,我總是很羨慕你呢。”
洛英一怔,失笑:“羨慕我什么?”
“你會打絡(luò)子,人也漂亮。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在想,中原的女子,都這般好看嗎?瞧這皮膚,這身段,真是叫我自慚形愧。”
相識這么久,洛英還是第一回聽阿蠻講出心里話,不禁也跟著笑了:“哈哈哈,我現(xiàn)在才知,難怪你那會兒第一眼對我不冷不熱的。”
“這你就錯怪我了。”阿蠻正色:“不冷不熱的,是因為我以為,你是我那不正經(jīng)師父定下的娃娃親,估摸著是上來逼親的。想著日后有一個這樣小的師娘,我還要伺候你,心底才有些抵觸的。”
她嘴上這樣說活,話里卻都是調(diào)侃的意味,聽的洛英先是一怔,隨后便前仰后合。
“哎喲,哎喲,不行了,笑的我肚子疼。”
洛英的眼角都是淚花,捧著肚子:“你著腦袋到底是怎么想的,還師娘。七師兄的年紀(jì)都能當(dāng)我爹了。”
“沒辦法。”
阿蠻攤手:“你沒聽過那句,師兄師妹,天生一對嘛。”
緊接著,又是歡聲笑語,一直未斷。
廊下,周行握著斧頭,聽著屋里傳來銀鈴般的笑聲,不禁也跟著樂起來。
“傻笑什么。”介琰橫了他一眼:“還不敢進(jìn)去把這些柴都收拾好了抱進(jìn)去,一會兒再潮了,燒起來有煙子。”
“哎。”周行抱起來,腳下卻不動,眼神中滿是懷念:“許久都沒有聽到她這般開懷了,還是阿蠻姑娘有本事。”
“廢話。”介琰睨他,有些恨鐵不成鋼:“病了的人,情緒都不高。看到什么雨天雪天的,都容易悲憫,想到自己。你一個大男人還跟她一個生病的人計較這些?”
“不不不。”周行的神色有些落寞:“不過是覺得自己有些沒用罷了,我在她身邊這么久,卻都沒有見她這么開心的時刻呢。”
“切!”
介琰白了他一眼,心中想:那丫頭跟你在一起,心頭不知道多開心呢。
可這些話卻是不能說呢,說了,不知道這小子的尾巴會不會翹上天去呢。
原本讓人有些蕭瑟的夏雨,就這么的阿蠻的插科打諢中混過去了。
雨來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一早,天地之間又恢復(fù)了平靜。只有翠色欲滴的枝葉為那場夏雨證明它曾經(jīng)來過。
周行卻忽然接到了衛(wèi)瑄的命令。
他是有些猶豫的,按理說,在洛英病重之后,他便跟衛(wèi)瑄長久的請了假,衛(wèi)瑄也是應(yīng)允了,可不知為何,現(xiàn)在忽然派人來叫。
“許是有要緊事吧。”
洛英替他說話,卻被介琰打算:“什么要緊事,難道還比洛英更重要?還是說他堂堂一個貴公子,身側(cè)居然一個可用的人都沒有,只能用你嗎?”
滿臉都是憤怒之色。
周行為難的很。
他是了解衛(wèi)瑄的,若是沒有特殊情況,他不會一定要叫自己回去。可眼下洛英的身子才搞搞好,他也不放心。
洛英看穿了他目中的難色。
“去吧。”
她說話很溫柔,就像一個真正的賢妻良母那樣:“只有一日,晚上就見到了,何況這里還有阿蠻和七師兄照顧我,放心好了。”
對于王族的忠誠終于還是占據(jù)了上風(fēng),周行握著她的手,蹲在榻邊,溫柔的看著她:“等我回來。”
神色眷戀,不肯挪走。
“嗯。”
一朵紅霞飛上了洛英那原本稍顯蒼白的面龐,將眸子染的明亮。
“我等你。”
聲音輕柔卻堅定,不容忽視。
忽略了介琰的臭臉色和洛英臉上的柔色,周行終于轉(zhuǎn)身離去。
這么久以來,頭一回,走出這個大門。
臨上馬時,他抬起頭,望了望這個小院。
只有一日,洛英,等著我回來。
少年的臉上滿是剛毅,告訴了自己,翻身上馬,雙腿一夾,赫然前行。
那時候,不管是一臉怒容的介琰,還是心思復(fù)雜的阿蠻。或是這個故事的男女主人公——堅毅的少年,癡情的少女,誰都沒有想到,有些離別,一別,就是一生。
而等醒悟過來之后,才明白,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愛情是這樣的短暫。短暫到,她還來不及告訴他:若是自己真的走了,那么你就好好再找一個女人,生兩三個孩子,好好的活著。
而他,尚未來得急告訴她:他是如此的愛她,這樣的感情,一生一世,不會再有第二回了。
世間之事,不圓滿的居多,有時想想,總是叫人不慎唏噓。有情人難成眷屬,因為衡量在前面的太多太多。到頭來發(fā)現(xiàn),功名利祿也好,王權(quán)霸業(yè)也罷,在生死面前,一切顯得如此單薄蒼白。
周行跨著馬,洛英躺在榻上,一對有情人的心中掛念著彼此,都等著晚上回來見面后,說出埋藏在心底的話。可命運卻注定兩人不會再有交集。
生死線,注定要將兩人分離。(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