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銅水河畔的九江國際大飯店二樓大廳，燈光流彩，嘉賓云集，美女更是如云。銅水市企業家協會換屆大會暨銅水發展論壇在這里隆重舉行，這次大會規模空前，省里市里，黨政要員、離退休領導、社會名流來了不少，企業界大腕更是悉數到場。市工商聯、各大商會、外商駐銅水代表，工業園區領導也都齊齊地趕來祝賀，讓整個會場充滿了歡愉氣氛。會議特別邀請了省電視臺兩位著名美女主播前來捧場，她們的到來讓會議平添出一道別致的風景。加上二十多名不知從何處請來的靚麗模特閃亮登場，一時間花香四溢，鶯歌燕舞。市里各家媒體更是爭前恐后，競相報道。甭看這只是一次換屆會議，但它透露出的信息巨多。</br>
    銅水市正處在發展的關鍵時期，這些年邁足了步子，甩開膀子大干，加足馬力追趕，各項事業得到了空前發展，綜合指標由以前全省倒數第二躍居全省第三，經濟總量比五年前翻了三番還多。城市建設、交通、公共事業等得到了長足發展。尤其交通方面，一躍走在了全省前列，涌現出一批實力超強、技術雄厚、規模宏大的大型企業。</br>
    這次企業家協會換屆，大洋集團董事長周培揚就以絕對優勢，擊敗眾多對手，當選為新一屆會長。此時，周培揚正被眾人包圍著、簇擁著，有媒體不斷向他發問，請他談感想，談未來規劃，談企業家的責任與使命。周培揚顯得低調，并沒因選舉勝出而心花怒放，也沒有因為這份榮譽而沾沾自喜。相反，他的每一句話都謹慎，尤其談到企業的未來，談到銅水下一步的發展，言語間更是充滿憂慮。</br>
    有人說他是一位具有憂患意識的企業家，也有人說，周培揚其實是不想接這份活的，他當選，有迫不得已的成分。這兩年他領導的大洋集團實在發展太快，不但成為全省建筑行業的老大，在地產領域、建筑材料研發與推廣等方面，也卓有建樹。</br>
    不管怎樣，周培揚以全票當選。市長藍潔敏在上午結束的選舉會議上說，大洋集團這兩年的發展充分表明，企業只要迎著市場，逆流而上，發憤圖強，就會贏得幾倍的成功。周培揚當選新一屆會長，證明大家對大洋，對周培揚充滿著信任，也充滿著期望。她希望大洋在周培揚的帶領下，繼續開拓創新，夯實企業基礎，提升企業核心競爭力，選準方向，大踏步向前。同時也期望大洋能為整個銅水經濟的發展，為企業家隊伍的建設做出新的貢獻。面對大家的祝福與厚望，上午會議上，周培揚只簡短地發表了三分鐘演說，他沒談自己的當選感想，也沒談遠大抱負，只談了兩點，一是企業家的社會責任，二是民營企業如何突圍。其中第二點，他談得似乎不合時宜，尤其上午市里主要領導都到場祝賀，工商、稅務、質檢等部門來了人，周培揚在會上卻談到了給民企松綁。</br>
    中午吃飯期間，市長藍潔敏婉轉地提醒了他，意思是說，他現在不只代表著大洋一家企業，而是代表全銅水的企業家在說話，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有可能被人拿來做文章。</br>
    “那我就不說了。”周培揚淡淡地回擊。</br>
    市長藍潔敏反倒讓他說得無語。</br>
    下午是銅水發展論壇，主要由企業家們談，政府官員坐聽。這是市長藍潔敏的創意，她說這次會議，就是要聽聽企業家們的心聲，請企業代表提意見，給政府支招。藍潔敏用的是支招，而不是慣常的挑刺啊批評什么的，證明她說話還是極講究分寸。下午周培揚沒發表演講，大家其實都期望他能說點什么，比如對政府的各項政策，減輕企業負擔，減少干預等，可他沒說，將機會全給了別人。另一個企業家，也是建筑行業的，正泰集團老總廖正泰倒是非常積極，一再暗示想登臺演講，但主持論壇的工商聯主席卻沒給他機會。</br>
    這陣，廖正泰正圍著周培揚，臉上堆滿諂媚的笑，這人在業界口碑不怎么好，甚至有些被人看不起，但他自己不覺得。天下有一部分人，自我感覺一向良好，從不覺得自己差在哪里。不管任何場合，都想表現一番，就算輪不上，也要厚著臉皮去爭取。廖正泰大約就屬于這類人。這次換屆，據說他跑了不少關系，把市長藍潔敏辦公室的門都要敲破了，目的就想讓正泰和他自己在協會中撈得一票。可惜最終啥也沒撈到，不過他不甘心，會議還沒結束，就開始使勁捧周培揚，鞍前馬后，作派跟秘書十分的相似。可惜周培揚不領情，甚至有點煩他，廖正泰也不計較，不敢，周培揚不理他，他就跑過去圍周培揚的下屬，大洋另外幾位老總。</br>
    好在大洋班子清一色男的，沒女性，漂亮女副總更是不存在，不然，廖正泰這樣的舉動，會惹出更多笑話來。</br>
    下午六點，晚宴即將開始，身穿旗袍的禮儀小姐雙手托盤，將紅酒送到各位手上。晚宴開始前，有半小時機動時間，大家可以互相交流，加深感情，增進聯絡。也可以談一些合作的事，因為前來的企業除銅水這邊的，還有浙江商會、福建商會、臺灣商會以及外資代表，企業家到一起，除了項目還是項目，銅水這兩年開放的步子大，給出的領域也多，商機無限，企業家們當然會爭分奪秒，不放過這樣一個機會。</br>
    周培揚下午還是西裝領帶，十分的嚴肅，這陣兒換了裝，上身著白色襯衫，下身一條米黃色休閑褲，平底鞋，顯得既輕松又灑脫，還有幾分飄逸。這是一個不大喜歡把自己捆在某種格式里的人，如果不是會議要求，估計兩天里他都不會著正裝。但這并不證明他不守規則，或是標新立異，不是那樣，骨子里他還是一個極其傳統的人，可能他這樣打扮，也是有意提醒藍潔敏他們，要想發展，就得打破一些條條框框，讓大家在相對寬松的環境里尋求發展機會。</br>
    晚宴如期開始，按議程，工商聯主席也就是這次換屆會議還有論壇的主持人先發表熱情洋溢的講話，向當選者送上祝賀，也對企業家們提出新目標新要求。市長藍潔敏本來也有個講話，但臨時取消了。藍潔敏說，這種會議或活動，老是政府官員講來講去，不好，還是把時間和機會留給企業家們，尤其是周會長。</br>
    藍潔敏用了周會長這個稱謂。</br>
    大家發現，藍市長說這話時，周培揚眼里滑過一道東西。</br>
    工商聯主席講完，會議要宣布一項決議，是在下午論壇上企業家們達成的，就是企業如何自律，如何依法展開經濟活動，既要充當地方經濟發展的主力軍，更要充當地方事業的保護神，尤其要在環境建設、稅收、社會公益事業等方面做出表率。宣讀倡議的是新當選的企業家協會秘書長、大名鼎鼎的萬象集團總裁助理曾凱悅，一位漂亮到奪目的年輕女性。當然也是一位很具爭議的人物。她的爭議并不是來自她本人，而是所在企業的背景。</br>
    曾凱悅盛裝亮相，華麗照人。周培揚坐在闊大奢華的飯桌邊，用眼一掃，簡單估算了下，今晚曾凱悅這身行頭，少說也在六位數。坤包、首飾，包括腳上的鞋子，可都是超級奢侈品。</br>
    有人說，企業界這種活動，一半是交友，一半是炫富，尤其女企業家們，恨不得把每一根頭發都重金裝飾一番，想自己往那兒一站，其他女性瞬間黯然無色。</br>
    你還別說，曾凱悅的妝飾的確達到了這種效果，本來這次活動，要出彩要閃亮奪目的，是應邀為活動助興的青年歌手于末末。今晚于末末也來了，打扮也是費了很大心思，可跟曾凱悅一比，不知怎么就黯淡出許多，讓人都感覺不到她能算一顆“星”。</br>
    周培揚兀自一笑，覺得這個世界很好玩，女人們很好玩。</br>
    輪到他登臺亮相了，周培揚起身，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沖會場鞠了一躬，然后在禮儀小姐的引領下朝主席臺走去。記者們嘩地圍過來，下午論壇他們憋足了勁，想聽周培揚發表高見，最好能放幾句狠話猛話，引發大家的爭鳴。</br>
    這年頭沒有狠話猛話，真是提不起諸位的神，媒體更是難做新聞，大家如果都按規定的調子照本宣讀，記者們就該失業。可惜下午他們什么也沒聽到，這陣子當然充滿希冀，各路閃光燈齊聚到周培揚臉上，會場也瞬間安靜下來，大家都想聽聽，這位商界奇才、公路建設方面的詭異人物會在這樣充滿希望充滿激情的舞臺上說些什么。</br>
    周培揚對著話筒，沒急著開講，先是認真地看了看臺下。臺下黑壓壓一片，應邀出席今晚宴會的大約有三百人，都是各路英豪，銅水精英。這些人沒有哪個比他資歷淺，一半是他周培揚平日要求得著的，是握著生殺大權的。平時他見了，得弓著腰低著頭，這陣兒雖說把他當成了主角，但他心里十二分的清楚，主角兒永遠不是他。</br>
    周培揚打算講三層，一是感謝在座各位的信任，大洋能走到今天，全靠各位的鼎力相助，靠全社會的關心。大洋不是他周培揚的大洋，而是全社會的大洋。二是企業家在未來發展中如何完善自己，這點他必須講，是他反復思考過的，不吐不快，盡管有人聽了可能不開心，但他還是想把它講出來。當然，他不會沖動，會注意分寸，盡量說得溫和。第三點，想就銅水未來發展談點個人意見。這也是最近幾天他再三思考過的。銅水經濟雖說這些年發展迅猛，取得了驕人成績，但他認為，潛在的風險很大，個別產業甚至主導產業都存在泡沬過大，虛高成分多，必須警惕，必須提前發出預警。</br>
    周培揚開始講了。</br>
    會場比剛才靜了許多，包括藍潔敏，也安靜地坐在一隅，目光緊盯住臺上的周培揚，對他的發言既含著希望又擔著心。說穿了，她對周培揚還是不那么控制得住。這是匹野馬，需要進一步馴服。</br>
    藍潔敏對自己說。</br>
    本來周培揚講得很好，大家的掌聲證明了這點。可誰知第一點剛講完，會場就發生了騷動。第一個奔出去的恰恰是藍潔敏，緊跟著，坐在臺下的廖正泰也起身往外奔，真的是奔，不是走。隨后，坐在一號桌陪老領導的曾凱悅也拖著漂亮的裙子往外飄，會場一下亂了。</br>
    而另一邊的歌手于末末則顯出一份緊張，或者是驚喜。</br>
    周培揚停下來，不明就里地往外看，就見藍潔敏還有副市長方鵬飛已經陪著一位重量級人物步入會場。</br>
    進來的是省政府副秘書長路萬里。</br>
    大家起身，對副秘書長的光臨報以熱烈掌聲。周培揚站在臺上，緊急思考，要不要將話筒交回主持人。可此時他已找不到主持晚宴的工商聯主席，人家也奔到臺下恭迎領導去了。周培揚知道自己不能再講下去，必須中斷，但又不能冷場，不能出現斷裂。情急中，他學主持人樣，放開嗓子說：“我們十分高興地迎來了省政府路秘書長，他的到來讓今晚的宴會廳頓添光彩。”說到這兒他覺得有些別扭，可他堅持著，把平常那些恭維話順耳話全掏了出來。等路萬里到了一號桌，跟老領導們打完招呼，周培揚說：“下面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路秘書長講話。”</br>
    周培揚這天還算機智，等于是救了場，也讓路萬里很有面子。路萬里笑著說：“來晚了，也沒準備，我就不講了。”</br>
    不講是不行的。</br>
    路萬里在幾位美女尤其是曾凱悅的熱情邀請下往臺上去，曾凱悅幾乎是連拉帶拖，半個身子貼在路萬里懷里，周培揚看見，因為用力過猛，曾凱悅一對酥胸露出了一半，大片粉白真實地呈現在他眼前，事業線畢露。他慌忙扭過臉，逃跑似的離開了主席臺。</br>
    路萬里說是簡單祝賀幾句，沒多余的話，可一講起來，就停不下來。這是領導的作風，官做到一定程度，講話就是一種習慣，想停但真的停不下來。</br>
    只好講。</br>
    剛才圍著周培揚的閃光燈還有記者們，此時全圍了路萬里去。周培揚瞬間有點傷神，幾分失落。路萬里講什么，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對路萬里來說也毫無意義，講不過是一種姿態，一種習慣，一種程序。這種程序經久了，就麻木無聊，想打瞌睡。他想出去透透風。見沒人注意他，于是起身朝大廳外走去。</br>
    大廳里不時響起熱烈掌聲，大家一定是被路萬里的講話振奮了。</br>
    外面，天不知啥時落起了雨，銅水的雨像戀愛中姑娘的眼淚，說來就來，毫無節奏。周培揚喜歡這種雨絲，對一個久經沙場的中年男人來講，這種雨能把他拉回到某個年代，或者能讓他日漸混沌的心意外地清醒一會兒。就在他拔腳往雨里去時，耳邊突然響來一個聲音。</br>
    “祝賀啊，這下該叫周大會長了。”</br>
    周培揚轉身，講話的是一位美貌女子，年紀比他小，聲音非常動聽。一雙眼睛黑而精明，精心描過的睫毛還有涂在唇上淡紅色的唇膏告訴著周培揚她的身份。女人的身份不是靠名片，也不是靠衣裝，那是低級階段。女人到了一定程度，身上任何細微的東西都能變成她的標簽。</br>
    說話的是萬象集團總裁羅希希，她的另一個身份，是省政府副省長羅極光的女兒。</br>
    她是陪同路萬里來的。剛才周培揚距離遠，竟然沒看到她。</br>
    周培揚正要開口，手機突然叫響，低頭一看，是妻子木子棉打來的。周培揚沒跟羅希希應酬，往邊上躲幾步。一般情況下，妻子的電話他是可接可不接的，但這幾天特別，周培揚不能不接。</br>
    “什么事？”他輕聲問。</br>
    電話那頭的木子棉并沒吭聲，一陣奇怪的靜默讓周培揚有些許不安。邊上的羅希希受了冷落，有點不爽地看著周培揚。</br>
    周培揚又問一句，木子棉說：“沒事，真的沒事，手無聊，不知怎么就撥出去了。”</br>
    “回家再說。”一聽沒事，周培揚草草掛掉電話，轉而才看著羅希希：“是你啊，恭迎恭迎。”</br>
    “哦，真心恭迎啊，我怎么覺得不大歡迎呢，是不是我來得不是時候，我可是想認真聽聽周大會長的就職演講呢。”</br>
    羅希希一邊說，一邊伸手捋了捋頭發。</br>
    她的發質很特別，發型更是讓人驚艷。</br>
    一股熟稔的香味撲過來，周培揚忍不住多嗅幾口。這個女人多少年來，就認準一個牌子的香水，頑固可見一斑。</br>
    不過這香水味道真心不錯。</br>
    當然，價格也絕對不菲。周培揚記起曾經開過的一句玩笑：“你這一瓶香水，勞苦大眾得掙好幾年。”當時羅希希什么也沒說，只是略顯得意地沖他笑了笑。</br>
    那笑里有一股被欣賞的開懷。</br>
    “難得羅總能親自來，不勝榮幸啊。”周培揚感慨一聲。</br>
    “怎么聽上去有點酸，是不是我的祝福晚了一步？”羅希希笑道。</br>
    “不敢。”周培揚說。</br>
    兩人拐彎抹角調侃幾句，周培揚怕被別人看到，沖羅希希說：“羅總請，我們還是到里面吧。”</br>
    “怎么，你怕了？”羅希希剛才還用您，這陣兒已改了口，而且說話的時候，身體故意往周培揚這邊傾了傾。周培揚觸到一團溫軟，身體一悸，緊忙往里走。</br>
    羅希希追上來：“你不歡迎我是不是？”</br>
    她的話有些聲討的意思，周培揚不敢接招，快步往里走。正好看見廖正泰四下張望，就知道他在找誰，忙喊：“廖總，外面下雨了，羅總在外面，快去請進來。”</br>
    廖正泰應一聲，興奮地往外去了。周培揚如獲大赦，鉆進人堆里找了個地方坐下。</br>
    他的心在怦怦直跳。</br>
    外面的羅希希狠狠地剜他一眼，剛才還明亮閃爍跳動著某種光芒的眸子，瞬間黯淡下來，而且滑過一絲別人看不見的憂傷。</br>
    宴會在繼續。（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