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醫(yī)，這傷口要用什么藥嗎?”
    “回大人，上好的金創(chuàng)藥就行。”王太醫(yī)扭過身，“王爺，勞煩伸手，下官給您號一下脈。”
    李錦夜伸出手。
    王太醫(yī)從口袋里掏出錦帕，覆在他的腕上，才開始診脈。
    診完，王太醫(yī)有些驚悚地看著安王懶洋洋的臉，顫著聲道：“王爺?shù)煤蒙Ｖ厣眢w啊。”
    這話一出，屏風(fēng)后面的謝玉淵心里咯噔一下。
    雖然她不知道王太醫(yī)在太醫(yī)院的地位，但只這一句話，足可證明這家伙是有幾把刷子的。
    不對！
    王太醫(yī)的口氣，又驚又懼，難道說李錦夜的身體狀況，除了張?zhí)搼眩K長衫以外，京中沒有人知道？
    連皇上都不知道嗎？
    謝玉淵想到這里，心忍不住撲通撲通直跳。
    “你這么一說，我是要死了嗎？”李錦夜這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王太醫(yī)心一虛，差點(diǎn)跪倒在地，老臉是陪笑也不是，陪罪也不是，“王爺說笑了，說笑了，王爺定能長命百歲，長命百歲。”
    周尚書一看他這副奴才樣，心下大為不恥，冷冷道：“開方子吧，王太醫(yī)！”
    王太醫(yī)面對周尚書，一臉的諂媚，“馬上，馬上。”
    他拿了紙筆，唰唰開了方子，交到青山手上，“趕緊抓了來，給王爺煮上，一日三盞，一天都不能拉下。”
    說罷，朝李錦夜又行了個禮，恭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兩人：一個是并不怎么得寵的皇子；一個是被皇帝寵幸多年，權(quán)傾朝野的大臣，兩人心中皆如明鏡一般。
    李錦夜眸子低垂，一副神游物外的淡漠神情，仿佛這傷根本不在他身上一樣。
    周尚書上前一步，“王爺，下官領(lǐng)皇上口諭，想查一下王爺遇刺一案，也好早日將那刺客捉拿歸案，讓王爺安心。”
    話說得漂亮，鋒芒卻暗藏在內(nèi)，像是在審犯人似的，謝玉淵手心一下子滲出冷汗來，連大氣都不敢喘。
    李錦夜卻像是無所謂似的，“周大人，本王正在趕路，還沒弄清什么呢，就挨了一刀，這事兒實(shí)在無話可說，你去問問神機(jī)營的兩位統(tǒng)領(lǐng)吧。”
    周啟恒伺候皇帝幾十年，哪里聽不出這話里的四兩撥千斤，胖胖的臉笑得一團(tuán)和氣。
    “都是下官的不是，那我就去找程統(tǒng)領(lǐng)問問。不過，下官還想多句話，王爺您最近有得罪人嗎？”
    “那可多了去了！”
    李錦夜懶懶的起身，走到周啟恒身邊，似笑非笑道：“周大人，江南這一趟，不就是得罪人的差事嗎？”
    周啟恒眼神頓時緊崩了起來，陪了一個笑臉。
    “三年前，本王入江南，也是遇到了刺客，若不是蘇世子替本王挨了一刀，本王說不定早就去見閻王了。”
    李錦夜笑了笑：“看來這江南和本王相沖啊，周大人，你說是不是？”
    周啟恒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笑容愈深道：“請王爺放心，下官一定幫你查個水落石出。”
    老狐貍！
    李錦夜暗罵一聲后，牽動了一下傷口，臉上的表情十分的痛苦。
    “王爺，下官告退，您好生休息。”
    “周大人慢走。”
    周啟恒低頭行禮，正要抬頭時，看到屏風(fēng)后面露出一雙繡花鞋，眉頭微微皺了下，笑意半分不減。
    ……
    關(guān)門聲傳來，謝玉淵虛脫的松了口氣，從屏風(fēng)后面走出來。
    倘若從前，以她一個閨中女子的姿質(zhì)，她多半聽不出這一問一答中的玄機(jī)。
    但經(jīng)過寒先生那么一番指點(diǎn)后，她仿佛看到刀光劍影在空中飛來、飛去。
    周啟恒表面聽上去對李錦夜恭恭敬敬，但細(xì)細(xì)品他的每一句話，都充滿了懷疑和不屑。
    一個臣子對皇子不屑……
    謝玉淵如水的眼睛輕輕看向李錦夜，突然發(fā)現(xiàn)心里的這口氣剛松下去，又提了上來。
    當(dāng)一個人無可倚仗，偏偏還想奮力一搏的時候，他能做的也只有犧牲自己。
    李錦夜對上謝玉淵的黑眸，淡淡道：“比起五年前，周啟恒今天對我的態(tài)度，已經(jīng)算是好的。”
    謝玉淵聽這話，不由心中一酸。
    他回宮其實(shí)和她回到謝家的處境是一樣的，除了咬牙讓自己變得冷靜強(qiáng)大外，沒有別的路可走。
    而他的，更難些。
    “別太在意別人，自己對自己好一些，比什么都重要。”
    自己？
    李錦夜冷笑了一下。
    在很多年前，他被死士們拼死救出一條命，在蒲類被滅族后，他的這條命，就不屬于自己了。
    謝玉淵察覺到他臉上的悲色，搜腸刮肚的補(bǔ)了一句，“忘了跟你，蘇世子有句話讓我?guī)Ыo你。”
    李錦夜很快又恢復(fù)了如常的神色，“什么？”
    “他說：把欠他的東西還清了，你再死不遲。”謝玉淵頓了頓，“有點(diǎn)好奇，你欠了他什么？”
    李錦夜目光一閃，撫額道：“小時候我和他常打架，他打不過我，有一次他急了，使了陰招，拿磚頭夯我的腦袋，被我閃開了。”
    謝玉淵：“……”
    “我那時候性子也野，立刻撿起磚頭去夯他，把他腦袋上夯出一個大洞。后來衛(wèi)國公找到宮里，抱著皇帝的腳大哭一場，我就被人押著去蘇長衫賠罪。”
    “然后呢？”
    “蘇長衫哭哭嘰嘰的說他要死了，我見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以為真不行了，就放了句狠話：行，就算我李錦夜欠你一條命！”
    “那時候，你們多大？”
    “我四歲，他五歲！”謝錦夜聲音淡淡。
    他當(dāng)時記得很清楚，從衛(wèi)國公府回來后，他又被罰在大殿外跪了整整一夜。
    午夜時分，父皇從大殿里走出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冷道：“到底是蠻夷的后代，野性不改，難成大器！”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蠻夷是什么意思，等后來明白過來，卻是晚了。
    謝玉淵見他又發(fā)愣，第一次意識到“王爺”這個詞，和她這個山野出身的小丫頭，差距有多大。
    他五歲的時候，就敢夯衛(wèi)國公兒子的腦袋，她五歲的時候，還在孫家那個狼窩里苦苦掙扎。
    “我該回去了。”
    李錦夜回神，突然沖她笑了笑：“你回不去了。”