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死亡都被定義為一個敏感的話題，而在今天這個相對來說有紀念意義的日子里提出更加顯得突兀與不符。相對而坐的兩人靜默著，空氣中葉子被秋風吹落的颯颯聲顯露無疑。

母親的笑容在腦海中愈加清晰，曼漓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就是這樣笑著看著自己把滿滿一碗長壽面吃完，“吃過面，我們小漓就又長了一歲呦！”說完她便雙手托腮，瞇起眼睛憧憬著自己寶貝女兒種種美好的未來。Ted看向正在發呆的曼漓心中閃過一絲慌亂。“或許應該找一個更為合適的話題。”可沒想到的是，在他找到合適的話題前自己竟不合時宜的打了個哈欠。

曼漓把目光從別處收回，轉向眼前的男子時，他竟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臉紅起來，不自覺的上揚起嘴角。“忙了整晚，累壞了吧？”Ted沒說話，象征性的揉揉眼睛。她端起茶剛湊近嘴邊便皺起了眉頭，繼而伸手去拿開水壺，發現壺中已空空如也。

“你看我光顧著想自己的事竟都忘了添水，我這就去燒一壺。”

“不用了，漓，我該回去了。”他起身拉住正向屋內走的她說。“本來想和你多待會的，可真的是很困了...”

曼漓點點頭：“那我去送你吧...”說完就兩人一前一后走出陽臺，行至玄關，Ted不由得又回頭看了眼那副惹眼的畫，“像，真像...”他在心里偷偷想。

“怎么了？”

“沒事，只是又被你屋里的那幅畫吸引了。”

“呵呵，看來我的眼光很不錯哦。”她眨眨眼，順手把門鎖了上來。“剛剛想起要去見一個朋友，正好和你一起走吧。”

送走Ted。曼漓一個人去到鬧市區，一向路癡的她在多名環衛工人的幫助下輕易找到了跟雪舞約好的地方。時間還早，她在門前的長椅上坐下，回想起一大清早的那個電話。

“你好，請問是作家顧小曼嗎？”

“嗯”，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回答道，“你是哪位？”

“我是雪舞，看到你的留言了，想和你見一面。”聽到“雪舞”這個名字她心頭一震，頓時清醒了過來。電話那頭的人繼續說道，“你，喜歡我的故事嗎？”

“是的。”

“為什么？”

“因為是真的。”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笑，“你真這樣以為？”

“要不呢？”曼漓揚起嘴角，盡量讓聲音顯得真誠。

對面沉默下來。隔著聽筒，彼此呼吸愈見的清晰。

“下午3點，我在澳門路的迪歐咖啡等你。我們，不見不散。”

“好，不見不散。”她淺笑，一向蒼白的臉上竟泛起了絲絲紅潤——即使鼓起了勇氣，跟陌生人搭訕這樣的事，還是不怎么符合平時曼漓的作風。可她還能怎樣？

上個月，雜志社打來電話，說想為她出一部長篇愛情小說的連載。驚喜之后，匆匆把電腦里保存的自認為寫得最不錯的一部電郵了過去，哪里知道不出半小時，竟被主編無情退回，郵件最下面有一行方正小楷，朱砂一般像是一把無情巴掌上沾染的蚊子血：你最好給我搞清楚什么是愛情再給我動筆。你是一個故事的講述者，并非冷眼旁觀的審判員！一個月以來，曼漓多次提筆，多次放棄，關于愛情，她有著太多的困惑和無語。她至今可以記起當初母親是如何死心塌地的愛的，當然她也忘不掉父親是如何毅然決然的背叛。愛情，背叛。她站在兩者之間像是一個冷眼的旁觀者——說什么情如甜蜜，轉過身心如毒蝎。

“小漓，你太固執。”茹是如是說，“你文筆很好，可是整篇故事我看到的也只是你那些華而不實的辭藻。文字很美好，卻沒有情感帶入其中。你是個面無表情的說書人，殘忍的把破碎的故事丟給人聽。”

所以說，真實的故事更能打動人心吧，況且還是像雪舞描繪的在校園里的青澀往事。

莫扎特第40號交響曲的副歌旋律響起，曼漓看了眼屏幕顯示的號碼，輕輕整理了下頭發，信步走進咖啡廳。

店里人不多，曼漓輕易地就找到了那個坐在角落里手持手機的女子。

“你好，我是顧小曼。”她微笑著上前，盡管盡量克制可伸出的右手還是有些許顫抖。

已就坐的女子并未馬上起身，只見她輕抬眼眸，對上另一雙微笑的眼睛。曼漓心里驚呼：“美啊。”女子心里說：“什么啊。”幾秒鐘后美女起身，伸出右手的同時目光落在對方那雙已然發黃的白色帆布鞋上一怔。

“誰能想到顧小曼，竟然這般年輕。”美女拉著曼漓的手落座。

“你，認識我？”曼漓詫異。

“我看過你寫得專欄，文筆不錯。”她拿起咖啡杯輕啜了一下，順便用眼神示意了下曼漓前面的咖啡杯，“摩卡，不知你喜不喜歡？”

曼漓突然有些后悔沒有對對方做徹底的了解就這接過來了，眼前的女子舉手投足間看似隨意，可眼神里卻又一種城市人獨有的優越感。米黃色碎花的連衣短裙顯得淺妝淡抹的臉頰白皙粉嫩，棕色的頭發稀稀松松的被一枚水鉆卡子別在腦后，嘴角上揚的弧度正好足夠露出紅唇底下的八顆貝齒，而那雙被茹是從時尚雜志上剪下貼在錢包里并且發誓有生之年一定要買到的香奈兒黑色高跟鞋正隨著她纖細右腿的方向巧妙地盤在左腿上方。

曼漓拿起勺子，跟著咖啡廳里重復播放的《玫瑰人生》的鋼琴旋律隨意的攪拌起那杯看起來品相還不錯的咖啡。夾雜著甜甜巧克力味道的咖啡香氣濃郁，融入空氣中正肆意彌漫的魅惑香水味道。大朵的奶沫翻騰起來，綴于杯中的小片薄荷忽而躍起一不小心濺在她右手的衣袖上。曼漓臉紅了下，繼而點頭向對方示意去到了洗手間。

洗手間的鏡子干凈透亮，映在里面的影子蒼白孱弱。曼漓走上前，并不清理已污染了的衣袖，只是輕輕挽起至手肘，便若無其事的洗起手來。在這過程中，鏡子里的影子始終保持微笑的狀態，她抬起頭朝著鏡子里的自己挑了挑眉，擺出了“勝利”的手勢。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曼漓回到座位一臉的歉意。

“沒關系，都處理好了？”女子說著用眼神示意了下她袖口的方向，只一瞬間便有些驚異，因為那只挽起衣袖的手臂上赫然出現了一塊歐米茄星座系列的鉆表。曼漓注意到她的失神，微笑著表示理解，因為只這一件就足以抵得上她一身的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